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握着三十两银票,直到目送焦掌柜走远,冯雯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简单就卖出去了?
三十两银子,比之前焦鸣提出的价格足足涨了十倍。
不但彻底赚回了本钱,就连柳遥舅舅后续治病的钱也已经足够了。
“舅母,”见焦鸣彻底走远,柳遥半掩住嘴角小声道,“跟您说句实话,这种子其实是我昨天夜里才刚种下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忽然长出来,想来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古怪。”
“昨晚才种下的?”冯雯终于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柳遥。
“是,”柳遥将自己昨晚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正因为这样,所以刚刚才没敢把这些种子都卖给焦掌柜,留了步余地,免得后续麻烦。”
如果不是担心太过强硬反而会惹人怀疑的话,他其实是想干脆拒绝焦掌柜的,而不是将大半种子都卖给了对方。
冯雯依旧不敢相信,红芝草是何等难得的草药,只种下一晚就能长到这种程度。哪怕冯雯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正常。
然而她心底害怕,却不愿柳遥也跟着一起担心,只能深呼吸了下,摆出个笑脸道。
“你做得对,不能太贪心,想来,估计是哪位神明的保佑吧,你这两天再上山的时候,记得帮我给山神大人烧柱香。”
“山神?”柳遥一愣,没料到还有这种解释。
“是,”冯雯思绪混乱,理了理发鬓,随便找理由道,“你之前不是给山神当过祭品吗,想来应该是表现得不错,被山神大人记下了,昨晚才会保佑你种下的红芝草顺利发芽,你去给祂烧炷香,也算是表达谢意了。”
所以真的是山神保佑……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柳遥像是被舅母说服了,迷迷糊糊地点头,“那我等下就去……”
“行,对了,”冯雯忽然想起什么,总算提起了些精神,冲柳遥眨了眨眼睛,“你那位心上人不是也在山上吗,你上山的时候顺便拿点吃食过去。”
“那人毕竟是好人家出身的,如今忽然落了难,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你多殷勤着点,保管他对你死心塌地的。”
“舅母!”柳遥被冯雯说得脸红。
“好了,”冯雯拍了拍他,表情促狭道,“你一个小哥儿,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可害羞的,喜欢就去把人弄回来,我和你舅舅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柳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顶着张大红脸去屋里收拾东西。
无论山神保佑也好,其他原因也好,经过焦掌柜检查过的红芝草幼苗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柳遥将花盆小心放回了原处,只掸了些清水在叶片上面,其余一滴水都不敢多浇。
收拾好了屋里,拿上舅母准备的吃食和祭祀用的香烛,柳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往山上赶去。
已经两天不见,也不知道青年眼下怎么样了,屋里的柴火够不够用,有没有冻着,还有之前留下的干粮想来也没剩下多少了。
因为最近两日下雪不多,山路还算好走,柳遥越想越觉得心焦,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刚行到半山腰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男子身材细瘦,二十出头,一双眼睛细长微眯,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曾与舅舅一家做过几年邻居的刑魏。
这刑魏与里正同姓,据说是里正的远房亲戚,仗着这一层关系,过去没少在九桥村里作威作福。直到后来闯了大祸,被里正安排搬去了邻村,这才勉强安分了些。
见到柳遥从山下走来,刑魏先是一怔,随即上前半步,直接挡在了柳遥的面前。
“哎,这不是小柳儿吗,大清早的,怎么跑山上来了?”
柳遥的好心情顿时没了,暗道了声晦气,垂着脑袋,打算从刑魏旁边绕过去,却不想再次被对方拦住。
“和你说话呢,跑什么,”刑魏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对了,听说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们村那个梁木匠了。啧啧,话说咱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兜兜转转的,居然又要搬到一处去了。”
“谁说我要嫁给他了?”柳遥猛地抬头。
“不是吗,你爹连人家的彩礼钱都收了,估计月底前就能把你嫁过去了。”
刑魏细长的眼睛一转,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笑容顿时更加得意,“哦,你还不知道呢,天可怜见的,不如你跟了我吧,我就算再不好,也比那梁木匠强些,以后保证当眼珠子一样疼你。”
柳遥恶心得不行。
这刑魏之前和舅舅一家做邻居的时候就没少烦他,被舅母狠狠骂过几回也不见悔改。
然而更让他在意的还是对方刚才说的那句……阿爹已经收了梁木匠的彩礼,如果这件事当真属实的话。
“别怪我没提醒你,梁木匠前两个媳妇可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你嫁过去多半也落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嫁给我……”刑魏没脸没皮地继续上前,试图抓住柳遥的手腕。
就在柳遥忍不住要将篮子直接砸在对方脑门上时,忽然见对面人目光一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似乎看到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物般不断后退。
怎,怎么了?
