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 by岳千月

作者:岳千月  录入:08-09

回家吧,圣君陛下。
作者有话说:
当专横的魔王为圣君学会了放手,而无欲的圣君为魔王学会了渴求,这段感情才算完满HE。昏这边已经攻略完成了,兰那边还差一点点才能意识到爱。
其实也不只是感情线,昏兰这对很多初始配置都是截然相反的,互相影响,互相靠近,直到能够互相依偎在阳光之下看花花啦。

昏耀双膝跌在雪地里。
他的眼前徒留空荡荡的风雪,没有了兰缪尔,只剩下一把青铜弯刀,一截断裂的盘角。
昏耀忍痛伸出伤痕遍布的手臂,用力握住了那沾血的盘角,自己曾经的一部分。
他做的,是对的选择吗?
兰缪尔独自回了人间,能活下去吗?
他也不知道。他甚至没能好好看清兰缪尔最后一眼,只在记忆中留下血泪斑驳的面影。
“吾王!!”
身后传来臣属们的呼喊。昏耀转过头,看到天珀等魔族惊慌失措地赶来。
就在此时,天顶传来一声白日惊雷般的巨响,在整个迦索深渊回荡。
法阵破碎了。光芒终于不再是一块块的缝隙,万丈阳光如洪流般倾泻,将这片贫瘠的大地冲洗,恩泽每一块岩石与每一株矮木。
习惯了黑暗的魔兽们被强光所惊,吼声在霜角群山里起伏;禽鸟离枝啼鸣,振翅越飞越高。
从没见过白天的小魔族们吓得嚎啕大哭,使劲往父母怀里钻。老人们喊出逝去的亲人的名字,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
“天亮了……”
“太阳!太阳是热的!”
魔族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无数双粗糙的鳞爪高举,他们用掌心感受这份属于阳光的热量。
“起风了!”又有声音惊呼,“瘴气!瘴气开始上升了……”
天亮了,起风了。
风越来越大。
在深渊扎根了两百年的瘴气,逐渐化作上升的风暴。
在魔族的惊呼中,这股气流甚至卷起了积雪,形成震撼而瑰丽的奇观——
无数雪花,从大地升向天际。
好像是徘徊于此地的千万亡魂,争相扑向那连通着故土的天空。
结界崖上,王庭的魔族们都冲了过来,他们各自撑开自己的魔息,将双角俱断的昏耀护在正中。
而魔王跪在那里,平静地仰视着雪花高飞的方向。
狂风吹乱他的头发。两截残角时隐时现,边缘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美丽的金棕色。
他默念:……阿爷,你也回家了吗?
渐渐地,风止了,雪也停了。
天穹呈现蔚蓝的色泽,卷云像棉絮般漂浮在高处,开阔而壮丽,是魔族们从未见过的景色。
“吾王!!”
天珀悲痛地按住昏耀的肩膀,眼眶通红:“您的角……您的角……”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好像猜到了一切。
“哭什么。”昏耀拍拍天珀的肩膀。他舒展眉头,沙哑道:“该继位了,少王。”
“不!”天珀喊道,“王庭永远有且只有一位魔王。”她突然跪下,含泪亲吻昏耀的鳞尾上焚烧过的裂纹。
摩朵与阿萨因也跪下了,身后的魔族士兵们纷纷随之跪下。他们都用鳞爪割破自己的鳞尾,将鲜血抹在额上。
“吾王!!!”
他们低吼如战鼓齐擂,“吾王!!!”
“……”
昏耀沉默了会儿,笑骂:“一群蠢货,才七年,个个都被你们的兰缪尔大人带成傻子了吗?深渊哪里有失去魔息的王……”
他说着,抬头望向那片蓝天白云。
“兰缪尔大人……”摩朵正在四顾寻找,面色焦急,似乎想问又不敢问。
“别找了。”昏耀沉声说,“深渊的太阳神回家了,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了。”
兰缪尔在结界崖上醒来的时候,正好有一只蝴蝶从他的鼻尖飞走。
初冬的太阳十分明亮,暖洋洋地烤着四周,很舒服。
山崖上积了薄雪,不少地方还露着草色,也有零星的野花。
他在人间醒来。
兰缪尔迟缓地眨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记忆还停留在风雪中的那一记脆响,他亲手斩断了昏耀的左角,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圣君努力翻了半个身,仰面望向天空。
蓝天的一隅被染成了金色,乌黑的瘴气正一点点被蚕食。
他知道,那是自己七年前庇护过一座座城池,各自升起了净化瘴气的法术。
当瘴气化作的黑云袭来时,所有城民都停下手中的活儿,伸长脖子,被末日来临的恐惧所煎熬。卫兵们边奔跑边高呼着不要惊慌,自己却抖得连佩剑都拔不出来。
但紧接着,他们看到了浩大的金光,法力在城与城之间连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就像星子连成星座。
是神母显灵了吗?
