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明,会计三班的学生。”
顾朝年听到回答皱了皱眉,他上大课时见过这人,各个方面平平无奇,回答问题时还有懦弱,看不出会干这种事。
对此曹建评价:“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不过这名字听起来挺耳熟的。”
“裴朗的朋友。”陆宵的唇角勾起一抹轻蔑,“勉强算得上朋友吧。”
“可以啊社长。”曹建有些惊讶,“跨院你都知道。”
陆宵没当一回事儿:“我的社员出了事,我不负责谁负责?”
顾朝年看了陆宵一眼,那双浅色的桃花眼风流夺目,看起来不靠谱,正经起来又比谁都正经。
他正思考的时候,曹建惊呼一声:“小支来了!”
顾朝年立马望向公告栏,只见小支戴着口罩,站在离公告栏三米远的草地上,仿佛犹豫要不要过去看。
这个时候就别管什么打草惊蛇了,曹建急忙走上前拦住小支:“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他们污蔑你?”
“污蔑?”裴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朗穿了条很厚的裤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着指向小支:“你们可以问问他,我有没有污蔑?”
“要不是我心善,爆料的内容就不止这些了,他当年在会所当鸭的时候,光着屁股在地上爬都肯干,轮番给人口,吃了不知多少人的牛奶,看到我还勾引我。”
裴朗是在燕城的会所认识小支的,那个时候对方还不叫小支,叫小奶油。
他当时对小奶油挺兴趣,尽管长得不算突出,口活太好了,让他想包两天,他还来不及出价,对方便辞职回了老家。
裴朗倒不是找不到这个人,只是觉得没多大必要,这些鸭子都一样,给了钱就能上。
他没想到会在海城大碰到小奶,对方改了名叫小支,他那股压抑的冲动又上来了,谁知对方压根不让他碰,说自己考上大学开始新生活了。
贞洁烈妇也就罢了,一个鸭子装得像雏儿,竟然敢做出那样的事。
裴朗让于子明调查小支,发现对方根本不是海城大的学生,名单上找不到名字,白天装大学生晚上打工。
于是他让于子明把照片贴到公告栏,等不及看小支的惨状。
之所以没把细节披露出来,不是他心善,而是这破学校的风纪委管得太严了,写出来必被封。
裴朗骂了句池浅王八大。
一直沉默的小支反驳:“我没勾引你!”
“你来海城大不就是为了拉客?”裴朗不屑。
“那我也可以说你来海城大为了求操。”顾朝年面无表情嘲讽,“裤子穿那么厚,下面说不定都湿了。”
裴朗闻言脸色涨红,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你什么你?”顾朝年扬眉,“被我说中了吧。”
裴朗深呼吸了一口气,攥紧拳:“顾朝年,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以后别趴在我脚边像条狗。”
说完拳风向少年袭去,下一秒被少年旁边的人握住。
对方生了双勾人的桃花眼,眯起来像只狐狸,望着他笑眯眯道:“ 哪儿有裴家少爷了不起,和自己父亲抢男人。”
裴朗警惕地向对方看去,这件事是裴家严防死守的秘密,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担心爆出更大的料,恶狠狠剜了眼小支离开了。
他不会这么放过这群人的,尤其是顾朝年,他从没受过如此大羞辱,日后一定加倍讨回。
顾朝年觉得裴朗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步子一深一浅的。
当裴朗离开后,陆宵看向小支:“现在可以和我们聊聊发生了什么吧?”
一行人回到漫画社,小支坐在居中的椅子上,手上捧了杯热水,手控制不住颤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开口。
“公告栏上的东西都是真的,我确实在燕城当过、当过……”
小支的嘴唇张了张,唐瑶握上小支的手:“这个可以不用说。”
小支不禁松了口气:“我在燕城混了几年就来海市了,说是这里工资高,在海城大附近找了个工作。”
“我上到初中就辍学了,看到来来往往的学生,很想体验校园生活,就编了个身份到学校生活,很抱歉辜负大家的信任,但我真的没做过拉客的事!”
小支说着说着站起来,又对大家鞠上一躬。
众人见此情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顾朝年开口:“我相信他。”
“如果小支为了钱什么都肯干,就不会得罪裴朗了。”
曹建闻言点了点头,照片明显是裴朗叫于子明贴的,裴朗这种人自视甚高,就算识破了小支的身份,也懒得和小支计较。
一定是小支得罪了裴朗。
那么问题来了,趴在脚边千依百顺的狗会得罪裴朗吗?
