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道:“奏疏上没说的是这孩子真正的身世。”
过了约半个时辰,天家命人将许琛领进殿内。许琛按照凝冰教过的方式跪地行礼。
“过来让朕看看。”
许琛有些害怕,抬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走到他旁边,轻声说:“没关系的。”
天家见许琛不敢动,便走上前去将他抱起。掂过两下,对长公主说:“这孩子也太轻了,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可得抓紧补回来才是。”
天家抱着许琛坐到椅子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许琛,好名字,你读过书吗?”
许琛感受着天家温暖而有力的胸膛,心中那份紧张逐渐散去,回答说:“回主上,我识字,我认识家里挂着的楹联和匾上的字。”
天家笑笑,拿出刚才长公主递上来的黄疏随手翻开,说:“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都会读吗?”
许琛探头看着那上的字,慢慢读了出来:“……携幼子入京以教养,许其承嗣,归宗于室……”
长公主起身说:“六哥!这是奏疏,岂能轻易……”
天家手上轻轻一带,便将奏疏合上,含笑道:“你写的,给你儿子看看怎么了?这里又没有旁人,别那么大规矩,成天在外面守着规矩还不累?”
长公主心说:“从小规矩最大的就是你,怎的如今反倒说起我来了?”
天家自是听不见长公主内心,他笑了笑,说道:“许家虽有家塾,但你和叔亭不能常年在家,恐照顾不周,宗室学多年未开,如今没有跟他同龄的宗室子一起伴读。不如让他进宫来,正好四郎也刚入资善堂,两个孩子可以做个伴。你的孩子和皇子一同上课倒也无妨,郑英之前就说想再寻个人来一起给皇子讲学,皇后说四郎也只粗略认识几个字,跟这孩子差不多,干脆就让昭文阁穆飏给他俩当先生罢。”
“那就谢过六哥了。”
天家摸着许琛的后背,望向长公主说道:“既然名字是你和叔亭起的,我就给他一个字。”这后半句又似在哄逗许琛,“就当见面礼好不好?让朕想想,琛为珍宝,又为美玉,玉喻君子。君子端方立世,知白守黑,就给你‘知白’二字如何?”
“谢主上。”许琛从天家腿上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天家对长公主说:“行了,带他去后宫找皇后罢。”
长公主和许琛谢恩出来,一路向后宫走去。
其实那奏疏后面的字许琛看到了,他十分庆幸长公主出面拦了下来,后面的话若叫他读,他是怎么也读不出来的。
「……请入许氏宗祠。许氏承蒙皇恩,爵位世袭罔替,来日愿以此子承袭爵位。若臣有幸得子,请陛下怜其身世,另赏恩典……」
许琛并不知为何长公主对自己如此好,竟然愿意将爵位都留给自己,他无以为报,便只能将这份恩情深深藏在心底。
待到十月初一,天家在朝会之上下旨让许琛入许氏宗祠,并命定远侯细说了一番陈年旧事————
昔年草原围剿之时,长公主中箭落马音讯全无,恰逢一外出寻药的医者将长公主救下,长公主留下信物待日后酬谢。此次长公主重逢医者遗孀,才知前些年医者外出寻药时不慎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其妻也病入膏肓,不久便辞世,身后只余幼子。长公主念其父母的救命之恩,又感怀幼子可怜,便收为义子,请入许氏宗祠。
天家准了长公主的请求,另派人到许家宣了旨意,并令许琛次日便入资善堂同皇子一同读书。
这故事说得真真假假,倒也没有什么破绽。那年草原围剿,长公主确实受了重伤,也确实为人所救,这是仲渊臣民皆知之事。那一次长公主受伤颇重,大批的药物不要钱似的往前线送,天家甚至请动了多年避世不出的药仙谷当家人。饶是如此,长公主的伤也养了足有两年方才彻底痊愈。
如此这般,许琛算是有了正式的身份,也即将走进临越这巨大的权力漩涡之中。
与此同时,四皇子夏翊清已经正式进入资善堂,至此,资善堂已有了四位皇子公主在读。
大皇子夏衍清天赋颇高,已经开始读史明辨,二皇子夏卓清虽没有很高的天赋,但胜在听话勤勉,如今也已读完五经。永嘉公主夏婉清在读书上不甚擅长,加之年岁尚幼,不过堪堪读完了四书。如今又有了个尚未的夏翊清,这学堂的进度可谓参差不齐。
夏翊清进学堂的第一日,大皇子坐在书桌前看了一整日《春秋》,二皇子则带着永嘉公主读了半日《诗经》。郑英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夏翊清的身上,奈何这四皇子似乎天资不高,一整日下来,不过多记住了几个字罢了。
