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就在这里!”溟決提高声调,“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洞里。”
司危掌心蕴起幽蓝色的灵焰。
凤怀月一把握住他的手。
溟決嘎嘎嘎地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讥讽:“原来你竟还心疼我那弟弟!”
司危挥袖一甩!
灵焰如蛇,没有缠向那满山厉鬼,而是将溟決打得脖子险些拧断。
凤怀月啪啪为司危鼓掌,瞻明仙主,沉着,冷静,不上当,不被激将,啊,真是十分厉害。
就是得这么随时随地来哄。
溟決恼羞成怒:“你们就是不——”
话音刚落,一只钢铁巨甲已擦过众人肩膀,向着秃鹫山的方向奔跑!
凤怀月震惊:“怎么的卢也在?”
但即便在,这重型铁甲也是断然无法撼动秃鹫山的,十有八九会被撞成一堆散件。司危飞身而起,凤怀月本以为他是前去阻拦,结果下一刻,便见司危半跪在的卢肩头,一手抓住它的肩膀,另一手拔剑出鞘,竟共同轰轰朝着山门而去!
溟決见状大笑起来:“好,好!”
如此硬闯,定会两败俱伤。
第102章
溟沉也在山体内静静看着这一切, 看着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司危。他其实并不知道在吞金獒身上还藏有另一把钥匙,不过不打紧,那被毒蛊操纵的男人竟还有点用, 知道抢先一步动手。
铁甲并不能攻破秃鹫山,那厚重而又笨拙的身躯, 只会在一瞬间就被撞得扭曲变形。山洞内蜿蜒爬行的毒蛇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巨响, 它们纷纷竖起身体,警惕地吐出鲜红信子。
山门之前, 结界模糊浮动。
的卢的奔跑速度极快, 如闪电般劈开山下黑雾,它横臂扫开眼前阻碍,举起铁拳重重砸向那道门——
“轰!”
凤怀月眼皮猛地一跳, 但他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因为门竟然开了。
的卢将掌心钥匙准确无误地插入锁孔。大地瞬间开始震颤,山体向着两侧徐徐移动,自山顶滚落的巨石砸得冤魂尖锐惨叫,光也从裂缝间照了进去。
凤怀月错愕, 的卢哪里来的钥匙?
他看向彭循, 大侄子正在握着红翡肩膀兴高采烈地摇晃, 将人家摇得险些散架。在三千市里混迹多年的小飞贼出手快得很, 在吞金獒还在横冲直撞时, 红翡就已顺势滚在地上,伸手从它脖颈间顺走了那枚亮闪闪的“宝石”,不过拿到手才发现原来不是什么值钱货,只是把钥匙。
彭循道:“我出的卢, 你出钥匙, 这功劳你占大半……喂喂喂!”
帐还没算清, 新一轮的妖邪又扑了上来,彭循拽着红翡飞身闪开,少年英武,长剑寒光。
的卢身上覆盖满蓝色灵焰,它高高跃起,铁手只是一挥,整座秃鹫山便已经烧了起来。场面震撼自然是震撼的,这几乎要焚尽天地的架势,别说妖邪,就连岛上的修士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但凤怀月却死死提着一颗心,想到这些灵焰烧的皆是司危修为,他二话不说,拎着剑便追了过去。
浓黑煞气自山中炸开,灵焰被震得向着四面八方飞去,如同一场急急的雨。司危聚起万丈火光,重新灌向向黑雾最浓处,浓如丝绸的颜色被烧得片片飘落,终于显露出包裹在其中的,黑衣黑发的鬼煞。
他张开漆黑的嘴,将那些灵焰都吞入腹中,火光撑得他肚腹饱胀,脸上也有裂纹般的蓝光一闪而过,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彭循看得骇然,道:“有没有搞错,他竟然能吞噬瞻明仙主的修为?”