可那分明是圣君陛下留下的法术……
结界崖上,兰缪尔远远地看着天,想象着每一座城池的样子,偶尔喉中会涌上腥甜的热流,他就侧头把血吐掉。
清风吹着银灰碎发,他渐渐觉得很累,很困。身下是土地的芳香,不知不觉又闭眼睡过去了。
有一个声音用催眠曲般的调子对他说:都结束了,你的赎罪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睡吧,睡吧。
不行啊,兰缪尔小声说,我还要学着“想活”呢。
再次醒来时,天空已经碧蓝如洗。
所有瘴气都消散不见。
兰缪尔恍惚了很久,好像从一场持续多年的噩梦中醒来。
眼前雾蒙蒙的,他试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又能站起来了。于是扶着沿途丛生的树木,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意识迷离之际,兰缪尔没能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头顶多出了一对优美的盘角,而身后不知何时垂下了新生的鳞尾。
结界崖附近有一座哨塔,哨塔上驻扎着士兵。
七年前,这里还有神职负责看守迦索结界。自从布雷特神殿倒台以来,守卫就变成了普通的军务。
瘴气袭来时,几百个士兵都闭眼等死了。但那净化法术也眷顾了这里,士兵们愣愣捏着遗书和笔,大松了一口气。
金光散去之后,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魔族的身影。
远远望去,这魔族有着俊逸的盘角,尖锐的鳞爪,粗长的鳞尾。它半身染血,银灰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四周缭绕着浓郁到恐怖的魔息,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厉鬼。
“……魔王,是魔王!”
一个中年士兵恐惧地踉跄一步,后背撞上了砖墙。
他扯开嗓子,大吼起来:“警戒,警戒!!迦索的结界开了——是魔王!!!”
另一个士兵揪住他:“冷静点儿,亚伯!样子不太对劲,对面就一个人……”
“人,你称那东西为人!?”中年士兵大叫起来,“好啊,我就知道,你也信了!”
“要我看,你们一个个都疯了,才几年,竟然都相信了那种胡话。我早说过,艾登陛下肯定是受了魔族的蒙蔽!还找来那么一群被恶魔附身者,成天说什么人类会变成魔族,谁亲眼见过?证据在哪里!?”
亚伯骂骂咧咧地喊了一通,突然抓起弓箭,冲上城楼。
“嘿,亚伯,别乱来!”
“恶魔,站住!!”亚伯扯开嗓子,冲下面大喊。
“再靠近,我们就放箭了!!”
“妈的,它没反应!看看,这也叫人类吗!?”
“亚伯,冷静点,冷静。”同僚们纷纷按住这个激动的士兵。他们知道亚伯——这个可怜人,祖辈都是抵御魔族的英勇的士兵,他自己也以此为荣,怎能接受恶魔竟与人类同源这种残酷的现实呢?
四年了,自艾登陛下亲口宣判两百年前神殿与君王犯下的罪状,已经过去四年。起初,王国内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像亚伯这样崩溃的人不在少数。
“见他妈的鬼!”亚伯怒吼,他被人架着往后拖,“看,看那恐怖的魔息!它能一瞬间就把我们所有人都杀光!”
“我不管魔族以前是什么,它们现在就是恶魔!恶魔们曾经杀了多少人族,你们忘了吗!圣君陛下如今还在深渊受苦,生死不明,你们也忘了吗!”
吼到最后一句,空气突地静了。
就像触及到了某个禁忌。
所有士兵的脸色都变得铁青。
“别吵了!”幸好这时队长冲来,“格纳德大将军和护国骑士们已经赶来了!”
只见后方的大地上,出现了潮水般的黑点。很快变成飘扬的旗帜,还有奔跑的战马。那是人类王国的骑兵。
一匹骏马奔到大将军的身边,传讯的士兵行了个礼:
“将军!艾登陛下已在路上,即刻就到结界崖,请将军接待!”
“嗯。”格纳德沉重地点点头。七年过去,这位当初败在魔王手下的大将军,鬓角生出白发,额前多了皱纹。
“陛下是否有吩咐?”
