说完,再不顾洛子卿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早上最急的事就是再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几步来到院子内大门边,拉下了门闩。
傅书宇甫一开门,便有一个纤细的身影猛然抱住了他。傅书宇一呆,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人推开,无奈那人抱得死紧,就是不松手,肩膀耸动着,似乎是在哭泣。傅书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垂着手站在一边,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
“书宇哥,我没办法了,只好来找你了。”过了一会儿,那人总算松开了环住傅书宇脖颈的手,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来,一串串泪珠子顺着她腮帮蜿蜒下来,沿着模样姣好的下巴滴落下来。她伸手一抹脸上的眼泪,声音急切起来。
“书宇哥哥,求你了,到我家去看看我的夫君吧。他不知生了什么病,突然口吐白沫地昏了过去,我怎么叫他都不醒,只好、只好来敲你家的门了。我知道你书读得多,对于医学也略有些知识,请你快些去我家看看吧!”林笙一把抓住傅书宇的手,急切地嚷着。
“好吧。”傅书宇一点头,也顾不得许多,就要跟着林笙往外头走。只听身后一声冷笑,傅书宇回头,却见洛子卿倚在屋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目光出奇地冷。而傅书宇一心担忧人命关天,来不及去细究洛子卿脸上神情,便被林笙拉着走了出去。
这一去便是半日了,傅书宇直到晌午了才步履匆匆地进了门来,一迈进屋就四下张望,直到发现洛子卿坐在饭桌边上,兀自喝着茶,才似乎放下了一颗心来。
“干什么那么急匆匆的?”洛子卿抬头看了一眼傅书宇,脸上表情与语气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目光过于平静了,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让人不禁有些畏缩。
而傅书宇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道是洛子卿与平时无差,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安了下来,踱步过去坐在洛子卿身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早上,我和笙儿走的时候,我觉得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会生我和笙儿的气。”
傅书宇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向洛子卿,所以也并没有发现,他每说一句,洛子卿的脸色便难看上几分。听傅书宇说完后,洛子卿微微一笑,唇边笑意却森冷而危险:“呵,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人家的丈夫生病了,请你过去瞧瞧,我又不是那么不通人情之人,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生气呢。”对,我一点都不生气,不气你走之前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好像我是个透明人一般;也不气你一走就是一个上午,就把我晾在这儿;更不会气你每次一见那林笙就好似失了魂魄一般的任人摆布。该死的,我就是一点都不生气!洛子卿心道。
未曾注意到洛子卿的反常,傅书宇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就是回来为你做些饭菜的,等一下,我要上山去采药,也许要等晚上才能回家了。”
洛子卿不动声色地说:“采药?为谁去采药?那林小姐的夫婿么?”
傅书宇点了点头,说道:“笙儿请医生去看了看,开了服药,里头有一味草药是在山中才有的。村中药铺里这味药已经卖完,所以请我去帮忙采些。我不便推辞,也就答应下来了。”
洛子卿眉一蹙,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一定要请你去?他们家中难道就没有一个可去山中采药的么?现在天冷了,山中更寒,你本来就不经冻,万一回来生病了怎么办?而且,你就准备一天就将我一个人关在这里么?像个婢女一样地守着你?”
听出洛子卿语中带刺,傅书宇却不知道他为何生气,还以为是这人觉得寂寞了,便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也是无可奈何。村中识得那味药材的人不多,药师需要留下来,好时时观察着刘家公子的情况。再者,村中还有其他人需要医治些病痛。你若是觉得在家无聊的话,就去城中走走吧,或者,你也可以回你家住上一日,明日再回,不必管我。”
傅书宇一番好心,听进洛子卿耳朵里却似嘲讽一般,声声锥心:好啊!好得很!那林笙嫁人了,你心中寂寞,拿了我来消遣;现在那林笙在你面前哭上一哭,你便是连魂都跟着人家去了,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不说,现在,竟然还想赶我走了么?呵,傅书宇,看遍那么多人,可曾能找出一个比你更薄情的人么?
尽管心中难受,洛子卿却依然强颜欢笑,故作无事:“没关系,若是你想要去,那便去吧,我一人留在这儿也没什么。”
傅书宇“嗯”一声,说道:“那我现在便煮些吃的给你吧!”
洛子卿将人拽回来,苦笑道:“不必麻烦了,我现在没有胃口,你就是为我做了,我也是吃不下的,何必浪费呢。看你似乎挺心急着去上山采药的,那我就不留你了,你现在就先去吧!”说罢站起身来,将手往后一甩就踱了步子往里间去了。傅书宇呆呆望了洛子卿半晌,这才有了反应,急急过去拉他,问道:“洛子卿……我是哪里又惹你生气了么?”