红翡也呆了,不过这回呆归呆,她总算没有再冒出“谁厉害就跟谁干”的想法,而是抱着旁边歹人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口,将对方咬得惨叫连连。
溟沉口中依旧冒着烟,他站在半空,视线却没有看司危,而是落向更远处,脸上显露出古怪僵笑。
“阿鸾。”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
凤怀月扬手一剑,引小白在空中幻出兽形,裹着剑气扑向鬼煞!金刚锋刃撕裂黑雾,也撕裂了虎口。溟沉在一片火光中用鲜血淋漓的手握住剑身,猛地向后退去!
风在耳边怒哮,凤怀月心知中计,想要放手,整个人却被蛮力往前一推,白光闪烁,地动山摇!
一枚巨大的,漆黑的千丝茧,忽然出现在了秃鹫山的最高处。
余回挥剑砍去,茧壳纹丝不动。
凤怀月在落地时微微踉跄两步,他拍开伸到面前的手,自己站稳。
溟沉收回手臂。与那日在海上相比,他此时看起来已经正常了许多,梳着头发,肚腹也是平的,眉眼间有几分不善言辞的局促与老实,就好像两人眼下仍在杨家庄……却又千真万确不在杨家庄。
凤怀月道:“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世界。”
溟沉并未反驳,也无从反驳。他原以为自己想要的,是杨家庄那三百年,山明水秀,寂静无人打扰,但千丝茧却无比诚实地按照他内心欲念开始生长,与记忆中的清贫村庄没有任何关系,在这处茧壳内,有漆黑的山,漆黑的塔,符咒,铁索,以及随处可见的刑具。秃鹫盘旋,巨大的金色鸟笼悬浮在半空,门半开着,正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凤怀月道:“你与他们并无不同。”
“不!”溟沉嘴里喷出黑色的烟,他控制不住那些煞气,也不想控制,他激烈地反驳,“倘若你没有跑,我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不会……不会想将你关起来,不会想让你变得与她们一样!”
“但我就是跑了。”凤怀月道,“因为我跑了,所以你就想把我关起来,假如还是关不住,就再用这些污秽不堪的东西给我点颜色看,是吗?”
溟沉呼吸粗重,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三百年,三百年间我敬你爱你,连半根手指都舍不得碰你,你竟还忘不了他!不过没关系,现在,现在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凤怀月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未必。”
溟沉僵硬地转过头。
蓝色灵焰冲天而起!
黑色的茧壳冒出浓烟,隐约能看到当中一闪而过的幽蓝火光!丑陋的黄嘴鸟在阴海都上空盘旋,口中嘎嘎喊着司危已经被都主的千丝茧吞噬,这看起来不算假的假消息大大激励了那些暴徒与妖邪,他们再度像潮水一样涌向了修真界众人!
余回飞身跃起,将宋问从妖堆中一把拽出,他一时片刻脱不开身,只能一边解决眼前的麻烦,一边不断回头看向秃鹫山——千丝茧仍被煞气重重围裹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副真的硬壳。
溟沉狰狞扭曲,将脸凑到司危眼前咆哮:“你以为你能杀了我吗?”
煞气四散掉落,不断吞噬着灵焰,天地间很快就又变成了漆黑模样。司危的身体微微摇晃,双目死死盯着对方:“那你便试试。”
溟沉单手向侧边放出妖魂,凤怀月立刻闪躲,小白呼啸着吞没了那些肮脏的玩意,又重新裹回金刚剑身!灵焰刺目,溟沉被迫放开司危,向后退去,他狂躁地伸出利爪,指甲划过凤怀月的胸口,在那里留下了蓝色的幽影。
而这点蓝色,也越发刺激到了溟沉,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绝不杀人的承诺,像个傻子一样,心甘情愿被他染了这双手。
凤怀月捂住心口,避开再度迎面而来的鬼爪。溟沉看过来的目光,此时其实已经全无爱慕,但他却仍觉得自己是爱的,因为既然卑微谨慎三百年是爱,那凭什么关在笼中使之驯服就不是爱?