众人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小支感激地看了顾朝年一眼,接着继续说:“我来海市后换了个名字,也没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以为终于可以好好生活,直到前天撞上裴朗。”
“他认出你了吗?”
曹建急忙问,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小支低下头嗯了一声:“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说想要我陪他玩两天,我当时特别慌张,害怕回到以前那种生活,我真的不想再过没有尊严的日子。”
小支说到最后声音染上一丝哭腔,地下室的众人沉默了。
小支伪造身份的做法是不对,可要是有的选,谁愿意出卖身体换钱呢,谁不愿意光明正当站在太阳下?
这个世界太大了,照不到背后的阴影。
唐瑶拍了拍小支的背:“喝口水再说吧。”
小支赶紧低头喝了口水,以免眼泪当着众人流下来,他伪造身份进入社团已经很过分了,不希望用眼泪博取同情。
他调整好情绪抬起头:“我拒绝了裴朗的要求,告诉他认错人了,我是海城大的学生,从没去过燕城,他骂我是婊子立牌坊,把我拽到小教室。”
“我拼了命想逃出去,可他对我又打又踢,还用皮带勒我的脖子,我被逼得没办法,踢了他一脚。”
唐瑶望见小支脖子上的淤青叹息一声,上次小支找到他们说要退出社团时,她就猜小支是不是受欺负了。
小支这么小的个子,就算使出全力反抗,对裴朗来说不痛不痒。
曹建气愤问:“然后呢?”
唐瑶扯了把曹建的胳膊,示意别再往下问了。
她是新闻专业的研究生,寒暑假经常去报社实习,采访过像小支这样的受害者,回忆那段经历并不像回忆吃了什么饭喝了什么水,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还有深埋心底的恐惧。
下一秒小支老实开口:“我把他牛子踢断了。”
???踢……踢断了!
在场的女性还好些,在场的男性纷纷下面一凉,所有雄性动物都有护住牛子的本能,多大力气才能把牛子踢断!
顾朝年想起曹建说小支抢着搬五十斤的水,忍不住问:“冒昧问一下,你在附近找的什么工作?”
小支腼腆回答:“搬砖。”
众人:“……”
他们以为小支是柔弱无助的小可怜,没想到小可怜手能搬砖脚能踢牛子!
顾朝年本来纳闷裴朗干嘛穿那么厚的裤子,原来是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啊。
众人震惊得久久无言,小支说完站起身:“我把裴朗牛子踢断了,不管能不能接好,他肯定不会放过我,我不想连累大家,已经买了去外地的车票。”
小支抽了抽鼻子:“真的很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配不上大家对我这么好,真的,我永远忘不了这段日子。”
“伪造身份不对。”师静竹扶了扶眼镜,“可你加入社团以来,有什么事都冲在前面,叫你别做这么多还是不听,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相反我们还要谢谢你。”
“对啊。”曹建帮腔,“这段时间组建反抗军,你做了多少后勤工作,别把自己想得太罪大恶极。”
顾朝年同意大家的观点,骗子骗人是为了获得好处,小支加入社团后忙前忙后,从不叫苦叫累,倘若有什么好处,也只是满足上学的愿望。
小支又说了好几遍谢谢,婉拒大家的挽留,静静倾听的陆宵问了句。
“你走了他就找不到你?”
小支闻言愣住了,陆宵从容不迫说:“以裴家的权势,只有想不想找的问题,没有找不找得到的问题。”
裴朗是裴蕴和唯一的孩子,这种大家族为了血脉传承往往不会只生一个,大概率就是裴蕴和生不出孩子了。
与其说裴蕴和纵容裴朗,不如说宝贝那根命根子,如果裴蕴和知道这件事,小支逃到哪里都没用。
陆宵嗓音慵懒:“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进攻。”
小支不懂主动进攻的意思,他的生活习惯忍受,踢裴朗那次是他第一次反抗,却需要他支付承受不起的代价。
可狗狗眼的少年笑眯眯道:“所以一起解决吧。”
大家异口同声赞成:“我们连风纪委都敢开战,还怕区区一个裴朗?”
