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苏郁抱着头,蹲在地上,脑海里掠过肖诃最后的样子。
“我不懂,我不懂啊!!!”
魁雯的声音是即将掉在头顶上的铡刀,“人死不能复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这么傻呢?即使你用整颗心脏替换肖诃的生命之源,也是没有用的。”
铡刀落下。
“你的需求是让肖诃活下去,没有提及让他以什么形态活下去。人类形态,还是灵兽形态,反正只要生命特征存在,对于你而言,没什么差别吧。”
这话和顾戚风说的殊途同归。周苏郁猛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只要他的心脏还在跳动,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吗?!”
“我要杀了你!!!”
沸腾的黑色岩浆,从二分之一的心脏喷射出来。
空壳一般的身子,被复仇想法填满,挥动拳头,一下下用力砸在魁雯的脸上。
他用尽全力,舍弃掉一半心脏和三十年寿命,为了保护好身边的人,为什么这么一点微茫的祈愿,都不能让他实现呢?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啊。
“你去死!”
“季绒、肖诃、余彬礼………”
“你怎么不代替他们去死啊!”
楚鸣鹤彻底懵了。
他震惊地看着周苏郁的脸——那张脸泪流满面。
四个小时前,尼比鲁星发生了冰雪暴。为了活命,楚鸣鹤将昏迷不醒的周苏郁连拖带拽地搬到这间林中小屋。屋檐上挂着安全标识的铁牌子,看起来很敦实。
“喂……”
大概把他认作讨厌的人了。刚才帮周苏郁处理伤口的时候,突然被咬住手腕,他瑟缩了一下,居然被趁虚而入——对方一个扫堂腿将自己蹽倒,眼睛闪晃一下,失去神智的周苏郁就熊扑过来,骑在身上,喉咙被两条精瘦有力的手锁紧。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紧贴沁出冷汗的手掌。可没等他喘过气,周苏郁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庞就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鼻息。
又细又颤的呼吸,微弱得仿佛不存在。却又像拉扯空气的钢丝,时刻提醒楚鸣鹤他倾盆大雨般的绝望。
周苏郁根本不知道压着的人是谁,一股脑儿说,“你个骗子,我要让你下地狱,你周哥今天就是要死,也要把你剁碎……”
楚鸣鹤默默听着,心思却百转千回。
周苏郁到底把他认成谁了?这么大恶不赦的。
周苏郁贴着楚鸣鹤鬓角,冷笑起来,“我要杀了你。”
心脏剧烈一震,楚鸣鹤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狗日养的。”
“…………”
楚鸣鹤见他又不动了,于是想将他推开,一上一下的姿势实在太奇怪了。
可他刚一伸手,周苏郁就重新将他按倒。
楚鸣鹤看见周苏郁低下头,不知道眼泪还是雪水落下来,打湿他唇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苏郁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们为什么要害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他像一个湿答答的小婴儿般哭着,因为太久没有掉眼泪了,所以憋坏的泪腺要狠狠报复。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怎么也不受控制。如果周苏郁是清醒的,他一定会扇自己两大嘴巴子。
鬼使神差的,楚鸣鹤伸出舌头舔掉,味道咸咸的,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其实周苏郁的体力早就被耗尽了,身体非常虚浮,就算跨在身上,楚鸣鹤也没感觉到多大重量。
所以当他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的时间,一只手,楚鸣鹤就轻松接住。然后周苏郁愣了一下,两个人瞬间颠倒位置。
场景重现。
这幅画面非常诡异,周苏郁躺在楚鸣鹤腹部位置,因为呼吸不畅,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上又没有衣物遮挡,赤条条的像搁浅沙滩的鱼。
周苏郁肩膀耸动得厉害,楚鸣鹤感觉到他稍微松动,抬起手,将灰色的羊绒围巾搭在他脖子上。
谁知哭的更大声。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我什么也没做错呀……”
“我是坏孩子吗……”
“别……”
别哭了。
尽管楚鸣鹤很想说这句话,但直视周苏郁的眼睛时,忽然也哽咽住了。
楚鸣鹤想起来,小时候自己闯祸被骂了,白又琳会抱着他的头,一下下给他顺毛。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摸了好一会儿,他看见周苏郁没了动静,吓得他以为周苏郁猝死了。
拨开刘海,发现这家伙只是憋着眼泪,不想让它们掉下来。
楚鸣鹤又想起白又琳会对他做的事,于是闭上眼,吻掉没蓄好的泪珠,在通红的眼尾周围。
他对天发誓,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也没有感觉两个男孩子这样做有什么怪异,他只是想安慰他而已。
楚鸣鹤感到腰侧被重重地掐一下,身下的家伙似乎不满意他走神,低低咕哝一声。
手指掐得更加用力,把楚鸣鹤的注意力扯回现实。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这么不值钱吗?”