司危将小白用剑锋挑离煞气,又带着凤怀月落到安全处,还没说话,怀中人便已经主动道:“可以了,我已看清他是何货色,你不必再用这副怜悯傻子的眼神看我。”
司危宽宏大量“嗤”一声,知道就好。
溟沉看着司危搭在凤怀月肩头的手,煞气堪堪要从眼中涌出,事实上也的确从眼中涌了出来。他与他越亲近,他就越觉得自己那三百年像个笑话,早知道,早知道……他想起了凤怀月那些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日子,本该是任由自己摆布的。
“砰!”
千丝茧被震得抖了三抖,从中传出的闷响,使得茧外众人皆心里一颤,就连余回也皱起了眉,这一片漆黑,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守住这里!”
“好!”花端端长剑斩落数百妖首!
余回掌心聚力,裹着雷暴当空劈向千丝茧!
巨响震天!
溟沉看着眼前的司危:“你竟不躲?”
司危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腔内的利爪,嗤道:“本座为何要躲?”
凤怀月倒在一旁的草地上。在煞气暴增的一瞬间,他突然被司危毫无征兆地一把推开,此时浓雾消散,方才看清眼前情形。司危的胸口在汩汩冒血,而煞气正源源不绝进入他的身体!凤怀月脸色顿时煞白,一把抓过剑,跌跌撞撞便朝着两人扑去!
剑锋反光,溟沉想要抽身闪躲,却被司危一把抓住手腕,反向往自己怀中一拉!
溟沉清晰感觉到了指甲撕裂血肉的触感。
而于此同时,凤怀月的剑也穿透了他的身体!
“你……你们,”溟沉唇边渗出血,却笑得异常扭曲,“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愚蠢的办法来杀我吧?”
司危微微闭上双眼:“你还不配死在阿鸾剑下。”
溟沉的笑僵在了脸上,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煞气,似乎正在被对方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迅速抽离。
凤怀月也觉察出异常:“你在做什么?”
司危答:“讨债。”
“放开我!”溟沉怒吼,他挣扎着想要逃离,双臂却像是被铁箍固定,动弹不了分毫。煞气争先恐后离开他的身体,又在新的主人体内重新聚集,司危眼底很快被黑雾蕴满,就如同,如同另一只鬼煞。
凤怀月握紧剑柄,他不知自己该不该砍向溟沉的双臂,按理来说是应该砍的,因为司危此时俨然已经是一副走火入魔之相,得让这诡异闹剧尽快停止,但又迟迟没有下手,没下手的原因,他不信司危会这般轻易就入魔。
溟沉如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秘密一般:“原来你也想留在阴海都。”
司危从嘴中徐徐吐出一口黑雾:“呵。”
溟沉看着被煞气灌满的司危,忽然喜悦至极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甚至连身体都开始发抖,他看向凤怀月,如获至宝地叫嚷,看到了吗,你喜欢的人,与我并无任何不同。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人会拒绝财富与名利,同样的,也没有人会不想圈禁你,不想占有你。
我没有任何错。
凤怀月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没有用手,用的是剑柄。
司危看起来对此十分满意,因为即便是变成了黑雾缭绕的鬼样子,他也不忘勾起嘴角。凤怀月尽量平复情绪,咬牙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溟沉体内煞气已经被他强掳吞噬一空,司危松开手,让那干瘪的鬼煞摇摇晃晃向后倒去。小白看准时机,轻盈落在亲爹掌心,下一刻,便沿着他的手臂“轰”地蔓延开来。
凤怀月瞳孔一缩。
司危整个人都被纯白灵焰点燃。
溟沉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对方身上的黑雾一焚而尽,包括那些灌进灵脉的煞气,也被灵焰一层一层剥离吞噬,而吞噬过后,便只剩下了……剩下了……
司危熄拢指间火光,抬眼看向溟沉:“当日在枯骨妖塔下,你还真是从本座手里偷走了不少东西。”
凤怀月急急替他抚平胸前伤处,又犹豫着将手按上对方心口——
修为深厚,灵脉纯净,再无先前那无底洞般的空洞虚亏。
溟沉体内凶险的煞气,反倒能替他补全修为?凤怀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那日在枯骨城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司危:我老婆只有打我才用手,很妥。
枯骨城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溟沉心里再清楚不过。
“不知道,我忘了,我早就忘了。”他口中这么说着, 一下下拍着脑袋,整个人忽然如疯了一般, 竟试图扑过来抢夺凤怀月的剑。
小白如猛虎般拔高身形, 将他扑倒在地!司危旋即祭出摄魂咒,抬手隔空按在溟沉脑顶。
“不!”
