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艾登突然恐惧起来,仿佛即将失去什么。他用力抓着兰缪尔的肩膀:“不,先别想那些了,好不好?你先跟我……”
兰缪尔却反握住艾登的手,很用力,很坚定:“我要你,告诉我的……不,告诉你的子民。”
“神母是真实的,是永恒存在于善者的头顶与心中的,但通往太阳国度的路必要由人来走;
“因此布雷特神殿是虚假的,所有妄图代行神意而操纵民众的举止都是卑劣的,神子更是应当消亡的……知道了吗?”
艾登恐慌地直摇头:“兄长,我……”
“不必为我平反什么,那不一定是好事。何况,我的确利用了人民的真情,我不无辜。”
兰缪尔重复:“艾登,知道了吗?”
艾登只能硬着头皮,哆嗦着说了句知道了。
“我在这里留下了最后一个法阵。”
兰缪尔又说:“万一,我走的路从最初就是错的……日后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不再是我们的同胞,而是恶魔……”
“兄长!够了,兄长!!”艾登的声音带了哭腔,这种交代遗言般的口吻真的叫他怕了。
“你别说话了,你太累了。算我求你,真的,你现在需要休息,其他的事我们明天再——”
“累?”但兰缪尔惊奇地笑了。雨水从湿淋淋的深金长发上掉落,他握着弟弟的手,“不,怎么会呢?”
圣君看向遥远的城楼彼方。黑暗的夜空像丝绸般挂在那里,而星星就像闪耀的钻石。
他温和地说:“我觉得很轻松。好像七年来,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一夜暴雨过后,圣君离奇地失去了踪迹。
那是圣君跪地忏悔的第三个晚上。当时人们的怒火已发泄得差不多,拳脚相加不再有了,谩骂、污蔑和侮辱也少了很多。
按圣训中的规定,忏罪文要念满三日,所以人们下意识认为,圣君的跪悔也来到了最后。
跪完那夜,闹剧大概就结束了,他们如此想。
但是兰缪尔失踪了。
据说,艾登亲王本来是要接哥哥回到皇宫的。但等他找了马车回来,布雷特神殿前,已经不再有圣君的踪迹。
“他肯定是逃跑了。”
“嘿,懦夫!”
时节金秋,人们一边为将至的冬天做着准备,一边在茶余饭后悄悄议论。
“说不定跟着魔族的军队走了,当人奸去了呢。”
“你难道把那些瞎话当真啦,圣君陛下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真的当人奸呀。”
“前几天,不是满城都骂他当人奸吗?要换作我被那么说了啊,索性真的……”
战火有惊无险地熄灭了,和平重返大地。
听说魔族的军队正在向深渊撤退。可喜可贺,那群恶魔总算知道了光明普照的大地是不好惹的。
可是兰缪尔·布雷特究竟哪里去了呢?
“应该是艾登亲王把人藏起来了,亲王殿下从小就敬爱圣君。”
“错啦,不是亲王殿下,现在要叫陛下啦。”
“对,你看我,又忘了,是陛下。”
“可我看,新陛下今早还在很着急地带着卫兵到处找圣君呢,不像装的。”
偌大王城的一隅,繁华的商市街头,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在哄嚷间,不知道是谁闷闷说了一句:
“你们呀,就真的那么恨兰缪尔吗?”
铁匠铺里,铛铛的敲击声连绵不断。这两天,有不少人决定把家里的神母像熔铸成别的东西。
艾登陛下说,神母并未离去,祂永远在善者的头顶和心底。
“兰缪尔欺骗爱他的国民,难道不该恨吗?”
“可是,圣君陛下毕竟亲自与魔王战斗了。”
“他是国君,本可以躲在内城的最深处,所有骑士的盾牌后面的。”
“就像骗子先知那样?”
“对啊,就像骗子先知那样。”
“……”
酒馆里,半醉的大叔放下木制酒杯,眯着眼,大着舌头:
“我,我觉得吧,虽然陛下也骗了我们,但是……但是吧……”
但是什么呢?
大叔没说完,醉得一头栽在桌子上,呼呼打起了鼾。
“仔细想想,神子从诞生起就被抱进神殿了,他被骗子先知养大,我们能苛求他什么呢?”
“至少,神子大人那些年的布施都是真的!他亲手治过我的病……”
“哎呀你!你这人!那你那几天怎么不说话啊?”