冷风从背后吹过,柳遥不敢回头,就听见刑魏尖叫一声,发疯似的拼命朝山下跑去。
身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柳遥想也不想便跟着一起逃命,结果刚跑出两步就被身后人追了上来,用力扣住腰身。
铺天盖地的阴冷之气几乎将呼吸冻结。
“啊啊啊……呃?”所有尖叫声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柳遥颤巍巍抬起头,就看到一张平静俊美的脸庞。
“别吵。”青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止戈山上,寒风萧瑟。
柳遥哆嗦着抬起泪水朦胧的双眼,终于意识到此刻紧抱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太丢脸了。
柳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常年外出做工,自认也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哥儿。除了胆子小了点,其他方面都还算稳重。
可不知什么缘故,偏偏他每一次丢脸的场景都是在这个人面前,柳遥已经不敢去想自己在青年的心底里究竟是何种形象了。
“那个,你误会了,”好容易挣脱对方的怀抱,柳遥干笑两声,勉强为自己辩解道,“我其实也不是那么胆小的,只是刚刚那人忽然尖叫起来,声音太大,我被吓了一跳。”
说到这个,柳遥才发现刑魏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声音都听不分明了。
半山腰处的山路还算平缓,中间只有零星几株树木。即便跑得再快,也不该一点人影都看不见才对。
正在柳遥忍不住疑惑的时候,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忽然从他的脚边窜过,柳遥背后发凉,顿时惊叫一声,想也不想便扑到旁边青年的身上。
“不胆小,嗯?”殷月离平淡望着他,眼里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这还是柳遥第一次看到青年眼眸中显出冷漠之外的情绪,瞬间有些看呆,紧接才忍不住开始脸红。
“要我抱你上去吗?”见他不说话,殷月离又接着问道。
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十分单纯的询问。
“不用!”柳遥连忙将对方松开,满心崩溃,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山路另一边。
刑魏疯了似的朝山下狂奔,直到被石块狠狠绊了下,才终于停住了脚步。
仿佛被冰水浸透一般,刑魏浑身上下都冷得厉害,抱紧手臂抬起头,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山峰的另一边。
树丛茂密,光线昏暗。
刑魏环顾四周,忽然有些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对了,他最近手头有些紧,为了找九桥村里正的堂叔借钱,特意从邻村赶来了这边,结果进了村里才知道,堂叔天还没亮就和人到山顶去了。
有关于止戈山的传闻很多,刑魏对上山这件事其实是有些畏惧的,便打算干脆先爬到半山腰附近,能等来就算。
若是等不到或者有什么不对的话,他就马上下山,然后……他便遇见了柳遥。
刑魏脸色惨白地打了个哆嗦,遇见柳遥后发生了什么,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双血红的眼睛,和那双眼睛带给他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会死……
他必须得尽快下山,不然很可能会死在这个地方。
然而刚跑出两步,刑魏便再次被脚底的石块绊了一下。
脚踝传来刺痛,刑魏心情暴躁,用力将石块踢开。
“见鬼了,哪儿来这么多石……”
