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byShim97

作者:Shim97  录入:01-24

宋奇忐忑地进门,跪在下首:“殿下。”
“你昨日盯了林知府一整日,只看见他在城中四处查看受损情况,就一点没看见他和窝藏在城中的土匪接头?”
宋奇头皮发紧,不敢讲话。
书房里一片沉默。在这沉默中,宋奇的汗一点点流下来,滴在身前的木地板上,晕出了一小片水痕。
半晌,祝盛安才开口:“待会儿下去领二十军棍。”
“是!”宋奇总算松了一口气。
“武泽要出城一趟。接下来你负责全城防务,第一是抓紧搜捕土匪,第二是让人继续守着仓库废墟,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林知府那里,派两个机灵的看着别让他跑了就行。”祝盛安面色淡
淡,但宋奇熟悉他,知道这是他真正生气的模样。
“只要他的命还在我手里,他就翻不出天。”祝盛安揉了揉眉心,“郑家的公子请来了?”
“请来了。与他爹关在不同地方。”
祝盛安挥了挥手:“下去罢。”
宋奇出去了,祝盛安这才支着头,浅浅打了个盹。
不过他没能休息多久。天大亮时,王管家小心翼翼唤醒了他:“殿下,少夫人那边完事了。”
他看祝盛安一脸疲倦,睁开眼时都有些勉强,连忙说:“殿下吩咐了少夫人一好就来叫您,老奴这才斗胆……”
祝盛安揉了揉眉心,熬夜和思虑过重让他头疼欲裂。
有雀澜在身旁的时候不觉得,这下雀澜倒下了,他才发觉像失去了左膀右臂。
从前用着这些下属、仆人,只是偶尔觉得不够趁手,倒也不觉得他们如何蠢笨。
雀澜帮他这几日,事事仿佛同他心有灵犀,无须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手势,他才知道自己还能有更好的帮手。
有雀澜珠玉在前,再回头来对上这些下属、仆人,便觉得一个个都难堪大用,凑在一块儿更是让他糟心得不得了。
祝盛安到了卧房,越过屏风走进内间,便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他在床边坐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将屋里的青罗软帐照得透亮,隐隐约约显出里头卧着的身影。
世子殿下冷冽的轮廓也叫晨光裹上柔和的光晕。许久,他才抬起手,二指轻轻一撩帘帐。
从这一隙视野里,他看见雀澜趴在床上睡着,背上缠满了纱布,肩膀和手臂裸露在外。
这个姿势显然不太舒服,又或是身上的伤口发疼,雀澜的眉头微微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祝盛安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他的肩。
可在他拉上被子时,雀澜轻轻一动,脸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世子殿下霎时不动了,仿佛被人定在床头。
许久,他才轻轻顺着雀澜的脸颊拂过,替他将一缕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
他竟趁着雀澜熟睡,偷偷摸摸越过两人间这道界线,世子殿下自个儿都觉得荒唐,喃喃自语一句:“真是着了魔了。”
他想要收手,又顿了顿,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了雀澜微蹙的眉心。

他一转过来,粉白的面颊像毛茸茸的蜜桃,就凑在祝盛安眼前。
过了数日,走在后头的王府车队抵达澹州。
刘叔因为心思细,被王妃特意拨来看顾,随着车队进了别苑后,很快就发现两位小主子的不对劲。
“哎,老王。”他拉住王管家,到一旁小声说话,“发生什么事了?殿下怎么绕着少夫人走啊。”
先前世子殿下到澹州下辖的腊子山剿匪,刘叔也是随行下人,在澹州府别苑待了不短的时间,王管家同他已很熟悉了,当下便嗨了一声,道:“能有什么大事,就是小夫妻闹别扭呢。”
“那也不能平白无故闹别扭啊。”刘叔扯着他不放,“我在路上听说了澹州府遭土匪的事,难道跟这事有关系?”
王管家看了看四周,像做贼一样,小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同别人讲。”
刘叔连忙点头。
“遭了土匪的第二日晚上,城里的两座官粮仓库被土匪放火烧了。世子殿下连忙带人去救火,少夫人也去了。”王管家从头说起。
刘叔一听就急了:“少夫人娇滴滴的,怎么能见这种乱哄哄的场面呢!”
“你莫打断我。”王管家继续说,“殿下赶去救火,恰巧碰上放火的土匪了。土匪竟然仗着人多,围攻殿下,是少夫人帮殿下挡了一刀。”
刘叔这才反应过来:“最近少夫人日日在院里养病不出,原来不是养病,是养伤?!”