溟沉嗓音撕裂, 却无法赶走脑海中那段那段真实发生过的往事。千丝茧内的世界, 也正随主人的崩溃而逐渐变换模样,满山牢笼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 是遍野凶妖,“枯骨城”的木质牌匾被大风吹得摇摇欲坠,而在城池当中,赫然堆叠有一座高可参天的恐怖骨塔。
“阿鸾!”
那时司危被潮水般的枯骨凶妖团团围住,远远看去, 像是孤身扛了一整座妖楼在天上飞。妖邪们尖锐地笑着, 他们争先恐后将司危啃得血迹斑斑, 血腥味又吸引来了更多同伴, 手勾手挂在一起, 拖出一条长而畸形的尾。
而溟沉当时就躲在不远处,正紧张地看着这一切,不过更多的还是在看凤怀月,看那坑底显露出的一只血手。他几乎与司危同一时间觉察到了骨塔即将下压。下一个瞬间, 司危拼力掏空自身修为, 悉数向凤怀月的方向灌去, 而溟沉则是在一片天崩地裂的震颤里冲了出来,趁着黑土与枯骨乱飞,趁着人人眼前都是一片迷茫之际,张开漆黑大嘴,贪婪地接下了即将摧毁骨塔的、司危的所有灵力。
也将凤怀月一把拽了出去。
在月川谷时,凤怀月经常会拎着一兜子司危的灵焰到处跑,遇到快要死掉的花花草草,就停下来灌一灌,而对于这种竟然胆敢将瞻明仙主的灵力当成肥料的嚣张举措,瞻明仙主本人是不怎么管的,即便要管,也只是装模作样骂两句,所以凤怀月依旧没事就趴在六合山的炼丹炉上去掏火,掏得谷内花草抽条,也掏得溟沉修为暗涨。
他曾无数次趁凤怀月不注意,从他的布袋中取灵火归为己用,这经年累月的盗窃行径,也是他能在枯骨城得手的重要原因。
千丝茧内还出现了深埋于地下的医馆,凤怀月浑身骨骼尽碎,围在他床边的巫医检查过后,道:“小都主放心,能救活。”
“救活之后,”溟沉看着床上的人,“他还会记得过往种种吗?”
