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会有人怪他的突然出言,因为这个问题同样是盘桓在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伴随着高塔的不断侵入,那裂口也在不断的被撑大,看上去像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就彻底的崩毁,像是被强硬的掰开了蚌壳之后,内里那根本无从躲藏的,甜美、柔软、无害而又鲜甜的蚌肉,只能够任由他人大快朵颐。
缘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太子不是已经同对方达成协议了吗?如今太子未归,可为何对方已经发起了这样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毁约的行动?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是傻瓜,他们的心头都已经隐隐的有所猜测。
如果这样的毁约的行为都已经发生,那是否意味着,太子一行人如今也已经凶多吉少……?
然而,天空当中那尖塔的行动不知为何,却是突兀的停了下来,并且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这是……?
就在众人迟疑不定的时候,只听一道非常好听的、如梦似幻一般的女声响起。
“这样可不好。”那女声笑着说,“这里是最后的方舟与乐土,你莫不是想要独占?”
然后响起的是有着混响的、机械呆板的电子音:“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界必须搭上【方舟】。”
接着是有别于这两个声音的,第三个声音响起:“如今并非争斗的时候。诸天的界限已然近在咫尺。且速速做出决定,我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
有谁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莫若各凭本事。”
“既然我等并不欲眼下浪费时间,不若都先在【方舟】上占据一个名额,之后再分高下不迟。”
这个提议似乎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因为下一秒,只见五道不同颜色的光柱从天外而来,分别落于此界的五角之上!
奇妙的、与人声相去甚远的电子音。
“【硅基】主塔,今入主此世。”
万丈高塔轰然落下,屹立于地平线的尽头。
缥缈的,有如来自云端之上、其中涵纳了沧海桑田与世事流转的仙音。
“【白玉京】之主,今,入主此世。”
无数的碎石与土地开始向着天空当中升起、升起——它们形成了漂在空中的浮岛,岛上是白玉一般的城池。
空灵甜美的、仿佛梦境一般美好的女声。
“【无尽梦土】女王今率万千子民,入主此世。”
波澜壮阔的海面开始逐渐停止掀起浪涛,而依附在海面上,一片鸟语花香的、有如童话般的土地在这里若隐若现。
同时混杂了男声与女声的,三道声音共同的混响。
“【废土茧城】的统治者,今入主此世!”
原本金黄色的沙漠逐渐的染上了灰寂的、属于毁灭的气息,沙砾像是褪色了的老相片那样,变成了灰白色的东西。骸塞与废墟在这样的土地上成为了最常见不过的路边的风景。
最后,是低沉厚重,有如携带了死亡的、予人静谧之感的男声。
“【亡灵国】国君,今在此……入主此世。”
黑色的十字架与一座座墓碑从地面下破土而出,黑鸦在其上盘旋,发出凄厉阴森的叫喊。白帆在阴冷的风中纷飞,死亡不紧不慢的将一切笼罩。
这个世界被撕扯,领土被吞噬,分别逐渐归入了五个位面当中,连带着其上的、本属于南国的子民一起——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为之惊讶的事情,因为即便是在诸天当中,它们也是最强大的五个位面,最强大的五位天道之子,屹立在一切之上。
如今不过是在撕扯和吞噬这个世界,将其化作自己的殖民地,同时将其中的人口全盘接收……仅此而已。
或许是因为南国毕竟是曾经属于这个世界的最强大的国家、又诞育了天道之子的缘故,所以那些蚕食与掠夺是从南国四面八方的边境开始,逐渐的朝着帝都的方向推进的。
而这推进的速度,绝对不慢。分明上一秒瞧着,还远在天之尽头;可是下一秒,却仿佛已经近在眼前。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他们南国、他们这一界,就注定要沦为其他世界的饵粮,连“自我”都无法保有吗?!
“缘何如此?!为何如此啊?!”
不知道是哪一位位面之主轻叹了一声。
“我们也只是在为自己的世界谋一个出路和未来罢了。”
“要怪,就怪你们的弱小和无力吧。”
“你们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天道之子都没有。”
代表着吞噬的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已经逼近到了皇宫的边缘。
一旦这里也被某个位面笼罩进去,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那么就代表着此界的彻底陨落……再无起复的可能。
岂非山河沦丧耶?岂非亡国之痛乎?!
