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八,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啊?”对方打趣,“三只高阶凶兽,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骗个屁,它们啃起你爹来,连骨头渣都不会剩。”獒兽主人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走了,其余看客笑得更加大声,他们当然知道那是最顶级的凶兽,但越顶级,就越值得幸灾乐祸,反正亏钱的又不是自己。
期间,只有一个少年问了一句:“那三只獒兽是怎么化的灰?”
现场并无人能给他回答,因为即便是距离最近的看客,也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獒兽就没得干干净净。
坊间早有风言风语,说都主此番让小都主回来,是为了让他将来对付那位瞻明仙主,现在看来,还真是有点意思。
高塔被巨浪冲得微微晃动,溟沉心中烦躁,抬手降下结界,雾气似黑色巨蟒缠上塔身,带着它重重往下一沉!
消停了。
守卫看得瞠目结舌,往后再进出小都主的房间,就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鲁班城中。
司危咳了两声。
凤怀月跨进门:“我就说,让你多睡一点素觉。”现在好,虚了吧。
司危听而不闻,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我听说你早上去看船了?”
“嗯。”凤怀月坐在桌上,“原来并不是一艘豪华大船。”
“那叫仓鱼,是最适合驶向阴海都的船只。”司危道,“此番修真界并不需要集结出海,而是各自有着不同的计划与路线,所以不需要大船。”
凤怀月对大船并没有什么执念,他只是有些担心司危的伤,虽然这个人眼下看起来荒淫得很,像是什么都不耽误,但那毕竟是阴海都。司危不屑道:“他并不是我的对手。”
凤怀月把他的下巴稍微压下来一点:“你都没有见过他,怎么就不是对手了,况且阴海都又不是只有溟沉一个,说实话,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司危道:“不要紧。”
凤怀月觉得自己问了还不如不问,司危扯住他的脸,不悦道:“什么叫不如不问,难不成非要我说一句要紧,你才高兴?”
凤怀月:“嗯。”
司危:“要紧。”
凤怀月再度深刻理解了三百年前的自己为什么热爱扇巴掌,因为这真的很难不扇。
但是再担心,已经定好的计划也没法往后推,时间很快就到了登船前一日。
彭循张开乾坤袋,硬是将的卢塞了进去。宋问警告他,既然要带就看好,否则这玩意若是在船上掉出来,别说是一艘仓鱼,就算是那能遮天蔽日的飞鸟,恐也要被生生压得沉入海底。
“放心放心。”彭循系好带子,“走吧,回去,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
他生平头一回出海,简直恨不能将大半个彭府都装进乾坤袋,相对来说,宋问的行李就要简单许多,一张琴一把剑,还有一大袋子易容符——此番出海,势必不太平,万一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能以符咒一遮。
彭循感慨,你好在乎凤公子,但是恕我直言,他看你我的眼神,真的就只是一位亲切的舅舅,上回撞见我挨骂,他还特意跑来安慰,给了我一袋玉币,说往后倘若再被没收零花钱,尽管去找他要。
宋问被“舅舅”两个字打击得不轻,只恨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及时聋了。
彭府内,凤怀月也装模作样收拾了一下行李,但主要只有两样,一是手套,二是女儿。他拎着小白来回晃悠,道:“往后给你捞鱼吃。”
灵焰:呕。
倒不是在呕鱼,而是在呕刚才被亲爹喂的好大一只海妖。它现在其实已经长得很大了,轻轻松松就能将巨妖卷入腹中,但心理上还是没法接受自己身长一丈八,所以依旧能缩就缩,娇娇弱弱薄薄一片,被风吹一下都要飘。
司危靠在门口:“你现在总承认是儿子了吧?”
凤怀月一口驳回,一丈八也是女儿,谁规定长得高就一定得是儿子?
司危道:“谁家女儿会吃鬼。”
凤怀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鬼都是谁喂的?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之前明明只吃漂亮灵石!
“出去出去。”
“哼。”
晚些时候,凤怀月又特意去了趟城东。在红鸢夫人与红翡双双失踪后,阿金算是他在流落时遇到的唯一朋友,现在要离开鲁班城,总得给朋友打个招呼。
阿金问:“公子要出远门?”
凤怀月点点头:“是。”
阿金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心里清楚大人物的事,自己并不该多问,便只道:“公子托我打听的事情,中午刚刚有了眉目,我还准备明晨再去彭府。”
凤怀月问:“红翡有消息了?”
