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是因为我……”夏翊清喃喃自语。
即墨允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代内人拼尽全力也未能留住她,她以命换命,最终保全了你。”
夏翊清沉默了片刻。不一会儿,他似乎在这故事中发现了破绽,追问道:“嬢嬢既然知道,为何不告知天家?”
即墨允:“恭敏贵妃死前叮嘱千万不要让天家知道。皇后虽然有心想告诉,但因为恭敏贵妃的身份和临终所托,最终还是瞒了下来。”
夏翊清:“那院首今日前来又是为何?”
“因为前些时日有人对你下手了。”
“西楚?”夏翊清问。
“尚不确定。”
夏翊清面露疑惑:“嬢嬢说那是薛氏因妒生恨,牵连到我。”
即墨允微微一笑:“四郎相信这个说法?”
夏翊清自是不信的。后宫嫔御之间的摩擦是家事,而毒害皇子则是国事。如今后宫没有嫡子,所有皇子地位相同,虽然夏翊清无宠,但他依旧是正统有玉牒的皇子,国朝惯例,无嫡便立贤,现下所有皇子未来均有可能成为太子。薛氏自己又无子嗣,断不至于做出这等蠢事。当时夏翊清在朵殿休息,并不知正殿如何,但从后来皇后的言行神态来看,此事背后定是另有一番纠葛。
“西楚为何要害我生母?又为何要害我?”夏翊清问。
“此事尚不清楚,我正在查。”即墨允站起身来,走到夏翊清床前,“我今晚前来,一是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你,希望你日后多加留心。二是给你带了一样东西。”
即墨允边说边在身上四处摸索,不一会儿便从襕衫中褪下一件护身软胄递给了夏翊清,说:“这软甲由前后两片拼成,穿脱方便,可防利刃。”
夏翊清接过软胄,这看起来沉重的软胄触手却十分轻薄,大抵不过一盏茶的重量,更具伸缩功能,可贴合穿戴之人的身形。
夏翊清掂量着手中的软胄,道:“这……太贵重了些。我跟院首第一次见面,你就送我这样的大礼,可是要我做什么?”
即墨允道:“四郎是天潢贵胄,自然接的起任何礼物。另外今日相见之事,还望莫要与他人提起。”
夏翊清郑重地点了头。
即墨允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口笛递给夏翊清:“若遇紧急情况,可吹响口笛,自有人前来相助。”
那玉质口笛小巧精致,除首尾两端外只有单孔,并非用来演奏,该是用来传信的。
夏翊清接过口笛,还欲说些什么,却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屋内已无他人,刚才即墨允坐过的椅子,端过的茶盏都已恢复原状,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夏翊清一手摸着软甲,一手攥着口笛,迟迟没有入睡。
第27章 二十七 双喜
远在草原的定远侯一家接到圣旨之后便即刻启程,在除夕之前赶回了京城。除夕宫宴上,夏翊清终于又见到了许琛。三个月未见,夏翊清觉得许琛变了许多。不只是身材的变化,而是许琛周身的气质,仿佛少了些畏缩,多了几分坦然。
在永嘉公主的一再央求之下,皇后终于放了几个孩子出去,永嘉便拉着许琛和夏翊清往暖阁去。夏翊清身体并未完全康复,裹着厚重的大氅在暖阁的廊下坐着,永嘉则在一旁叽叽喳喳,缠着许琛讲一些草原的见闻。
许琛讲了鹰部的雄鹰是如何训练的,讲了骍部的骏马如何能日行百里草原驰骋,永嘉公主听得十分入迷。夏翊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许琛,他觉得许琛此行一定十分开心,那广阔无际的草原令人心向往之。和草原相比,这偌大的皇宫似乎就是个牢笼。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和许琛大概不是同路人————许琛像是草原上无忧无虑的雄鹰,而自己从出生开始便注定被困在这皇城之中小心翼翼地生活。
“和光?”许琛伸出手在夏翊清眼前晃了晃。
夏翊清回过神来:“嗯?怎么?”
许琛:“在想什么?我刚才叫你都没有听见。”
“我有些乏了。”夏翊清拢了拢大氅,又看了眼周围,“大姐呢?”