可是他们面对此情此景、却甚至连反抗都无法做到!
来自其他世界的壁膜已经近在咫尺,只需要稍稍伸出手就能够触碰到。
已经没有……半点希望了吗?
有人苦笑着闭上眼睛,有着悲泣着哀叹,有人痛斥上天不公,也有人面露绝望之色。
——然后。
在所有人的耳边,传来了无论如何,都不被认为应该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阳火,乾一。”少年的声音清亮,整个人看上去都昭昭耀耀,有如辰时初升的太阳,“给我破!”
所有的壁膜在一瞬间被击碎,原本的已然完成的同化和蚕食的进度也被打的回退。
这一刻,天上地下,所有的目光都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而受到如此的万众瞩目的,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他着一身绯色的皇子朝服,外面披着玄色的大氅,其上又以金线绣了纹案。
少年并未束冠,黑色的长发用一根红色的发带高高的系成马尾,此刻正因掀起的骤风在凌乱的飞舞。黑羽的渡鸦停在他的肩膀上,正用那一双泛着血色的眼珠打量着所有人。
那将一切都击碎的,却居然不过是一枚骰子,除了似乎多出几个面之外,再与那寻常酒楼赌场当中所见,并无二致。
眼下,这骰子落回少年的手中,正被他一上一下的抛接着把玩。当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目光的焦点之后,少年手一翻,将那骰子收起,面对着所有人,露出一个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满是狂傲意味在其中的笑。
“是什么让你们认为——”
“我们的世界,没有天道之子的?”
从没有人在七皇子的面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
一直以来,他给人的印象都是玩世不恭的、懒散的、不学无术且不堪大用的。如果说真的有那等烂泥扶不上墙之人,那么七皇子商长殷定然可以称得上是个中翘楚,并且足以被拉出来当典型,成为当之无愧的代表。
且只看先前,除了七皇子之外,其余所有的已然长成、拥有着出入朝堂的权利的皇子,皆身负成为天道之子的资质,如此便已经可见一斑了。
诞生时所伴的祥瑞带来的惊艳和期许,都早已在七皇子一日更比一日要来的荒唐的行径当中被全部磨灭。如今他们的希望已经变的非常的朴实无华,只要七皇子别因着来自帝后和太子的宠爱,长成一个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恶霸,只是行事荒唐和奢靡无度了些,便也睁只眼闭只眼的当做没有发生吧。
而也正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过期待,所以发生在眼前的一幕才几乎要让人失语,甚至在挑战着他们的认知。甚至有人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来,在自己的眼睛上揉了又揉,生怕方才所见的一切其实只是某种在过于的慌乱和恐惧之下所生出的臆想,实际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一个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而就算是再往后退一步,灵活的挪一下自己的底线,当真是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那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是七皇子才对。
他们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站在世界壁垒边缘的少年,看他熟悉的眉眼,以及由这眉眼所组成的,又显得有些过于陌生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有人几乎疑心自己看见的并非是七皇子,而应该是南国那位从始至终都能够满足所有人的期待与想象的太子才对。
不。他们很快在心底否决了这个联想。
那甚至也不会是太子。尽管太子少年领兵,也屡有战功,却依旧未曾培养出这种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会让人不自觉的想要跪伏下去,动也不敢动的气势。
“嗒”、“嗒”、“嗒”。
是长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分明并不似多么的响亮,可或许是因为周遭太过于寂静,以至于那一声声都像是直接踏响在心头,震耳欲聋。
少年人踩着长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风吹起他的披风和长发,在空中猎猎的舞动。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说话,天上地下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安然的沉寂了下去,就连风都跟着静默了,仿佛是迫于某种无形但是又确实存在的、极可怕的威势。
他们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接近,看他面上带了些恼意在其中的笑,看他手中捏着的那一枚骰子。
而很快,便有其余的、更加不容忽视,有如重塑天地一般的伟业在这一片土地上上演。
只见伴随着商长殷的靠近,凡是他所经之处,那些原本坍塌、碎裂了满地的界壁都像是被某种力量驱动了一样,开始缓缓的升起浮空。
这些碎片在不断的向上、向上,从始至终都坚定而不容阻碍,直到最后同天上的裂缝相接触,并且一点一点的重新融合成为了一体。
从五位界主的方向,传来了不知是谁的讶异之声。
“却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一方小世界,也有可补天之人?”
