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 by江甯

作者:江甯  录入:06-23

赵珩轻轻“嗯”了一声:“也好,总要让阿琰阿琮见爹最后一面。”
最后一抹天光沉入远山,赵珩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血液在经脉中暴走,桀桀的笑声,凄厉的嚎叫声在耳畔交汇,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目之所及处处腥红。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灭魂剑中透出来,在半空中凝聚成巨大的鬼影,不停的扭动着身躯。
禁术被催动了。
赵珩像一尊魔,他盘膝而坐,外泄的阴气笼罩在他周身,星星点点的金光散落在阴气之中不停的挣扎着。
姬元曜不断的燃烧符箓,但斗转星移术催生的阴气力量非同凡响,一般的巫术根本无法抵挡。
他不敢乱,依照先生教他的法子,将卜骨摆成北斗阵,保护赵珩体内残存的那点金光。
那是希望,是赵珩的希望,也是天下的希望。
李玄序催动星盘,只见凝固在星盘之上的黑色烙印瞬间像活了一样,如同一条灵巧的小蛇,在星盘脉络间穿行。琉璃穹顶外的一角天空浓墨一般黑沉,黑暗之中,有一股浓稠黏腻的东西顺着摘星楼的玉石墙体流淌而下。
李玄序细细去分辨,只见一大团黏腻的黑色之中一丝金光都没有。他浓眉微蹙,自顾喃喃:“竟还能扛得住。”
说话间,他五指翻飞,快速的掐了个决,星盘剧烈晃动,星盘内的黑色液体也愈发汹涌起来。
腥红的视线里渐渐升腾起幽蓝的雾障,赵珩顺着那抹幽光前行。走进去看,发现面前立着一面一人高的古镜。
古镜边缘盘踞着树叶的纹路,逐渐延伸到两旁黑暗之中,看不见边际。镜面中并未映出人影,只有汩汩流动的蓝色波纹,像寂寂流淌的湖水。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波纹先是猛然停住,进而开始疯狂乱窜,仿佛平静的湖水卷起狂暴的漩涡。
很久之后,漩涡慢慢褪去,镜面之中隐隐映出一道人的影子。那人影渐渐凝聚,随着幽蓝光线的不断推移,影子凝聚成一张人脸。那张脸五官清晰,正挣扎着从古镜中脱离。
只是古镜被藤曼树叶禁锢着,那张脸只能伸出一半,像刻在古镜上的浮雕。
赵珩静静的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浓眉下笼着深邃的眼,眼眸如墨色漆黑,反而趁得眼尾那抹红愈发妖冶。高挺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双唇轻启,发出咯咯的声音,有一种海枯石烂的沧桑。
“赵珩……过来吧,回到真正属于你的世界。”
他不受控制的被那双深邃的眼吸引住,猛然间天地一转,他来到了一片旷野。
瞬间的沉寂之后,厮杀声混着兵器相撞的声音汹涌着流入耳海。
这是战场。
“杀!杀了大魔头!杀啊!”
一个青年举着长刀,他五官狰狞,嘶吼着奋力向前奔跑。
“阿琮!”赵珩大惊:“我是大哥!”
“你不是我大哥,是杀人的恶魔!”
赵珩浑身僵在原地,因为他看到了高大城墙下遍地的尸骨。手上的鲜血还滚烫,在他脚边还有半个被削掉的头颅。即便血肉模糊,他还是一眼看出那个人是一直追随他的方野。
他心口一痛,连连后退:“不,不,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赵珩,杀了眼前的人,夺下城门。你是大周的主,是上天选定的人,你要踩着叛乱者的尸骨走到最高处,天下将由你来主宰!”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赵珩被灭魂剑拖着踉跄上前。赵琮挥刀砍向他,鲜血刺激了赵珩,他眸光一厉,挥舞着灭魂剑砍断了赵琮手里的刀,剑气未收,顺着手上的力道横劈过去,赵琮整个人被拦腰砍成两半。
他半个身子还在扭动,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赵珩:“你害了我全家,悔不该护着你。”
风声灌入耳朵,紧跟着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他回身张望,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将军纵马疾驰,身后跟着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骑兵。
马蹄踩过他的肩膀,他来不及躲闪,任由千军万马从他身躯踏过,稀碎的血肉被踩进泥土里。奇怪的是他感受不到疼痛,他甚至还能看到那将军冲入城中,登上巍峨的城楼,俯身看着这一切。
城墙上旌旗猎猎,泼墨挥毫的洒下一个“楚”字。
胜利是属于别人的。
“杀啊,杀了那些把你踩成肉泥的人。”
那道声音又响起了,赵珩拔地而起,不顾簌簌掉落的皮肉,挥舞着灭魂剑,不知道杀了多久,更不知道身上沾染的血肉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在这无尽的旷野里,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杀戮。只要一息尚存,杀戮便永不停歇。
可他明明记得,他的生命里曾有过光。记得那时溪桥细柳,春意盎然。可眼前只有邪风摧折枯树,黑暗遮蔽天光。
腐烂的血肉挂在这副骨架上,赵珩不停的向前走,所到之处,横尸遍野。他剧烈的挣扎着,这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不知道该如何结束。
