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 by江甯

作者:江甯  录入:06-23

“我们一走,也劳杨大人多多照拂母后。”
杨泉笑着点头:“殿下仁孝,皇后娘娘若知也当宽心了。殿下,时候不早了,从速起身,免得横生枝节。”
王副统领看过圣旨,大印做不得假。太子殿下终究是陛下的嫡长子,纵然犯错,陛下私心留下这个儿子也无可厚非。何况去九重塔面壁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他并未怀疑这道旨意的真假。
为了让姬元煦顺利脱身,杨泉又假传陛下口谕,吩咐王副统领:“徐统领奉命剿贼,皇宫守卫空虚,陛下命王副统领整兵,保卫皇宫。”
徐敬不在宫里王副统领也是知道的,禁军的首要职责就是护卫宫廷,这道旨意合情合理,王副统领更加坚信宫中有变,丝毫不敢怠慢,忙撤了围困东宫的人手,安排皇宫守卫去了。
姬元煦有圣旨在手,巡城监和守城的官兵都不敢阻拦。倒是有人心生疑窦欲面见陛下,但杨泉在姬昊的香炉里加了安眠香,他陷入昏迷之中,外头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杨泉知道太子殿下已率东宫禁卫离开了国都城,他站在白玉石阶上,仰头看了看天。天际边一道白光正试图冲破重重阴云,虽只吐露一点天光,但他知道光明总会到来的。
只是可惜他看不到那一天了。
他拾级而下,沿着蜿蜒曲折的宫道走向后宫一座废弃的宫殿。假传圣旨死罪难逃,陛下醒来的那一刻就是死亡的降临。他虽为蝼蚁,此身亦残破不全,但他记得隐太子曾说过,身体的残缺算不得什么,可怜的是心有缺口,欲壑难填。
从一个备受欺凌的小内侍走到今天,他吃过苦,也风光过,此生已无遗憾,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便算是成全自己最后的体面吧。他总算没辜负隐太子的救命之恩。
平静的深湖荡起阵阵好看的波澜,没多久,一切又恢复平静……

皇帝的寝宫差点儿乱了套,杨泉始终没回来,甄皇后便知道他已不在了。
她念了句佛号,轻轻捻动佛珠,佛经摊开在桌上,她诚心的念着,希望可以消减杨泉的痛苦,让他早登极乐。
嬷嬷放慢脚步走过来,轻声道:“娘娘,甄司马求见。”
甄皇后手一顿,唇畔漾起一抹讥笑:“父亲坐不住了。”
东宫禁卫出动,国都城人尽皆知。甄世尧原本想按兵不动,但眼下形势似乎不容乐观。
从赵珩突然冲出国都城开始,紧跟着太子殿下被□□,刘氏的人突然跳出来几乎把控朝堂。贤妃有孕,刘氏巴不得东宫覆灭。
甄世尧起初不敢轻举妄动,李先生吩咐过要等他的消息。但人走了月余,半点音讯都没有。眼看着陛下受制于刘氏,国都城变了天,他岂能再甘心等下去。
嬷嬷搀着甄皇后过来,甄世尧急忙上前打探:“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
甄皇后许久未见父亲了,他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少,浑浊的眼睛布满阴鸷和狠戾,他脸上的每一条褶皱都写满了阴谋算计。和以往一样,入了宫一句寒暄都没有,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宫中的消息。
“陛下如何打算我怎么会知道。”甄皇后轻飘飘的瞥了父亲一眼,并不想多看那张脸。
“你怎么会不知道!”甄世尧拔高了声音:“甄颖,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聋子,你请旨出宫去九重塔祈福是假,把皇太孙送出去才是真!你到底有没有心,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能成为这后宫之主,靠的是甄氏!但这么多年你可曾回报过家族?”
“为了那个不是亲生的儿子,你费尽心机,不遗余力,全然不顾甄氏上下。姬元煦犯下的是谋反的罪名,你助纣为虐,是不是要把甄氏全族都拉下水,让大家一起给你陪葬!”