那受了万众瞩目的少年闻言,脚下步履不停,只是口中道:“补天不敢当,不过是对于修补有些许的心得,略知一二罢了。”
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众人却只觉的自己的耳边似乎隐有一声极为清越的鸣叫。——可那其实也并非是凤鸟,而是另外的、某种更为高昂和尖锐的叫声。
于是便见漆黑的天幕当中有一道耀眼刺目的、金色的火光划过,似是一只羽毛丰美的三足的金乌。而太阳正随着这一只金乌所指引的痕迹,从地平线上升起,直至最后高悬于空,驱散掉所有的阴霾与黑暗。
……简直就像是一场别样的苏生。
于是终于有人记起,他们或许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十几年前,金乌同样像是这般驱散了连下三月的暴雨,为南国带来了福祉,与一位皇子。
而商长殷也终于走到了皇宫前——走到了这些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帝皇与朝臣的面前。
“父皇。”他在三步远的位置站定,露出一个看上去同平日一般无二的笑容来,唇畔甚至能够若隐若现的看见两颗虎牙尖尖。
南国的皇帝的面皮动了动,一双眉皱了起来。
他的目光在面前的少年的身上来回的巡游,像是在确认着一些什么,最后方才并不是非常确定的出声询问:“……小七?”
商长殷立刻便应了一声:“嗯。”
他说:“是我,父皇。”
“我回来了。”
对于商长殷来说,不过是短短的半日不到,但是他所经历的诸多奔波与频发的事件,大抵已经占用了他此先十几年的分量。
他从宋子寿那里得了能够用来找到太子的踪迹的黑色凤蝶,在找了个姑且还算安全的地方,将宋子寿和四位皇子大概的安置了一下之后,便循着黑蝶的指引,朝着太子三人离去的方向跟去。
原本在商长殷的计划当中,他是要当着太子的面揭发诺兰,以及这个世界布下的种种欺瞒的;可通缉令的出现显然和商长殷原先的计划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这个位面已经开始对着他们露出獠牙。
所以他现在无比迫切的要找到太子的踪迹,并且不由分说的带着对方返回他们的位面当中。
他的兄长,是他们的世界的天道之子。
掌控了太子,便相当于那个世界的一半都已经被握在了手中。商长殷自己倒是无所谓在这个位面停留多久,反正那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头疼的总不会是他;但是他却非常在意自己的大兄要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东躲西藏,也无法容忍往日的天潢贵胄如今要在异世界沦落到丧家犬一样的局面。
渡鸦在他的肩膀上矜持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见商长殷行动匆匆,不免道:“你看起来,和你的兄长关系很好。”
这一路上,商长殷表现出了太多本不该是一个废物皇子能够掌握的知识和能力。不过渡鸦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稍稍惊讶了一下,随后便将此视为寻常。
他怎么说也是从五大超等位面而来,所见过的、所了解的,几乎可以说是一整个诸天的分量。
而诸天庞大,万界林立,在这之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依渡鸦所想,商长殷要么是宿慧之人,要么是听天音之人,不过是表现出超过了位面界限的能力,罕有,却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过!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欺瞒于他,骗他说自己根本没有成为天道之子的资质只是区区凡人——怎么!现在“凡人”的标准都这么高了吗!