直到遥远的天际边,一角温润的光崭露头角。死气沉沉的世界里骤然涌入一阵温柔的风,他看到枯枝烂叶开始慢慢恢复生机。舒展的枝条覆上清新绿意,明月挂在树梢后。
他看着那角光慢慢凝聚成人形,那个人轻飘飘的立在树枝上,洁白的衣衫在风中翻飞。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赵珩仍然能清晰的看到他明亮的眼。所有的光芒在他眼中都黯然失色。
那个人执起一支短笛,悠扬的曲调像潺潺流水,沁人心脾。
“阿珩,阿珩……”
轻柔的呼唤声汇入识海,他猛然记起眼前的人,记得这个人在他耳畔低语:“月亮会撕破黑暗……”
“玄度,月亮……”
赵珩抬起手,想要触碰那温和的光。可看到手臂上的腐烂皮肉,他退缩了。
他这脏污腐朽的灵魂,只会玷污那一轮明月……

姬元煦将字条揉成一个团扔进香炉里,眼看着字条被烧成灰。
芳唯见他神色凝重,不由把心提起来:“外面发生何事了?”
姬元煦绷着唇角,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焦虑和忧愁,他道:“父皇中了毒,虽派人暗中盘查,但阖宫都有收到风声,此次下毒事件矛头直指东宫,父皇所中为巫毒。眼下东宫臣属已由原地□□改判下狱,由刑部审理。”
芳唯惊呼一声:“这怎么可能!”
姬元煦恨恨的在桌上捶了一拳:“在阴谋面前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太子勾结巫人,利用巫毒弑君篡位,听听,多顺理成章啊。”
“如此拙劣的将当年隐太子案再次套在东宫头上,难道陛下就看不出来么?”芳唯一脸痛惜,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的心疼。
“师兄是陛下一手带大的,虽然身为太子,你有自己的坚持和责任。有些事情陛下的做法是你不赞同的,父子间常有争执,也常为此而惹陛下不快。但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做不得假,陛下若信了那些人的话,实在叫人寒心。”
姬元煦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是早就该寒心了吗。有时候我倒羡慕元曜,他自幼体弱,父皇也不算关心他。所以他没有负累,不对父皇报有希望,凡事也看得更通透。我呢,虽然一再告诉自己父皇是一个以利为先的人,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他皇权的人或事,他都要想尽办法除掉。但作为儿子,内心深处总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得到父皇的信任和偏爱,希望自己在父皇心里是不同的。”
“罢了。”姬元煦叹息一声:“事已至此,还想这些实在有些矫情了。一旦弑君谋反之罪定下,父皇必定派人围剿堂兄,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返回陇西掌控兵权。或许父皇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将嶙峋大掌攥紧又松开,松开复又攥紧,终于下定决心:“我定要拨乱反正,哪怕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
甄皇后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听了嬷嬷传信,她缓缓睁开眼:“太子决定好了?”
嬷嬷点了点头:“殿下也没得选,大周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多少人的心血啊……”
甄皇后也叹了口气:“元煦和芳唯这么多年,不容易。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元煦一旦迈出这一步,少不得被世人口诛笔伐。哪怕他有苦衷说不出,哪怕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可总会有那些打着圣贤旗号的人揪着不放。”
嬷嬷也道:“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恶人恶事做尽,但凡做上一件好事便有人赞他回头是岸。可那些真正有贤名的人却要始终克制恭谨,但凡错了一步,便要承受无边的谩骂。只愿天下人能擦亮眼睛,分得清是非忠奸,也不枉太子殿下做的这一切了。”
甄皇后看的要更长远些,她说:“元煦和隐太子的处境不尽相同,当年的大周是完整的,门阀纵有野心却也不敢越雷池半步,隐太子若反,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如今的天下四分五裂,大周也只占天下四分。乱世之中,何谓反与不反,终究能平定天下者才配得上至尊之位。百姓们也只会记得那个结束乱世,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的人。只是黎明之前难免经受黑暗,熬过去了,天就亮了。”
她又闭上眼,缓缓捻动佛珠,吩咐嬷嬷:“和杨泉通个气儿,照我们之前的约定行事吧。”
李玄序始终盯着面前的星盘,已经将近半月了,星盘上仍未有半点金光气蕴。不仅如此,星盘上涌动的黑气也愈发稀薄了。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李玄度……”李玄序将手掌紧紧攥起,发出咯咯声响,因极大的怒意,他额头青筋暴露,近乎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竟为了那个半人半魔的小子放弃了长生骨!”