“公主被代内人叫回去了,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备了水晶脍。”许琛关切道,“你若累了,不如回去休息?你身体未愈,天家和娘娘不会怪罪的。”
夏翊清却道:“我还不太想回去,知白,你陪我再坐会儿罢。”
“那你不要勉强,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说。”许琛道。
“我有分寸的。”夏翊清挪得离许琛近了些,轻声说道,“知白,你这次去草原,想来是十分开心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夏翊清看着许琛,感慨道:“草原的风貌确实让人成长。”
“并非草原风貌,而是……”
“是什么?”夏翊清追问。
“和光可否为我保密?”许琛言语中带了些郑重。
夏翊清点头:“那是自然。”
“我找到了我的父母。”许琛斟酌片刻,换了这样的措辞。
“真的?他们是草原人?你见过他们了?他们可有跟着一起回来?”夏翊清看上去竟有些激动,一连追问了好几个问题。
许琛笑着说:“我父母已经不在了。”
夏翊清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啊……抱歉……我……”
许琛却依旧面带笑容:“你不用道歉,其实他们若还在世,我可能此刻内心还在纠结。既然他们已经故去,我便只是侯府的义子了。”
“可确认过吗?真的是……?”
许琛点头:“我已经祭拜过他们了。我如今过得很好,他们也该安心。”
夏翊清道:“知白,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人死不能复生。”
“不怕你知道,其实我并没有过多的伤心,只是遗憾。我至今并未记起他们的样貌,也不曾想起关于他们的任何事情,所以真的谈不上伤心。”许琛抬头看着夜空,平静地说道,“我去父母曾经生活过的部族看过,那里的人都相信死去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我想,此刻我父母应该正在看着我。”
夏翊清也抬起头,可天空阴沉,并未见一颗星星,他呆了片刻,觉得脸上有些湿润,再仔细一看,竟是下起了雪来。
“知白,下雪了!”
许琛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中化为水珠。似乎是觉得刚才的话题过于沉重,他转头对夏翊清说:“这次草原之行,倒确实是有所收获。和光,我知道了我的生辰。”
夏翊清愣愣,随即点头:“是了,你既找到了父母,自然是会知道的。莫不是你的生辰就在近日?要向我讨生辰礼物了吗?”
“开宇二年冬月初二,是我的生辰。”
夏翊清笑道:“那我便真的要喊你一声知白哥哥了!”
“和光莫要拿我打趣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不再说话,只看着廊外逐渐被大雪染白。
半晌,许琛觉得肩头一沉,侧首看去,夏翊清竟是靠在了他肩上。
“和光?”许琛轻声唤道。
夏翊清并未回应,许琛小心地伸手去摸他的脉,这才发现夏翊清的脉应指无力且有歇止,许琛虽然不懂医理,但也知道这样的脉象不该出现在夏翊清这般年纪的人身上,原来他所谓的“体虚”,竟是到了这般地步,看来他的“逢冬必病”,也远不是一场风寒那样简单。
许琛抬手召来站在远处的安成,低声命他去寻泽兰来。泽兰匆匆赶来,诊过脉之后道:“许郎君莫慌,浔阳公只是累了。”
“外面起风了,在这里睡着怕是又要受凉……”
说话间,夏翊清已经醒了来,他轻轻拭了下眼眶,见泽兰在此,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刚刚竟是睡着了。”
“我们说话吵醒你了?”许琛小心地扶住他。
夏翊清摇头:“本就没有睡熟。”
泽兰:“还是回去歇息罢,皇后娘娘早有吩咐,浔阳公不必坚持到宫宴结束的。这里来往人多吵闹,本就不利于休养。”
“除夕宫宴,我总不好扫兴。”夏翊清说着便要起身。
许琛连忙跟着站起来,一手扶着夏翊清靠近自己一侧的手臂,另一只手环过他,搂住另一侧的肩膀,无奈说道:“你都要站不住了,快回去罢。”
夏翊清靠在许琛身边,半晌才止住晕眩,终于还是松了口:“我确实精力不济,请代内人替我告个假。”
泽兰点头,转而对安成道:“你去同邓副都知说一声,请皇后娘娘步辇送浔阳公回浣榕阁,不用仪仗跟随。”
安成立刻小跑着离开。
许琛道:“我帮代内人一同送浔阳公上辇。”
“多谢许郎君。”
夏翊清昏昏沉沉,只将大半重心都倚在许琛身上,最后几乎是由许琛将他抱上步辇的。
内侍们抬着步辇离开玲珑苑,安成小跑着赶去跟上,许琛却叫住了泽兰:“代内人,我刚才探过浔阳公的脉,他的身体……是一直这样吗?”
“浔阳公自生来便体弱,幼时确实有过几次危险,不过如今倒是无碍。至于脉象,自小便如此,是胎中不足。”泽兰说着便抬头看向许琛。
“代内人有话可直说。”
“实在是有些唐突,还望许郎君见谅。”泽兰躬身施礼道,“浔阳公一向浅眠,在病中更是难以入睡,这些时日已换了多种安神香,可每日里纵使加上小憩假寐,也睡不过两个时辰。我是想知道,许郎君可有随身携带什么香料,或是用了什么旁的东西?”