“嘘、嘘,小点声,殿下不让外传。”王管家连忙拍了他一把。
刘叔又琢磨了一会儿:“不对啊,既然少夫人为殿下挡刀,殿下怎么还躲着人呢?”
“啧。”王管家放低声音,道,“殿下没能保护好夫人,反叫夫人为自己挡了一刀,面子上抹不开了嘛。”
刘叔狐疑道:“是这样吗?”
“当然!”王管家神神秘秘,“你不知道,那天大夫给少夫人缝了针包扎好,天都亮了,少夫人自己都累得睡过去了。可殿下一宿没睡,等大夫走了,就坐在床头看少夫人,看了好久哇!”
“那个眼神,真是——”王管家一脸回忆,“配着殿下那张俊脸,要是少夫人那时候醒着,就该对殿下死心塌地了。”
刘叔一脸欣慰:“殿下终于长大了,知道拱……知道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你俩在这说什么呢?”冷不丁的,世子殿下声音从后传来。
王管家和刘叔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回身,给世子殿下请了午安。
祝盛安一贯爱穿行动方便的圆领袍,身上也不挂环环佩佩,仗着自己底子好,很少正经打扮。
可是今日,他穿了宽袍大袖的常服,中衣、外衫、飞肩,一件件叠起来,衬得人高大极了。腰间坠着玉佩,头上戴了白玉冠,发簪两头竟还坠着长长的飘带。
刘叔同王管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世子殿下这是要出门赴什么盛会。
祝盛安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罐,道:“我让军医按照秘方调了一瓶复颜膏,拿去给少夫人,叫他用来抹背上的伤疤。”
最近因为雀澜受伤,大多时间在床上休息,也不便穿衣,祝盛安就另寻了个院子住,两人有好些日子没见面说话了。
王管家伸手就想去接那复颜膏,被刘叔一把拉住了。
刘叔笑着开口:“这样的好东西,殿下有心了。您该亲自拿给少夫人,让他知道您的苦心哪!”
祝盛安毫不犹豫,点点头:“你说的有理。”
王管家:“……”
祝盛安走到了小院门外,并没有进去,而是同这几日一样,站在门外往里看。
往常这个时间,雀澜正好用完午饭,会坐在院里晒晒太阳。但今日院里并没有人。
守门的小童见他来了,便说:“殿下,今日少夫人用午饭早,已午歇去了。”
祝盛安便进了院里,走进卧房。
青罗帐里隐约透出雀澜躺着的背影,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便轻轻撩开帐帘,想将复颜膏搁在雀澜枕边。
可就在这时,雀澜转回了身——他眼神清明,并未睡着。
祝盛安一愣,手顿在半空。
雀澜倒没看他手里的东西,而是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一笑:“殿下今日好俊呀。”
祝盛安难得赧然,轻咳一声,说:“我让军医照着秘方调了这罐复颜膏。你每日早晚抹在伤疤上,疤就会淡去。”
雀澜接了他的小瓷罐,在手里把玩:“还有这样的东西。我以为背上那疤要跟我一辈子了呢。”
“你这样爱俏,要是真让你留了这疤,你心里该怄我的气了。”祝盛安道。
“我爱俏?”雀澜斜了他一眼,“我哪有殿下爱俏,起码我不会大热天的穿这么庄重。”
祝盛安:“……”
不过雀澜并没有揪着他不放,像也知道他特意打扮是为了来送自己东西,笑嘻嘻地将小瓷罐往上抛着,又接在自己手里。
“我伤口已经拆线,能穿衣了,殿下今晚可以回来住。”
祝盛安小声道:“我可没说要回来住。”
雀澜当做没有听见,将小瓷罐丢在他怀里:“殿下帮我抹上罢。”
祝盛安一愣,眼神飘忽起来:“叫下人给你抹。”
“我不习惯那么多人看我的身子。”雀澜道,“叫大夫看已很难受了。”
祝盛安道:“大夫和下人们好歹都是和者,叫一个乾君给你抹药,岂不是更不妥。”
雀澜坐起身:“可我同殿下已是过命的交情了,不一样。”
他说他同别人不一样,祝盛安心头微微发颤,莫名其妙地十分受用,轻轻咳了一声,拧开手中的小瓷罐。
雀澜转过身背对他,将披散的长发拨到一旁,解下了衣衫。
祝盛安收敛着目光,没看他的后颈,目光落在他背上。
坤君大多天生肤白,雀澜更是如此,后背像细腻的羊脂玉,只是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肩一直蜿蜒到背心,猩红可怖,在这美玉上留下了瑕疵。
那夜为雀澜处理刀伤时,祝盛安特意叮嘱过军医,要他好生缝合伤口。如今确实愈合得不错,虽然痕迹明显,但伤疤没有凸起。
“好在这回我带的是最能干的军医,”祝盛安挑了复颜膏在指尖,“要不我上哪儿赔你一块完好无暇的背。”
雀澜背对着他,声音轻快:“留了疤也不要紧,在背上,我自己看不见……嘶!”