尽管一头雾水,楚鸣鹤为了让他尽快安静下来,还是用父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我没有骗你,你是世界上最金贵的宝物。”
“值三百六十二万吗?”
忍着腰痛,楚鸣鹤认真道:“三百六十二万几千倍都不止。”
对方较劲,“我要几千万倍。”
这要得有点多。
“好好好,你是无价的。”
“什么是无价?”
楚鸣鹤思考合适的量词,盯着周苏郁困惑的眼睛,片刻后说,“一个宇宙。九百三十亿光年。”
语气诚恳,周苏郁的闹腾劲儿被熨平了一些。
周苏郁终于放过他的腰,“我想回家,可是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心灵导师楚鸣鹤说,“真正的故乡在你的心里,不要太在意物理层面上的概念。”
周苏郁露出惶惑的表情,拉住他的手,强硬地贴在自己的左边胸膛上,“可是我也没有心呀。”
楚鸣鹤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滚烫指尖抵达寒意阵阵的皮肤时,大脑拉响警报,让他飞快抽回手。
“你不是兽灵之祖?”
周苏郁意识到什么。
“我当然不是。”楚鸣鹤感动得要哭了,这家伙终于清醒过来了。
“噢。”
周苏郁像一只扎错人的小刺猬,将脸撇到一边,用很软很乖的调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楚鸣鹤咬住下唇,缓了会儿心神,“没关系。”
他松开双臂,周苏郁飞快挪到橱柜角落,避得远远的。可没歇息一分钟,他蹭到楚鸣鹤身边,大胆地将侧脸贴到他肩膀。
“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啊。”
楚鸣鹤脱口而出,“我没有讨厌你啊。”
“那你也不要嫌弃我。”
楚鸣鹤想笑,揉了把周苏郁凌乱的黑发,“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家人了。在这个世界上。”
沉默很久,楚鸣鹤问,“朋友呢?”
学校里总有玩得好的兄弟吧。
周苏郁只是摇摇头,很轻很轻的,似乎恳求他不要再说话了。
“我只有你了。”
可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楚鸣鹤叹一口气,终于在柔软撒娇中输阵了。
轻咳一声,他将目光放到玻璃窗外面的浩荡雪景上。
大雪压断了枝桠,那些白桦树仍然那么□□地向上生长,不刺破天际不罢休。
他回头瞟了一眼周苏郁,没来由觉得,他好像那棵雪地中央,孤零零的小树苗。没沐浴到爱和阳光,就被暴风雪攻击得百孔千疮。
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很生怯的样子。
“我要抱。”
周苏郁的声音顿了一下,“抱。”
楚鸣鹤拿他没辙,双手扶住他下意识往后缩的肩膀,使劲儿地搂在怀里。
非常认真的,挤压两张胸膛之间的空气。
直到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我好冷啊。”周苏郁弯起眼睛,拍了两下楚鸣鹤的背,“真奇怪,你这么暖,我却怎么都捂不热呢?”
楚鸣鹤盯了两秒他滑溜溜的身子,“你把衣服脱光了,不冷就怪了。”
周苏郁原先的黑色训练服还是湿的,放在壁炉旁边烤。楚鸣鹤将自己的羽绒外套和最厚实的蓝色毛衣脱下来,给周苏郁套上。
对方就像个断线的木偶娃娃,连衣领都要楚鸣鹤亲手整理。
安全屋里有一个小型粮仓,里面有很多压缩饼干和午餐肉罐头,够两个人吃很久。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烟叶,有止痛功效。”
周苏郁被开罐头的铁片划伤手指,楚鸣鹤翻出一些叶片,用温水泡开,敷在上面。
然后将御兽护身符悄悄塞到周苏郁身上的衣服口袋里面。
因为楚鸣鹤觉得这个人更需要它。
第四天清晨,安全屋门闩被打开过,楚鸣鹤看向周围,雪林空旷寂寥,脚印被雨雪覆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先走了吧。
楚鸣鹤有些失望,但在意料之中。
几个小时后,暴风雪结束,楚鸣鹤也开始返回,他忘记带食物,所以饿得头昏眼花。蹒跚着终于走出蜃气之森,欣喜之时,脖子背后被针尖蜇了一下,然后两眼一黑。
张承泽站在身后,旁边是一个浅金色头发的英国人,正是昂塞汀教授。
张承泽将剩下半支蓝色清液的注射器扔到一边,用雪埋好,注视楚鸣鹤一会儿。
“他就是新的灵魂容器?”