甄皇后叹了口气:“甄家犯下的罪难道就轻了么?父亲做的事儿陛下心知肚明,之所以没有发作甄氏,无非是想留着甄氏平衡朝局罢了。我在后宫一向安分守己,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父亲倒也不必扣在我头上。”
“安分守己?!”甄世尧冷笑:“你若安分,太子又怎么会跑出国都城!假传圣旨,谋反重罪,陛下绝不会放过太子的!现成的把柄落在刘氏手里头,你这个放走太子的背后推手也别想好过。”
甄皇后面容淡淡,似乎并不在意。
甄世尧放缓了语气,说道:“我也不是逼你做什么,你可以看不起我这个父亲,也可以不顾甄氏全族的命,但你也要为元曜打算。贤妃肚子里的孩子纵然没有出生,但刘氏敢如此大动干戈,必然已有了万全之策。若贤妃上位,元曜只有死路一条啊。”
“元曜的身体父亲是知道的,便是没有这些事,他也没多久好活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为父也是为了你好啊!我们只有趁着元曜还在,还是陛下的嫡子,利用这个身份召集群臣诛灭刘氏逆党,才能扭转风向。即便日后元曜没了,可你还有弟弟啊。你弟弟当了皇帝,你依然可以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若刘氏占了上风,你以为贤妃会让你好过!”
“逆党?父亲口口声声称刘氏为逆党,难道父亲就干净了?”
“那太子殿下又比我好到哪儿去么?方今乱世,早已没有君臣,没有礼仪,没有人伦,端看谁掌了权!”
甄皇后摇摇头:“父亲回去吧,我才回宫不久,旁的不清楚,只知道陛下的身体又开始败落了。宫里破筛子一样,到处都是刘氏的眼线。”
“能在刘氏眼皮子底下将太子殿下送出去,你倒也有几分本事。”甄世尧拂袖而去,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甄皇后望着甄世尧有些佝偻的脊背,叹道:“父亲连刘氏有意放走太子都看不出来,这样的心机如何斗得过刘氏。”
“刘氏此举也未免胆大,他就不怕太子殿下到了碧水关,和小赵都督合兵,打回国都城?”嬷嬷有些困惑。
甄皇后捧着心口,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她安慰自己:“也许刘氏认为元煦和隐太子一样,即便他逃出了国都城,也不会背叛陛下吧。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尽人事听天命,只愿老天爷保佑元煦和芳唯一切平安。”
“还有元曜,我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如今他命好,拜了个好先生,医好了病,又跟着先生修行。日后云游天下,潇洒恣意。虽然未必能等到他娶妻生子的那天,但他能有这样的造化,我也心安了。”
嬷嬷说道:“二殿下福泽无量,此生必当安稳。”
此时的姬元曜仍在和徐敬对峙,二皇子自幼身体孱弱,甚少露面,即便姬元曜此时未带□□,徐敬也认不出他。只是瞧着这人恍惚有几分眼熟。
“叛臣贼子莫再拖延,我徐敬奉陛下之命捉拿反贼赵珩和巫人李玄度,乖乖交出二人,我饶你们不死。”
姬元曜脸色阴沉,他退后一步低声和裴林说:“此人太过执拗,既说不动,那就动手吧。”
裴林拔出佩剑:“有劳二殿下照顾我家小殿下和先生。”
徐敬能做到禁军统领这个位置,纵智谋差了些,但武功却不低。上次之所以能让赵珩冲出城门,一者是百姓的情绪被煽动,自发让路。二者赵珩的灭魂剑剑气强大,练武之人哪怕武功再高也承受不住。徐敬不知深浅,自然不敢上前。
眼下没有灭魂剑的干扰,徐敬大开大合的招式正能克制裴林。而且禁军人多势众,这样打下去他们迟早会力疲。
姬元曜和方野护着车驾,不停的试探着冲出包围。他摆了符阵,但作用太小,禁军重重包围,几次冲击都无功而返。力战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大家都撑不住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先退回山上。”姬元曜同裴林商议道。
“山中地形崎岖,我们还要带着小殿下等人,只会拖慢速度,很快就被徐敬追上了。”
就在姬元曜陷入两难之境时,只觉大地一阵轻晃,马蹄声渐渐逼近。
他当下大惊:“难道父皇又加派了兵力不成?”
方野爬上车顶搭手瞧了眼,激动道:“不,不是不是,是是是东宫的人!是高良呀!”
知道赵珩一行人深陷危机,姬元煦一出国都城便叫高良率军急行,虽慢了一步,但总算来得及。
徐敬眼见东宫禁卫出城,心头一震:“太子反了!太子反了!”
惊慌之际,一柄长刀穿透胸膛,他扭头望去,裴林还保持着刺入的姿势。
禁军统领死了,身后又有东宫禁卫追击,禁军的人瞬间溃逃而去。
“二殿下!”高良急急下马拜见:“太子殿下担心大家,不知赵公子和李先生情况如何了?”
姬元曜将高良扶起来,道:“情况不容乐观,我们得赶紧去碧水关。我皇兄皇嫂现在何处?”