他只觉心脏猛然重重的跳动一下,一股火辣的感觉顺着胸口涌上咽喉,伴着腥咸的味道。鲜血喷溅在星盘之上,血液在触碰到黑气时发出“呲”的一声响,稍纵即逝。鲜血也随之变成一阵血雾,半响后消弭于空中。
天罚赐予李玄序的力量,因几次催动星盘而逐渐枯竭。但他费尽心机走到这一步,断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一手抹掉唇边的血迹,一手轻轻搭在肋下。那是他的长生骨。
长生骨是巫的第二条命,他可以让巫人长生,亦是这世间最好的良药。只是长生骨难得,并不是每一代弟子都有机会炼成,也并非每一任大巫都有长生骨。但炼成长生骨的巫一定会成为大巫。
他自诩天资卓越,拜入师父门下十几年便生出了长生骨。师父看好他,同门师弟敬佩他。他终究会接替师父成为下一任的大巫。
后来他抱回了玄度,请求师父收他为徒。没想到玄度天分远在自己之上,短短几年便有所成。
“师父的心偏了……”李玄序喃喃着,眸光中还带着几分对师父的怨愤。可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在意师弟的。他只是在生师弟的气,气他什么都听师父的,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听自己的话了。或许他只是想师弟乖乖回到他身边……
“不,回不去了。天罚的种子已经种下,世间万物都要跟着我一起沉沦!”
手掌带起的戾气化为利刃,割破了肋下皮肤,他生生将长生骨抽出,巨大的疼痛让他仰天怒吼。发冠崩裂,一头墨发在疾风中狂乱的翻飞。
每一个巫的长生骨形态色泽都有不同,这和每个巫的修为有关。李玄序的长生骨是黑色的,形如一把匕首,巴掌大小。
他看着掌中的黑骨,忽地笑了。
黑骨为魔。他早就化魔了。
星盘上的黑气不知感受到什么,突然开始变得暴躁,李玄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以掌力摧毁黑骨,化为齑粉,洒落在星盘之上。
蓦地,摘星楼一阵摇晃,星盘嗡嗡作响,原本稀薄的黑气如同吸食了养料,迅速弥漫开,整座摘星楼都被这黑气填满了。李玄序隐在黑气之中,近乎融为一体……
赵珩朝着那圆盘月亮的方向走过去,月亮看似很近,但他走了很久都没能触碰到那个吹笛子的人。他很有耐心,也不觉着累。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的玄度,是他可以握住的光。
他从尸横遍野的战场走到了绵延不绝的荒漠,从荒漠中穿行而过便看到一片绿洲,继续前行,他路过一片桃林。可惜桃树没有结桃子。
在不断前行的路上,赵珩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糜烂的皮肉渐渐愈合,腥红的双眸也恢复如常,他再也听不到那个逼迫他杀人的声音。耳边呼啸而过的是风声、雨声、潺潺溪流声,还有虫鸣鸟叫声……虽然悦耳,但都不如玄度吹的曲子好听。
桃林走到了尽头,明亮的光线被尽数吞没,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青玉色,像蒙上一层细纱的月光。
灰暗的光线下,一尊枯骨矗立眼前,他盘膝坐在圆盘上。圆盘下是蜿蜒的藤曼,扎根于地下,向四周攀延,不知道尽头在何处。
赵珩依稀记得他见过这样的场景,大概是在草庐的秘境中,玄度告诉他这是长生境。
缺失的记忆逐渐回来,赵珩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将目光落在那副枯骨的肋下,只是原本应该空缺的地方多了一根骨头。
赵珩缓步上前仔细瞧了瞧,那根骨和其他的骨头截然不同,它呈弯月状,和自己腰部那个月牙的胎记很像。通体是温润的玉色,似乎还有波纹在其中荡漾。
他没忍住伸手碰了碰,触手的瞬间,波纹开始快速移动。仿如一湖静水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了涟漪。他贪恋这种冰凉的触感,忍不住用整个手掌握住那根玉骨。
忽然只听清脆的一声响,玉骨脱离了那副枯骨,稳稳当当的握在赵珩的手里。
只是还不等他去思考为何会这样,天地陡然一变。大团大团的黑气涌入长生境中,将那寂静的枯骨包围。藤曼被黑气灼烧,一根接着一根的绷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到虚空之中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哼,这声音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赵珩心底,没由来的让他心疼。