张承泽咧嘴轻笑一声,“楚氏一族本来就天赋异禀,这孩子我看着长大,听话极了。又善良,很好操纵。”
昂塞汀看着这张和张清亮几乎一样的脸,“这次保证不会出错?”
“当然。”张承泽用一万分笃定说,“绝对,绝对刚才比那个用废的好使。”
◎回到飘渺峰◎
一路上积雪没入膝盖, 比周苏郁想象中难走得多。刺骨寒冷像软刀子似的,残忍切割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膝盖和胳膊上被冻出创口。
疼痛是个好东西, 让周苏郁从麻木中短暂抽离。然后他想起了被张清亮推下悬崖后发生的事情。
但周苏郁只记得他掉进了冰封之湖, 然后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居然在安全屋里醒过来。窗户外面的蜃气之森仍然迷雾重重,这样的鬼天气,总不可能自己爬过来吧。
因为很久没进食,他饿得眼冒金星,安全屋里屋有一个储物室, 里面有很多肉质类罐头。搜刮后回来, 一侧头,瞥见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孔。
楚鸣鹤睡得死气沉沉, 侧坐在最角落的鹿皮小沙发上,两条长腿装不下, 于是蜷曲起来。尽管沙发膈应, 但他背肌挺直, 仪态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在瀑布下打坐。
或许是脚步声打搅了美梦, 楚鸣鹤翻了个身, 睫毛微动, 呼吸却淡然且稳定。
“啪嗒。”
罐头滚落地上, 周苏郁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满腹都是震惊和疑问, 他简直变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罐头也不捡了, 蹑手蹑脚走过去, 十分小心地戳了一下楚鸣鹤的棺材脸, 周苏郁就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白日梦,还是他疯了。
楚鸣鹤不是在阿尔法星那个精致的小庄园里面吗?
这个点儿不应该在一年五十万的贵族私立中学当乖宝宝吗?
怎么会突然变异来到荒星带,偏偏选中这颗最孤独死寂的冰冻星球?
“别闹。”
听到这句话,指尖产生了过电般的触觉。周苏郁狼狈万分地缩回手,摸了一下手指,为自己傻气腾腾的想法感到羞耻。
他刚才居然觉得,楚鸣鹤是为了找他才过来的。
笑死,怎么可能呢。
他可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魅力,叫阿尔法星大总统的小儿子牵肠挂肚这么久。
或许是睡得不好,楚鸣鹤嘟囔完,翻身,只将倔强的后背留给周苏郁。
周苏郁哂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然后帮楚明和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盖在肚子上。
就在弯腰的时候,一条柔软的灰色纤维织物掉到地上。脖子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周苏郁下意识伸手捞起来,原来是一条围巾,品质极好,绝非他等草民能够拥有的东西。
围巾内侧的铂金标签写着“CMH”三个大写字母,背面镶嵌着一个皇族家徽。周苏郁看了看楚鸣鹤,噢,原来是小少爷的。
但是楚鸣鹤的东西怎么会在自己身上???
他接着发现一个更加惊悚诡谲的事情——自己身上只套了一件过膝的深蓝色羽绒长外套,裤子也没穿,两条长腿赤条条地暴露在冷空气中,膝盖上有小熊形状的卡通创可贴。之前的旧伤愈合得差不多了。
壁炉旁边是他的衣物,用木架子支起来,被烘得干燥又温暖。
哪个田螺姑娘这么好心?