见这人一点自觉都没有,洛子卿不禁觉得自己又可悲又可笑——可悲的是,爱上了这么一个迟钝的人儿,连自己嫉妒了,吃醋了都一点儿都不曾察觉;可笑的是,看这人那么真挚地看着自己,明明是很生气了,对着他却一点儿火气都发作不出来,只好闷在心里,让自己痛。他洛子卿何时在感情上如此狼狈过?喜欢他的姑娘明明很多,为什么他偏偏要喜欢上这个心中有别人的傻子?
他无奈地叹息着,伸出手,慢慢地将傅书宇拉着自己衣衫的手拂开。
傅书宇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去看洛子卿。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胸口闷闷的好似喘不过气来。他……从来未被洛子卿这样地拒绝过,从来未曾见过洛子卿对自己如此冷淡的模样,他的眉眼不再对着自己笑,而是挂上了一层淡淡的疏离感。
“如果,现在是我身体不舒服,你会不会为了我,不去理会别人了?”洛子卿寂寞地笑笑,表情不再是冷得吓人,但语气中的无奈,却令人分外心疼。“在你心里,是我重,还是与你毫无关系的人重,嗯?书宇,你回答我。”
傅书宇张了张嘴,垂下手来。“自然是你重要。”傅书宇喃喃地道,“那……你现在不舒服么?”
“说说而已,我好得很。你去吧。”洛子卿伸手指了指门口,“我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等你回来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如果……”傅书宇慢慢地开口了,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努力那样,一字一句地说着,怕洛子卿听不清似的,“如果你想要我留下来,那、那我便留下来陪你。”
洛子卿嗤笑一声,将傅书宇一推,眼神蓦的又冷下来。“你走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冷不死也饿不死,哪有林笙对你的托付重要呢,呵。”
反正我洛子卿就是喜欢你,哪怕你将我的真心玩弄于鼓掌之间,我还是傻傻地等着你。是我笨的,怨不得你。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明明知道的,却还是愿意留下来。
将想说的话通通阻塞在唇边,洛子卿不允许自己在那人面前表现出一分一毫的软弱。他……还等得起的,不是么?
傅书宇看着洛子卿,又望院子门口看了看——若是再不上山去采药,天色晚了,就不得不在山上住一夜了。傅书宇倒退几步,承诺道:“我一定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请你等我。”
那人的气息远去了,洛子卿用手抚在额边,微微地笑了。等你……等你。是从白天等到黑夜,还是从现在,等到将来?
手一挥,扫落桌上一个小杯,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瓷杯也碎成一片片白。道是杯子被摔裂了,将碎片捧成了一堆,放置于墙角,随后,会有新的来替代,久而久之,这堆碎片就风化成灰,也没人会记得了。
那心呢?傅书宇,将心捧给你了,你却弃于脚下。故人在你眼中最是难忘,何时都要放在首位,那我呢?我算什么?
洛子卿蹲下身子,抓起几片碎瓷,慢慢合拢了手掌。一道血色滴落下来,而洛子卿却仿佛无知无觉,只是紧锁着眉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24.伤口
那天傍晚,傅书宇倒是依言回来地早些了,只不过现在已近冬至,待他回来之时,天早已经暗透了。他皱着眉匆匆进门时看上去似乎有些慌张,双手紧紧握拳僵在身侧。进了屋子,第一时间扭头左右看了看,直到看见了洛子卿坐在床边,斜斜地靠着,拿着一册《诗经》细细地读,脸上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唇角紧绷着的线条也总算柔和了下来。
“洛子卿。”他出口叫道,见那人懒懒地抬头瞥他一眼,只是回了句“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早”,便低下头去看书,再没理会傅书宇的意思。
傅书宇知他又犯了别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蒸腾成一片片的白。
“洛子卿,我知道,我去了笙儿家中为他夫君看病是未曾顾及你的感受,以后不会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药我已经采来,拿给了大夫,后头便再没有我什么事了。这几日天气极寒,明日我就去学堂说一声,停一月的课,免得冻坏了孩子,我也可以在家……多陪陪你。”傅书宇挨近洛子卿坐下,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是极轻,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捏着衣摆。
若是平常时候,洛子卿听到这话应该是极为高兴,而今日里,就是生了傅书宇的气,三言两语之间也没法消火。他冷冷看了傅书宇一眼,语带嘲讽,对傅书宇,也对自己:“呵,林笙有你那么个好‘朋友’真是她的福气,有了你,哪还要什么大夫呢。至于我,反正你平日里去学堂,将我一个人冷落惯了,无妨。你也不必为了我,说要停了学堂的课。”
也不知傅书宇是真的呆,还是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开口竟说道:“不是的,我也不是全都为了你……隆冬时节,怕将孩子们冻坏了,以往这个时候,也是应该停一段课程了。”
洛子卿重重将书册一合,随手扔在一边,看向傅书宇的眼睛,轻声笑道:“也对。我怎么会认为,一向认真负责的傅先生会为了在家陪我这无关紧要的人而不去学堂了呢。”