他抽了一口气,祝盛安立刻停手:“痛?”
雀澜转过头,垂着眼睛去看自己的背:“殿下的手好凉,吓了我一跳。”
他一转过来,粉白的面颊像毛茸茸的蜜桃,就凑在祝盛安眼前。
窗外的光线透过纱帐,明亮中带着朦胧,祝盛安盯着他的面颊,便又想起那日的触感,喉结上下动了动。
雀澜抬眼看向他:“殿下怎么不抹药了?”
在他看过来的瞬间,祝盛安垂下眼,继续抹药,与他错开了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就像不知道这阵子为何要在院门外偷偷看雀澜一样。
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让雀澜捉住,要是被捉住了,雀澜一定会笑话他的,笑他堂堂的世子殿下,竟然偷偷摸摸站在远处看他。
那他以后都没法在雀澜面前抬起头来了。
在纱帐中,安静而微妙的氛围里,一时只有上药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好了。”祝盛安收回手,拿丝帕擦了擦指尖,“睡前再用一次。两三个月下来,应当能消。”
雀澜拉上衣裳:“最近殿下都没来过,我也出不去,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城中的土匪已搜得差不多,各个城门正在恢复出入。”祝盛安将小瓷罐盖上。
“纵火案后,我名正言顺接管了几处粮仓。虽然府衙那处粮仓还是没法进去盘查,但能控制出入,林泉生现在就算能出城筹到粮食,也运不进仓库里。”
“他倒卖粮食已掏空了三处粮仓。即便南北两仓叫他烧了,查不出短缺,也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雀澜道,“看他当时那样急着出城筹粮,府衙那处粮仓应该撑不了多久。”
“十日的粮食就要吃完了,我预备再去开一次府衙粮仓。”祝盛安有些恶劣地笑了笑,“我特意给他漏了个口子,等着他把粮食补上,看看这次能揪出他多少同伙。”
雀澜想了想:“林知府知道我们抓了郑里,会不会着手抹去多收谷租的证据?”
祝盛安道:“他敢多收谷租,肯定不会在纸面上留下证据。农户、地主知道自己是按十之税一交的,可官府发的凭证只会写三十税一,这些人几乎都不识字,偶有识字的,也不敢闹大,更不会主动站出来作证。”
“那些粮没有经过官府仓库,没有任何登记,只有下去收租的官丁会记下真正收的数量,好报与林知府,但林知府肯定早将这些销毁了。”
雀澜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些纸面上的证据,都在他自己手里握着。”
祝盛安微微一笑:“可是,他自己将郑里送到了我们手里。”
雀澜一点就通:“这些粮食要运出去,就会留下痕迹,郑里有账本!”
“他从丰春县的码头离岸,到嵋州的景山县上岸,这两处的漕运司都会登记,我已让武泽去找了。”祝盛安道,“漕运司乃是朝廷直管,起运地与到达地的数目要稽核,出发前的通关文书与承运文书要稽核,承运文书与码头检查文书要稽核,而且这几处的官员经常轮换,极难做假。”
有了这些板上钉钉的证据,就只等郑里供出林泉生来。雀澜舒了一口气,笑道:“还是殿下脑子快。”

夜里,祝盛安搬了回来。
澹州前几日下了一场秋雨,天气一下子凉了许多。他上床来时,一躺下,床里头的雀澜就翻了个身,面朝他嘟囔道:“凉。”
坤君的体质与乾君不同,因此下人们给雀澜准备的被子也厚得多,祝盛安疑惑道:“盖这么厚会凉?”
他没多想,伸手探进雀澜被窝里一摸,确实冷冰冰的。
摸完了,他才意识到不妥,要抽出手来,雀澜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你摸,我的手很凉。”雀澜给他摸了手,又引着他往下去,“脚也很凉。”
他看起来真不是故意的,像从没被人教过应该同乾君保持界线。祝盛安碰到了冰凉如玉石一样的肌肤,一下子抽回手,掩饰道:“谁要摸你的脚。”
雀澜不满地拍了他一下:“我洗过了!”
他呲溜钻进了祝盛安的被窝,一下子把手脚贴在祝盛安身上:“凉不凉?凉不凉?”