布雷特神殿的旧址外,城民们面面相觑,彼此埋怨了一阵,忽然都缄默了。
太阳往西落,眼看又是一天过去。
又过一会儿,有人情绪复杂地长长叹了口气:
“你说这圣君陛下也真是,要跑不早跑,忏罪文都念完了,跪也跪满了三天,反而跑什么呢……”
“自始至终,咱们也没人说要把他推上火刑架啊。”
第二天,人们默默地撤走了城墙上焦黑的尸体,搬开了城门口的火刑架。
仿佛是委婉又别扭地在暗示什么。
他们在心里悄悄地期盼,当浓雾抹开夜色的时候,或许会有一道身影披着斗篷穿过城门。
城门的卫兵会假装没认出来,内城的卫兵也一样。于是再过几个月,圣君兰缪尔又会出现在皇宫前。
彼时他肯定已经得了足够的教训,吃了足够的苦头,并且深深反省。所以那时,看在圣君也曾爱护过子民的份上,人们便大度地宽恕他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卫兵们愁眉苦脸,冲前来打探的城民摇了摇头。
昨夜没有人进城。
第三天。城墙上那些打斗的痕迹被修补好了,城门外断裂凹凸的土地也被填平了。
人们凝视着渗透了鲜血的砖瓦,沉默地用清水洗去。
他们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位国君为他的城,他的子民而流的血。
纵使那国君做错了事,该受惩罚。那他的牺牲呢,是否也该受到褒赞?
但是没有,那天他们喊叫:“他叛国了,他是人奸!”
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呢?
只是一时的泄愤,泄愤而已啊。
第四天,城门外出现了用百合、玫瑰与橄榄枝编成的花环,正是昔日的神子在节日庆典上会戴的样式。
王城外的大路,变得平坦、干净,没有一粒硌人的石子。就像昔日的神子出行之前,怀着满腔期待的人们会做的那样。
是城民们在无声地呼唤失踪的圣君——
我们不怪你了,你可以回家了。
回来吧。回来吧。
可是,圣君依旧没有回来。
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他们说,圣君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战斗,又在神殿外跪了三天,淋了雨,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磋磨。会不会是逃亡的半途支撑不住,昏倒在野外了?
还有人说,陛下会不会被流窜的魔族抓住,和俘虏们一起关了起来,此刻正遭受着敌人的侮辱与折磨?
第五天的早晨,城门口出现了上千个平民们。
他们围住了惯例出行搜寻的卫兵,以及眼圈乌黑,面色憔悴的艾登陛下。
“陛下!”有个中年人憋红了脸庞,羞愧地嗫嚅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我们……我们去把……把圣君陛下,找回来吧?”
“圣君陛下——!”
“圣君陛下——!”
秋风渐渐冷了。人们的呼唤飘散在城外,就像红叶飘进溪水。
“圣君陛下,您在哪儿呀!”
“没有人怪您了,您回来吧……”
有些人喊得太用力,嗓子已经嘶哑了,还在拼命喊着。
城远了,那些呼唤又飘散在阳光下,飘散在野草闲花之间。
“兄长……兄长!!”
艾登泪流满面,他在秋风中拼命抽打马匹,和众人一起追着魔族大军退走的路,放声大喊。
这些天来第一次,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丝许希望。他想,如果这呼声能传到兰缪尔的耳中,那位心软的圣君或许会愿意归来的。
兄长,你快回头听一听啊,这是你的子民在呼唤你……
无论是辱骂唾弃的言语,是憎恶鄙夷的眼神,还是毫不讲理的污蔑,那都不过是群情激奋之下的发泄。是海畔泥沙上的凌乱脚印,潮水一冲,复又平整。
可那些经年累月的真心相护,神子一边布施一边走过的每一条长街,圣君倾力守护过的每一座城池,却是水滴石穿的那颗石头,永远沉默而坚固地藏在心底啊。
你不要伤心,不要离去,回来再看一眼吧。
你并非没有归路,这个王国的好多子民们,其实还爱着你啊。
忽然,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个小黑点,很快汇聚成密密麻麻的人影。
有人用喜极而泣的尖叫声喊出了亲人的名字——那相向走来的,竟然是被魔族的军队们俘虏的人类士兵和人类平民!
魔王将人族俘虏放归了!
那可是恶魔中的恶魔,污浊与邪恶的化身,以杀戮为食的残忍怪物……这样的存在,竟然也会将俘虏放归吗?
死别重逢面前,这样的疑惑太过微不足道,很快被忽略了。
很快,两拨人群都开始拔足跑向对方,他们抱头痛哭,互相拍抚着彼此的脊背以慰藉,庆幸这场死里逃生。
也有人更加焦急地寻找兰缪尔的身影。连这些俘虏都被放回来了,圣君陛下一定也在其中,是这样吧?