“太子殿下率余下部众押后,估摸着天黑能到。太子殿下吩咐,叫我保护二殿下和赵公子,可先行军,不必等他,在碧水关汇合即可。”
姬元曜立刻下令:“即刻出发,去碧水关!”
西北第一大关依旧巍峨雄壮,国都城的惊变仿佛没有影响到关城里的百姓。但守关的将士们却知道,赵大都督不会再回来了。然而陛下迟迟未定何人督军碧水关,也让将领们生了其他心思。
景清舟和景清远兄弟俩乔装进了碧水关,倒也不做什么,只日日在城中游逛,累了就随便找个小馆子吃点东西。
这会儿太阳毒,兄弟俩寻了个茶楼歇脚。
景清远抹了抹额头的汗,说道:“如此重要的关口,街上巡逻的士兵却十分松散。”
景清舟道:“碧水关无大都督坐镇,几位副都督谁也不服谁,军纪自然溃散。”
“这几日隐隐听说国都城出事儿了,恍惚是周太子谋反,已率军冲杀出来。赵氏是太子妃的娘家人,若周太子出城,必来碧水关同赵氏合兵一处。”景清远点了点北边:“陇西赵家那三公子已经陈兵碧水关外了。大哥,我们若想拿下碧水关,眼下倒是好时机。”
景清舟摇了摇头:“如此便要同赵家的兵马遭遇上,反倒让碧水关将领作壁上观。还得再等等。”
“还等啊!”景清远拖着下巴百无聊赖:“碧水关大街小巷都走了好几个来回了,脚底都磨出茧子了。”
景清舟敲他一个爆栗:“你这性子合该好好磨一磨,碧水关是西北第一大关,你以为那么轻易就能打下来?若果真如传言那般,周太子谋反,想必国都城这会儿已经乱成一团了。即便周太子占了碧水关,姬昊也不会放过他。何不先看他们窝里斗一斗,我们从中取利呢。”
“燕北景氏虽有悍勇铁骑,但放在这乱世之中却不够看了。若能取巧,何必拼命。”
“行吧行吧。”景清远猛灌了一口茶水,敷衍的点了头,笑嘻嘻道:“大哥深谋远虑,大哥运筹帷幄,我都听大哥的!只盼着大周的国都城越乱越好……”

第154章
姬昊坐在龙塌上,身上斜斜的披着一件外衫。奏折被扔在地上,露出的一角清晰可见一行染血的字迹:太子斩徐敬,占碧水关,举兵谋反。
“这就是朕一直信任的好儿子,大周的好太子……”他声音沙哑带着痰音,夹杂断断续续的咳,每一下都仿佛要把整颗肺咳出来,很难不让人提着心,生怕人一口气上不来,死了。
甄皇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姬昊,他脑后发髻散乱,花白的碎发未经打理,虚虚的搭在眼前,却仍挡不住眸光迸发的阴鸷。叫人看一眼便遍体生寒。
她不由想到当年嫁给姬昊的时候,那时他还不是皇帝,虽行事稍显怯懦了些,但至少还怀有一颗爱民之心。他教导元煦向隐太子学习,那时她甚至还在幻想,眼前的男人哪怕没有隐太子那般天纵英才,至少也是守成之君。若君臣相和,大周一定会变得更好。可结果呢……
“有时候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想想当年的隐太子……”
“住口!”甄皇后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昊粗暴的打断,他猛咳几声,瞪着赤红的双眼:“不要跟我提那个人!”
甄皇后秀眉微蹙,她说道:“元煦是陛下的亲儿子,也是陛下一手带大的,他的秉性陛下难道不清楚么?”
“元煦自小敬重陛下,因为陛下教他以百姓为己任,做一个于国有益的好皇子。就是这样的教导支持着元煦走到今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周强盛起来,陛下应该都看在眼里。大周的国库日渐丰盈,大周的军队愈发强壮,大周的百姓也拥有了更好的生活!”
甄皇后说到此处顿了顿,深吸口气,红着眼睛恨声说道:“只不过他触犯了别人的利益,像当年的隐太子一样被那些人疯狂报复。如此显而易见错漏百出的栽赃陷害,陛下不是看不出来,而是根本不想看明白。”
姬昊的手在发抖:“栽赃陷害?!”他拔高声音:“是那些人让他率军冲出东宫的?是那些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占了碧水关的?赵琮已经兵临碧水关城外,也是那些人逼的?若非他早有预谋,又为何先把皇太孙送走?他有什么委屈不能告诉朕!”