“记得,也可以不记得。”巫医察言观色,“不过先前鲜少用过这种数量的毒蛊,恐有致傻的风险。”
溟沉点头:“好。”
银针入脑时,即便是已经隔了三百余年,现实中的凤怀月也依旧觉得脑髓刺痛。而这场酷刑远还未完,巫医又用了极长一段时间,完成了一场换骨手术。溟沉将自己的骨骼取下一块,镶进了凤怀月的身体,那些巫医就在旁吹捧,道:“小都主果真用情至深。”
于是溟沉也就当真觉得自己用情至深。
在杨家庄的三百年如跑马灯般变幻,日复一日的枯燥,日复一日的无聊,唯一有变化的是凤怀月,他的生命力顽强而又蓬勃,从刚开始时的奄奄一息,到后来逐渐能自己坐,自己站,自己跑,以及自己满村子地乱逛。
村民们并不会将凤怀月与第一美人联系到一起,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世间还有这么一号人,加之刚刚病愈的凤怀月也确实不算美,他身体瘦得像一片纸,脸也白得像一片纸,说一句话要喘上半天,胸里呼呼扯风箱,让看客只觉心惊胆战,生怕他再度昏过去。
“这位公子,你还是多回去躺着吧。”
凤怀月连连摆手,不躺。他给自己削了根拐杖,天天早出晚归,招猫逗狗地不着家,就这么过了整整三百年。
三百年后,总算有了一副勉强还算不错的身体,有了剑,有了六十玉币巨款,庄中富人是一刻都不想再在庄中待。现实中的凤怀月也清晰记得那一夜,自己卷起包袱,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一路踏着美丽月光,风吹得白色衣摆向四面八方乱飘,心也乱飘。
就这么一路飘向了鲁班城。
千丝茧内的世界还在不断变幻着,是凤怀月离开之后的杨家庄。溟沉当时思绪极度混乱,致使这片天地也无比压抑,景物飞速旋转着,最终被司危捏成碎片。
溟沉口中溢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他看向凤怀月,道:“杀了我。”
凤怀月转身向出口走去。
“我让你杀了我!”溟沉歇斯底里地大吼,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想要往前冲,却被幽蓝色的灵焰阻隔。
火很快就吞没了他,随后整个千丝茧都被点燃。
彭循大喊:“小心!”
正在半空中斩妖的宋问闻言,急忙向旁边一闪,堪堪与那燃烧腾空的千丝茧擦肩而过。不过他对面的妖邪就远没这么好运了,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火舌舔了进去。
司危操纵着千丝茧,使它成为一只新的吞噬巨兽,所经之处,火光逼退黑雾,也将死气沉沉的阴海都上空烧开了一道裂隙。
余回问:“阿鸾怎么了?”
司危答:“心情不好,由他去杀。”
大外甥被数十冤魂缠着,她们口中唤称“这位俊俏小公子”,娇滴滴地要去摸他的脸,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脊背被金刚剑扎了个透心凉。
宋问:大美人,凶悍,我喜欢!
凤怀月御剑冲向城中。
这场混战最终以蓝色火海收尾。光将夜幕照得一片光亮,天上的云看起来也分外清晰,一重包着一重,白色的,粉色的,灰色的,重叠在一起,好看而又奇幻。鲛族浮在海面上,远远看着这从未出现过的绮丽盛景,一名小姑娘问道:“长愿哥哥,将来还会有那种黑色的可怕大船吗?”
“不会再有了。”长愿将她抱起来,“别怕。”
大火烧了整整十天,第十一天时,一场极寒暴雪如鹅毛席卷,将所有焦黑都覆上了厚厚一层白。
阴海都就此覆灭,修真界众弟子也陆续返航。瞻明仙主大发慈悲,纡尊降贵,亲自将花端端带回渔阳城的船队,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掌掀起滔天巨浪,就这么一波送出十里地。
赶紧走,烦死了,休要再来碍本座的眼。
凤怀月:“……”
船上,彭循纳闷地问:“你下午去哪了?”
宋问道:“鲛族。”
“去鲛族做什么?”
“送琴。”
宋问的乾坤袋中藏了不少风花雪月的好玩意,自然也不缺上好的琴。他找到长愿,道:“我听阿循说,你曾经跟在我们的船队后听过很久的琴。”
长愿直挺挺地悬浮在水里,十分僵硬:“嗯。”
“这个送给你。”宋问道,“琴,还有琴谱,就是我那段时日所弹的曲子。”
彭循一边听,一边追问:“然后呢,长愿说什么?”
“没说什么,他收下了琴与琴谱,我们便各自道别。”
“就这些?”