于是,他们寻找着,呼喊着。从开阔的大路,一直找到禁地结界崖;从白昼时分,一直找到彩霞伴着夕阳西沉。
可是兰缪尔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追悔莫及的人们怎么也找不到他了。谁也不知道那素来和善的年轻君王去了哪里。
终于有人哭了出来,说圣君陛下肯定是心寒了,再不愿意见到他们,所以才躲起来了。
直到后来,据那些被释放回来的俘虏们七嘴八舌的回忆。
魔族大军退回深渊时,魔王只带走了一位人类,作为自己的战利品与奴隶。
因为相隔甚远,俘虏们没有看清这位用自己换了他们所有人的牺牲者的相貌。只说其身穿最朴素的亚麻长袍,一路赤足走来,鲜血淋漓,就像神话中的光明神母在世。
但也有几个人声称,牺牲者绝非什么神母在世。
他清瘦,苍白,湿漉漉的金发落魄地垂在背后;他有着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临别前曾远远地冲将被释放的俘虏们笑了笑,眸色明丽而清亮,却带有几分忧伤。
像极了曾经住在神殿里的那位圣君陛下。
《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卷二.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另类火葬场文学》 七年后,圣君自深渊回到人间,惊讶地发现昔日的王国出现了一项新兴产业:火葬场。 兰缪尔大惊失色:七年了,那群神职还没烧完吗? 艾登怨念地从火葬场里爬出来:哥啊,有没有可能……我们烧了七年的……是自己…… 圣君如愿以偿地进深渊种花花去了,他所走过的地方,身后都将留下熊熊燃烧的火葬场……
第64章 风雪末路
当兰缪尔的叙述低缓地停下的时候,结界崖的轮廓已经耸立在昏暗而灰白的地平线尽头。
“……对不起。”
兰缪尔嗓音细弱。他靠在昏耀怀里,看着眼前飘转而落的雪片,怔神地伸手去接。
他的手心和雪一样冰冷,也一样苍白。
“最开始不敢说,是担心您会在一怒之下杀了我,我怕自己做不成更重要的事。后来……后来越来越难以开口……”
另一只手掌从后面伸过来。
魔族的鳞爪比人类的手宽大一圈,托住那截细弱的腕骨。
昏耀将兰缪尔紧紧抱着,但人类的体温依旧迅速流失。
仿佛他已化作霜雪。即将消融,像光明与泡沫那样,升到谁也抓不住的地方去。
兰缪尔无奈道:“还抱着我呀?……我还以为,您听完会恨不得给我一脚……”
他的嗓音含着软绵的笑意,但吐字很慢,弱得近乎是气音了。
在法力与魔息的相冲下,兰缪尔的身体开始由内而外地损坏。他受不住角马奔跑的颠簸,从半途就开始频繁地吐血,疼得话都说不清楚。
昏耀不顾人类的意愿,强行停了马,说休息片刻再走。
于是在这里,圣君向魔王讲完了故事的终章。
“兰缪尔……”
昏耀红着眼眶,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沙哑地念着这个人类的名字。
太痛了,尖锐的痛楚从五脏六腑烧着他,比一箭断角更痛,比魔息反噬更痛,这是圣君赐予魔王的最惨烈的伤。
七年来的日日夜夜,如水浪般流过眼前,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深夜窗边仰望的崖月,山崖上盛开的野花。野风中弹拨的竖琴曲,下雪的冬天相和的祭歌。
那些笑容,那些眼泪。
他到如今才终于全都懂了。
不是七年,是十四年。
那么漫长,回首却又觉得太短暂。
兰缪尔侧过头看他一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
“您不要……为我哭啊。”
他哭了吗?昏耀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你看看你……魔王昏耀,你怎么就爱上了我呢。”
圣君握着魔王的手,又抬起另一只手,擦去昏耀眼下的泪痕。
然后,他吃力地支起身子,将手臂抬得更高些,心疼地抚摸着那截断角。
“我是两次伤害了你的那个人,是你的所有苦难与伤痛的根源……现在吾王都知道了,应该再多恨我一些才对,怎么还会爱呢?”