“可是陛下听了么!”甄皇后吼道:“别把自己看得那么无辜,姬昊,你本质上和那些人一样。在不触及利益的时候,你把元煦当成一柄利剑,在朝堂搅弄风云。可当这柄剑有可能威胁到你自己的时候,你也会毫不犹疑的舍弃!”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沉默。
甄皇后冷静下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语气也不像适才那样激烈。
“陛下,今时不同当年,大周走到今天不容易。难道你要元煦眼睁睁看着苦心经营的一切被宵小奸佞毁掉么?大周经不起乱了。”
姬昊喘着粗气不吭声。
甄皇后道:“贤妃有孕,此事蹊跷。刘氏的算盘已经打到陛下脸上了。只要元煦谋反的罪名定下,陛下没了嫡长子,元曜又是……”甄皇后叹道:“真正图谋不轨的是刘氏呀!”
姬昊咬着后槽牙,心绪不受控制的烦乱起来。他知道皇后说的不无道理,但却始终无法平复心情。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一丝生气都透不进来。
他捧着胸口皱着眉,说道:“皇后退下吧,朕自有打算。”
不等皇后说话,姬昊吩咐内侍:“传太医,朕不舒服。”
甄皇后见他闭上眼,俨然一句话也不想再说,素来温柔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陛下若还无动于衷,也别怪自己动手了。
甄柔得皇后召见,匆匆进了宫。她知道太子谋反一事已从碧水关传到了国都城,各地官府严阵以待,只等着陛下下诏。
“国都城要乱了。”甄皇后佛珠不离手,说话时下意识的拨弄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平复烦乱的心绪。
“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甄柔叹了口气:“陛下那里还是说不通?”
甄皇后摇摇头:“柔儿,父亲没有再找过你吧。”
甄柔苦笑:“他找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挂名的妻子罢了。他倒是想惦记顾氏的兵权,可惜生了个没用的女儿,笼络不了丈夫的心。”
甄皇后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我们终究是父亲手里的棋子,命不由己。可人活着不就是要不停的抗争么,你也要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呀。”
“长姐今日突然说起这个,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
甄皇后笑道:“瞒不过柔儿。陛下铁了心肠,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基业旁落他人之手。柔儿,你走吧。虽然天下动荡,总会有一处安稳的。”
“长姐……”
“我们甄家的女儿虽外表柔弱,但心志坚定,亦有家国大义。我是一国之母,不能不顾国家。”她轻柔的摸了摸甄柔的头发,说道:“但柔儿没有这枷锁,要自由自在的活着。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打算。元煦和芳唯在碧水关,还有赵氏的兵马陈兵关外,若老天有眼,必能诛杀逆党,拨乱反正。只是在此之前,长姐无法保证柔儿的安危,免不了心有顾忌。”
甄柔明白了,长姐要做的事恐怕牵扯很大,她会成为长姐的软肋。
“长姐是最好的皇后。”甄柔回握住甄皇后的手:“长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晚风轻拂,宫灯摇曳,婆娑树影摇晃着,正如这风雨飘摇的国都城……
碧水关。
芳唯端了盆水进来,小声说道:“先生还没醒?”
姬元曜摇了摇头:“但脉象还在。”他用盆里的水净了手,将李玄度肋下的伤口清理一遍,又换了一次药。
“伤口愈合的慢了些,好在没有发炎。”
芳唯有些担心:“我们到碧水关这么多天了,按说伤口早该结痂慢慢恢复了,可我瞧先生换下来的药布上还有血迹。”
因为先生没有了长生骨。
先生本就体弱,依靠长生骨方能次次化险为夷。没有长生骨的先生甚至还不如一个孩童身体壮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姬元曜想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恨自己资历浅薄,先生这一倒下,主心骨都没了。
他将换好的药布丢进盆里,清水染成浅淡的红色,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芳唯俯身去端水盆,忽然觉得后背阵阵发寒。这种感觉瞬间让她想起小时候,她之所以不敢靠近大哥,就是因为这样的阴寒气息。
她猛地回头,见赵珩就站在门外,一双眼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大哥!”芳唯惊呼一声:“你醒了!”
她忙放下水盆,不顾刺骨的寒气跑上前去,将赵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红着眼眶哽咽道:“大哥?”
赵珩动了动眼珠,看了眼芳唯,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大哥,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芳唯啊!”
