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 by岳千月

作者:岳千月  录入:08-09

所以,昏耀恍惚地暗想,所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兰缪尔其实……也并不舍得杀了他?
又或许,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当他向兰缪尔求婚的时候,圣君陛下会表示当年的那些伤害难以释怀。毕竟魔王是残忍的魔王,曾经对奴隶犯下许多错误;他还有过许多合化伴侣,在神子的观念里,不干净。
那该怎么办呢?除非魔王肯舍弃仅存的左角,来自证其悔悟。
“……”
昏耀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脸上发烫得厉害。
他觉得自己这样不死心地拼命找补、都被砍了角还要往好的方向自我安慰的样子,实在狼狈。
可又止不住地觉得,这种推断很有道理。
要不然,骨筹带给他的幻境里,“自己”为何始终没有反抗呢?
如果真相是这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吧。昏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极度混乱且自暴自弃地想,也不是不可以!不如说很可以!
可兰缪尔又为何会变成被魔息缭绕,浑身生满鳞片的样子?他那个身体,哪能受得了如此浓郁的魔息呢?
难道,这才是骨筹想要提醒他避开的祸根?
烦死了,想不明白,头好痛……
魔王就这样带着杂乱无章的思绪走回了宫殿。
守卫们向他行礼。昏耀哪有心思搭理他们,胡乱挥了挥手就往里走。
将要踏入大门的时候,魔王忽然听到轻灵的乐声。
是兰缪尔在弹竖琴。
他拿到礼物了,看来还蛮喜欢。
昏耀心里五味杂陈,他示意四周不要出声,打了个手势让硫砂把侍从们带走,自己放轻了呼吸和脚步,慢慢地走进去。
仍然是窗口的那个位置,兰缪尔正坐在软椅上出神地拨弦,他看着天际的崖月,眉宇间有些忧思之色,看起来心事重重。
弹拨的还是那首神殿的曲子:
我全知全能的神母啊,我光明的金太阳;
凡有灵魂在罪孽中彷徨,便有祂升起光芒……
换了竖琴,这首曲调果然动听了许多。昏耀远远站在后面看着,一时不舍得打扰。
他本想等听完曲子再进去,不料兰缪尔弹完这一段之后,手指上的动作却毫无滞涩地续了下去。
昏耀一愣,心想:这首曲子居然还有后续?
他从没听过兰缪尔弹过后面,一直以为是仅有一小节的短曲。
但是……
这曲调,好像……
窗边的兰缪尔依然神情恍惚,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已经多了个魔族。圆润的音色缓缓流淌在琴弦上,一节接着一节,谱成一首长歌。
昏耀的脸色却一点点冻结起来。
久远的记忆破土而出。他曾在很久很久以前听过这首曲子。
那是比七年前更久的很久以前。
年轻的魔王打破封印,踏入人间。
在那阳光普照之处,他曾听那些痛恨魔族的人类唱过这首曲子。
作者有话说:
昏耀:他居然只砍我的角,他爱我! 天珀:……吾王,别太爱了。

被封印了两百年的魔族自深渊复出。
此时的人类,已经在光明神殿与神母的庇护下安逸了太久,王国几乎要把这个深渊之下的可怖种族遗忘。只有那些白发苍苍、牙齿松动的老者,才会不厌其烦地在孙辈面前讲起恶魔的故事。
“它们的头顶有着巨大的盘角,身上遍布丑陋的鳞片,还有尖利的爪和牙齿……但最可怖的是,这个种族有着一颗天生残忍邪恶的……嘿,听着,听着,小东西。你再哭,晚上就有魔王来把你抓走,吞到肚子里!”
“爷爷骗人!爷爷骗人!妈妈说,魔族早就被关在深渊里面啦,魔王早就死啦!”
“噢,小东西,你不知道魔王会复生吗?”
“那也会有神子大人再次杀掉它的,歌里都这么唱!”
风沙裹挟着血的气息,钻过土墙之间的断壁。
“复生”的魔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帐正中,他有着曳地的漆黑长尾,以及一对过分吸引视线的残角——但除此之外,他的面庞年轻,五官深邃。如果不是个生长着鳞片的异族,看到他的所有人都必然会惊叹一句英气。
此时,他正用指甲尖蘸着红墨水,在羊皮地图上画出一道血红的线——从深渊,纵横到王城。
大帐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阵哀嚎声,血味也变得更重。
那并不是在交战,而是在处刑。
自从阴冷黑暗的深渊里爬出来,踩上这富饶温暖的土地之后,这群魔族简直像是疯了,一路烧杀劫掠,根本压制不住。
昏耀狠狠处理了一批胡作非为的士兵,小错断角,大错砍头,这才勉强找回一些军纪。
“没办法,”首领贞赞坐在旁边,“我们深渊的勇士,不像人类那样懦弱贪生,可太不怕死的家伙有时候也难管……”
说到这里,这位身材壮硕的中年女魔眼前一亮,说:“啊,说起人类,我的亲卫昨天抓了一个好看的人类献给我。”
“哎呀,我可从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家伙。脾气也可爱得很,尤其是冲着我无助地哭喊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将他带回深渊里养了。”
昏耀忽然抬头: “人类也能带回去养?”