“你知我并非这意思的。”傅书宇心下觉得有些委屈,恼这个人今日里似乎总对自己怀着敌意,自己说了什么,在他耳里听着就像是变了一番意味,刺耳得很。咬了咬牙,左手慢慢地移动着,想去抓那人的手,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左手慢慢地握成拳,藏进了衣袖。
心中却还是暗暗惦念着想去牵那人,目光低垂着扫过洛子卿的手,却暗暗吃一惊,站起身来拉住洛子卿的右手,仔细地看。手掌上的伤痕清晰可见,上头还有已经凝固了的血迹。
“怎么回事?”傅书宇的手指轻轻描过洛子卿手心的伤,颤抖的声音不难发现他的心疼。
洛子卿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答道:“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将杯子打破了,收拾碎片时将手割伤罢了,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
傅书宇站了片刻,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小箱子来,放于桌上打开,可见里头是些纱布和药膏。他不说话,只是执起里头的一把剪子将纱布剪下一块来,又抓过洛子卿的手,用湿毛巾擦拭干净伤口上的血迹,往上抹了些药膏之后用纱布小心地裹住。
“呃……”洛子卿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将左手覆在傅书宇的手背上轻轻拍着,说道:“不过是些小伤而已,没什么打紧的,干嘛那么严肃。”
傅书宇摇摇头,就是不说话。洛子卿有些急了,当他是在介怀自己那些小伤,心里也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故意去把右手弄伤。他扳过傅书宇的肩膀,说道:“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就这样的伤,也要难过成这样么?过几天自然就会好的,我以后一定会小心些的。”
眼见傅书宇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洛子卿还当是他仍在担心,片刻之后,却发现这人似乎不是在难过,倒像是在……笑?
他疑惑地捧起傅书宇的脸,却见那人真是笑得眉眼都弯了。安下心来的同时却也有些小小的失望,只好摸摸鼻子,自嘲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对我感情真的如此之深,那样的一点小伤竟让你为我难受了。唉,我可真是改不了自作多情的习惯。你哪会真的在意我。”
傅书宇仍是笑着看他,随后,好像有些小小得意一般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什么?”洛子卿一怔,一时没有听懂傅书宇这话是何意思。
傅书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了个好看的弧度,笑道:“你不生我气了,对不对?”
洛子卿看着傅书宇笑着的得意模样,心里有些生气竟给这人看穿了——不错,之前见傅书宇垂着头的样子,还道他是为自己担心呢,哪里还气得起来,只想着要好好安慰这人,都忘了受伤的其实是自己。洛子卿将人推开些,道:“你倒是会利用起我的感情来了。”
傅书宇主动将两人的距离缩短了些,并对着洛子卿亮出了自己的左手。在手心接连着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只是一直被袖子挡着,才未叫洛子卿看见。之前洛子卿生气之时,他也本想去握洛子卿的手,可就是碍着手上有伤,怕洛子卿发现了心里更加恼火。
“我手上也伤了,你替我上药,好是不好?”
傅书宇这样问道,却见洛子卿似乎在发呆,便手掌一挥,想让洛子卿回神,未想被洛子卿一把抓住,手指正压在伤口上,痛得傅书宇微微蹙起了眉。
“对不起。”见傅书宇神情,洛子卿连忙将手移开,忙不迭地道歉着。轻轻翻转过洛子卿的手腕,洛子卿仔细地看了看。
“疼么?”洛子卿取过搭在脸盆上的毛巾,沾湿了去碰傅书宇的伤口。
“只是擦伤,被树枝刮到的。”傅书宇轻叹一声,微微动了动手腕,“到山上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脚下没看着路,被绊了一下,手抓住矮枝稳着身体,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那么迷糊。”洛子卿将伤口的血迹擦干净后,便扔开毛巾,将傅书宇的手腕拉近自己,头微微偏了偏,便吻上了他的手腕。傅书宇一惊,想将手抽回来。
“你做什么?”
“别动。”洛子卿不耐烦地用双手固定住傅书宇的手腕,再次凑了上去,嘴唇贴上傅书宇的伤口,温热。轻轻啄吻几下,便伸出舌头,描摹着伤口的形状。
傅书宇一时之间忘记了挣扎,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好似全部忘记了似的,与呼吸一同僵在唇边。只愣愣地由着洛子卿伸舌翻弄着自己的手心与手腕。
抬眼见心上人愣着,洛子卿伸手捏了捏傅书宇的脸,笑道:“这是报答你给我包扎伤口。我不喜欢欠着别人的情。”
傅书宇依然愣着,好半天才想起来至少应该点点头,于是他这么做了,还吐出了一个“哦”字。看洛子卿为自己上药看了半晌,又补充了一句:“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是应该的,你不用觉得欠我情。你不用……像刚才那样的。”
“你觉得我过分么。”洛子卿手上动作着,像感到困惑似的皱眉问道,“我刚才做的,你会讨厌么。”
傅书宇摇摇头:“不是讨厌……只是觉得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