祝盛安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差点又要掉下床,局促地翻了个身背对他。
雀澜就顺势踩在他膝盖弯里,拿他当捂脚的人形暖炉。
祝盛安无奈道:“你几岁?”
雀澜凑过来,将脑袋顶着他的背:“挨着睡多舒服。天冷的时候,我和师父都是一起睡的。”
“……”祝盛安震惊道,“你和你师父一起睡?”
雀澜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说:“因为我们只有两床被子。夏天可以分开睡,冬天要一起盖两床才不会冷。”
祝盛安扭头看他,确认道:“你师父是坤君对吗?”
雀澜点点头。
祝盛安看着他,心情复杂。
还好捡到雀澜的不是乾君……不对,还得感谢他师父没把他卖给人牙子,要是儿时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里,不知得被折磨成什么样。
现在回想沁阳湖上,雀澜说的感谢师父,他才有了些切实体会。能够这样长大,对雀澜来说确实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在背后贴着他的雀澜忽然说:“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如何了。”
祝盛安心头一动,顺势就想问。不过话出口前,他难得机敏了一回,觉得今夜这气氛不错,若是非要一来一回地试探,便毁去了这难得的自在。
他收住到嘴边的话,提高声音朝屋外吩咐:“来人,灌几个汤婆子!”
门外的刘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屋门就被推开,刘叔捧着几个汤婆子走进内间,越过屏风,看见床上世子殿下正同少夫人贴在一块儿。
刘叔微微一愣,不过他伺候贵人久了,很懂规矩,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快步到床尾,将几个汤婆子往两人被窝里塞。
“……”祝盛安道,“不是塞我被窝里,塞少夫人被窝里。”
“是。”刘叔连忙将汤婆子挪了位置。
雀澜连忙道:“我现在就要一个,放在我脚底下。殿下的膝盖窝不暖了。”
“……”祝盛安往后拐他,“那你回去,别挨着我。”
雀澜嘻嘻地笑,一下子抱住他的腰:“不要。”
耳朵里听了这一句不要,祝盛安半边身子都麻了,暗道一声要命。
雀澜修习的秘术中有一门便是媚术,他整日笑盈盈,说话轻轻柔柔的,便是源于修行此术。他曾同祝盛安坦白过,祝盛安还以为自己不会中招了。
他想,雀澜应该不会莫名其妙地对他使媚术,他大概只是没意识到自己在撒娇。
刘叔在旁偷偷地笑,小声提醒道:“殿下,香膏就在床头的矮柜里。”
雀澜不知道香膏是什么,祝盛安却知道,当即臊得满脸通红。
偏偏他要强,不肯在下人跟前跌了面子,便硬着头皮装出一本正经,说:“少夫人受了伤,正是体虚的时候,每夜睡前要拿熏笼给他的被褥烘热。睡下后,汤婆子隔几个时辰换一次。”
“是。”刘叔应下,退了出去。
雀澜仍挨着祝盛安,脚下踩着汤婆子,道:“好暖和。”
祝盛安道:“别一直踩着,待会儿热出一身汗,更加气虚……好了别摸了。”
他捉住雀澜两只手:“回你被里去。”
雀澜有些舍不得,他喜欢闻世子殿下身上的味道,便小声说:“我们不能睡一个被窝吗?”
“……”祝盛安没有回头,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塞回了他自己的被里。
“小气。”雀澜被他推回自己被里,嘟囔道,“亏我还帮你挡了黑手。”
不过,他很快发现被窝已被汤婆子烘得暖乎乎的,便没有再往祝盛安那边钻,拉上被子准备睡觉。
祝盛安沉默片刻,忽然说:“那夜帮我挡了一刺,还没来得及道谢。”
雀澜诚实道:“我倒了没什么事,殿下一倒,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不过,”他转向祝盛安,好奇道,“殿下为什么不肯杀人呢?”