“陛下说,尽量避免冲突,如有交流的可能,务必问出,”传讯兵的声音忽然不明显地颤了一下,“……圣君陛下的消息。”
“明白。”
格纳德将军闭上眼——
原来已经七年了,他想。
艾登陛下继位后不称圣君,而称国君。兰缪尔陛下成为了这个王国最后一位圣君和神子,也成为了整个王国无法直视的伤疤。
七年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在那场魔族入侵的战争的最后,圣君以自己换了无数人族俘虏,跟随魔王下了深渊。
人们说,圣君以一力护一城,得到的只有来自子民的唾骂与憎恶。
人们说,圣君主动走入地狱,带走的只有伤痕累累的身躯。
人们还说,圣君临行前曾在焚毁的神殿前跪了三天,念了三个日夜的忏罪文,直至晕倒在冷雨中——那竟然就是这位温柔的君主对故乡的最后印象了,世上绝不会再有比这更可笑、更残忍的故事。
圣君是以什么心情离开故乡的?他进入深渊后的命运如何?如今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又是怎样的惨状?
——人们不敢想,又不敢不想。
如果这次能得到圣君陛下的消息……
转眼间,格纳德将军的骏马来到了哨塔下,他也看到了那浑身缭绕魔息的恐怖魔王。
“不要轻举妄动!”老将军抬臂下令。
他眯起眼,总觉得这个魔族有些怪异。
它不怎么动,就站在哨塔前方仰头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方架着弓箭威胁的士兵。
它看着很虚弱,仿佛就要站不住,身形似乎也比他印象中的魔族纤瘦许多,更不像一个魔王。
格纳德冲对面喊了两句,依然毫无反应。大将军冷汗落了下来,面对这么一个怪异又有着恐怖力量的生物,心脏仿佛都被那威压挤迫着。
格纳德缓缓拔出佩剑,驱马一点点靠近。
“魔王!”他喊道,“你若有话说,我们的陛下将会聆听你的诉求!”
魔族似乎终于注意到他,很缓慢,很缓慢地……将脸转过来一点。
突然,格纳德的胸口如被重击。
老将军连呼吸都不敢,愣愣地张大嘴——他看到,那个怪异的魔王,有着一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眸。
咚,咚,咚……
一时间,格纳德头晕目眩,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他扇动着嘴唇,喉咙嘶嗬着,却因心中的猜测过于惊天,而怎么也不敢喊出那个称呼。
格纳德僵硬地从鞍鞯上滚落,膝盖颤抖,一步一步,靠近那道越来越眼熟的身影。
陛下……陛下……
我看到的,是怀恨的亡魂吗,还是梦里的幻觉。圣君陛下……陛下啊,是您吗?
忽然,那“魔王”轻微一颤,似乎终于勉强认出了来者。
他摇晃着往前两步,眼底似乎露出一点欢喜的笑意,伸出手——
纵使那已不是人类的手,而是覆盖着鳞片的尖锐的爪,带起烈焰般的魔息。
格纳德终于带着哭腔喊出:“陛……”
可是一线寒光掠过老将军的面颊。
格纳德的面色猛地变了,仿佛看到了比死神更恐怖的什么东西。
他嘶吼着,面孔扭曲,整个人扑向前方,同时不顾一切地伸开五指,想要挡住那缕寒光。
格纳德将军摔倒在地上。
五指空荡荡地僵直着,他没能抓住那支从哨塔上射出的箭。
站在哨塔下的时候,兰缪尔其实在苦恼该如何让上面的士兵放他进去。
他其实感觉自己已经快死掉了,但他想活,至少活到明年春天,看看自己的王城,再去看看昏耀在结界崖上新种的花。
所以,要怎么说呢。
要如何忏悔,才能让昔日被自己欺骗过的子民重新接纳自己呢。
格纳德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兰缪尔看到了一些希望。
或许那也不是什么希望,只是单纯的与故人重逢的欣喜。
总之,他努力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时突然注意到指尖那吓人的魔息。他竭力将这些能量收拢,令自己变得无害。
但眼前寒光闪过。
兰缪尔感到一股冲力撞上心口。
圣君茫然低头,看到了深深没入左胸的箭杆。
他缓慢地往后仰过去,眼眸失神,身体轻得像一枚落叶。
七年未曾见过的天空分外湛蓝,缓缓流动的白云仍如记忆中那样绵软。
……唉,怎么会这样呢。
兰缪尔有点难过地盯着那蓝天白云。
可是,转头想想,当年的小魔王是否也是这样呢?
