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锁上刻着一句话。
“开启者永受诅咒。”
尘封的墓道大门缓缓开启。幽红的光芒亮起, 墓道里每隔一段距离, 左右墙壁上都有暗红灯盏, 像一对对蛰伏在黑暗中的眼睛,使整条墓道都弥漫着不祥的血色。
追兵的脚步声近了,郁飞尘回身掩上大门,插上门闩。
门掩上的一瞬间,似乎有喟叹般、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墓道最深处传出。
“过来……”
“来我这里……”
“小心……”
与此同时的一刻,郁飞尘忽然绷紧身体向前方跃起,刹那间冲过几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墓道的天花板颤抖,数十块落石自暗处的机关里滚下,轰然砸在他们方才站立着的地面上!021跟在郁飞尘身后,堪堪躲过。再晚一秒,他这副身躯恐怕就成了落石下的烂泥。
躲过落石,郁飞尘感受着脚下砖石那微妙的触感。平平无奇的地面下有堪称精巧的设置,一旦有外人进入便触动机括,被落石杀死。但机关已在长久的岁月中老化,只要不在同一地点持续停留,落石就不会被触发。
他脚步不停,在墓道中行走。空气中弥漫着火油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固,此时只需点起一小簇火苗,空气就会燃烧成一片火海。
墓道中的种种,无不昭示着此地不欢迎他们到来,正如铜锁上“开启者永受诅咒”的铭文。比起君主所在的那座无数臣民来朝的陵寝,此地更像是一座有死者长眠的坟墓。
鬼魅的、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往前走,不要回看……”
没有追溯那声音的来处,能在墓道里发出声音的,总不会是活人就是。
郁飞尘没回看,而是在昏暗的血光下努力辨认着墓道中的壁画——
这画竟然和另一道门后的接上了。第一幅壁画绘制着盛会结束后,君主在城门送别客人的场景。客商和使臣们满载而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君主脸上亦有平易近人的神色,武士依旧抱持大剑随侍在君主身后。
落石反而挡住了追兵的脚步,入口处传来撬动落石的声音。继续往前,壁画上,客人们各自踏上回往的道路,走向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这幅壁画的构图格外独特,以至于潮水般的归客不像是画面的焦点,反而那条地平线才是。
下一幅,原本空无一物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人都在离开都城,这一行人却快马加鞭朝都城赶去,像是迟到一般。
是迟到了,接下来的壁画上,他们终于抵达城门,为首之人单膝下跪向国王献上一只盒子,其余客人都停下离开的脚步看向这边,张望那件礼物。这一张,画面的焦点无疑是那只精美的象牙雕盒。
武士接过雕盒,呈递给君主。君主将其打开——
背后,鲜红的影子一闪而过,鲜红士兵越过落石追过来了,为数众多,脚步杂乱。
前方恰是一个拐角处,火油的味道淡了一些。
郁飞尘擦燃一根火柴往后方抛去!
烈火在墓道中轰然烧起,火舌疯狂卷向他来时的方向,将鲜红士兵尽数吞没。
至于始作俑者本人,已经转进了另一道安全的走廊。
昏暗中前行一段,正前方是一堵高墙,暗红色灯盏环绕着一幅巨型壁画,赫然是那盒中之物的特写。
象牙精雕的盒中平铺着耀眼的绸缎,无数珍宝堆放在盒中。剔透的宝石,熠熠生辉的珍珠,打磨成神秘符号的钻石饰物,华美之物堆积,都是在拱卫着最中央的物体。
那是一盏黄金圣杯。高脚,造型奇异而神圣,暗刻着复杂的花纹,镶嵌以血红、深蓝、绿与紫的宝石。一切细节都纤毫毕现——这画如此巨大,显得那杯器愈发神圣,而站在画前的人变得渺小。又是宗教式的手法。另一扇门后也有一幅这样的壁画,描绘武士手捧大剑向君主效忠的情形。
倒不难认出,这正是那扇门上的杯子。
镶嵌圣杯的门后。
目视着021的身影鬼魅般随着郁飞尘消失,安菲脸上浮现莫测的神情。
“觊觎他人之物,不算是良好的德行。”他微笑说,“你们说呢?”
两条剥皮恶犬忙于摇着尾巴向他示好,并未做出有效的回答。
舞会已经结束,接下来是盛大的夜宴,应当宾主尽欢。
安菲用一件黑披风遮挡了白袍避开君主那些搜寻他的耳目,在剥皮犬的带领下穿过宴会厅,来到后方的回廊。一个连酒杯都没有的宴会没什么值得参加的。但杯子究竟在哪里?