他似乎一下子有了兴趣,扔下手里的地图,坐直了问:“怎么养?”
贞赞摇头:“养不久,养不久!不过嘛,能多品尝几个月也不错。”
好啊,原来贞赞也不会养。魔王扫兴地把脸转回去了。
不过也是,在绝大多数魔族眼里,人类再漂亮也是漂亮的贱皮猪,如果带到深渊,大概也就是个被当成畜生养的命运。
看来,如果想要学习怎么把人类养得久,还得自己下功夫,魔王暗想。
在王的授意下,魔族大军选择了最冒险的战略。
这群素来好战的异族,却并未在任何一座城池下久留,直接往人类国土的中央纵深而去。
昏耀将魔族大军带出深渊之前精挑细选了两个月,最后配备的全是最健壮的角马和最娴熟的骑兵。如果全力奔袭,人类军队的坐骑根本追不上。
对于这种高速行军,首领瓦铁率先不满起来。
“吾王。”他喊,“为什么不允许攻打城池?我的勇士们都疲惫了,需要美酒和鲜肉!”
昏耀骑在角马上,回头看向被抛在后面的城池轮廓,冷笑道:“靠近深渊的那几座边城,都隐隐有光明法力的气息……有人提前做过准备。你想送你的勇士们去死吗?”
首领黑托尔大声嚷嚷:“吾王,人类的法力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还能比得过我们魔族的魔息?何况就那点法力,最多就是一个防御阵。单靠我黑托尔一个,也能给它锤烂!”
昏耀指了指自己的断角:“有的人类早在七年前就知道来射魔王的角,深渊周围的几座城池会毫不设防?”
“至于美酒和鲜肉,”魔王扬头,眯眼让日光洒在脸上,“最美的酒,最鲜的肉,都在人类的王城。那里的好东西,才配得上我们的勇士。”
那天傍晚,魔族大军在一片荒郊安营扎寨。四周没什么人烟,附近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小神殿。
黑托尔指着金灿灿的光明神母像,率先大声嘲笑:“这群愚蠢的人类贱猪,居然把神殿修得富丽堂皇,好过自己住的房子!”
“——现在呢,也没见什么狗屁光明神来拯救这群可怜的信徒啊!”
那座神像很快被打烂了,惨兮兮地只剩半个身子。魔族们将神母金像往外面的荒郊野岭里一丢,自己轮换着坐上神台,嬉笑耍闹起来。
昏耀没掺和这场无聊的闹剧,他看扎营已毕,就骑上角马,点了十几个亲卫亲自出去勘察。
回来的时候火烧云铺满了天际,那座被魔族占领的光明神殿里,有人在颤颤巍巍地唱歌。
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过往,魔王对光明神殿总是比寻常魔族惦记得更多些。他寻思是不是哪个神职人类来不及逃走被抓了,顿时有了点兴趣。
昏耀吩咐亲卫先回大帐,自己连坐骑都不下,直接纵马而入。
结果却令他有些扫兴。
里面唱歌的并不是这座神殿的神职。而是贞赞之前提到的人类俘虏:一个长得十分白净秀气的男人,或者说男孩儿,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
他被套上了一身不知从哪里抢来的,光明神殿长老的雪白长袍。两个魔族摁着他,逼他跪在地上。
首领贞赞坐在原本神像所在的位置,一边喝酒,一边挥舞着马鞭,似乎是在逼这男孩唱歌。
小家伙脸颊肿得厉害,身上也被抽出了几道血印子,含着泪水的眼里满是仇恨。他倒也有几分难得的骨气,正大声唱——
“……在那雪山的极北,黑暗的深渊下方,
繁衍着丑陋的魔族,与至邪的魔王;
火焰将其孕育,锻出贪婪的心腔,
残忍、冷酷与狡诈,化作尖齿、硬鳞与利爪,
那本是罪与孽的血脉,恶的同胞;
神母将其封印,在迦索的边界上,
直至恶魔重生,战火烧穿了城墙;
带来死亡的阴影,无尽的悲伤,
子民渴望拯救,哭声令人断肠……”
昏耀就是在这时纵马进来,挺拔的身形被夕阳镀了一层金红光边。
他穿了一身轻铠,落地时铿锵作响。原本又笑又骂的魔族们全都吓得腿软,再不敢胡闹了。
本已半醉的贞赞瞪大眼睛,像是屁股着火似的蹦了起来:“吾……吾王!?”