不对,刑魏瞳孔一缩,借着树丛里透出的光线终于看清,绊住自己的并非是他以为的石块,而是……死人的头骨。
刑魏迅速环顾四周,呼吸瞬间凝滞,恐惧带来的酥麻感一路窜到了头顶。
原本的山路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时此刻,他正站在一个满是人骨的巨大尸坑之中。
白森森的人骨铺满了整个深坑的底部,偶尔能看到生锈染血的兵器和盔甲。
刑魏呆呆站在原地,几乎连逃跑都忘记了,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声,两声,三声。
脚步的主人距离他越来越近。
刑魏强忍着恐惧回过头,就看到一名穿银色染血盔甲的士兵走到他面前,利落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凄惨的尖叫声霎时穿透树林。
正准备迈上最后一级石阶的柳遥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似乎是人的惨叫,柳遥不敢确定,下意识抓紧了身边人的袖口。
殷月离没有说话,只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山下的方向。
“算,算了,我们还是先回院子里吧。”柳遥对于自己的胆量还是十分有数的,止戈山上日常很少会有村民出现,尤其是山顶附近。
如今还留在这边的,除了自己和青年之外,估计就只剩下之前遇到的刑魏了。
而方才那惨叫也确实像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大致不差应该就是刑魏本人了。
也是看不出,这刑魏平日瞧着胆子极大,连城中主
簿家的姑娘都敢招惹,没想到大白天里居然也能被什么东西吓得失了分寸。
只希望对方能长个教训,以后都不要再跑来九桥村了。
望了眼头顶明晃晃的日头,柳遥心情放松了些,没再去想刚才那声惨叫,提着竹篮和殷月离一起进了山顶的宅院。
也不知是不是两日没有回来的缘故,看着满院的白灯笼和纸钱,柳遥心底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反而还有心思和青年讨论,说能不能把灯笼涂成彩色的,这样也能瞧着更热闹些。
殷月离的表情略微古怪,过了半晌才轻点了下头,“你想涂,便涂吧。”
“真的,”柳遥眼睛顿时亮了,“我可不是开玩笑的,反正住了这么多天都没事,涂个灯笼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正好,颜料我都带过来了,是舅舅他们之前做生意时剩下的,等会儿你也来帮我一起涂吧。”
看着眼前人一样样将纸笔取出,明显早有准备的模样,殷月离顿时无言以对。
柳遥行动力极强,说完便要开始动手。
他早看不惯院子里这些白花花的东西了,又不是死人呆的地方,弄这么多纸钱和白灯笼做什么。
况且他自己久不上山也就算了,青年可是要暂住在这里的,柳遥以己度人,觉得对方虽然沉默寡言,心里大概也是有些害怕的。
从宅院后面找来竹竿,将灯笼和屋顶上的白绸都挑了下来,又将地上的纸钱打扫干净,柳遥忙得热火朝天,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将所有素白的灯笼都整齐摆在了地上。
因为来的比较匆忙,柳遥只带了四盒颜料,草绿,明黄,还有一深一浅两个颜色比较接近的红色。
“你会画画?”见柳遥用毛笔沾满了颜料,青年有些疑惑地凑了过来。
“不会,”柳遥摇了摇头,抬手在灯笼上画了一朵祥云的纹样,“不过我之前在城里的绸缎庄做过小工,店里师傅有教过我普通布纹的画法,简单画一画还是没问题的。”
说话的时候,柳遥已经将几朵祥云画好,又在最外圈描了层金边,好不好看先不说,瞧着倒是十分喜庆。
柳遥举起灯笼满意笑了下,放在旁边后又去拿另一盏灯笼。
“就是可惜,我在店里呆的时间不长,到现在也只会画些云纹仙鹤纹什么的。要是能在这上面画些花草就好了,挂在廊子上一定特别好看。”
花草……
殷月离思忖片刻,靠过去握住了柳遥拿笔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几种颜色调和在了一起。
“哎?”