在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时,迎来突兀又残酷的一箭。
当初的伽索居民们,被骗进去的士兵和法师们,在两族战争中牺牲的无辜者们……是否也是这样呢?
这么一想,兰缪尔又觉得自己的这个结局,虽然遗憾,倒也没有很冤了。
圣君倒在山崖间,心口插着一支箭,安静地渗出一点殷红。
冬风携着灿烂的阳光吹过。两百年来的所有悲哀,似乎都沉在这片晕染的赤色里了。

第68章 光明尽头
对于哨塔上的士兵们来说,发现事情不对,大概是从亲眼看到格纳德将军拼命扑去抓那枚箭开始的。
当时已经有几个士兵把亚伯摁在地上,“老哥,你疯了,没有命令也敢射箭!”
亚伯的脸都在地砖上压得扭曲,还在狰狞地吼叫:“它要伤害将军!你们没看到吗,它要伤害将军!”
突然有人喊:“怎么回事,下面……下面不太对劲。”
士兵们连忙扒着城墙往下瞧。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那位德高望重的格纳德将军,竟然跪在倒下的魔族身边,双手高举,仿佛仰天咒骂着什么,又像是乞求着什么。
紧接着,老将军宛如中了诅咒一样,突然捶胸嚎哭起来,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甚至朝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
将军带来的军队也混乱起来,似乎是一则惊天的消息正在扩散,队伍从前排开始溃散,说是人仰马翻也不为过。许多骑士滚下马来,哭喊着往前跑,几个副将拼命挥着旗帜,都无法令军队的秩序恢复正常。
相隔太远,哨塔上的士兵们听不见下面呼喊的是什么,只能惊恐地面面相觑。
“怎么了,”有人慌了,“怎么回事,被亚伯射中的那个魔族做了什么?”
脚步噔噔,队长从城楼下冲上来,眼眶血红,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谁放的箭,哪个该死的畜牲放的箭!?”
同时冲上来的还有格纳德的副将,“军医,军医呢!?快,快!!”
一头雾水的军医被副将一把抓着跑下去了。队长粗喘着气,睨住了被压在地上的亚伯:“是你……畜牲,是你!”
亚伯梗着脖子,青筋暴跳:“对,是我,但它先——”
他才说了几个字,就被队长按住后脑勺,脸孔咣地砸上了墙!
“混蛋,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射的是谁,是谁!!!”
队长几乎发了狂,“杂种,我杀了你!!”
周围的士兵们吓得脸色发白,想劝也不敢劝。亚伯血流了满脸,鼻梁骨都折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吼道:“我射的是谁!?我射的是魔族!魔族还能有什么好东西,何况是它突然要对将军动手,我一箭给它射死了!我射死了!”
队长飞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亚伯呻吟着呕出了酸水,眼泪纵横:“妈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
“七年前我就被魔族俘虏过,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清楚那群生物有多凶残!!当年我,我亲眼看着,看着父亲死在缭绕着魔息的鳞爪下……”
“那明明就是恶魔……就是恶魔……”
队长脸上的怒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揉杂了厌憎、怜悯与悲哀的,极为复杂的神色。
他冷笑着问亚伯:“你说自己当年被魔族俘虏,是怎么回来的?”
“队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国谁都知道,当年是圣君陛下……”
旁边的士兵突然捅了他一肘子。亚伯怒目而视,却看到同僚们青白的脸。
死寂在城楼上的士兵们之间流动,他们都意识到了某个恐怖的可能性,却又不敢相信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的悲剧,于是不敢说话。
但最终,有人喉结滚动两下,到底嗫嚅道:“队,队长……”
“您说,魔族,真的是人变的吗?”
兰缪尔模糊地听见嘈杂的声音。
许多人围着他,许多人在跑动、惊呼和哭喊。格纳德老将军嚎啕着叫他“陛下”,那声音好似要将内脏全部呕吐出来。
啊,原来还是有人愿意承认他昔日的圣君身份,有人愿意为他流泪。
原来,不仅是魔王……连他昔日的故乡,他昔日的子民们也不再恨他了。
真好。兰缪尔想,他觉得自己不疼了,也不难过了。山野的微风吹动银发,阳光在合拢的眼睑上跳动,将他的意识送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哨塔前彻底大乱了。
“军医!!军医怎么还不来!!”
格纳德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他跪在山间,紧紧握着兰缪尔冰凉的右手,摩挲着那些鳞片,“啊,陛下,陛下……”
军医来了,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的,他才往圣君的心口看了一眼就僵住了,无助地望将军,也不说话。
副将吼道:“愣着干什么,快救人,救人啊!!”