想到这里,渡鸦便有些气不过,于是啄了啄商长殷鬓角边散落下来的发。
可是他又不舍得真的用力,于是这“惩罚”便显得异常可怜,几近于无了。
商长殷于是便也没有急着去解救自己的头发:“嗯?我和大兄关系好,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大兄多宠着他啊,几乎都快要成为他的第二个爹了。
渡鸦的尾羽摇了摇,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感受。
他并非没有在别的位面见过生而知之,又或者是秉天命而生身负力量之人,可那些天道之子们往往亲缘淡漠。特殊的经历很难让他们轻易的对他人付出真心。
……当然,更不会像是商长殷这样没脸没皮。
渡鸦终是没有话说了,于是安静的沉默了下去,商长殷也得以开始思考另外的一些此前他未曾考虑过的东西。
——毕竟,商长殷觉得他怎么都看不出来,他们的那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值得更高等的位面去图谋的。
以商长殷这些日子里来的所见,人口、资源、土地、科技、文明,这个机械文明的位面都并不缺少。除开那畸形的等级划分制度之外,他们毫无疑问是从各个层面上都足以碾压南国所在的那个落后的位面的。
怎么说呢……如果非要找一个恰当的形容来描述的话,那么这件事情的荒谬程度,无异于是怀揣千金、坐拥土地万顷的豪富之人,却要去抢劫路边衣衫褴褛的乞儿破碗当中的两文铜钱。
便是如此的无法理解和可笑。
无法理解的事情索性也就先不去理解。商长殷放飞了那一只黑蝶,蝶便在前方翩翩起舞的带路——只是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
如果不是害怕把黑蝶给直接吹飞了的话,商长殷都想要直接骰子一丢,好风凭借力,送蝶上云端。
黑蝶来自太子身边跟随着的薛如晦,是从对方的身上所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越是靠近本体,黑蝶的身上便越是出现了一些虽然细微、但是又不容忽视的变化来——比如那在鳞翼上逐渐显露出来的火焰一般的金色纹路,到了最后几乎要将整只蝴蝶都染成赤金色。
而见了这一幕,商长殷的心下便已经有数。
——距离太子等人的所在之处,应该越来越近了。
即便是商长殷,只要一想到等找到他的哥、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对方、回到了它们自己的位面当中之后,他便可以重新过上混吃等死的快乐纨绔生活,顿时便觉得自己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累了,连干饭都可以猛猛的多炫三大碗。
好啊!他快乐的退休生活正在重新和他招手!
以至于渡鸦见商长殷走起路来的时候都像是脚下带风,眉眼含笑,活像是被什么从天而降的馅饼给击中了,尽管已经在努力遮掩,但是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都尽是笑意。
渡鸦:……嚯。
他于是忍不住询问:“发生了什么很好的事情吗?”
你看上去非常高兴的样子呢?
“快了。”商长殷这样回答,语气当中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欣喜。
然而古语有云“乐极生悲”,这句话既然出现,那么自然便是有其存在的道理的。就在商长殷接住落在自己手指上的黑蝶——虽然这蝴蝶现在究竟还能不能算是“黑色的”还存疑——以此来确认一些更进一步的消息的时候,地面却突然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地震了?”商长殷在稍稍的踉跄之后调整站稳了身形,他感到了些微的诧异,“这种机械文明,理应能够很早的就监测和预知到地壳的变动才对。”
怎么会像是这样骤然发生、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提前的预警呢?不应该啊。
直到这个时候,这件事情尚且还没有阴气商长殷的过多的关注,仅仅只是将其当做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自然灾害罢了。
然而很快,商长殷就会意识到,这是多么离谱的一个错误的认知。
因为无论是大地还是天空都开始开裂,银白上点缀着红色的尖晶塔破开了原本的地壳,会让人联想到春雨过后的竹林地上,那些顶开了土地的笋。
而以这一座塔为中心,周遭的一切都开始碎裂和陨落,随后这些碎片都开始朝着尖晶塔汇聚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商长殷觉得这尖塔有种微妙的眼熟,但是随之而生的愤怒将这种记不起来的眼熟迅速的压到了思维的最底端。
商长殷到底曾经走过无数的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成为了被天道所眷顾的天道之子,并且带领过不止一个世界从灭世的危机当中走出。
拜这样的经历所赐,商长殷自认除了诸天的世界意识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夸口说,要比他还更为了解诸天当中的各个位面与世界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这样的变化发生的那一刻,商长殷便已经勘破了这个庞大的骗局之后的一切。
——这个位面、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其或许在以前也曾是一方独立的世界,但是如今,伴随着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位拥有大能力、大造化,并且最终带着整个世界都踏上了更高的层级的天道之子的出现,在阶级跃升的同时,它也无可避免的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而仅仅只成为了一方的附庸。
但是,因为其毕竟也曾是一方真实的世界,所以居然是连商长殷都给骗过去了,并没有能够在踏入这个世界的第一秒,便察觉到其中所暗含的这陷阱。
否则的话,商长殷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不管不顾的去找到太子,并且将对方带离——不,在通道开启的时候他就会站出来,阻止大兄跟着来到这个位面,并且将那明显不怀好意饱含祸心的诺兰给一脚踹的远远的!