那人类少年也愕然瞪着昏耀,似乎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邪恶化身”是这个样子,脱口而出:“你——你就是……魔王?”
“丑陋的魔族,与至邪的魔王……”
魔王随意卸了甲,把在外面听见的歌词缓缓咀嚼过一遍,幽幽道:“唱得挺动听。”
贞赞的脸上当即恼羞成怒地涨红了。她对这个年轻男人还新鲜着,连他那过于文质彬彬的抗争也能看做猫抓老鼠的乐趣。
但她没有想到,如此大不敬的歌曲居然被王听了个正着,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失礼!
“该死的贱猪!舌头生疮的乌鸦!”她双眼血红地骂了一声,气势汹汹地抓起马鞭,“就该早早活扒了你的皮——”
昏耀却不仅不在意,还拦下了贞赞的鞭子,对那少年说:“继续唱。”
贞赞:“吾王……!”
昏耀:“听我的。”
少年的表情变幻两番,很快便找回了憎恶与仇恨的情绪。他冷笑一声,扯开颤抖的嗓子,继续高唱起来——
“继承母神的意志,神子拉开了长弓,
射杀邪恶的魔王,在冰封的高崖上;
啊,我全知全能的神母啊,我光明的金太阳;
光芒照耀大地,
驱逐了罪与孽的血脉,恶的同胞,
子民含泪欢庆,为那到来的春光!
神母啊,神母……
恶的同胞,恶的同胞,
终将消亡在这大地上……”
这首歌到这里,终于唱完了。
那歌词越到后面越过分,周围的魔族早已心惊肉跳、噤若寒蝉。
昏耀正眼都不瞧他一个,懒散道:“挺熟练。这首歌,你唱了多少年了?”
少年挺直了腰板,恨恨道:“我们卡温村的村民,代代从出生起就会唱。杀了我吧,你们这些恶魔的结局,所有人都知道,不缺我这一个!”
代代,昏耀不屑地嗤笑。心想这小子姑且不论,但他的父亲学会唱这首歌时,自己大约还没降生。
原来在这片阳光普照的土地,有不知道多少人从他降生前就开始唱着歌咒他死。
很可惜,神子射杀魔王的大计并未成功。那就轮到这群爱唱歌的人类,来仔细体会一番什么叫“死亡的阴影”、什么叫“无尽的悲伤”了。
首领贞赞十分不安,坚称要将这个侮辱王的家伙处以极刑。昏耀反而拍拍她的肩膀,说:“行了,行了,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们几个首领当年咒我的时候,用词可比他恶毒得很。”
说完,魔王便径直走出去了。最后留下一句:“我们不会在人间久留,难得爬出来见一次太阳,提心吊胆的干什么……玩得快活点就行了。”
但最后,那个年轻男人不仅未被贞赞带回深渊,还捡回了一条命。
那是因为王城之战后,圣君兰缪尔以自身的臣服为代价,请求魔王释放所有被魔族大军俘虏的人类子民。
昏耀本来也没打算允许魔族将大批人奴带回深渊。不客气地说,与狡猾的人族相比,魔族们的脑子确实有些一根筋。
首领、祭司之类的大魔还好,那些吱哇乱叫的劣魔们只能用蠢笨来评价。让人类进入深渊,或许一时掀不起风浪,但容易埋下隐患。
因此他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兰缪尔的请求,同时也成为了深渊里唯一拥有人类的魔族。
至于那个被贞赞首领玩过的少年,早就被昏耀丢在了记忆的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直到七年的波澜壮阔之后,仿佛终于风止浪息迎来结局的时候。
那首浸满了仇恨的歌曲却突然死灰复燃,像个冤魂般在魔王的脑中回荡起来——
和兰缪尔在深夜独自弹拨的旋律,冰冷地重合了。

兰缪尔的曲子早就弹完。他上床,钻进被子里睡着了。
等宫殿里面彻底没有了声音,昏耀就怔怔走进去,站在床边看了兰缪尔一会儿,开始在宫殿里乱走乱转。
他神经质地把窗前的那些小摆件一个个拿起来又放回去,那都是这些年兰缪尔亲手做的。什么螺贝拼成的刺猬啦,骨片和鹿角做的小猫啦,木头打磨出来的魔族小孩像啦,统统用石珠子点上眼睛……像这个人一样可爱。
昏耀的手掌慢慢收紧。他听着螺贝刺猬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万箭穿过心脏般的疼痛。
怎么敢相信……
原来,这么多年,兰缪尔对他弹的都是那首歌?