军医呆滞地摇了摇头。
格纳德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佝偻着脊背,用力挥着沾了血迹的手:“去找马车!!快,马车,送陛下回王城!!肯定还有办法,肯定……”
突然,老将军感到他的另一只手上传来微弱的力道。
那银发紫眸的魔族微微张开眼,吃力地轻喘着,染血的唇间呵出一小团白雾,似乎有话要说。
格纳德连忙趴下,俯身在圣君耳畔,他听见兰缪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怪罪……射箭之人……”
格纳德如遭雷击,表情一片空白。
身后传来马蹄声,是艾登陛下到了。
王国的君主是被骑士搀着,或者说是架着过来的。
他在路上已经听见了士兵们混乱的哭泣,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好容易靴子踩到地上,却又浑身打着战,一步都走不动了。
“快,扶我过去……扶我过去……”
艾登浑身直冒冷汗,眼睛发直,喃喃道:“兄长,兄长回来了,他肯定想见我。快,快点……”
等艾登远远看到那魔族的样子,浑身的力气就和眼泪一起涌出了身体。
“不,不……”
他泪流满面,摇着头,挣开骑士的搀扶,无助地捧着银发魔族的手指。
“兄长,兄长,天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艾登来晚了……兄长你别生气,不要紧,不要紧的,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回皇宫了,王城有最好的医师……”
兰缪尔安静地枕在山石上,眼眸低垂,并无反应。
艾登急切地唤他:“兄长,兄长?别睡,你撑住……马车呢,还没好吗!”
旁边,一直沉默的格纳德将军,将手放在了艾登肩上。
“陛下……”
“圣君陛下他……已经睡了……”
艾登猛地抬起脸,那眼神几乎恶毒:“闭嘴!!”
他的嘴唇已经惨白了。
“兄长,别听他胡说,你不能睡的……”
艾登用发抖的手掌将兰缪尔的脸庞扶起来。
但后者依旧没有反应。
细看才发现,那双瞳孔正在逐渐散大。刚才对格纳德说完话,圣君含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泄尽了。
“不,兄长?……兄长!!”
艾登疯了似的按住兰缪尔心口冒血的伤处,“不行,兄长你看看我,不要睡,不要……”
“别走,别走,你还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你还没看一眼七年后的王城,求求你别这样走……”
艾登崩溃地喃喃着,泪水滴滴落下。血从他的五指间涌出,他连忙又叠上一只手,好像这样就能锁住圣君流走的生机。
可是没有用。兰缪尔的瞳孔彻底扩大了,他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心跳也没有了,只有眼尾似乎还含着一点哀伤的留恋,也在渐渐消散。
格纳德开始哭了,军医和副将也开始哭,还有身后如山似海的士兵们。艾登怒吼一声:“哭什么,不准哭!不准哭!!”
他将兰缪尔抱了起来,却浑身哆嗦,不知该奔向何处求救。
四周都是士兵们呜呜咽咽或嚎啕大哭的声音,天光惨淡,流云悲歌。
艾登愣愣地呆了半晌,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瞬间被击垮了。
他双膝跪倒,脖颈青筋凸起,痛哭出声:“啊……救命啊,救命啊!!他才回家啊,他明明都回家了,不能这样啊……”
年轻国君的声音凄惨地回响,艾登将脸深深埋进兄长的银灰发丝间,肩膀耸动着嚎哭。
可是他那从来温和的兄长,却再也不能睁开眼,像童年时那样柔软地宽慰他了。
圣君兰缪尔的遗体,最终被装殓于一座玻璃棺内,途径十八座城池,由国君艾登亲自护送回王城。
自国君公开魔族真相已有四年,依然有大量的士兵和子民不肯接受魔族乃是人族所化的事实。因为始终缺少一环最直接,最有冲击力的证据。
所以艾登心想,如果兄长在世,这肯定是他希望的吧。
希望以自己的死亡,敲响同族相残的警钟;希望以自己这具异化的躯体,彻底终结这场充满谬误与罪恶的战争。
艾登也公开了七年前王城之战的真相,将圣君当年所行的一切告诉了他的王国。
如今深渊里的瘴气全部得到净化,人们再也不必担心魔王撕毁结界时所带来的毒气侵蚀的危害了。
玻璃棺内满满地堆着鲜花和保护遗体的凉珍珠,那枚夺命的箭矢也放在旁边。兰缪尔的遗容被擦拭干净,他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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