思及此,他的心头难免生出了点懊恼的情绪来。
而变化还在继续。
世界的假象剥落,露出了其下的真实。或许是因为其本身的存在便极为特殊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商长殷的身上带着渡鸦这个无比特殊的存在,所以在察觉到了死之君的气息之后,立足于这机械文明之上的主位面绕开了商长殷,并未将他包纳入其中。
而除了商长殷这一个特例之外,其他所有的、原本在那个机械文明当中所呈现出来的一部分——无论是垃圾区也好,还是边缘区也好,又或者是中心区也好,全部都像是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下不断消退的影子那样,在渐渐的淡去,连带着其中所包纳的生命体与非生命体一起。
他们原本便是属于主位面的一部分,不过是为了营造出来这样一个足够逼真的假象而被从主位面当中暂时的“借”出来一用;眼下既然最初的目标已经达成,那么假象自然消散,而被“借用”的部分也会回归正轨——也就是原本的主位面当中。
如果商长殷只是一个普通的、从其他位面误入的凡人的话,那么现在也应该被裹挟着一并带走,就像是南国的其他几位皇子,以及三位因为拥有着天道之子的资质而随行的朝臣们一样。
……嗯?
想到这里的时候,商长殷下意识的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他稍微顿了顿,随后猛然大惊失色。
等等!那他的大兄岂不是也跟着被卷进去了?!
商长殷的脸色顿时就变的非常精彩。
但是,在他想要返身去寻找太子、至少也要带着对方回到属于他们的位面当中之前,却有另外的、他从未想到的异变突生。
只见那已经彻底的显露出来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的超等位面,正像是一枚炮弹、又或者是一柄被用全部的力气投掷出去的标枪那样,朝着他们的世界狠狠的撞击而去!
沿途所经之处,空间崩碎,世界的外壁也随之消解。这就像是用大炮打蚊子,尖晶塔长驱直入,无可抵挡和阻拦。
“这是要做什么?”渡鸦目瞪口呆,比起商长殷,他更能够认出这是哪一方世界,“那是五个超等位面之一的【硅基】的主塔……它如今竟然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想要无视来自天道的阻止,入侵你的位面?!”
这已经是完全超出了渡鸦的固有认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其他一切则更是让局面开始急转直下。因为这来自于【硅基】位面的主塔居然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五个超等位面之主于其他人甚至听都听不懂的三言两语当中达成了某种协议,随后共同以无可抵挡的强硬的姿态,进入了南国所在的这个位面,并且肆无忌惮的将其分割,变成自己的领土。
他们在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成为南国位面上的一部分。
渡鸦都还没有来得及对此发表什么自己的看法和感言,便听到了最后的、那来自于死之君的宣言。他原本想要说的所有话这一下子全部都哽住了,在喉头滚了滚之后被咽了回去。
然而商长殷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他。
那一双骨节分明而又骨肉匀停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渡鸦正欲展开的双翼,像是提起一只鸡那样的把渡鸦给抓了回来,就悬在自己的眼前抖了抖。
渡鸦可怜的叫了一声。
然而提着他的那个人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今天别说在这里的只是一只黑漆漆的渡鸦了,就算是一只长相甜美叫声又娇又嗲的布偶猫,商长殷也能够做到十二分的冷酷无情。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商长殷问,“最后的那一位死之君,是你的君主吧。”
少年人的面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渡鸦当然不会真的以为他眼下便心情很好了。因为在那笑容之下所翻涌着的,是某种只消得这么稍稍看上一眼,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胆战心惊的怒意,如同看似平静的火山下那些涌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喷发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