昏耀茫然抬起头。想起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年的结界崖上,兰缪尔曾坐在他的怀里,抱着粗制滥造的竖琴,垂眸含笑,边弹边唱。风吹起那头银灰长发,像传说中的精灵那样美丽。
弹完了,兰缪尔就转过脸,黛色湖水般澄澈的眼睛望向他:吾王听过这首曲子吗?
他当时说:没有。
事实上,他是听过的。只是当年半途闯入,错过了第一段歌谣的内容,但后续的调子一模一样。
偏偏兰缪尔弹这首歌的时候,从来只弹第一段。
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他当时又说:很好听,我很喜欢。
可他喜欢的明明只是弹琴的人类。所以是兰缪尔的错,明明在神殿的信仰与魔族之间选择了前者,却还给他弹琴。骗他,引诱他,让他说很喜欢这首歌……这首如此虚伪、如此高高在上地侮辱和咒骂魔族的歌。
那年结界崖上的风,曾将他胸前的骨饰吹得玎珰乱撞,正中就是那枚兽牙骨钥。
魔王饶有兴趣地询问:“这是讲什么的曲子?”
“保密。”
兰缪尔笑了笑,歪头时银发拂在禁锁上,眉毛和眼睛都弯起来一些,温柔得不像话:“以后,等时机到了的时候,或许我会告诉您的。”
“但也可能永远不会,这不是什么快乐的歌,怕您听了生气。”
啪嚓!!
昏耀迟钝地低头,看到掌中那个曾经兰缪尔很喜欢的小刺猬碎成了无数残片,从他指间发出细小的声音落下来,掉了一地。
那边,床上的兰缪尔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他蓦地掀开被子:“吾王!?”
魔王不远不近地站在黑暗里,像个死去的生物,半天没一句反应。
兰缪尔起得太急,双脚踩地的一瞬间剧烈地头晕了一下。但他也顾不得,踉跄了一步就硬撑着站稳了。
他视线从下往上抬,才看到那个可怜地碎了一地的小刺猬,顿时更惊讶:“吾王?您怎么了?”
昏耀忽然说:“我骗你的。”
他居然笑了出来:“我今晚,其实根本没什么想对你说的话。骗你的。”
多可笑,为什么不笑呢?他今夜在骨筹的预言中看到的,明明是兰缪尔挥刀砍向自己的左角啊。
而他一路上却还沾沾自喜,幻想什么兰缪尔舍不得他呢,兰缪尔说不定会同意封后呢,真好,真好……
幻境里的风雪与刀光席卷而来,一瞬间就穿过了他滴血的心腔。
昏耀好像是从一场大梦里被冷水泼醒了那样,以一种抽离的视角疑惑:怎么能蠢成这样?
兰缪尔不明就里。
七年相处下来,他当然能一眼就察觉出魔王的情绪很不对劲,想了想没有贸然招惹,而是先去点亮了挂在床边的铜灯。
很快,灯光暖融融地照开了一整张床和兰缪尔的身影。银灰长发的年轻人从亮光下赤足走来,忧心地去挽魔王的手臂:“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为了那群伏击者,还是……”
昏耀展开左臂:“给我抱一下,就告诉你。”
他说的时候已经强硬地这样做了,兰缪尔被粗鲁地拽着睡袍的领口扯过来,重重撞进魔王的怀里。
人类可能是疼了,很轻地哼了一声。昏耀没理会,用力将兰缪尔抱在怀里,低头将鼻尖埋在那头银灰长发间。
咚,咚,咚咚。
两颗心脏,贴得紧紧的,以不同的韵律跳动着。
兰缪尔察觉到了些不寻常的气氛,忽然问了句:“您右手里拿了什么?”
“礼物。”昏耀说。
“那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兰缪尔又问。
昏耀垂着眼,缓缓将右手中的蜜金匕首握紧,口中答所非问:“你的那件重要但不紧急的事情,是什么?”
“现在这个形势,似乎并不适合说它。”兰缪尔顿了顿,竟冷静地问,“吾王,您拿的是锐器吗?”
……像此前不知道多少次那样,他们在黑暗的深渊夜色中相拥着。
只是这一次,魔王的右臂环过奴隶单薄的脊背,手握的蜜金匕首正闪着毒牙般的寒光。
“这不是挺敏锐的吗?”魔王的腔调不知何时变得阴沉,“平常在你脖子上比划的时候,装不知道给谁看呢?”