“不确定是不是。”阿金道,“不过前阵子,就是在雪海山庄倒台之后,的确有一个面容枯瘦的诡异少女登上了一艘出海大船。”
“船是开往哪里的?”
“芒刺岛,那是一艘正常的行商大船,船娘心善,因此虽然发现了躲在货物中的少女,但最终依旧带上了她。”
还知道要躲在货物中,脑子应当是清醒的。凤怀月问:“那名船娘叫什么名字?”
阿金道:“杜五月,她前些年斩过千丝茧,也赴过菡萏台的大宴,越山仙主理应听过这个名字。”
“好。”凤怀月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翌日清晨,仓鱼入海,天空电闪雷鸣。
凤怀月坐在船舱内,隔着窗户看远处一望无际的巨浪。
宋问伸手:“快,给我一条毯子。”
彭循揣紧乾坤袋:“毯子我不是不能给,但你果真要当着瞻明仙主的面去送吗,他会不会误会我和你同流合污?”
宋问嫌弃:“你都做那种梦了,还不算污?”
彭循大义凛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宋问不想再同他说话,以免又听到“舅舅”两个字,他强行从对方的乾坤袋里扯住来一条毯子,卷着就准备去献殷勤,结果没献成,因为在第一缕风钻进船舱时,司危就已经抢先一步,将人抱进了怀中。
彭循坐在不远处,看得津津有味,真是好激烈的一场舅妈之争。
作者有话说:
凤怀月: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余回:安详。
第66章
仓鱼在东南一带极为常见, 这种船轻便结实,航速快,既能装货又能装人,遇到天气晴朗时, 几十上百艘仓鱼聚集在一起, 各自将所载货物摆上甲板,就是一个小型海市。凤怀月问:“我们的船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药草。”余回拍拍舱门, “算是抢手货。”
不过即便载再多抢手货, 也进不得阴海都, 能顺利驶入那片海域的船只,只有鬼船与黑木商船。鬼船凤怀月已经见识过了, 而黑木商船,余回解释道:“那种大船只有阴海都的船坞才能造出,通体漆黑,怨气环绕, 特征极为明显。”
宋问早年四处游历勾搭美人时, 也曾亲眼见过一次黑木商船,如山峦般行驶在狂风暴雨间, 但他当时已经被酒灌得浑身发软, 头昏眼花站都站不直,自然也就没力气跟过去。彭循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宋问, 道:“知道喝酒误事了吧?当初你要是追上那艘船,现在岂不是也能在凤公子面前横着走。”
“此番出海, 还怕遇不到黑木商船?”宋问合剑回鞘, 疑惑发问,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赤橘, 凤公子在海市上买的, 分了我一颗最甜最大的,比瞻明仙主的还要大。”彭循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与他分享人生感悟,“我觉得还是当外甥比较舒服。”
宋问态度坚决,就不!
赤橘吃完后,凤怀月又在下一个海市买了一筐李子,结果这回遇到了黑心商人,只有表面一层看着鲜亮,下头的已经烂到流汤儿。
彭循火速通风报信,为美人出头的时刻来临了!虽然你一时半会还遇不到黑木商船,但教训一下卖烂李子的商贩,也算为民除害。
宋问一拍桌子:“走!”
两人驾一艘小船,很快就找到了白日里卖鲜果的那艘小仓鱼,这阵天色已暮,果船也打了烊,甲板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码放整齐的一筐又一筐果子。彭循顺手一翻,全部都是鲜果盖烂果。
“喂,谁让你们登我的船?”身后忽然有人大喊,嗓门奇高。宋问回头一看,就见是一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手持鱼叉,满脸横肉,的确是黑心老板该有的长相。
“你吼什么?”彭循抱着剑,“白天高价卖给我舅舅一筐烂李子的那个人,是你吧?我们是来退钱的!”
“什么烂李子,不知道,滚滚滚!”男人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更没打算退钱,直接挥手赶人。宋问用剑鞘挡住他戳到自己眼前的鱼叉,抬眼道:“怎么,你卖完烂果,还想要杀人灭口?”
“老子这一船果子有好有烂,你们自己背时选中了烂果,能怪谁?”男人并未将这两个小修士放在眼里,将鱼叉重重往甲板上一顿,“我警告你们,这里可没有王法,更没有那狗屁的仙督府,若是不想死在野海当中,就赶紧滚!”