直到此时,君主的目光还阴沉着在厅内不断逡巡,使客人们也噤若寒蝉。
“他真的很讨厌我。”安菲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不同于墓道、宴舞厅,后方是更加私人的区域,不为访客所设,是君主日常生活的私人领地。
“我来过这里吗?”安菲轻声自言自语,“还是说,国王的宫殿总是会建造成这样?”
剥皮犬听不懂安菲在说什么,但能听到主人说话的声音已足够让它们欢欣雀跃。它们兴奋地望向安菲的方向——
那高高在上的金发主人此时竟是闭着眼的。他没有睁眼视物,却还能毫无障碍地在回廊间穿行。剥皮犬的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圆形的长廊连接着议事厅、花园、战利品的陈列室……
再往前会有一座喷泉,喷泉后,又会是一座花园。王宫的园丁和仆人们总是精心照顾园中的草木,遵循最苛刻的准则,确保君主连一片枯叶和一根斜出的纸条都看不到。事实上,君主并不会在意这些。
安菲睁开了眼睛,他走在喷泉旁卵石路的最中央,不靠左,也不靠右——他平静地继续往前走去,来到花园的边缘。
一个莫名的动作,他忽然向后回头,看着那座已枯涸的泉池。
他走过去。剥皮犬跟上。
雪白衣袍的少年身影在喷泉池边俯下,看着池中的卵石。厚重的尘土已在堆积的卵石上生根,潮湿的空气催生苍绿的、铜锈色的苔藓。
安菲跨过去,来到泉池的中央,那是一座卵石堆积而成的小型假山。
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他伸出手,探向假山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角落的外表和布满苔藓的周围卵石别无二致。
他手指却向下勾住什么,向上抬起——
苔藓之下,卵石之中,他竟然拿起了一个杯状的器物,有两个手掌那样大小,看起来沉甸甸。
手指拂去黏结的泥土,黄金质地的杯身逐渐显露,灯火下,它的表面并不璀璨,其上镶嵌的各色宝石也黯淡无光。
细细擦拭着其上的污迹,杯身的纹路看似是图案实则是文字。安菲看着它们。
他一生中走过太多地方,会的语言也过于多了,其中有一些,连他自己都已想不起是从何处习得,只是看到它们,就自然明白那些晦涩复杂的符号后真正的含义。
他轻声道:“凡饮此杯所盛水者……”
“凡饮此杯所盛水者……”猎猎火光下,郁飞尘看着壁画中圣杯的纹路,语义在心中自然浮现。
“远离一切疾病与死亡。”
邻近墓道已经彻底着火,灼烧的气息愈发浓郁,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点猜测,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火舌转瞬间吞噬了恢弘华美的巨幅壁画,图案刹那失色,化作灰白的齑粉四散飘去。
021号余光看着珍贵的壁画刹那消失,存在了千万纪元的墓道被毫不在意地焚烧,再看郁飞尘毫无负罪感的背影,唇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真是太粗暴了……”
“饮此杯所盛水者……远离一切疾病与死亡。”
“那么确实是一件珍贵的物品。你们的君主就是因为这个, 正在迫切地寻找它吗?”安菲微笑道。
剥皮犬歪吐着舌头看他。
“所以他会检查所有杯子形状的物品,一旦不是,就会愤怒毁去。那他的脾气真是太坏了。”安菲说, “小郁的脾气就要好很多。”
居然像是听出了他在用满意的语气夸奖别人, 两条剥皮狗不满地汪汪叫了几声。
叫声刚落, 余光里鲜红影子一闪而过。搜寻的士兵发现他了。
安菲将圣杯不着痕迹藏入袖中,折身离开, 身影和两条剥皮恶犬一起没入重重宫室中,鲜红士兵一拥而上追过去。
墓道曲折,烟气隐隐弥漫。前方的通道两旁站着身着甲胄的武士傀儡, 以黑铁样金属制成, 身后背着长刀。
刻杯子的门后没有杯子, 刻剑的门后没有剑, 一种奇怪的禁忌。
郁飞尘走进去,十名武士齐齐向前跨出一步,长刀横砍向他。
又是一个阻止生人进入的关卡。郁飞尘劈手夺走离他最近的武士手中长刀, 反手格挡住下个,借力跃起,削去另一个武士右臂, 鬼魅般的身影直入通道正中!