小支瘦弱的脊背僵住了,明明置身阴暗的地下室,仿佛有光照在他身上,胆小的他鼓起勇气点头。
小支原名叫陈支,出生在北方一座贫瘠的山村。
他爸妈都是农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他经常帮着家里去卖菜,沉重的背篓在肩膀勒出红痕。
小支永远不嫌沉,越沉说明收成越好,高兴还来不及嘞。
他爸妈不让他卖菜,希望他能好好上学,考上大学到大城市工作,不要像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村里的人到大城市有种执念,小支却很喜欢自己的家乡,夏天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他在初中的成绩名列前茅,老师说他很有希望考入县里的高中,他爸妈逢人就说我们小支要到县里读书了。
尽管学费是家里一年的收入。
最终他没有考上那个高中,因为他妈病了,长年的劳作累垮了她的身体,查出来的结果是尿毒症,需要长期透析。
小支记得那个晚上他爸老了十岁,他坐在石头上看麦田,麦子春天发芽夏天生长,从碧绿变金黄。
不过他来不及生长了。
他一夜间度过了春夏,比同龄人更先成熟起来。
他去县里找工作,没人愿意要年纪小的他,只有一个打扮花哨的男人叫住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愿意去燕城吗?”
他完成了父母对他的期望,成为一个在大城市上班的人,工作内容却难以启齿。
他在会所里挣到的钱不多,因为他总是做不到最后一步,经常不小心把客人打伤。
但除了不做到最后一步,他什么都肯做。
他像过狗一样在地上爬,灌东西灌到进医院,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笑笑。
小支觉得那些客人不是很坏,因为他们愿意给钱,那是妈妈的救命钱,有位年轻客人还给了他一块儿水果糖,他一直不敢吃那块儿糖,后来发现过期坏了。
他爸经常打电话来问他好不好,他每次都说好,有次似乎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问他在干什么工作,他匆忙挂了电话。
一闭眼眼泪就下来了,他好像回不去故乡了。
再后来他攒够母亲的医药费,从燕城来到海市,开始全新的生活。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他可以堂堂正正走在太阳下,不会被人用暧昧的视线打量,他可以凭双手踏踏实实挣钱。
他其实应该知足了,只是当看到骑着单车的学生们,内心深处忽然涌起强烈的冲动。
海城大的学生这么多,他是不是可以融入他们,感受大学是什么样的。
于是他租了别人的校园卡,穿上干净的衣服,成为海城大的一名师范生。
小支惶恐不安地走在学校,害怕有人认出自己,直到曹建朝他招了招手:“想加入纯情漫画社吗?”
他不想和太多人有联系,装作听不见般往前走,曹建身边的少年叫住他:“我们这儿有最纯情的漫画哦。”
他听着两人谈论漫画,完全不当成多羞耻的东西,他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也不会嫌弃自己?
大概是黑暗里的人都向往光亮,他明明有转身的机会,然而还是答应加入纯情漫画社。
社团开了个新人欢迎会,他紧紧捏着那张校园卡,在众人的鼓励下介绍自己。
我叫小支,我要开始说谎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句话灵感来自于《十日终焉》
大晏泰安四年, 皇宫巍峨,草木深深。
梁王家的幼子顾尘夜,自小长于北梁, 随母入宫觐见太后的半途, 无聊溜出来玩耍,不过几个转身, 就在这宫里迷了路。
十二岁的他极少进宫, 迷迷糊糊转悠着,冷不丁的,头顶就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你找谁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他眯着眼抬头望去, 头顶茂密的苍翠处, 女童探出颗梳着总角的小脑袋瓜, 像只探头探脑的小狗。
脑袋瓜上的两粒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扑闪扑闪了半晌,女童忽然叹了口气:“原来是个哑巴……”
顾尘夜冷笑:“你才是哑巴。”
女童向他嘻嘻一笑, 随之缩了回去。
紧接着,树身子上便出现了一个圆鼓鼓小身子,穿着花衣裙, 要往树下而来。
树上的女童出溜几下到了树腰上,半空中往下一跳,稳稳落地,拍着手上的草屑笑嘻嘻道:“不怕的, 我可是大英雄。”
顾尘夜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位大英雄。
豆丁点大, 圆滚滚没有腰身;团团的脸蛋上是圆溜溜的眼睛;嘴边不知在哪里沾了什么果子的汁水;衣裳被树杈挂扯了好几处……
这算哪门子的大英雄?
他帮大英雄拍着衣裳上的草屑, 学着对方一开始的问话:“你是谁?我也没见过你。”
女童低头在草丛里找出两只小野果,放在鼻端闻了闻生熟, 在破旧的衣襟上擦净, 递给他一只, 自己啃着另一只,含糊道:“我叫顾朝年,是皇子。”
顾尘夜嗤笑一声:“你就编吧。”
分明是位小宫仆。
顾朝年并不因他的讥笑而气恼。
他在宫里遇到的前八个小哥哥都不信他是太子,这第九个也就无所谓了。
顾尘夜看了对方半晌:“你几岁了?”