此时又有另外几艘仓鱼驶来,看起来同样是卖果蔬的商船,船工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凶神恶煞,在见到甲板上站着的宋问与彭循时,明显大为意外,其中一人粗声粗气问道:“老三,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客人?”
彭循手里还拎着那筐淅淅沥沥的烂李子,过了一下午,已经又酒又臭,也不知是放了多少天的陈货。被称作“老三”的船主没好气道:“狗屁的亲戚,是来退钱的!”
“这玩意你也敢卖三枚玉币,傻子才不退吧!”彭循将筐往甲板上一扔,“快点,退了钱,我们还要赶着回去吃晚饭。”
“老三!”为首那人呵斥,“赶紧给人家退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哪里还有闲钱能退?”老三往甲板上一蹲,也是一脸晦气,“要钱没有,他们要是再闹,干脆丢进海里算球!”
最后还是为首那男人出面,将他自己船上的新鲜李子拎了一筐,递给彭循道:“行了,赶紧走!”
彭小公子在鲁班城里待惯了,见的都是文明守序好商贩,还是头回遇到这般粗野没礼的。他随手取了个李子擦干净,咬一口,被酸得龇牙咧嘴,于是反手丢进海里,皱眉道:“没法吃,你还是退钱吧。”
船老大面色不善:“小兄弟,故意找茬可就没意思了,要闹事,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彭循道:“怎么,为了这一筐李子,三枚玉币,你们还真要杀人不成?”
“快点弄走!”船老大明显不愿与他们废话,其余几名船工一拥而上,推搡着两人就往那艘小船上扔,走路时声响“咚咚”,听着有些古怪。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月亮升了起来,宋问看了一眼船老大,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传闻,于是一把握住彭循即将出鞘的剑柄,低声道:“走!”
走?彭循稀里糊涂,怎么这就走了,说好的要在大美人面前长脸呢!
两人脚步踉跄,差点被推进海里,勉强才稳住小船。彭循不甘心:“喂,既没要回钱,换来的酸李子看来他们也不打算再给了,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
宋问道:“他们没有脚。”
“没有……脚,能代表什么?”彭循看了眼那些仓鱼,船主与船工们已经下到了船舱里,“都没有脚?”
“都没有脚。”宋问道,“他们是这片海域的无足鸟。”
彭循没见过什么世面,听不懂:“啊?”
什么鸟?
另一头,凤怀月也正站在甲板上看,伸长脖子道:“怎么还没回来?你这舅舅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余回不理解,只是去找黑心商人换一筐烂李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凤怀月有理有据:“万一那是伪装成黑心李子商的阴海都探子呢,呸呸呸,最好不是。”
余回对此求之不得:“若是这样,那就更好,有点正事可做,省得他一天到晚只知道跟在你的屁股后头转。”
舅舅完全不准备去找大外甥,不仅不找,还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壶酒。凤怀月果真被吸引了目光,溜溜达达过来坐在他对面,问道:“这是什么酒?”
余回替他斟了一杯:“别管是什么酒,先尝尝看。”
凤怀月抿了一口,摇头道:“很甜,但并不像用心酿出来的酒,有股子匆忙与敷衍在里头。”
余回:“你承认就好。”
凤怀月:“嗯?”
余回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这酒是你亲自酿的。”
至于为什么突然要酿这么一壶敷衍的米酒,那自然是因为又同瞻明仙主吵了架,而且吵的阵仗还不小。凤怀月在月川谷里等了大半个月,也没等来司危,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提起两坛子米酒直奔金蟾城。
当时余回正忙于家中事务,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又在闹别扭,还以为真的只是单纯来给自己送个酒,于是欣然接受,又留他道:“多住几天,我姐姐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凤怀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
余回与他相熟,自不会多客套,于是继续忙自己的,忙了半天,抬头见凤怀月仍坐在原处,正在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今日不能陪你出去寻欢作乐,我这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凤怀月道:“嗯。”
“嗯”完之后又催促:“你先尝尝我这回酿的酒。”
余回:“忙完再说。”
凤怀月:“那你快点忙。”
没过一刻钟。
“忙完了吗?”
“……”
余回妥协:“好好好,我先喝,我先喝。”
七八天里浸出来的淡酒,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滋味,但该夸还是得夸。喝完了,夸完了,余回本以为自己终于能继续消停干活,结果凤怀月干脆挪着椅子“咣当”往旁边一坐,侧身替他按摩肩膀:“我酿的酒这么好,你难道就只一个人喝?”