大皇子今日一直在关注他这个之前从未冒头过的弟弟,他原本有些不安,怕这个弟弟是个天资聪慧之人,这一日看下来,倒是安心不少。散学时分,大皇子颇为大方地对夏翊清说:“四哥刚进学堂,不必太着急,慢慢来便好。”
夏翊清听言,十分恭敬地回答:“我听说大哥刚入学堂时,很快便能熟读论语,本以为很简单,可如今看来,是大哥天资聪慧,我万万比不上大哥。”
这来自弟弟的奉承让大皇子十分开心,他笑着说:“以后若有问题自可以来问我。”
夏翊清:“多谢大哥。”
大皇子这话说得好生狂妄,将自己抬到了可以为人师的地步,同时又全然不顾夏翊清同他一样也是皇子身份。安成偷偷瞟了一眼自己主子,只见夏翊清脸上神态自若,并不觉如何,好似真的认为大皇子天赋异禀而自己资质平平。见自己的主子都未曾表态,安成虽是内心不平也不好多说,只催着夏翊清赶紧回宫。
夏翊清回到临月轩已是傍晚时分,他按照往常一样去给柴昭媛请安,照样被留下用了晚膳。柴昭媛虽常常嘴上不饶人,但吃穿用度从未短了他的。今日大概是因为第一日进资善堂,桌上还多了几道菜,二人安静地用过晚膳,夏翊清借口有功课便辞了柴昭媛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晚间,夏翊清在书桌前描字,安成在一旁伺候着。
安成忍不住劝道:“今儿第一日进学堂,主子不必太苛求自己。”
夏翊清手中不停,淡然说道:“我不比大哥天资聪慧,私下里自然要多多用功。”
安成道:“主子不必如此,臣的师父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主子只是还未到时候。”
“各人有各人缘法……”夏翊清微微点头,“这话倒是有意思,你师父在何处当值?”
安成躬身答道:“臣的师父在前省勾当翰林御书院。”
“在前省?”夏翊清放下手中的笔,转身看向安成。
安成恭敬回答:“正是,师父一直在前省任职。”
国朝内侍分为前省和后省,后省负责伺候后宫各位主子,而前省则是一些清闲官职,虽然内侍大多愿到后省伺候,但是安成的这位师父既然已经到了“勾当翰林御书院”这个位置,薪俸待遇都不会差。夏翊清原本想着,若安成的师父如今差事不好,便寻个由头帮衬一把,如今看来倒是并不需要,于是就放下这个心思,收了纸笔让安成伺候他歇息了。
次日清晨,定远侯与长公主照例早起,待到得演武场,竟见许琛已等候在此了。
此时不过四更三点,天尚未亮,许琛一人只着单衣站在院中,见他们走来,立刻躬身请安。
定远侯问:“今儿辰时你便要入宫,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许琛答:“义父,我想学武。”
长公主将许琛搂入怀中,说:“学武也不必穿得如此单薄,留神冻坏了身子,来告诉我,为什么想学武?”
“我……我想跟着义父义母去边塞杀敌。”
“有我们在,长的不说,十年之内还没人敢到我仲渊境内闹事。”定远侯言毕,又怕这话驳了许琛的兴致,便摸着许琛的头发补充道,“不过学些功夫挺好,我的儿子可不能一点功夫不会。”
长公主将自己身上的绣衫脱下裹住许琛,道:“学武不必着急,今日且先在旁看着,我们慢慢来。”
许琛听话地站在旁边,就见长公主和定远侯空手套过几招算是热身。
而后二人从兵器架上各自取下兵器,定远侯持长|枪,长公主持软鞭。长公主先出手,一鞭卷向定远侯的枪,定远侯并不着急,手腕轻抖,带着内力的劲道直传枪身,将软鞭震开,转身之间枪头直冲长公主而去。长公主似乎早已料到,身形一闪,依仗自己身材优势,从定远侯的枪下晃过,软鞭立即出手,冲着定远侯下盘便去。定远侯手上方向一变,以枪撑地,飞身而起躲过了呼啸而来的长鞭。转瞬之间两人便换了位置,不待定远侯落地,长公主的鞭子凌空而出,再一次缠上了定远侯的长|枪,这一次定远侯没有用内力,而是任凭自己的长|枪被鞭子卷住,只见定远侯下盘一沉,竟大有凭力气将长公主拽到自己身边的意思。长公主顺势而动,长鞭一头还缠在定远侯的枪上,将另一头缠在自己腰间,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借力翻到定远侯身后。
定远侯此时转身已来不及,凭借身后的风声和响动判断方位,后撤半步,躬身,躲过了长公主的拳。趁着这一躲,长公主腰部用力,将鞭子从枪上抽回。突然之间,许琛只觉得身边有被鞭子劈开的无数道劲风,一时间睁不开眼。待风止住再睁眼时,场上已尘埃落定。定远侯长枪上的红缨落地,长公主手中的长鞭上也有了几处割痕。
长公主弯腰捡起红缨,说:“堂堂定远侯,打不过就用蛮力,说出去不嫌丢人。”说话间却见那红缨带着力道飞快向定远侯飞去。
定远侯仿佛早料到了,用枪一挑,将红缨挑飞,说:“堂堂长公主,打完了搞偷袭,你不丢人?”