“不,不……”
魔王慌神地将指甲尖锐的手伸向兰缪尔的脸颊,顿在半空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拇指一点点描摹过那消瘦的轮廓。
昏耀紧紧抱着他那裂纹遍布的珍宝,嗓音颤抖而低哑:“我已经都讨回来了。”
“骗人。”
“没骗人。我说的不是指复仇,兰缪尔。”
昏耀沉默了几秒,喉结慢慢动了一下,这才低声说:“复仇……本来就什么都讨不回来。”
“就像我再怎样残害你,我的断角也长不回来,旧伤也不会因此痊愈。你也一样,哪怕真的把我宰了,化魔的身体也不会复原,瘴气的侵蚀也不会消失。”
“所以,我说的讨回来了,指的是……”
“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更好的,其他的东西。”
兰缪尔怔了一下。他歪头,虚弱地小声重复:“足够的……更好的,其他的……?”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圣君银灰色的头发上。
魔王的眼泪终于又掉下来了,他胡乱将半张脸埋在兰缪尔的头顶银发间,哽咽道:“兰缪尔,你不欠我了。”
兰缪尔睁大双眼。渐渐地,那神色像是又要哭了,他不敢相信般小声地问:“您……您是说……”
魔王重复地告诉他:“我说,你不欠我,你没有罪。我不恨你,我爱你。”
“你为我,为深渊和人魔两族做的一切,早就足够洗去你所谓的过错,还余出很多很多。”
“你做的太多了,兰缪尔。深渊早就没有魔族恨你了,他们爱你,感激你,愧对你,我也一样。”
“不是。”兰缪尔的泪水倏然也落了下来,他死死抓着昏耀的手,急促地摇了一下头,喘息急促到说不清话,“没有,没……”
“对,没有,你没有罪了,兰缪尔。我们不恨你,不怪你。我们爱你,感激你,愧对你。”
魔王又说了一遍,他好像知道圣君如今陷在怎样巨大的挣扎里,于是用温柔坚定的语气,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几句话。
起初,兰缪尔的情绪越加激动,他慌乱地摇头否定,嘴里都是不成句的散乱话语。但昏耀仍然岿然不动。
紧绷的拉锯没能持续太久。兰缪尔急喘了会儿,忽然发出一声很细的泣咽,眼眸涣散,直接晕在了魔王的臂弯里。
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而那负罪感又在他的心中扎根太深太深,成了盘踞十四年的剧毒。
想要拔,就连着血肉,连着岁月的污渍。
半睡半醒中,兰缪尔似乎听到昏耀在喊他。他感觉到魔王将他抱上角马,谨慎地又赶了一段路。
他断续地做了一点梦,久违地梦见很久很久之前的布雷特神殿,那里花草盛开,阳光明媚。他金发垂肩,赤足坐在雪白的台阶上弹竖琴,黄雀和蝴蝶相继飞来。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昏耀在他身边坐下,肩上落满了花瓣,头顶两侧的盘角都是优美修长的样子。
魔王用布巾为他擦拭脚上的泥土,为他取下镣铐与锁链。又亲吻他的额头,捧着他的脸低声说:
“你没有罪了,兰缪尔。”
“我不恨你,我爱你。”
再次醒来的时候,雪停了。
兰缪尔发现自己靠在树上,昏耀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野果,正将酸甜饱满的汁液往他嘴里喂。
他意识还迷蒙着,没力气说话,就咬了一下昏耀抵在他牙齿间的手指,告诉魔王自己醒了。
“兰缪尔?”魔王慢慢给他揉着心口顺气,“别动,躺着歇一歇……我们快到结界崖了。”
兰缪尔半睁着眼,很轻地嗯了一声。
昏耀看人醒了,索性把手里的果肉也撕下一点点,喂给他吃:“现在想清楚了没有?”
兰缪尔眼里浮现一点暖意。
他小声说:“谢谢。”
这显然不是昏耀要听的答案,魔王立刻把果子拿走,佯装凶恶地睨着他。
兰缪尔无奈道:“我想清楚了。”
“那你说说,想清楚什么了?”
“吾王放过我吧,自己说那种话,好丢人……”
“你还要不要去结界崖了?”
“好吧,好吧。”兰缪尔只好叹气。他顿了顿,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样,缓慢而认真地说,“你宽恕我了。”
“你……”
昏耀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得不行。
他本想至少叫兰缪尔说一句“我没有罪”,不过想想也能猜到,圣君肯定要拿“这只是你的看法,不能代表其他魔族和人族”之类的话来堵他嘴。只好先这么算了。
稍作休息之后,他们赶最后一段路。角马在晴朗的雪原上飞奔,留下一串火焰炙烤过的痕迹。
兰缪尔的精神变得很好,就像卸下压了半生的枷锁。
这一路上他又说了很多话,说人间,说深渊。昏耀听着,每句都回应,偶尔也会用抱怨的腔调插嘴:
“所以,七年前那一战,圣君陛下是故意输的,嗯?”