余回:“……”
凤怀月:“是不是应该多找几个人来相陪?”
余回:“我这就派人去六合山。”
结果万没想到,这回另一个居然也要拿乔。余氏弟子白跑一趟,连根毛都没有请到,回来之后同自家仙主老实禀道:“瞻明仙主说他有要事在身,走不开,这一回的酒宴就不来了。”
余回脑瓜子嗡嗡响,连夜直奔六合山:“我数到三。”
司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大殿,你看,你自己看。
余回双手一摊,这拆房的本事,不都是你自己惯出来的,我看了能有什么用,怪谁?
司危冷冷一哼:“所以本座往后不会再惯着他了。”
余回道:“啧啧啧,也行,反正后头有的是人排队。”
司危宽袖一挥,气冲冲地回了内殿,还真没再出来。
有骨气!
但不多。
三日后的酒宴,瞻明仙主还是纡尊降贵地来了。凤怀月并不知道余回在六合山的遭遇,他特意换上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整个人亮闪闪地坐在阳光下,腰杆挺直,等着司危来同自己说话。
结果坐得腿都发麻,也没能等到,于是转过身,纳闷地看着不远处树下站着的人。
余回道:“你就作吧。”
司危不屑:“本座是来赴宴的,又不是来找他的。”
凤怀月闻言,“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提着繁复衣摆气势汹汹走到树下:“你再说一遍?”
司危皱眉:“你让本座说,本座就要说吗?”
余回帮忙重复:“他说他是来赴宴的,不是来找你的。”
凤怀月气道:“我要他自己说!”
司危倨傲:“本座是来赴宴的。”
余回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后半句。
行吧,知道你就只有这点出息。
第67章
三百年前的事, 和三百年前的酒。凤怀月仰头饮下一杯,个中滋味不可言说,但好在昔年旧人都在,新的故事总也未完。他道:“此番回去之后, 我再酿两坛新的酒送去金蟾城。”
那座自己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城, 理应熟悉得很,现在却想不来哪怕半个角落。凤怀月稍稍觉得有些遗憾, 余回却道:“忘了也好, 忘了之后, 于你而言,那就是一座全新的城, 岂不是更好玩。”
“也对。”凤怀月是最不擅长伤春悲秋的,没喝两杯酒,就将失忆的事抛到了脑后,砸吧了一下嘴:“早知晚上有酒, 就该将那筐酸李子留下。”
“走。”余回拉着他站起来, “现在去寻一处海上夜市,应当还能买些配酒的盐津果子。”
逛夜市这种事, 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凤怀月拍拍衣襟,准备去船舱里叫上司危, 彭循与宋问却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余回问:“赶得上气不接下气,是遇到贼了, 还是被抢了?”
宋问道:“这一带贩卖鲜果的黑心商人, 是一群无足鸟。”
凤怀月与彭循一样满头雾水, 无足鸟是什么?
“是本该死在阴海都的人。”司危从船舱中出来, 问, “人数多少?”
“本来只有零散四五人,后来我们两个又到附近海域搜了一圈,发现数量远不止于此,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宋问道,“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要安心做鲜果生意的。”
凤怀月再度插话,能不能先说一下,什么叫“本该死在阴海都的人”?
“阴海都虽说听起来是一片完全自由的法外之地,但也是有死囚的。”余回解释道,“他们或者是在争斗中落败的一方,又或者是招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总之都被关进了秃鹫山的天坑中。”
“秃鹫山?”
“那是一座由无数凶禽包围着的矮山。”余回道,“被丢进天坑的人,大多会被禽鸟活活分食,倘若想要保住性命,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沉入海底,去搬运木料。”
“什么木料?”
“制造黑木商船的木料。”
那些巨大的圆木在被砍伐下来之后,必须先捆绑沉入漆黑海底,等到全部变成阴木之后,才能被运往船坞。但巨木沉海容易,想要将之捞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宋问道:“除了木头本身的重量,海底的藤妖与怨灵也会紧紧吸附在那些阴木上,他们会吞噬掉所有试图靠近的工匠。”
这有去无回的断头活没几个正常人愿意干,所以船坞老板们便想到了从天坑里找劳力。他们会用绳索将死囚们像葡萄一样串起来,随后一起放入海中,驱使他们去捞阴木。海底阴寒刺骨,这些人的双腿长时间陷在冰冷的沙子里,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前提下,十有八九会被冻坏。
“而他们捞阴木的酬劳,就是所谓‘自由’。”宋问道,“船坞的主人在得到圆木后,就会将这一批废掉的劳力丢向海中,偶尔会想起来替他们解开绳索,但绝大多数时间是想不起来的,他们会被那条绳索串着,互相牵制,一起挣扎,直到最后沉入海底。”
凤怀月问:“解开绳索,丢进海里,就能活吗?”