飞快穿好训练服,周苏郁来回瞥了楚鸣鹤好几眼。迟钝的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推算出一个逻辑严谨的答案——楚鸣鹤这么照顾他,一定是想把自己卖了换钱。
他还欠着三百六十二万的巨债。
嗯,没错,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稍微得意起来,然后非常欠揍地俯身楚鸣鹤耳边,勾起唇角。
“你想得美。”
突发奇想的,他忽然用嘴唇蹭了一下楚鸣鹤的脸颊,因为小时候的楚鸣鹤最讨厌和他身体接触,他也是怂的一批,只敢在人家睡着的时候报复。
然后觉得不过瘾,手贱地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从锁骨到胸膛,然后轻轻地掐了一下脸颊。周苏郁觉得自己就像个猥琐痴汉,可谁叫你小时候不禁逗。
最后双手捧住稍微皱眉的脸庞,撅起嘴唇,嚣张至极地亲了一口。做罢,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眉眼深情地望着楚鸣鹤,捏了捏他的鼻尖。
真是疯了。
周苏郁自己也不清楚这样调戏楚鸣鹤的意义何在,这些天发生的破事太多太多,胸口压着巨石,看到肖诃的那一刻,巨石嘭地炸开来,把他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笑着笑着,眼眶通红的周苏郁蹲下来,将背倚靠在沙发扶手上面,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遏制住受伤幼兽般绝望的喘息。
顾戚风说得不错,他想当圣人,挽救一切,可是什么都做不到。
真他妈可笑,像个神经病一样。
此地不宜久留,暴风雪已经停下来,收拾收拾该准备走了。
周苏郁决定顺走楚鸣鹤的防寒羽绒服,和他的围巾。既然已经罄竹难书,不如再为自己的罪行添一把火。
反正小少爷会有人找,安全屋可以抵挡一切风雪,里面有很多储存粮食,最里面的内室有十几张盗版DV,初代红白游戏机,和小黄书杂志。待上十天八天没关系,总不至于冷死饿死或者精神饥渴而死。
蜃气之森距离飘渺峰有大约三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周苏郁都在认真思考——楚鸣鹤到底怎么将自己从飘渺峰下面的冰封之湖搬运到安全屋里面的。
没有雪橇,没有滑铲,没有任何运输装备,就这么一步步背着他往前走,在狂风暴雪的肆虐中。
周苏郁吸了一下鼻子,被羽绒服裹暖的身体又开始冷却。自从给了魁雯一半心脏之后,他的身体就非常容易发寒,而且精力也没有以前旺盛了。
如他所预料,飘渺峰上满地狼藉。试炼貌似结束了。
终极试炼是残酷的,然而更加残酷的是,孩子们知道了人体兵器实验计划“天使猎人”真正的险峻性。
几乎没有人能从这一场“战争”中活下来。
义兽化的肖诃变成上古灵兽“泰坦引擎”,神智全无,用狂躁的刚爪挥向每一个试图攻击他的人。
试炼末尾,死伤占据了四分之三,毕竟肖诃继承的灵兽血脉实打实地匪悍。
人体兵器的作用是将灵兽血脉继承到人的身体里面,人体作为生物性容器,大脑中枢相当于一个开关。
所以当肖诃的“灵魂”死亡,只剩下残破肉身的时候,开关坏掉,暴走,然后便是大开杀戒。
最先看透的是林子苏,他东躲西藏,好容易苟到最后。但看着妹妹被“泰坦引擎”扔下悬崖之后,他彻底醒悟过来,和其他几个实力不错的少年设置重重陷阱,将“泰坦引擎”用铁丝网缠住,扔进一个天然的窟窿。
然而要给他最后致命一击的时候,顾戚风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手腕上血肉模糊,挂着一副断掉的银色手铐。
“泰坦引擎”被顾戚风放走了。
“可恶,就差一点!”林子苏彻底爆炸,指着顾戚风的鼻子狂喷,“你这个傻逼,为什么不让我干掉他!”
顾戚风死命钳制住他胳膊,“肖诃是我哥,你要杀他先杀我!”
“有病啊你,哪来这么多哥!”林子苏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拍开,回头一瞧,“卧槽,周苏郁!”
顾戚风被戳到痛处,自暴自弃说,“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傻逼你出现幻觉了吧!”
“我傻逼你就是脑残,你不是很喜欢你那哥哥吗,天天黏在身后。怎么,把他害死了,人家变成鬼来找你,还不敢认了?”
“你闭嘴!!!”
周苏郁就这么杵在扭成麻花一样的两个人身后,眼睛向周围扫视一圈,凌乱中透着一股极致的淡漠。
林子苏不敢和周苏郁对视,他越想越心悸,那个人看起来真有点像鬼。他狂推顾戚风的肩膀,“别扒拉我,你他妈回头看看!”
不耐烦了,顾戚风用余光瞟了眼,这一下可不得了,他大叫了一声“真他妈鬼啊!”就被吓晕过去。
无语至极的周苏郁上去用脚后跟拨他露在外面的肚皮,踩了两脚。
林子苏看得触目惊心,却不敢阻拦,因为周苏郁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寒气,绛紫色的虹膜亮得惊人,但是里面却没有一星半点的高光。
非常瘆人。
他像一个摔得粉身碎骨的白釉瓷器,被破破碎碎地凑起来,到处都漏风,到处是裂痕。
终于,顾戚风诈尸起来,他看清了是真实的,鲜活的,完整的周苏郁,然后猛地抱住他的大腿,鼻涕和眼泪唰地流下来。
周苏郁没心情和他演友情戏码,他只觉得疲累。
“张清亮在哪里?”