快速的移动中,两边壁画如走马灯一般滑过, 在视网膜上留下短暂的剪影。
背负大剑的武士用圣杯汲取了清澈的泉水,呈献给君王。
城墙的最高处, 君主正对着太阳将其饮下。
将圣杯放回托盘上, 君主对着地平线上的太阳张开双臂, 那威严的华袍在风中激荡着, 他闭着双目, 整个人似乎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
即将离开最后一名武士所能攻击的范围,郁飞尘眼神忽然一凝,下一刻他踹倒那名武士,令它往前方倒去——前方暗沉的地面上,赫然藏着密密麻麻的尖刃!
用武士的躯体铺路,总算走出了这段墓道,下一张壁画上,时间开始流动。
许多在君主身边的人都老去了。贵族女子和她的女仆一样,都已青春不在。大臣们的葬礼一个接一个举行,主持葬礼的牧师脊背也逐渐佝偻,最后,新的牧师接过了这一使命。再然后,他也老去了。
君王的面容却没有丝毫改变,永远是正值盛年的模样。他身畔的武士也是如此。
看来的确如那铭文所说,饮过用圣杯所盛之水后,他远离了一切疾病与死亡,永葆青春。
然而,发生了改变的,不止是时光。
021号还没走出去。格斗与砍杀都非他的长项,郁飞尘和武士打斗,他难以加入,只尽可能将自己隐藏在暗处,观察着壁画上的信息。
待武士们被郁飞尘打得缺胳膊断腿,战斗力大减,他才试着走了进去。
傀儡武士是不认人,也没有痛感的,不论是谁踏入此地,它们都会对其发起疯狂的进攻。
破烂的傀儡武士挥臂向021当头砸去,那一瞬间,021的瞳孔微微放大——比预计中的压力要恐怖多了,可旁观那人和它们打斗的时候,根本体会不出。
021咬牙,幽白的影子在他身周显现,动用本源力量,总算保住了这具身体。
但那个人是全没有动用本源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残暴…”021低头,唇角缓缓出现一丝笑容,自言自语道,“但真是一种…一种优美……也许神的力量应该是这样……”
又一个武士攻来,021左右支绌,他往郁飞尘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道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墓道的尽头了。
“不……等等我……”
时间不再能改变君主的面容。但时间仍然留下了痕迹。它逐渐改变着君主的性情。
他所建立的国家是如此繁华富庶,兵强马壮,他的子民忠诚、快乐、勤劳,为他创造着源源不断的财富。他的权力永远至高无上,无人能僭越。
他习惯了,或者说他麻木了。
建立功业的举动带来的快乐逐渐变得有限,那么他的快乐就要从别的地方取得。
当艰难征战,建立国家的记忆逐渐远去,美酒、宝石与丝绸充满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君主所习惯的用度逐渐奢靡,他的宫殿愈发华美,厨娘用新生的小鹿的舌尖为他制作菜肴。
当曾追随效忠于他的仆人、贵族和大臣相继死去,他对待他人的态度也变得愈发苛刻残暴。
前一张壁画里,君主在议事厅里与几位大臣交谈,下一章壁画,大臣们就全部换了新的面孔,君主面露怒容,地面流淌着鲜血——同样的手法还描述了许多相似的故事。
美色、美酒,以奇异的刑罚折磨他人,用军队碾平令他不悦的国家,一切都在往另一个方向去。壁画的色调也逐渐变得晦涩、压抑,如同窒息。
快步穿行在墓道间,郁飞尘不求甚解地将壁画浏览过一遍。他的艺术造诣不能说是高明,仅仅是能够评价墨菲画作的程度。但壁画叙事的指向十分明显。他自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位伟大、开明的君主,在没有尽头的生命里逐渐变成了一位恶名昭著、横征暴敛的君王。
概括来说,一位暴君。这个词微微触动了郁飞尘的神经,他稍微审视了一下自己,自然和这两个字毫不相关,可以撇清关系。
最后一幅,血色的天空映着暴君黑沉的背影,有壁画的通道终于到了尽头,021号也已经被甩掉。
前方的景象郁飞尘觉得很熟悉。像一座迷宫的构造。
其实先前走过的路也很眼熟,圣杯门后墓道的走向大致也是如此。只是这一条因为要设置许多防止进入的机关,才显得曲折。两道门后竟然是对称的结构。
迷宫的地图早已经清楚地记在郁飞尘心里了。他走进去,打算用最短的路走出去。
首先,应该向右,下一个分岔口再向右,下下个向左。
郁飞尘走到第一个分岔口前,正打算向右的时候,那道曾呼唤过他的低沉声音又自前方深处响起了。
“向右……到我这里来……”
郁飞尘动作顿了顿,走入右方通道。下一个分岔口前,他停住没动。召唤声果然又响起:“向右……”
“向左……”
“就这样……”
“小心左边……”
郁飞尘避过左方轰然倒塌的墙壁。隔壁的迷宫里全是珍宝,这座迷宫里全是陷阱。而声音所指引的道路,俨然是走出这座迷宫的最短路线。它在帮助来这里的人?