“大概能活一半吧,那附近有一座小岛,假如能游到岛上,就有活路。”余回道,“听说那座岛上的居民,十个有八个都会给人截肢。他们会帮忙截去死囚们冻坏的双腿,替他们装上木肢。”
“不要报酬?那些死囚犯理应身无分文才是。”
“报酬就是截下来的双腿,剔去血肉,只取白骨晾干。会有专门的商贩高价沿途收取,贩至南洋,炼制邪器。”
就是这么一条严密,暴利,又诡异血腥的生意链,而那些被砍去双腿的死囚,既回不了修真界,又去不了阴海都,就只有年复一年地漂在海上,住在船里,像没有脚的,永远也无法落地的鸟儿。
凤怀月道:“原来是这么个无足鸟。”
余回道:“这群人原本就不是善茬,遭遇此劫后,大彻大悟的少,越发疯魔的多,十个里至少有八个都成了海盗,对来往商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凤怀月问:“所以白天卖我李子的那个大叔,也是无足鸟?”
“是。”宋问道,“卖李子应当只是他们的伪装,伪装成货船,一来方便在各个海域之间流窜,打探消息,寻找肥肉,二来也不会过分引来仙督府的注意。”
“我们这一路过来,风平浪静,并没有听到有海盗出没。”凤怀月道,“李子烂了都没找到肥肉,这一带来往的商船都这么瘦?”
“不应该。”余回摇头,“这条航路大多是走玉器与丝绸,还有一部分灵石与药草,按理来说都是值钱货,仙督府的巡逻船只也是正常数量,不至于严密到使他们无从下手。”
“但他们是很缺钱的。”宋问道,“为了三枚玉币和一筐李子,那些人险些将我们推进海里。刚开始我没想明白,他们抢来的钱都去了哪儿,何至于抠门至此,后来在推搡中闻到臭气,才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腿都在流脓出血。”
被海底怨灵咬伤的腿,寻常大夫是治不好的,只能无穷无尽地吃那些昂贵的灵药,没有药,伤口就会一直朝上溃烂。凤怀月叹气道:“倘若在登上阴海都之前,他们能窥得自己往后的命运,应当死都不会再往前迈一步了。”
“明日先去周围探探正常商船的状况。”余回道,“现在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凤怀月听了这悲惨恐怖鬼故事,也没心情再吃盐津果子配酒,回到船舱之后,他给自己弄了盆热乎乎的泡脚水,问道:“你今晚要睡在哪里?”
司危单手撑着脑袋,坐在桌边:“欲擒故纵,好问题。”
“谁要擒你了。”凤怀月从床上捡了个靠枕丢他,“出去。”
司危自然不肯出去,不仅不出去,还大步过来硬挤坐在他身边:“说说看,方才余回又是怎么挑拨离间的?”
凤怀月问:“当年我为什么要拆你的六合山大殿?”
司危:“哪一次?”
凤怀月:“……怎么这还能有很多次?”
司危握过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往下压:“嫌我将你从酒宴上带回来的,嫌我不准你同花端端说话的,嫌我太卖力的,嫌我不够卖力的——”
“停!”凤怀月问,“花端端是谁?”
司危重重一“哼”,显然这份怨念直到三百多年之后仍旧未能消解:“江湖骗子。”但这骗子偏偏生了副好皮囊,会跳舞,会唱歌,还会奏箜篌,手底花活层出不穷,看得凤怀月目不暇接,简直恨不能十二个时辰贴在人家身上。
花端端:“最近手头有点紧。”
凤怀月:“来人,快去取钱来!”
对于这种老油条,司危能忍一时,但也只是一时,眼见对方得寸进尺,竟然已经有了要长住月川谷的迹象,他简直勃然大怒,于是亲自挽起衣袖,在将人打得鼻青脸肿后,又赶了出去。
凤怀月问:“于是我就气得拆了你的六合山?”
司危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充满愤怒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