“就这些。”
彭循坐在围栏上:“你又不喜欢人家,又要给人家送礼,可真是欠打。”
宋问道:“你这人的脑子,还真是一点顾惜美人的情调都装不进,难道就非得拘泥于婚婚娶娶吗?罢了,还是继续去写你那烂屁股的自传吧。”
彭循回到船舱,在自传本上又记一笔,此等纨绔流氓,尽量少提,最好让他八十页之后再出场。
大荒跟随众人一道前往修真界治伤,红翡也陪着她,陪完之后,还要一道再回海中。她觉得自己还挺喜欢泡在海里的,像一尾湿润的,自由的鱼。
另一艘船上,凤怀月从床上坐起来:“等等,你刚刚说我们要回哪儿?”
司危道:“六合山。”
“不行!”凤怀月一口拒绝,回什么六合山,不急,我要先回鲁班城。
司危皱眉,回鲁班城做什么。
“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别的热闹?”凤怀月双手搭在司危肩上,提醒道,“宁岛主的木兰岛当下可还在鲁班城附近飘着。”过了这么多日,两人具体发展到了那种程度,你就不好奇?
司危:“不想。”
扫兴。凤怀月一屁股坐回床上,你不想你就一个人回六合山,反正我想,我要去看。他提前警告:“还有,你这次休想将我强行掳回六合山。”
司危翻过一页书,一边看,一边道:“三百年前,我掳你这件事,叫情趣,你喜欢得很。”
凤怀月跑过来,将他的书抢走:“看一眼,就看一眼,看完之后,我再陪你一道回六合山。”
司危点头:“你不后悔就行。”
凤怀月不解:“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司危道:“看先前那些信函,他分明就对宁岛主没有兴趣,却仍要绞尽脑汁地写出许多木兰岛上发生的事,为的就是能在第一时间将你引回去,免得跑了。”
凤怀月还是没明白,想让我回去,直说不行吗,为何要拐弯抹角地“引”,而且引成功后,我又能做什么?
司危觉得这迷惑模样格外可爱,于是拍拍他的脸:“想不通也无妨,你脑子有病。”
凤怀月:“……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鲁班城中,管家趁着太阳好,将书房里的所有存货都搬出来晒,纸也一张一张用夹子固定好,如道道战旗在半空中飘。
“爷爷,这些是什么呀?”小女娃娃坐在台阶上问。
管家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也不知是由那位修士写给瞻明仙主的绵绵情书,觉得堪比鬼故事,半天编出一句:“诗。”
“什么诗?”
“去马疾如飞,看君战胜归。”管家摸摸她的头,“好了,去玩吧,小心别弄坏了这些纸。”
宁不微道:“看来我也该离开了。”
彭流极力挽留,不急,不如再多待一阵, 毕竟眼下世间还有许多千丝茧飘着。
宁不微稍稍皱眉:“越山仙主现在用我, 还是真是用的得心应手, 竟连借口都不再找了。”
彭流摇头:“宁岛主是聪明人,本座又何必搞些弯弯绕绕,况且大妖的妖丹也能助宁岛主修为更上一层楼,你我皆得利,何乐不为。”
“越山仙主就丝毫也不防着我吗?”宁不微看着他, “先让我吞了万千妖丹, 再将我放回南海,就不怕木兰岛变成第二个阴海都?”
“宁岛主吞不吞这万千妖丹, 与木兰岛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阴海都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彭流道, “倘若宁岛主真有此心,妖丹又哪里寻不得, 本座总不能将木兰岛千年百年地锁在鲁班城外。”
宁不微给自己倒茶:“我真是不该来这鲁班城。”
彭流追问:“为何?”
宁不微与他对视, 你自己说为何。不来这鲁班城, 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始终还是那个少年郎, 白衣骏马快意恩仇, 如骄阳如清风, 你再看看你现在?
彭流道:“现在也还可以。”
宁不微:“……不可以!”
彭流张开双臂进行展示,每登木兰岛前, 他总要换上繁复新衣, 同去泰山赴宴一个排场。如此捯饬出的越山仙主,看起来确实也还可以, 华贵冷峻,但就是不能说话,一张嘴,立刻就离宁不微记忆中的那道心动白月光跑偏十万八千里,一句话埋八个坑,像是账房里的算盘成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