许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最后从腰间摘下香盒,递到泽兰面前:“若说香料,便只有这香盒中的香丸了。我平常的衣物都是凝冰在帮我打理,代内人若想知道所用的熏香,可以去问她。”
泽兰接过那香盒,面有犹豫,许琛便接着说道:“烦请代内人将这个香盒送去给浔阳公,若能帮他安眠,倒也算是个好物件了。”
“多谢许郎君。”
“不必客气。”许琛道,“代内人快去罢,我也该回去了。”
定远侯见许琛回来,低声问道:“你怎的去了这么长时间?”
“浔阳公身体有恙,我不好离开,便耽搁了。”
“他怎么样?”
许琛回答:“已经送回自己宫中休息去了。”
定远侯轻轻颔首,说:“那就好,一会儿不要再随意走动了。”
许琛躬身称是,便坐在定远侯身边不再多话。
少顷,平日里在宫中一直跟随伺候的谭从守凑上前来,低声在许琛身边道:“许郎君,浣榕阁安高班传话来,说浔阳公无碍,已睡下了。”
许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低声道了谢。
“今日除夕,阖宫同庆,又逢瑞雪,天佑仲渊,值得举杯同庆!”天家发话,众人立刻举杯。
饮毕,天家示意添酒,又道:“这第二杯酒,便是为三姐和叔亭接风。今年扎达兰归降,我仲渊北境安稳无忧,多亏你们。”
众人举杯看向定远侯,定远侯立刻带着许琛起身,举杯躬身向天家道:“多谢主上。”
众人:“敬长主!敬许侯!”
“知白,你上前来。”
许琛刚要坐下,听得天家唤他,立刻放下酒杯走到龙椅前躬身行礼。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许琛依言抬头。
天家满意地说:“嗯,长高了不少,看来叔亭没亏待你。”
许琛:“回主上,义父义母待我极好。”
天家笑道:“好,那便好,这次跟你义父义母去草原,可有收获?”
“草原各部百姓皆感念主上恩德。”许琛回答。
听到这番对话,定远侯心里松了口气,许琛对答得当有礼有节,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踏实稳重,实在难得。同时心下又有些愧疚,自己对许琛的关心着实不够,甚至都未曾教过他该如何与天家对答,这番话想来不是长公主便是许箐教的。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没有自己弟弟对这个孩子上心。
天家看起来十分开心,转头对定远侯说:“叔亭,你对知白多上心些,你两个哥哥都是有大才的,别没的让旁人说你许家的小公子没继承家风。”
定远侯立刻回答:“主上教训得是。”
天家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心内惊讶,“公子”二字并非谁都可用,起先只是用来称呼国公、郡王、亲王之子,后来逐渐变成对公侯伯爵家嫡长子的尊称,用以区分袭爵子与其他子嗣。自言清之后,“公子”二字也作为对白衣庶人的最高尊称,但除言清以外,至今尚未有白衣之身能得“公子”雅号,所以天家这“小公子”的称呼,倒是值得玩味了。
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天家又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邓继规,私库所藏的耶兰国玉料可还在?”