“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二人异口同声。
定远侯接着说:“我就知道你要说这话。”
长公主笑道:“不跟你闹,走了琛儿,用膳去!”
许琛已经看呆,完全没有听见长公主叫他,还是定远侯走到跟前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早膳时,许琛心中一直在想:究竟要苦练多少时日,才能达到义父义母那样的水准?刚才他们的招式快到根本看不清,这是要多少日夜的辛苦练习才能达成?
长公主看许琛食不知味,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偷偷戳了一下定远侯。定远侯会意,不紧不慢地说道:“琛儿,你不必思虑过多,再好的功夫也是点滴积累所成,我如你这般年纪时,还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呢。”
许琛抬头惊讶地看着定远侯,定远侯笑笑,解释说:“我十岁前基本就是个药罐子,后来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内功心法,让我照着练习,原本是不做他想,或是无心插柳罢,我的身体竟真的好了不少。那时因为生病耽误了不少功课,我也着实不喜欢做科举文章,想着既学了心法,干脆就此从武好了。不然你以为,我许家满门的书生,怎的就出了我这么个行伍之人?”
许琛这才发现他义父并不像一般武夫那样粗壮,细论起来,只能算是精壮。若脱了戎甲换上便服,旁人肯定看不出他是个行伍之人,倒是有几分书卷气。想来虽然习武,但家学熏陶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见许琛把话听进去了,定远侯也不再多言,用过早膳后就命人把许琛送入宫中。
宫门口早有内侍在等候。许琛曾在慈元殿见过那名内侍,便知道是皇后派他来的。
内侍见到许琛后恭敬行礼,做了个周全的自我介绍,这内侍名叫邓继规,现下是勾当内东门司的副都知。副都知已是内侍宦官之中官职颇高的了,其上便只有都知及两省都都知,见皇后让这般高阶内侍亲自来接,许琛连忙道谢。
邓继规示意身旁的小黄门从归平手中接过书箱,道:“长主家仆并非内侍,不便贴身伺候。这是劣徒谭从守,日常供许郎君差遣,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多谢皇后娘娘。”
邓继规引着许琛往资善堂走,介绍说:“许郎君所进的宫门是大内东侧的东华门,而脚下这条御道便是前朝后宫的分隔。御道以南为前朝,崇庆殿居中,紫宸殿和垂拱殿分居两侧,最西侧靠近西华门的是集英殿和皇仪殿,都各有用途,而靠近东侧这边————”
邓继规停住脚,示意许琛向对面看去,对面正好是一扇宫门,“这道门往里走,就是一院两府三衙,是国朝政事的核心。”
许琛之前听长公主讲过,一院是翰林学士院,两府分别是枢密院和中书门下,三衙是殿前司衙、兵马司衙以及军监司衙。这一院两府三衙,掌握着仲渊的政事军事,是绝对的“中枢”要地。
邓继规带着许琛继续往前走,接着介绍道:“御道北侧正中总三座大殿,为天家与皇后娘娘的居所,每日散朝之后天家会在正中勤政殿处理政事。资善堂为皇子学堂,在勤政殿以西,与后宫主子们所居宫室尚有距离。禁中内侍内人虽皆按品阶着装,但品秩官阶颇为复杂,郎君不必全数知晓,谭从守为人机灵,不会让郎君失了礼数。”
许琛知道是皇后特意照拂,便说:“烦请邓先生替我多谢皇后娘娘。”
“长主为国朝辛勤多年,如今郎君入内读书,我等自当尽心侍奉。”
邓继规边走边将这宫中的格局向许琛一一介绍过,这一路走过约两盏茶的工夫,直到已经看到不远处的西华门,才拐进右手边的一扇小门。自小门进入又往里走了约百步,邓继规方才站定,说:“这便是资善堂了。资善堂内共有执笔、品墨、澄纸、洗砚四斋,如今几位皇子公主皆在品墨斋中学习。资善堂内除各位主子的贴身内侍内人以外,另有小黄门数人,勾当官三人,郎君若有事可安排他们去做。”
许琛客气地道了谢。
此时大学士郑英还未到,但其他几位皇子皆已入内。邓继规引着许琛一一见礼,安排他坐在了夏翊清的身后,又安顿好归平之后方才离开。
大皇子端着身份自然不会来和许琛攀谈,二皇子刚刚见礼时已经寒暄过几句,便也不再多说,永嘉公主则一直偏头看着许琛,许琛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垂首不语。