于是兰缪尔的神色,在昏耀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有些茫然,有些哀伤。
“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错?”昏耀恨恨地冷笑一声,“不,是我的错,我就应该早早地杀了你。”
“你自己说,今晚睡前弹的什么歌,嗯?”
兰缪尔微微一颤,眼眸睁大。
“您——”
“兰缪尔,我早就知道你有鬼。不妨告诉你,这首歌我七年前就听你的子民唱过……”
魔王不愿承认自己被骗得那么狼狈,咬着牙逞强:“本来你不在我面前往后弹,我也就装作不知道,不那么早和你翻脸……”
兰缪尔猛地想要挣开,“不是……!”
可那箍着他的手臂猛地发力,好像要把他活生生勒断。昏耀贴着他的耳朵,阴鸷地喃喃:“我今晚……”
兰缪尔,你不会知道。昏耀心想,我今晚其实是想向你求婚的。
他咬牙切齿地红着眼:“……我今晚就杀了你。”
“吾王。”兰缪尔颤声说,“那首歌不是您在人间听到的样子。”
昏耀只说:“把眼闭上。”
“您就连一句解释都不肯……”
“闭上眼。”
昏耀说:“服从我的命令。”
兰缪尔眼里的光泽悄然黯淡了,他闭上嘴,也合上了眼睑。放弃辩解,接受一切有可能到来的命运。
昏耀松开人,忽然间心如刀割。他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想到曾经跪在他脚下的兰缪尔。
多好骗的一个人,多听话的一个人。无论来几次,让他闭眼就闭眼,让他张口就张口,明知道……
明知道已经是永生永世的仇人了。
闭紧双眼的兰缪尔先是听到了风声,他知道那是匕首的刃锋撕裂空气的声音。他没有躲,连睫毛的一个颤动也没有。
下一刻,眉心一凉,有坚硬的物体贴了上来。
兰缪尔本能地睁开眼,铜灯的火光在面前的金属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昏耀就站在两步远的位置,面无表情,右手反握着那把金匕。
匕柄点在兰缪尔的额间。很轻,很温柔。
昏耀深深地凝望着发愣的兰缪尔,手腕缓缓下降,于是匕首的金柄就从人类苍白的眉心滑到鼻梁,再描摹过唇瓣、下颌、脖颈的命门……
最后,魔王拉起奴隶的右手,随意地将蜜金匕首放了进去,一本正经地说:“嗯,礼物。”
“……”
兰缪尔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昏耀低下头,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兰缪尔的眼尾鳞片。
他又笑了,轻声说:“好骗。”
明知道已经是永生永世的仇人了。
可还是爱上了。
兰缪尔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金匕落地。

第21章 残烛余命+第三年
“你躲什么?真的是礼物。”昏耀仍然笑着,他弯腰去捡那把匕首,毫不在意地将身周的破绽都暴露在兰缪尔身前,“难道这就吓坏了?”
兰缪尔抿唇,定定地凝望了昏耀几秒,开口了。
“……您对我的怀疑,已经到了要握着刀指着我的心口,试探我是否会反抗的地步了吗?”
他竟然扯了一下唇角,凉凉道:“吾王怎么不直接捅我一刀试试呢?”
昏耀实打实地愣了一下,没有回过神来。
兰缪尔这是……生气了?
他居然生气了!
昏耀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年兰缪尔动怒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要么是为他又滥杀了多少魔族生气,要么是骂他在战场上冒险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这种事。
他还以为这位神子大人天生就是被养得没有半点私情私欲的,今晚竟然因为一个还算有理有据的怀疑,生气了?
魔王本来已经疼的麻木的胸腔,陡然被激起一股夹杂着怨恨和委屈的火。
他心想你生什么气,我这边面子和命都不要了把匕首塞进你手里,输得彻彻底底,你生什么气!?
刚刚的那一个反问句,好像已经是兰缪尔能说出的最尖锐的话语。
他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瞪着昏耀,单薄的肩膀发抖,渐渐地连喘息也变得沉而艰涩,几次启唇又说不话。
最后兰缪尔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是在第三年第一次为您弹那首歌,原来,此后每一次,吾王都在等着我的‘罪证’。”
他说着,又深深地喘了两口气,罕见地有些激动起来,伸手就要往昏耀的腰间抽那把青铜弯刀:“如今终于掌握了证据,匕首怎么够?吾王何不……”
就是这个动作惹了祸。
骨筹幻境带来的影响还没消散,左角似乎又激起切骨的剧痛。
电光石火间,魔王瞳孔骤然一缩,思考根本跟不上身体的本能,身后的鳞尾就这么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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