邓继规管着内东门司,凡进入宫门的一应物件全都由内东门司负责,同样也包括皇家私库。邓继规上前回话,称耶兰国进贡的玉料尚有一半未动。天家侧目思索片刻,道:“让御用监打一套玉剑饰送到侯府去。”
定远侯躬身谢赏。
天家却摆手:“你都有一套剑饰了,这套是给知白的,你可不许抢。”
许琛连忙跪地谢恩。
天家笑笑,让许琛归座了。
看天家今夜的意思,多半是要让许琛袭爵了。
众人都知许琛是养子,这养子先是入了许氏宗谱,接着又得了天家赐字,后来还跟皇子们一同读书,如今还不到两年便得了袭爵的暗示,大家都不免开始怀疑起他的身世,一时间许琛身上吸引了许多人打量猜疑的目光。许琛回到座位上依旧低头不语,众人见他神色不变,虽都存了心思,但也不好再多看他。
待戌时宫宴结束,许琛一家回到府中,都换了便服坐在一起。自从得知身世之后,许琛在私下里便只称父亲母亲,定远侯和长公主自然乐得接受这个称呼,一家三口亲密更胜从前。
除夕是侯府最自由的日子,这一日家中无论是何身份,平时在哪里当值,哪怕是后厨烧火的厮儿婆子,都可以亲自到主人面前讨一杯酒喝。厮儿们在院子里捶丸,兴头上的侍卫府兵们还会上演武台比划上两下,女使丫鬟们有的点茶,有的烧松盆,嬉笑玩闹好不热闹。而凝冰素缨等一众贴身厮儿女使则与主子们一起围炉团坐,吃着消夜果,玩儿着关扑笸钱,或是抽花签凑兴。不过侯府的抽花签与旁的高门贵族都不大相同,虽同样是诗文为引,但签文上的指令却都是与武相关。
这一轮花签以定远侯为首签,过一众贴身随从,到许琛时只余五支,他随手取出一签,只见上面写着:
「朝登剑阁云随马,夜渡巴江雨洗兵」[注1]
又有小字写道:「得此签者,需做剑舞」
归平见那签注,立刻取来长剑交于许琛面前:“郎君请。”
许琛笑着接过剑,跃上高台,只略作思索便走了一路流萤百转,又接了玉带飘风,最后以大地回春为收式。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兼着许琛此时穿着广袖襕衫,更衬得他身姿飘逸。
定远侯含笑说道:“这剑舞得漂亮。”
许琛接过归平递来的汗巾,边擦汗落座,边道:“漂亮却不实用,只为助兴而已。”
“我现在即使是想做这漂亮的剑舞都是做不得的,你啊,好好珍惜才是。”定远侯道。
许琛:“若比起来,我倒是更想学成父亲那般利落的剑法。”
定远侯的剑法是战场之上磨出来的,他略笑了笑,未做回答。
“琛儿这一签算是过了,该我了。”长公主言毕,自签筒中抽出一签。她略读过,便将签子放到桌上,说:“这我可做不了。”
许琛探头望去,那签上写着:
「田园归旧国,诗酒间长筵」[注2]
另注云:得此签者,需自饮三杯。
“母亲这是要赖了吗?”许琛说着便要去取酒壶。
长公主含笑道:“琛儿,我今日不饮酒。”
“这又是为何?”
素缨按住许琛的手,道:“公主怕是未来一年都饮不得酒了。”
“母亲若是不想喝便罢了,怎的还……”许琛蓦然抬首看向长公主,“母亲莫不是……?”
长公主轻轻颔首:“琛儿,你要当兄长了。”
许琛立刻放下酒壶,起身拱手鞠躬道:“恭喜父亲母亲!”
“你这孩子,怎的比我们还要开心?”长公主拉着许琛坐下。
“父亲母亲多年辛劳,如今终于有了孩子,自然是该开心的!”
许琛是真心高兴,他知道自己身世,更明白父亲母亲在朝中的状况,今日天家突如其来的赏赐让人又把目光集中在了侯府。自己身为义子,如果真的袭了爵,名不正言不顺,肯定会让侯府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如今长公主有孕,天家今晚的话无论是醉酒也罢,真情也好,都可以当做是对他的安抚。有了亲生的孩子,总不会让他这个捡来的孩子袭爵,想来众人也都会渐渐将他的存在淡化,如此正合了他的意。
几个转瞬间,“长主有喜”的声音接连传遍整个侯府,紧接着就是迭声的“恭喜长主”、“恭喜主君”。又过一会儿,便有厮儿上得厅房,道:“侯府双喜,主君和长主可要亲自点上串爆竹?这是四叔几日前送来的,说是新制出的可以飞上天的爆竹。”
长公主道:“琛儿去替我点上一响。”
许琛立刻起身,跟着那厮儿走到院子当中,用烛火点燃信子,然后立刻退回到廊下。
随着一声鸣响,火光直窜上天,众人抬头望去,侯府上空绽开了一只火红的凤凰。
开宇十五年,就这样开始了。
————————
[注1]出自岑参的《奉和杜相公发益昌》。
[注2]出自王勃的《三月曲水宴得烟字》。
厮儿喊的“四叔”就是许箐,家中奴仆管许侯的兄弟都叫“叔”。
香盒不是大盒子,就是跟香囊差不多大小的小盒子,有玉制的也有象牙的,可以随身佩戴。
第28章 二十八 意外
初三,定远侯的族亲都到了侯府来,这也是许琛继入族谱那一日之后,第二次见到如此齐全的许家众人。