“吾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命都快搭上了。”
“还狡辩。你以法力消耗过的状态来跟我打,中途还惦记着演戏。”
“演戏?”
“你不还可怜兮兮地祈祷吗?”
“啊……”兰缪尔忍俊不禁。
昏耀又哼道:“你还偷窥了我好几年?”
“也没能看见几次……”
“那是我当年不知道。要是知道你在上面,我肯定把王庭建在结界崖上,天天赶去骂你。”
兰缪尔笑过之后,又央求道:“以后,吾王要多在结界崖上种些花啊。如果我变成太阳……”
昏耀:“打住,这又是圣训里的什么说法?不是你那神母才是太阳吗?”
兰缪尔坦坦荡荡:“不是圣训,是我自己的说法。”
“我想变成太阳,每到鲜花盛开的季节,就来看看你。”
这句话简直像是在昏耀心口割了一刀,强撑了一路的镇定差点溃不成军。他差点又掉下眼泪来,咬着牙摇头说:“不。”
兰缪尔不说话了,难过地看着他。
结界崖到了,昏耀停了马,缰绳系在树上。他将兰缪尔横抱起来,沉默地踩着积雪走上山崖。
才停了小会儿,雪又开始下了。散发着光芒的结界越来越近,眼看只有几步路了。
兰缪尔枕着魔王的肩膀,听着踩雪的咯吱声,忽然说:“……昏耀。”
他难得直呼魔王的名字。
“还有一个问题,你要帮我解答。”
昏耀哑声道:“你说。”
兰缪尔眼中那淡淡的哀伤,才消失了片刻,复又出现了,“你说你不再恨我,可是。”
他摸着魔王的脸,神色间有些茫然与失落,“恨被抵消了……爱,又该怎么办呢?”
结界就在他的们面前延伸,带着两百年的重量压在山崖上。
爱从来没有办法。就像魔王既无法控制自己不要爱上兰缪尔,也无法乞求兰缪尔爱他。
但是至少,兰缪尔说想要变成阳光来看看他了。
说的是看他,不是深渊,不是魔族们,只有他。
那就够了吧。七年间,他曾无数次占有这具圣洁的身体,最后还能得到这高尚的灵魂的一瞥。爱虽不能抵消,但这样也够了。
“爱……”昏耀低垂的眼底漫上阴影,似乎在做什么很疼的决定,“就割舍吧,我割舍你。”
“可以做到吗?”
“可以。”
“……那,”兰缪尔睫毛垂落,问,“还有什么是我能够为吾王做的吗?”
昏耀看了他一眼,说:“不准变成太阳。”
兰缪尔哭笑不得,那明明只是句玩笑。但既然魔王不喜欢,他就说:“好的,那我不变了。”
昏耀是很坚韧的,兰缪尔想,自己无法给予他的王以等价的爱,只能祝愿他的伤口最终愈合,哪怕留下一道疤。
“放我下来吧。待会开结界的时候,如果我站不住了,吾王就扶我一下。”
兰缪尔被缓慢地放下来,他脚一沾地,整个人就发软地往下坠。昏耀眼疾手快,赶忙托他的肋下:“兰缪尔!”
兰缪尔喘了喘,摇头说:“没事的,我慢一点。”
他说着,借着昏耀的搀扶,下肢缓慢使力,踉跄了几步后,好歹是站住了。
昏耀哪敢松手,几乎是将兰缪尔揽着往前走。后者没有抗拒,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将曾经对天珀说的话,又给魔王重新解释了起来。
“我知道,”昏耀说,“结界破后,瘴气会溢散,阳光会落进来,但人间与深渊暂时还不能打通……你站都没力气站了,还是少说两句。”
兰缪尔无奈,心想魔王那天怕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偷听吧?
他推开昏耀的搀扶,顺手压下魔王的后脑,踮起脚亲了亲那截残角。
“吾王保重,我走了。”他轻声在魔王耳畔告别,“谢谢您相信我,愿深渊光明普照。”
其实直到最后,除了说出几件昏耀能对应上的逃亡旧事,他还是没拿出什么证据。如果魔王坚持怀疑他这个圣君也算合情合理。
但昏耀就这么信了他,连一句试探的追问都没有。
“兰……!”
昏耀伸手却抓了个空,兰缪尔已经往前走了。
他走到山崖最高处,染了血迹的白袍在风中鼓荡,更加显出其消瘦。
兰缪尔闭眼,默念了两句清心的圣训——正如十四年前,拉开那把金色的神弓前所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