顾朝年伸出八根手指,觉着太过孩子气,又将手负在身后,抬头挺胸道:“八岁,整八岁,是大人了!”
顾尘夜扑哧一笑,顾朝年反过来讥笑他:“我在树上看着你一路从太后娘娘殿前晕乎到了这里,连道都认不出,还是大人?!”
顾尘夜挑眉:“我哪里是晕晕乎乎过来?我是专程过来的。”
顾朝年指了指冷宫,吃惊道:“你是专程来这里,寻我玩耍的?”
他一步跳上去搂着顾尘夜颈子:“哥哥真好,他们都不愿意同我玩,只有你愿意。”
顾尘夜已经到了会害羞的年纪,正要挣脱开他的魔爪,顾朝年毫不矜持的在他脸上吧嗒一口。
在顾尘夜还没反应过来时,顾朝年已松开他的颈子跳下地,顺带的就牵上顾尘夜的手,避开宫人和内侍,将各宫殿里都住的是什么人一一讲给他听。
顾尘夜听着听着,就忘了对方轻薄他的事,等到站在太后宫殿不远的大树背后,顾朝年往那宫门处指一指:“你阿娘就在那里头……”又竖着耳朵听了几息,一摊手:“你阿娘正哭哭呢。”
顾尘夜此时才想起来要去寻阿娘,松开小公主手走了两步,又转头看他,见他明亮的眼睛正噙着一汪泪默默看他,心里一软,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他身边。
顾朝年惊喜道:“哥哥你不走了?”
顾尘夜回头看看太后宫殿门。他跑了这许久,他阿娘是该着急了。
走是必须得走的。
顾尘夜的目光回到他圆团团的脸上,又移到他衣襟上的一处破洞处,心里一动,从颈子间取下他自小戴着的一只暗红色的玉葫芦,转而挂在了他的颈子上。
那葫芦的系绳长,垂下来,刚好遮住了他衣襟上那个小洞。
他指一指对方的脸颊,又指一指那红玉葫芦,涨红了脸,吭哧吭哧道:“你刚才亲我,我得为你负责,等你长大了,我就来娶你。”
顾朝年立刻高兴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急切道:“男人也能和男人成亲啊,等你娶了我,我们就能日日玩耍吗?”
顾尘夜忽略了前半句话,想起他阿爹和阿娘就是夜以继日的在一起:“能的,等成亲了,就能天天玩耍的。”
顾朝年立刻跳起来,再在顾尘夜脸上吧嗒一口:“我四岁啦,离八岁就剩……”
顾朝年举着手指数了半天,兴高采烈报着数出来的数:“还剩一年就八岁啦!你明年快快来接我!”
顾尘夜心里一笑,从太后宫殿的殿门里走出来一位宫娥,瞧见藏在树背后的小人儿,立刻小跑上来,着急道:“小世子,王妃可为了你都急哭了呢!”
顾尘夜心下着急,忙忙跟着宫娥就往殿门处去。
行了一半却又想起,他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便又停住脚步转头看。
葱郁宫道间,方才那树背后,同他许下了亲事的小公主连影子都瞧不见,仿似未曾出现过一般。
顾尘夜茫然的一摸颈子,原本一直挂在颈子上的红玉葫芦却是真真不见了,而手上的那颗野果却还捏在手里……
顾朝年顺着树身子爬上宫墙,看着那位小哥哥进了宫殿,方伸着双臂平衡着身子,踩着墙头从一面宫墙窜到另一面宫墙,一直到了偏僻处的冷宫。
他骑在墙头探着脑袋往院里瞧,阿娘和方姑姑都在院里另一头做绣活。
他忙忙顺着墙根上的一棵树出溜溜下去,蹑手蹑脚的进了废殿。
他将将要往他房间里藏进去,他阿娘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又在哪里疯去了?”