黑气越聚积越多,它们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赵珩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些黑气撕扯着,挤压着,浑身的骨头像被人碾碎了一般。他用力的握紧手掌试图和这黑气抗衡,掌心的玉骨被他捏的粉碎,温和的玉色的光揉碎在黑气之中,渐渐被吞没。
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
李玄度喷出一口灼热的鲜血。
“先生!”姬元曜大惊失色。只是还不等他走到近前扶起李玄度,整座山洞开始摇晃起来,散落在各处的符箓无火自燃,啪啪啪的几声响后,他布下的禁制破了。
李玄度苦笑一声:“师兄彻底疯魔了。”
他手捂着肋下,那里空了一块,刚抽出骨的皮肉尚未愈合,鲜血直流。
赵珩盘膝坐在他身边,印堂的黑色印记渐渐凸显出来。
许是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和挣扎,赵珩眉头紧紧皱着。
李玄度甚至没有力气替他抚平眉头。
他不舍的看着赵珩,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他说:“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姬元曜方寸大乱,手忙脚乱的替李玄度包扎伤口。
先生对他说过,救了阿珩会让自己陷入虚弱之中。若阿珩醒来生气了,莫与他多争辩,待自己醒转再将人哄一哄便好了。阿珩疼他,舍不得跟他置气。
可姬元曜却不知先生竟要生生抽掉长生骨方能救回赵师兄!先生说待救了赵师兄,有话同自己讲,也许便要说这件事吧,只是没来得及。
他恍惚记起当年先生收他为徒的时候,先生说他有私心,他想问自己要一样东西。
姬元曜呆呆的摸了摸肋下,长生骨的雏形已经生成了。可终究还是晚了。
“若我平日修行更加勤勉,今日便能替先生承受这抽骨之痛了。”灼热的泪顺着眼角滑落,他紧攥起拳,满心懊悔。
“……大公子!大公子!”方野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姬元曜猛然从悲痛中抽离出来,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变。
先生抽骨时说过,长生骨乃世间最好的良药,只要将它化为粉,和着温水服下去,便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赵师兄本身意志强大,若有长生骨的辅助,他很快就可以将阴邪之气收服,让灭魂彻底驯服。
起初赵师兄确如先生所说,浑身暴戾之气正在慢慢退散。可变故也陡然发生,一股更为强悍阴邪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赵师兄似乎在与这股力量抗衡,甚至冲破了自己设下的禁制!
他一颗心狂跳:“李玄序……”
他既然知道赵师兄身上背负的禁术,也一定猜得到先生会用长生骨救人,若他使了什么手段……
想到这一层,姬元曜忙去探查李玄度的身体,不由薄唇紧抿。
方野已经跑了过来,见洞内情景不由大惊:“我家先生怎么了!”
姬元曜扭回头看了眼,方野身后还跟着裴林。
裴林没有和赵师兄一起入国都,他是原东宫侍卫,未免被旧人察觉身份,惹得陛下深入调查,只派了精锐藏于暗处保护。赵师兄没叫这些人轻易暴露,他叫方野下山便是让他速去联络暗卫。裴林大抵是在收到国都城的消息后跟着阿琮一起来的。
“先生受了重伤……”姬元曜问方野:“急匆匆上山来,可是山下出事儿了?”
方野急忙点头:“禁军围上来了。”
姬元曜快速判断了当下形势,他知道大哥在东宫的境况也必定不好,这会儿不是犹豫的时候了。
他迅速做了个决定:“冲出去,不惜任何代价。”
“二皇子果断。”裴林拱拱手,道:“精锐小队就在山下,可是我家小殿下……”
姬元曜微微摇了摇头:“中间出了变故,我现在无法判断赵师兄的情况。但先生说过,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相信赵师兄。”
裴林眼里闪过一抹痛色。
姬元曜将灭魂剑封于剑匣中,又用符箓封在剑匣外面递给裴林,道:“除了赵师兄,没人能治得住灭魂。而且眼下赵师兄情况不明,我担心灭魂剑中封印的生魂趁虚而入,便将其封印,劳裴侍卫仔细看管。”
裴林接过剑匣道了谢。将剑匣负于身上,又将赵珩背起。
姬元曜处理完李玄度的伤口后,招呼方野,将人小心的搁在担架上。
方野抹抹眼泪:“先生遭了这么大罪,大公子醒来若知道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子。”
他扭头喊了几个侍卫:“劳几位将我家大都督的遗骨担着。”
山间路不好走,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直到天黑方才下山。
留守山下的侍卫上前禀道:“禁军围了村子,我怕他们伤害村民。”
“领头的是谁?”姬元曜问。
“徐敬。”
姬元曜眉头一跳:“父皇竟派了徐敬!”