因为对方的忽然靠近,柳遥的心下意识跳快了一拍,紧接便闻到一阵檀香。
那香气并不似日常熏香的白檀,反而更像是某种祭祀常用的香烛味道,丝丝缕缕的甜,里面夹杂着少许轻微的凉意。
没等柳遥再分辨清楚,殷月离已经握着他的右手,用新调出的深褐画出了几丛树枝,之后用水洗净,换上深红与浅红,不过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株盛放的花枝。
“这是梅花?”柳遥语气惊喜,灯笼上的红梅错落有致,栩栩如生。
哪怕之前在城里的时候,他也不曾见过如此好看的梅花图。
“对。”殷月离松开他的右手,没什么波动地回道。
“真好看,”柳遥前后看了几回,甚至都有点舍不得将这灯笼挂在屋檐上风吹日晒了,“哎,正好能者多劳,剩下几盏灯笼你也一并画了吧。”
“可是快到夜里了。”青年抬头望了望天色。
快到夜里了。
柳遥一怔,也跟着看向外面。
浓黑涌动,夹着诡谲的气息,在半空里不断侵蚀蔓延。
他是早上才出门的,即便中间耽搁了片刻,也不该这么快就天黑才对。
不过眼前的天色确实已经暗了,头顶阴沉沉的。
仿佛只是望着就能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傍晚的山路很危险,”殷月离凑到他身边道,“画完这些灯笼,你今晚就只能留宿在这里了。”
柳遥脸颊发烫,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是对眼前人很有好感没错,也愿意尽可能呆在对方的身边。但他一个没出阁的小哥儿,之前形势所迫也就罢了。如今再随随便便与人整夜睡在一起,怎么想都有些不太妥当。
“还是算了,我可以……”柳遥放下手中的毛笔,想说自己可以提着灯笼下山。
“太晚了,留下来吧。”
青年的声音很轻,像被风拂动的琴弦,带着种说不出的蛊惑,“等明日天亮了,我再送你下山。”
阴影彻底遮蔽住晴空。
柳遥思绪昏沉,过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点了点头道:“好。”
等到地上的灯笼画得差不多了,柳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自己究竟都答应了什么。
怎么就,留下来了。
柳遥忍不住捂脸,想自己一定是被对方的美色迷晕了,才会头昏脑涨,想也不想就点头同意。
名声之类的也就算了,毕竟他曾经做过山神祭品,早就没什么好名声了,只是舅母那边该怎么办。
之前临出门的时候,舅母还一脸促狭的暗示他在山上留宿也没关系。
反正不是头一回了,正好也学学隔壁村的小哥儿。
柳遥那时可是严辞拒绝过的,说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没品的事情,保证到时辰就下山,绝对不在山顶停留。
这会儿若是忽然不回去了,还不知道明天要被舅母他们怎么笑话。
“那个……”
灯笼一盏盏画完,远处的天色也逐渐变暗,柳遥捏了捏衣摆,嗫嚅着开口,“我要不,还是回去了吧,家里人见我不回去,怕是要担心了。”
入夜山路难走,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走的,大不了拿把柴刀下山,再多加小心一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危险。
“画好了。”殷月离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将最后一盏灯笼举到他面前。
和之前的梅花不同,这一盏灯笼上画的是春日杨柳,嫩绿的柳叶,纤弱的树枝,生动得仿佛下一刻便能被风吹拂起来,带来阵阵独属于草木的清香。
“好看。”柳遥接过灯笼,突然明白这应该是对方专门为自己画的。
青年神色很淡,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下白得几乎透明,坐在一堆刚画好的灯笼里面,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丝丝缕缕的愧疚爬上心头,让柳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你刚才说什么了?”倒是殷月离擦了擦手上的颜料,忽然问道。
望着对面人一脸平静的面孔,柳遥咬咬牙,用力摇了下头,“没,就是天有些晚了,正好也画得差不多了,我想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留宿就留宿,最多不过是被舅母他们打趣几句,总好过将对方独自留在这里。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柳遥便没有再继续犹豫,迅速收拾好了颜料和毛笔,又将画好的灯笼都挪到了廊子里面,之后和青年一起回了内堂。
然而刚推开房门,柳遥便忍不住「咦」了一声。
“不对,我给你留的铁锅和柴火怎么好像都没有动过,天这么冷,你这几天都吃什么了。”
殷月离表情微怔,似乎卡住了一下,许久才开口道:“干粮。”
柳遥更震惊了。
“干粮,你是说之前的葱饼,我走后差不多两天,你居然就吃了几张葱饼!”