夏翊清刚才有偷偷打量许琛,昨夜泽兰同他说起许家小郎君时,他在心中勾画的是个横眉怒目,体壮如牛的模样。可眼前这人身形纤细,眉目清秀,完全看不到一点草原人的影子,倒更像是临越城中的贵族子弟。
不一会儿郑英进屋,众人便起身行礼。
礼毕,郑英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一位是昭文阁学士穆飏如风,开宇九年进士二甲第一人,现在是谏议院左司谏,兼资善堂善读,日后负责永嘉公主、浔阳郡公和许家小郎君的学习,你们称他穆学士或先生皆可。”
众人行礼后,郑英便将大皇子和二皇子领到了隔壁的执笔斋。
这一下皆大欢喜。郑英专注于给大皇子和二皇子讲史通今,穆飏则带着三个小孩子识字明礼。
穆飏其人天资聪颖,未及弱冠便考中进士,如今不过才二十六岁。永嘉公主、夏翊清和许琛又都年岁尚轻,对着年轻的穆飏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感。
永嘉公主之前囫囵读过四书,但还有很多地方不懂,她又不愿听郑英那些晦涩难懂的讲解,也就基本算作没读过,许琛是认字的,但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而夏翊清前日里刚入学堂,自然更不必说。
于是穆飏便从基础讲起,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十分好懂,这期间还穿插着许多典籍故事,生动有趣,饶是天性好动的永嘉公主也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上午。
夏翊清和许琛也都收获颇丰,起先许琛还有些拘谨,但他看永嘉公主和夏翊清都对他很友善,并没有端着架子,他那颗紧绷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许郎君在想什么?”穆飏点名。
许琛的身份其实很尴尬,若他是长公主亲生,天家便是他亲舅,他与在座的皇子们都是表亲,长公主出降许家,定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许琛作为其嫡长子,在袭爵之前可依惯例称一声“公子”。可他偏偏是个义子,即使如今名义上是长公主和定远侯的孩子,但养子袭爵这等大事,若无天家亲自认可,便是谁也不敢冒进。而许琛毕竟是长主之子,纳入宗室,也不好直呼姓名,便只能如称呼普通少年一般称一声郎君。皇城之内皆是天湟贵胄,如许琛这般的素衣少年在这皇宫之中实在是十分突兀。
许琛起立躬身道:“天家赐我知白为字,先生以字称呼即可。”
许琛如此说,穆飏也松了一口气。
挨过了第一日的学堂生活,后面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不少。永嘉公主与夏翊清都是极好相处之人,几日下来,他们都对许琛以字相称,许琛内心已和他们十分亲近了。
自长公主回朝已过一月时间,定远侯自请奔赴北疆,侯府便只剩下长公主来教导许琛。每日晨起基本功一个时辰,早膳后便入宫读书,待到傍晚时分才能回侯府。每日晚膳时同长公主讲述一下当日学堂的情况,母子闲聊片刻,再回屋读书。许琛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刚入侯府时候的惴惴不安也逐渐散去,如今读书明理,心底那一份感恩慢慢滋长,自然对长公主更加尊敬孝顺。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岁末时节。
这一日,自晨起练功时许琛的眼皮便狂跳不止,扰得他一直心绪不安。直到下午时分依旧无事发生,许琛原本提着的心松了许多,却没成想在散学时分,意外还是发生了。
————————
邓继规这个“副都知”是内侍的官阶,反正官挺大的。“勾当”表示差遣,不是什么别的意思。勾当内东门司就是他管着内东门司的事情。邓继规说内侍品阶多,让谭从守盯着,其实是我懒得再去研究内侍等级了……宋朝的官职制度,从里到外都一片混乱,冗官到这种程度也是难得一见了……
不过看宋史倒是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在史书上留名的内侍,名字都差不多,就像辈字一样,合理怀疑都是进宫之后改的名字。《宋史·列传》宦官册里可以看到继恩、继能、继宗、承规、承翰、守恩、守珍、守英之类的。当然也有一些不这样的,应该就是进宫之前就有的名字,而且这些内侍们也是有表字的。