侍卫又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恐怕很难突出重围。”
“父皇惧怕赵师兄返回陇西执掌大权……”他看向裴林:“阿琮的兵马可到碧水关外了?”
裴林点头。
“大部禁军离开皇宫,宫中守卫薄弱,父皇这么做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境。”姬元曜想了想说:“徐敬有勇无谋,但此人最是忠心,我们试着说服他率军回援国都,若不成,也只能硬冲了。先生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范清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没一块好皮肉,贺侍郎心疼的不行。
“幸亏婉婉不在,不然要心疼死了。”
说完又啐骂道:“刑部那帮狗官,只知屈打成招,构陷忠良,要他们何用!”
范清虚弱的笑笑:“岳父大人莫气,起码我还有命回来。可他们……”
想到那些受不住刑活活熬死的同僚们,范清的心针扎一样的疼。
贺侍郎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好的大周,偏上位者心术不正,听信谗言呐。”
范清也极度的失望,这场暗地里掀起的内乱让刚刚获得喘息的大周再一次遭受重创。他甚至不敢想,若太子殿下败了,大周恐怕要就此覆灭了。
“岳父大人,你做好准备了么?”
贺侍郎挣扎过。他平生最重礼义廉耻,身为大周的臣子,理当为大周尽忠。天子失德,是臣子没有尽心劝谏。国家失序,是臣子没能担起职责。可这些正义大臣苦口婆心的劝谏,兢兢业业的操劳,天子可曾听得进一言?
若依贺侍郎以前的性情,国家无望,他理当以身殉国。可现在想想,他忠心的是大周天下,大周百姓。姬氏尚有太子殿下,尚有皇太孙。皇朝仍有血脉,他依旧可以为大周尽忠。
“走吧,去陇西……”贺侍郎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宋大人和沈大人……”范清有些担心。
贺侍郎道:“我们明面上和东宫捆绑的太深了,不得不走。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宋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人,但他执掌翰林学宫,有天下学子支持他,那些人还不敢把他怎么样。何况宋大人也不想走,他不能弃学宫于不顾。至于沈大人,他素来公正严明,虽私心偏向太子,但他本就是孤臣,顶多不受人待见。大不了辞官不干,别人也奈他不得。”
范清点了点头,只是这头点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什么:“天牢守卫重重,可我被救出时似乎并未感觉到有很大阻碍……”
“你怀疑是刑部的人故意将你放走?”
“没错!”范清道:“此次殿下救人,不止我一个,尚有其他同僚,虽隐秘但动静也不小,吴侍郎不可能察觉不到。”
贺侍郎讥笑一声:“他们故意放人,无非是想把东宫谋反的钉子钉的实一些,你看,太子殿下都能从刑部大牢救人了。陛下会如何想,必定以为太子殿下手眼通天,只会更加坚定的除掉太子。太子倒了,我们这些从属自然也无路可逃。”
“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我们也不是全无准备。”范清恨恨的捶了捶床:“看谁横得过谁!”
贺侍郎觑他一眼,忽地说道:“早前听婉婉说你出身江湖草莽,可我总觉得你单薄的很,说的好听是书卷气,说的难听那叫手无缚鸡之力,体格还不如我呢。不过如今再看,确实有几分英雄好汉那股劲儿了。”
范清:……
这会儿还有心情调侃他,他竟有些开始怀念从前严肃刻板的老丈人了。
今日似乎天亮的有些晚,已是辰时了,外头阴沉沉的,显得房间里异常昏暗。
高良匆匆从殿外小跑进来,低声道:“殿下,杨大人传旨来了。”
姬元煦掌心积起一层薄汗。
王副统领负责看守东宫,但杨泉是陛下的人,他来传旨自不敢拦。
杨泉进了殿内,传达陛下口谕,将太子骂了一顿,并罚太子太子妃入九重塔面壁赎罪。
姬元煦接了旨,道:“有劳杨大人了,只是假传圣旨是诛九族的死罪,杨大人可安排好退路了?”
杨泉就道:“我这人孤苦无依,哪来的九族。承蒙当年隐太子善心,救下我这条贱命,这才有了我今日之风光。我是陛下跟前备受宠信的内官,但也知伴君如伴虎,后路我早早就给自己留下了,太子殿下莫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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