葱饼是潘叔媳妇做的,用的并不是白面,而是一种名叫菁麦的作物磨成的粗粉。
虽然菁麦本身价格低廉,易于保存,正适合在寒冷的地方种植生长,但却口感干涩,十分难以消化。
除了出门远行或者生活极度困难的时候,根本没有哪个村民会将这种粗粉当成日常的全部主食。
柳遥忽然庆幸,多亏今晚自己留下来了。
不然还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度过这几日的。
“行了,剩下的葱饼你不能再吃了,我今天带了新蒸的馒头,里面掺了白面的,等下可以和菜一起吃。”
除了馒头之外,柳遥还额外热了早上刚做的炖土豆和炒鸡蛋。
因为东西都是现成,所以没花多少工夫就弄好了晚饭。
只是晚饭……柳遥疑惑了一瞬,总觉得今天似乎少了些什么。
吃过晚饭无事可做,趁着外面还有一点光亮,柳遥干脆将画好的灯笼都挂在了游廊上,又去宅院最深处几间屋子里寻来目前能用的东西。
桌椅,屏风,置物架,最惊喜的是柳遥终于又找到了两床干净的被褥,想来今晚应该是不用再与青年挤在一起了。
盯着柳遥将被褥小心铺在屋内,殷月离坐在新搬来的木桌边上,蹙着眉,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
“这些被褥我都已经检查过了,应该是没用过的,”误以为对方是担心被褥干净与否的问题,柳遥笑着解释,“你要是介意的话,可以睡之前那个,我来睡这个。”
殷月离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而去打量旁边雕着松枝白鹤的屏风。
也不知是不是柳遥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今天的黄昏似乎长得有些过分,明明忙了许多事情,却直到他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外面的天色才终于彻底变暗。
柳遥奇怪地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带着疑问整理好被褥,招呼已经洗漱过的青年一起睡下。
“来来,今天睡早一点,明日我还要快些下山去,免得舅舅和舅母担心。”
担心什么倒是其次,柳遥是根据之前的经验,知道这里每晚都会有阴兵路过。虽然不会伤人,但也难免有些恐怖。
按照柳遥的想法,只要他能完全睡熟了,就不会注意阴兵的到来,自然也就不会感觉到害怕了。
可惜没过多久,柳遥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还没等他彻底睡熟,门外便再次传来各种兵器碰撞的声音。
四周温度骤降,柳遥颤巍巍睁开眼,望向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被褥。
“你,你睡着了吗?”
“害怕?”殷月离转头问。
“没,”柳遥揪住被角,连忙否认,“都已经见过几次了,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可……”
没等他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因为有木桌挡着,房门并没有完全撞开,只是被推开了一道裂缝。
某种暗红的液体顺着房门的缝隙淌了进来,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气息。
血,有血流进来了!
柳遥的眼睛一下子瞪圆,所有没说完的话都被噎在了喉咙里面。
嘭嘭嘭,又是一阵连续的撞门声响。
房门的缝隙逐渐变大,突然有什么人凑了过来,睁着血色的眼眸,一瞬不瞬注视着昏暗的室内。
无法形容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眼瞳死寂,皮肤皲裂,细细密密的深红血丝缠在眼白上面,忽的与柳遥四目相对。
柳遥吓得脸色发白,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扑到了青年的身边,两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
“它是不是要闯进来了,我们用椅子挡一挡吧,或者从后面窗户逃出去,现在逃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柳遥语无伦次。
柳遥忍不住心急,向屋里渗血水这种情况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眼下马上逃走确实还来得及。
只是逃走之后呢。
外面会不会有更多的阴兵,柳遥不清楚他们逃到什么地方去才算是真正安全的。
“没事,”殷月离起身拍了拍他,“它进不来。”
“真,真的?”
“是真的。”殷月离轻声道。
像是应和着对方的回答,外面的撞门声忽然烟消云散,连同地上的那一大滩鲜血。
仿佛之前种种都只是柳遥自己的错觉。
“它走了。”殷月离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人。
少年双目紧闭,手里还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好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
“走了?”柳遥不敢相信。
“对,如果害怕,你可以睡在我这边。”殷月离语气平淡。
柳遥小心翼翼抬起头,确认外面那双眼睛的主人的确已经离开了,终于舒了口气。
“不用了,”柳遥脸颊发烫,连忙松手,“我其实也没那么害……”
「怕」字还没有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响,柳遥想也不想便用力抱紧了身边人,回头却发现似乎是风吹动门板的声音。
柳遥面无表情,许久,终于放弃挣扎。
柳遥:“虽然我不害怕,但我想你应该是有一点害怕的,所以我还是陪你睡在这边吧。”
殷月离侧过身,在黑暗中轻轻弯起了唇角,“好。”
八爪鱼一样抱着对方睡了整夜,柳遥起来已经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第二天迅速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山上。
刚进到舅舅家的院子里,就瞧见舅母冯雯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