顾戚风愣住了,“A楼的室内训练场,我刚把他打晕了逃出来。”
周苏郁抬脚就走。
顾戚风怎么也没想到周苏郁这么冷酷无情,“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这句话用破锣嗓子喊了三遍,他是真的后悔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企图挽留周苏郁狠绝的背影。
“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你不要离开我,我,我只剩你一个人了……”
可周苏郁越来越远,再不回头。
心情复杂到极点,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顾戚风了。
斜阳像一条条血带子,照射在雪地上,和那些分不清是谁的血迹融为一体。鞋底踩在上面,非常黏滑,周苏郁索性闭上眼,可闭上眼,仍然是满目猩红。
每一个人都迷失了最初的自己。
受到某种意志的指引,他回到宿舍,在床头发现了卧底蓓鸥留下来的字条。
她说她已经发现了张清亮的全部秘密,让他去地底实验室。
实验台上到处是散乱的废纸和摔碎的玻璃管,五颜六色的液体混在一块儿,沿着桌子边缘滴滴答答淌下来。
周苏郁觉得这里就是一朵颓靡的,从黑色淤泥中连根拔起的曼陀罗。
他自己也是。
周苏郁找了半个小时,在工作台最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发现了一只保险箱,他一拳砸碎,拿出一只浅蓝色的试剂。
撸起袖子,将针头推送进青色血管,血液凝固一瞬,开始奔腾。
他将成为宇宙最强的人体兵器。
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张清亮站在训练场中央的圆台上, 似乎对周苏郁“起死回生”并不惊讶。
一方面是“人体兵器”的防御值比正常人要点高几十倍,骨折了不用接自己就能回来。
二是周苏郁毅力强劲,张清亮毫不怀疑, 就算坠入地狱, 他都能突破六道轮回杀回来。
周苏郁望向他, 恨意汹涌。
就是这个糟老头子,毁了自己一切。
张清亮拂了拂袖子,从白褂口袋里拿出一支红色试剂,正视这个拥有“零度风暴”阿加雷斯雪豹的血脉继承者。
“你要杀我,没这么容易。”张清亮云淡风轻地将试剂管摇了摇,然后扎进手腕血管, “该死的其实是你们, 周氏。”
“什么意思?”周苏郁拧起眉。
“你的祖辈,或者说你爷爷那一代侍奉的阿尔法星大总统, 在无端挑起的一次战争中,将紧挨着里尔星的一颗非常不起眼的小星球直接毁灭。”
周苏郁的面孔和周穹斯年轻时候几乎完美重合, 令张清亮看到了当年的光景。
周琼斯率领千军万将, 好像轻轻一弹手指, 贝塞星就被吹灭了。
张承泽护住他的头,低声说, “我们一定会复仇的。”
周苏郁没料到的是, 张清亮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那只试剂和实验室保险箱里的是一种类型, 都是提高能力的增强药剂, 血脉继承者才能够使用。
一道红光炸破, 周苏郁看见了一只巨大的赤焰鬣蜥——是上古卷轴时期的超S级灵兽, “蚩尤审判”。
他身体燃烧着熊熊烈焰, 仿佛来自地狱。手脚如同钢锯, 铠甲般的鳞片从脖子延伸到尾椎,枯焦的岩石那样耸峙,看起来尤其可怖。
那就试试,到底谁才是最强的!周苏郁毫不犹豫地迎战。
残酷战争,或者说两个上古世界的霸主的互殴互撕,持续了将近四天。但没有分出胜负。
天雷滚滚,仿佛天罚。
周苏郁的脖子被咬出一道巨大的裂口,血流不止。三天后愈合,留下了永远也去除不掉的伤疤。
就用楚鸣鹤的围巾遮住好了。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用一把火点燃了充斥罪孽的基地。
尼比鲁星陷入冲天火光之中,来自地狱深处的火焰将草木鱼林吞噬殆尽。曾经的冰雪仙境,两天两夜的洗礼之后,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焦黑废土。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山下的村落,基地的尖字形状的巨塔被拦腰截断,巨大的月球残影倒映在冰封之湖的水面上,湖水被染成血色丝绸,滞缓流动着。
下山沿路都是被烧着尾巴的人面蛇,从断月冥土中被大火呲出来,逮着活物就咬。
周苏郁护着怀里的小雪豹,手上脚上都是细小的伤口。也顾不着疼了,最要紧的是把半路捡到的顾戚风弄出这里。
他不知为何晕在柏树林里面,或许是着急找周苏郁,吸入太多二氧化碳,一下子急火攻心,所以才昏迷过去。
谁知半路又杀出来一个林子苏。
他瞪大眼睛,语无伦次道:“你你你真的把张清亮干掉了?这火是怎么回事?也是你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