定远侯的大哥许笠,字伯亭。前些年外放归来,现在是正四品左通议大夫,任太常寺少卿,是个清闲且安稳的差事。许笠和妻子张氏青梅竹马,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许仁柏今年十九岁,已得了“文直”为字,过了秋闱,直待春闱时入场博个出身。长女名仁柔,年后便该及笄议亲。次子仁栋今年十二,一直想跟着定远侯从军。家中还有庶出的一子仁桓及幼女仁柳,今日并未跟来。
二哥许策,字中亭,原本许策的表字是仲亭,许家四兄弟本意取“伯仲叔季”四字,但因为“仲”字与国号相冲,又与天家名讳读音相同,所以许策在科考之时便改字为“中亭”。许策中进士后?入翰林学士院为修撰,之后转任太学助教,现在是以从三品翰林学士知国子司业,属于高官低职。仲渊的翰林学士原本不兼任他职,只负责制诰诏令等事,但定远侯累立军功后,许策为了避嫌,自请转入太学,天家对许策此人的才华能力颇为看重,不舍得让他离开翰林学士院,又为着朝堂平衡,便让他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先去国子监掌教训导,待寻了合适的机会再让他回到学士院专职。
许策的妻子叶氏是太学博士的女儿,叶博士待许策甚好,临终将女儿托孤于他。二人婚后琴瑟和睦,只是叶氏一直没有生养,后来纳了一房小妾,生了庶女仁锦及庶子仁铎。未曾想几年前叶氏有喜,生下了嫡子许仁钰,如今腹中亦有一胎,尚不知男女,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
许箬行三,是许家官阶最高的人了,又是侯爵加身,长主驸马,所以很少还有人叫他的名,朝中都称他定远侯,天家私下里以字相称,许琛都是在入族谱那一次才知道自己义父的名讳。
定远侯的小妹,也是许琛唯一的姑姑名筠,表字幼婷,嫁给了一位医官,这位医官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给夏翊清看诊的孙石韦。许筠出嫁之时孙石韦还是一名普通郎中,后来是在许筠的鼓励之下考入了太医署,几年后入选翰林医官院。虽然翰林医正只是从七品,但夫妻二人恩爱和谐,生活上偶有不足,也都有哥哥们补贴,日子也算过得舒心。?许筠与孙石韦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今日只带了女儿前来,这女儿大名翥,小字唤做观音,家中都以观音称呼。
定远侯收了许琛入名下,长公主如今又怀有身孕,无论男女,他这一支也算是有了后继,现在许家这兄妹五人之中,就只有许箐依旧未娶。
当年之事是绝密,许家其他人都不知情,只道许箐外逃多年机缘巧合认识了晟王,便一直住在了晟王府。虽然许家大哥二哥十分生气,但碍于晟王的身份,最后还是默许了他继续这样下去。
然而更实际的原因是,许箐在外以假身份行商,已攒下颇为丰厚的家财。许家这几个兄弟这些年来没少被许箐照拂,他们都是为官清廉之人,俸禄大多用来维持生计,一些额外的开支则靠许箐来补贴。即使是亲兄弟,也毕竟会拿人手短,时间长了,兄弟四人也算是归于和睦,当年之事便不再被提起。
如今各家都有了子嗣,许琛也就有许多叔伯兄弟,长公主出降之时许家长辈皆已离世,她便拒绝了驸马升行的旧礼[注1],所以如今定远侯依旧与兄弟们同辈。不过当年天家特旨,定远侯同长公主的子嗣单独立谱,不必跟随同辈兄弟排行,所以许琛与大伯家年岁最长的仁柏同样都是长子。
在这些叔伯兄弟中许琛最为亲近的便是大伯家的许仁栋,或许是因为仁栋对他最先表达出善意。第一次见面时,其他兄弟都只是客气有礼,多少有些猜忌顾虑,只有仁栋拍着他的肩膀说:“太好了!以后我去三叔府上练武就有伴了!”
后来仁栋果然常到府上来找许琛,俩人年岁相当,互相切磋练习,关系自然更近些。
许家兄弟四人都分府而居,平日里虽然他们兄弟常常见面,但几个孩子却都是在各自府中,并不经常走动,所以许琛见到他们的时间也并不算多,甚至用了好久才分清楚许仁柔和许仁锦的长相。
如今长公主有喜,对许家来说也算大事,饭席上许笠问起孩子的名字,定远侯只说:“从仁是自然的,后面的名字还是要问过天家才行,不过我们私心觉得跟着琛儿从玉就挺好的。”
许策点头道:“从玉甚好啊,男孩可选琮、珏、琪、玮等字,若是女儿,也有瑛、琼、瑶、琳等字,都是寓意美好的字,叔亭和长主果然早有准备。”
长公主适时接话:“我虽早年在宫中跟天家一起读书,但这些年终究还是多行军打仗,叔亭也不是精通文墨之人,既然中亭说好,那定是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