他转过头,瞧见他阿娘,四年前已打入冷宫的顾妃,正停了手中的绣活,肃着脸瞧他。
他忙狗腿子的窜过去,从他那脏兮兮的襦裙衣兜里掏出个纸包,讨好道:“我帮膳房的姑姑摘菜,姑姑奖了我一颗糖,阿娘吃。”
顾妃看得心里一酸,冷宫物资缺乏,这么大了还要穿宫仆的衣服,对他的苛责也就少了几分,只擦拭着他额上的汗,柔声道:“日后莫去膳房,我们年年不是奴婢。”
他忙点了点头,将糖块往顾氏怀里一塞,乖巧道:“阿娘我去练字。”迈着小短腿蹭蹭进了破旧的废殿。
他坐去桌案前,装模作样的拿了笔描了几个字,透过大开的窗户瞧见他阿娘同方姑姑又去忙手中的绣活,再没有关注到他,方丢下笔,从衣襟里拿出红葫芦,放在手中把玩。
他掰着手指再算了一遍八岁减四岁,这一回竟又算出一个三来。
他捧着面颊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道那小哥哥究竟何时来接我……”
用过晌午饭,天色渐黑,他白日在外玩了一整日,早早就垂了脑袋打起了盹。
方姑姑抱着他,将他送到小床上,方回到院子,依然同顾氏两人加紧赶制着绣活,以期第二日就能托内侍带出宫去,好换几个银钱糊口。
不知过了多时,外间渐渐起来喧闹声,便是高高宫墙外也能瞧见冲天的火光。
方姑姑忙忙起身开了宫门,外出去打听消息。
未几,他急切冲回来,一把将宫门顶严实,胆战心惊同顾妃道:“主子,皇后逼得内侍们□□,冲击了宫门,已有人往宫外逃出去了!”
顾氏一惊,在方姑姑的劝阻下,用力拉开冷宫门,几步窜了出去。
等他回来时,只在宫院里呆站了半晌,立时就下了决定。
“收拾东西,趁乱逃宫!”
大晏泰安十四年,冬,龚州。
鸡叫了没多久,日头将将升起,府衙赁来安置前线伤兵的小院已经空空荡荡。
重伤初愈的伤兵们陆续重赴战场,走的差不离。
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除了昨日新到的两三个伤兵,便是一两个管事的武将。
初冬才将至,天气就冷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府衙雇来的李郎中打着哆嗦、踮着脚尖一路快步到诊病室门口,转头看见隔壁房门外,随风飞扬的门帘下露出的一双白底皂靴,心里一笑,向藏在门帘后的人悄声道:
“小师弟,一大早藏在这,准备抢女人?”
灰扑扑的棉门帘后面,倏地钻出个脑袋。
男装打扮的顾朝年瞪圆了眼睛,亮了亮手指间夹着的一根银针,呲牙咧嘴低声骂着:“烧你的姜汤去!”
接了他师兄班、看顾伤患熬了一个整夜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儿疲惫神色,唯有的是捉弄人即将得手的期待和兴奋。
李郎中耸了耸肩,推开诊病室,起了灶火,往大铁锅里倒满水,开始烧火。
未几,顾朝年跟着进来,寻出老姜,一边削皮,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间的动静。
半晌,外间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他立时停了手中动作,心里数了三个数。
但听一声闷响,紧接着便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哎哟~~谁把水泼门口啦~~”
顾朝年心里一乐,正要缩去门口细瞧,他师兄已经快步要往外跑。
他一把拉住他,悄声威胁道:“那色胚乱摸我,你若敢救他,莫怪我向师傅告你!”
他一愣,狐疑的瞟他一眼:“告我什么?我老老实实一郎中。”
他向他一扬下巴,狡黠道:“告你和王家小寡妇有一腿。”
他倏地一惊,威胁道:“你敢搅了我的好事,我就……”
他梗着颈子看着他:“怎地,想打我?不想要你那王寡妇了?”
门外的呼痛声越加汹涌,还加上了叱骂声:“郎中呢?都死绝了啊!”
他忙一叠声的喊道:“来了来了来了……”急急出去了。
顾朝年生怕他这师兄犯了好人病,缀在他身后跟了出去。
如他所愿,一间土坯房门槛边的厚厚冰面上,摔的七荤八素的武将正哎哟连天,呲牙咧嘴的乱喊。
李郎中忙忙上前,使力要将这武将扶起来。
只一动,武将的嘶吼声就更大了些。
李郎中一个人扶不起这武将,只得向顾朝年投过来求助的目光。
顾朝年一瞪眼珠子,暗骂他师兄不分亲疏,转眼瞧着武将笑嘻嘻道:“哥哥,我瞧着,你坐不起身,这是摔伤了尾巴骨啦!”
武将偏头一看李郎中,见李郎中也点了头,忙忙忍痛问道:“可严重?”
顾朝年装出个感同身受的模样,呲牙咧嘴道:“若哥哥你已娶妻生子,便不严重。若还没,啧啧……”
他一摊手:“你就要对不起你家祖宗咯!”
那武将顿时哭嚎的嘶声裂肺,中途方想起来,流着眼泪珠儿同他道:“顾兄弟,那你家里有没有姐妹……”
顾朝年一步跳开老远,摇着头叹道:“你这都要生不出娃儿了,谁看的上你啊,莫做白日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