半晌,祝盛安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去回忆那段不敢正视的时光:“告诉你也无妨。”
“在浔山案中,我因为算错一步,没抓住凶手,最后老师罚我为案中受害的坤君们收尸。”祝盛安缓缓道,“被害的坤君,一共有十三名,内脏被掏空,四肢都被切碎了,混在一堆。”
“我一点一点把他们区分开来,一个一个缝起来的。”他低声道,“其中有一个,是我见过一面的坤君。”
“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师把我按在碎尸堆里,腥臭的血和碎肉溅在脸上的感觉。”
“是不是很可笑?我怕杀人,只是因为怕被血溅到脸上。”
十六岁时,祝盛安还是个正宗的纨绔子弟,与现在很不相同。
东南王和王妃只得这一个儿子,虽不至于把他纵得为非作歹,但也是从小娇宠长大,一身的金贵脾气,听不得别人讲他一句不是。
在东南第一名捕余非明手底下磋磨两年,并没有磨掉他的臭脾气,反而因为学了些本事,愈发张狂自傲,尾巴都要翘上天去。
那一回,是宜州下辖的宁安县上报一起连环失踪案,总刑事司分派给了余非明。
案子初看并不复杂,余非明便点了还未直接经手过案件的祝盛安一道去,权当是对这唯一一名门生的锻炼。
同行的还有两名经验颇丰富的捕快,年长的叫王大海,跟着余非明办案有数年了,年轻的才二十出头,叫杨益,去年才从宜州府衙调到总刑事司。
再加上几名入行不久的小捕快,一行七八人便到了宁安县,在县衙落了脚。
“这次的案卷,都看了没有?”余非明往长案前一坐,将挎刀丢在案上。
王大海年纪同他差不离,是个颇和蔼的中年胖子,一坐下来先喝了口茶,抹一把嘴:“看了。这次失踪的七个人都是坤君,时间相近,应该不是意外,而是绑架。作案手法相同,是同一伙人所为。”
杨益坐在下首,仔细思考一番,才回答:“七人都是刚满十四岁的坤君,绑匪应该是特意挑的这个年纪。被绑走后已有半个月,家人没有收到任何勒索信件,绑匪既不谋财,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闹出人命,多半是拐卖。我们应当从牙行入手。”
余非明点点头:“你看得很仔细。”
得了这句肯定,杨益喜上眉梢,连忙说:“跟着大人这一年来,幸得大人提点,我进益良多。”
余非明没多说什么,转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祝盛安:“殿下可看了?”
祝盛安年纪虽小,个子却已长得很高,俊美凌厉的五官初显锋芒,满身压不住的轻狂桀骜之气。
他翘着腿,懒散道:“这两日课业多,没来得及看。”
这已是客气的说法了,若放在两年前,只会撂下两个字——没看。
余非明皱起眉,道:“杨益,将案卷拿给殿下。”
杨益抿抿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起身将案卷拿了来。祝盛安随意接过,靠在椅背上翻看。
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杨益无声地冷了脸,不屑同他多待,返回去坐好。
这案卷不过短短两页纸,祝盛安看完,道:“勒索家人,或拐卖,都是谋财。绑匪与其冒着风险把人卖去牙行,不如勒索其家人。”
杨益哼了一声:“这些坤君个个都家境贫寒,怕是出不起赎人的钱。”
祝盛安将案卷丢在桌上:“没钱可以借。亲生父母就是背一屁股债,也定要赎回儿子的,给的赎金肯定比人牙子给的价钱高多了。”
他补充道:“而且这是坤君,只要不是丑得出奇,都能高嫁。父母能舍得丢乾君,都舍不得丢坤君。”
杨益面上有几分不服气,道:“那依殿下看,这绑匪是为何绑人?”
祝盛安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为了杀人。”
杨益嗤笑一声:“这些坤君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平日里谨小慎微,从不与人结仇。绑匪无缘无故就来杀人?”
办案最怕“无缘无故”。因为有动机的人,能猜出他的目的和下一步行动,而没有动机的人则根本无法捉摸,只会冷不丁地射出暗箭。
余非明这时开了口:“殿下为何觉得,绑匪会杀了他们?”

第22章 往事
祝盛安道:“因为绑匪挑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若为了赎金,为何不绑富人家的孩子呢?”
“这些孩子家里没钱、没势力,闹不出什么动静。绑匪也怕麻烦,挑这些人下手,就不会有什么麻烦。”祝盛安瞥了一眼案卷,“而且,都半个月了,没有一点消息。城中出入、周边村落都没有发现线索,只有死了,才会这么干净。”
余非明面色淡淡:“殿下太武断了。”
杨益在旁道:“殿下,办案不能妄下定论。若先入为主,容易走偏方向。”
祝盛安脸色一黑,像随时要掀翻桌子。
他勉强忍住,站起身来:“那你们接着说。我饿了,吃饭去了。”
他气冲冲地出了屋,王大海想去追,被余非明一手拦下了:“让他去。年纪已不小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摔跟头。”
祝盛安出了府衙,黑着一张脸一路往前冲,不一会儿就走出老远。
不过,少年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四下瞟了几眼街边的吃食和小玩意儿,立时就被吸引,跑去吃了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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