“穆学士且慢,今日各位怕是要晚一些散堂了。”大皇子的眉间带了几分凌厉。
此话一出,众人都十分诧异。大皇子向穆飏行过礼,环视屋内一周,方才说道:“今儿午歇过后,我发现日常随身的玉佩不见了,先前以为是自己出门仓促忘记带了,后来我身边内侍说今早是带出来的,且上午他还曾见过玉佩,只是午歇时分众人到过执笔斋之后便不见了。”
大皇子这话近乎于直接指摘此间之人行偷盗之事。他虽常端着皇长子的身份,有些傲气,却极少做这般让人难堪之事,不知今日是为何。
穆飏尚未有子嗣,但幼时读书时也曾见识过这般孩子之间的矛盾。不过眼前诸位未来不是太子就是亲王,若心中有了龃龉,便不只是兄弟阋墙,更会动摇国本,自然不能当做寻常孩子玩闹处置。念及此,穆飏递了个台阶过去,道:“温国公这话严重了,许是一时不小心遗落在旁的地方,怎的……”
可大皇子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言语态度竟还少了几分尊重:“穆学士,我只是想请弟弟妹妹和许郎君打开书箱让我看一下。”
穆飏是何等人物,稍一转心思就看透了大皇子今天这般言行的原因。既然劝阻不得,他便不再多话。
永嘉公主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说:“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们拿了你的玉佩,要搜查吗?”
二皇子在此时进入品墨斋,劝说道:“大哥只是说看一下书箱,又不是什么大事,大姐让他看看便是。”
永嘉公主反驳道:“二哥此言差矣。纵然大哥年长我们几岁,但我们都是爹爹的孩子,随意搜查皇子公主的物品,这可是逾矩的。”永嘉公主稍微停了一下立刻又接着说,“知白哥哥是姑母的孩子,自然也是不能随意搜查的。”
许琛知道,永嘉公主后面这句话原是不必说的,公主亲自为他解围,还带着回护之意,多少让他心下一暖。
大皇子也不恼,淡淡说道:“大姐这话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若今日丢的是普通玉佩便也罢了,可这玉佩恰好是前年我生辰时爹爹亲赐的。一边是查看你们的书箱,一边是丢失御赐之物,不知你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你……!”永嘉公主毕竟年岁尚小,被大皇子问得一时无言。
若算起来,皇子公主的物品皆为御赐,这事本就可大可小,大皇子偏偏将丢玉佩和弄丢御赐之物混在一起说,看样子是故意为之。
“看就看!反正我没拿!谁稀罕你的玉佩!”永嘉公主赌气扭头,对身边女使说道,“采芷,把书箱打开给大哥看!”
一直在角落里的许琛此时出声说道:“琛有一事想请温国公明示,若今日品墨斋三人的书箱内都没有玉佩,此事又该如何说?”
许琛自进了资善堂就一直谨言慎行,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大皇子有些意外他此时会出头,又见他直接辩驳自己,心底更添了几分不悦,冷声说道:“你们品墨斋这般阻拦,莫不是心中有鬼?”
许琛面对大皇子的诘问依旧不疾不徐,回答说:“长主曾以兵法之中“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来教导我遇事需冷静,莫要由情绪主导行动。今日温国公面有愠色,实非平静之态,盛怒之下易有冲动之举。若温国公坚持此时在品墨斋寻找自己的玉佩,那便要提前把事情说好,若有该如何,没有又该如何。提前留下些话,让二位先生来做个见证,也可避免事后难以收场。”
许琛原本以为自己提到了两位学士,大皇子便该冷静下来就此收住————有朝臣在,且有司职谏议院的朝臣在,这事即使后宫压下,前朝也不可能放过。大皇子因一枚玉佩责难弟妹,这事足够台谏写札子了。
然而许琛没想到,自己这话并没有劝住大皇子,反而让他愠色更甚。大皇子道:“刚才我已命人在执笔斋仔细检查过,确实未见玉佩,二哥的书箱里也只是他常用的书籍笔墨而已。学堂平日里便只有执笔斋和你们品墨斋有人,既然不在我们那里,那自然就是在你们这里。许郎君这话是在说我没事找事?还是说我执笔斋搜得,你品墨斋就搜不得?”
穆飏本不想再说什么,但大皇子这般咄咄逼人,许琛的身份已不好再过多与大皇子争辩,作为品墨斋的先生,他总要对自己的学生回护一二,便说道:“温国公莫不是连郑大学士的东西也搜查过了?此举大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