“赵师兄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姬元曜起身走过去,想要一探虚实,却被赵珩拂开。
他望着床上躺着的李玄度,费了好大力气方才吐出两个字:“月亮。”
“元曜,我大哥这是怎么了?”芳唯有些心急。
姬元曜摇摇头:“皇嫂别担心,人醒过来总归是好事,他不会伤害我们,更不会伤害先生。我们先出去吧。”
房门被轻声关好,房间里只剩下赵珩和李玄度。
赵珩半跪在床前,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看着李玄度,直到看到他肋下包裹的药布,有点点血色透过来,眼中方才荡起波澜。
他伸手想要去看那伤口,却又害怕触碰到什么,手停在半空始终不敢落下去。僵持了许久,直到那只手微微发着抖。
一点玉色的光芒在脑海里炸开,他好像知道那刺眼的白色药布下包裹着的是什么了。
玉骨,在梦境中被自己捏的粉碎的玉骨。
玉骨碎了,月亮也不见了,阴暗之中,那些自幼便纠缠着他的妖魔鬼怪山呼海啸一般朝他袭来。他挣扎了很久方才从那场噩梦中醒过来。
“玄度……”赵珩喉结滚动,将头埋进李玄度的颈间,一遍一遍小声呼唤:“玄度,玄度……”
李玄度浑身冰冷,鼻息间喷薄着微弱的气息,颈间动脉若有似无的跳动着,没什么生机。
赵珩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脉象深沉似海,几乎窥探不到。
热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李玄度的颈间,许是被灼了一下,他手指微微一颤。
这细微的动作被赵珩捕捉到,他直起身,直直的盯着李玄度的脸,又轻唤一声:“玄度……”
李玄度眼珠微微挪动,只是无法睁开眼睛,但赵珩知道他听得见自己在叫他,他在回应。
就这样守了一整夜,赵珩不敢闭上眼,他怕错过李玄度醒来,更怕自己一旦闭了眼,又会陷入那无边的噩梦之中,再难醒过来。
熹微的暖阳慵懒的洒进来,房间里的阴气退散了些许,不似夜晚那般冰寒。
李玄度脸色苍白,皮肤透着光,像悬在夜空中的圆盘月亮。
赵珩盯着瞧了许久,直到细微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水……”

第155章
“水……”李玄度虚弱的声音敲击在赵珩心头,他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好,好好好……”他一边应着一边手忙脚乱的跑去倒水,可水壶是空的。
于是赶紧拎着水壶跑出去,正撞上从隔壁房间出来的姬元曜。他担心先生和赵师兄,夜里便就近安寝,也是听见房间里有动静这才起身来看。
“水!玄度要喝水!”赵珩喜极而泣:“玄度醒了,他醒了!”
“真的!”姬元曜阴霾的心瞬间如日光朗照,许是太过激动,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赵珩赤红的双眼,眼底深埋着见不得光的戾气。
李玄度被喂了些温水。他昏睡太久了,这会儿人虽醒了,但仍觉头晕,伤口那处更是疼的厉害。
他一醒来就去寻找赵珩的身影,见他好好的守在身边,但阴气仍缠绕不休,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长生骨确实是拔除了他的禁术,可师兄动了手脚,阴气并未散出去,他仍会受那些东西的折磨。若要消减这些东西,非一朝一夕能成。
“我没事了,只是身子虚了些。”
赵珩道:“稍后我写个方子叫方野去抓药,好好养几天,待伤口愈合了我们就回家。”
李玄度应了一声‘好’。
芳唯看了看先生,又看了看他大哥,小声和姬元曜说:“这是不是都好起来了。昨晚大哥看着很吓人,这会儿再瞧倒和从前无异了。”
姬元曜这时才注意到赵珩眼底不寻常的红,不由说道:“赵师兄昨夜守着先生,莫非是整晚没睡?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先生这里有我们照看。”
赵珩摇摇头:“没什么,我不想睡。”
李玄度大抵知道,阿珩一旦入眠,必为阴气所化的鬼怪纠缠。他拍了拍赵珩的手安抚道:“那就在这里陪我吧。”
赵珩开心的点点头。
李玄度环顾一圈,像是意识刚回笼,终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们现在何处?怎么不见元煦呢?”
“碧水关。”姬元曜回道:“我大哥在处理关城守备军的事儿,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我本想带先生和赵师兄直接过了碧水关回陇西的,但先生身体未愈,唯恐路上颠簸反倒加重伤势,便想着先在碧水关将养些时日再启程。”
“哦……”李玄度肋下的伤口存在感很强,他小心的看了眼赵珩,正对上赵珩看过来的眼。李玄度匆忙转移视线,不敢和他对上。
“那,外,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元煦占着碧水关,朝廷不能就这么看着吧。”李玄度飞快的将话题拉回来。
赵珩只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姬元曜装作没看见俩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一脸淡定的回道:“宫中有母后周旋,至今未传出旨意来,只要没定罪,碧水关的官员们就不能拿皇兄如何。”
李玄度眉头微蹙:“这么说来碧水关那些官员将领并非都是站在元煦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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