四周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郁飞尘看向墓道深处:“要我去到你那里,去做什么?”
“找到我……解开我的……”
“锁链……”
“让我拿起……誓约的长剑……”
迷宫尽头,阴森的大门后,壁画又开始讲述。
这一次,画中的主角不再是君王,而是换成了其它许多人。
压抑而疯狂的笔触一一绘制着被君主以残酷刑罚折磨过的奴隶们,封地被践踏的贵族,对王国的未来充满忧虑的大臣,活在恐惧中的邻国的国王,乃至街头巷尾沉默着的平民。
当君主暴戾恣睢的恶行日复一日压抑在王国的上空,鲜血和贫穷蔓延在这片曾富饶美丽的土地,曾经对君主的信慕敬仰,也如渐渐散去了。
壁画上的所有这些人开始交谈,接触,最终,他们达成了某个危险的共识。
然而君主的权力如此至高无上,军队的防守那样严密,孱弱的邻邦无法形成威胁,又该怎样达成他们的目的?
下一张壁画,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君主身畔的武士。
再下一幕,身着甲胄,抱持大剑的武士平静地面对着自己身前的人们,目光投向远方,那是一个以超现实的笔法绘制着的,巨大而阴暗的、君主的背影。
有人半跪在武士身前,捧上一条漆黑的长长锁链。
武士接过了它,将锁链藏于甲胄之内,他走入宫殿,走向他的君主。
一幕接一幕,壁画逐渐变为纯粹的两色,血色是底色,黑色是两人的剪影。武士的剪影离君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君主始终没有回头——
漆黑的锁链,死死勒住君主的脖颈!
想知道最终的结果,郁飞尘目光飞快移至下一幅。
黑色。一切戛然而止。
巨幅的漆黑颜色,空无一物的长夜吞没了故事的结局。
谁胜了?谁败了?
隔壁的殿堂里,暴君那盛大的夜宴,不是正在举行吗?
郁飞尘走到最尽头。那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宫室。
“你来了……走进来……”
叹息般的召唤声近在前方。郁飞尘走进去。
无数条锁链纵横交错,它们的一端深深根植在四面八方的墙壁中,另一端则往中间去,将一个人形之物死死束缚在正对着郁飞尘的那面墙壁上。
一路上的重重危险,原来并不是为了避免盗贼之徒惊扰已逝之人的安眠,而是为了将他封印在此,不得解救。
四周空无一物,只有那被禁锢之人面前的空旷地面上,深深插着一柄布满裂痕的大剑。
“解开……我的锁链。”
郁飞尘屈起指节敲了一下绷直的锁链, 金属嗡鸣声震荡不绝,这东西质地极为坚韧,他目前并没有能砍断它的工具。
郁飞尘抬头看着锁链的分布, 这时他看到每一条锁链的表面也都刻满了铭文, 诅咒着被锁之人永不得挣脱。甚至有上百条锁链直接穿透了那人的人体, 使他无法移动分毫。
鲜血想必已流尽了,这具躯体却仍然没有彻底腐朽死亡, 想必是圣杯的功效。
郁飞尘:“你是谁?”
墙壁中央,被锁住的人缓缓抬起眼。
那是一张苍白而深刻的面孔,泛着死气沉沉的灰青色, 肢体僵硬, 只有幽深的黑色眼珠微微颤动, 昭示着这几乎腐朽的身体内还残存着生机。随着他抬眼的动作, 锁链哗啦作响。
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千万年前的注视落在郁飞尘身上。
郁飞尘亦抬头与那人对视。
那人深深望着郁飞尘,嘴角动了动,像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人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郁飞尘察觉到。他自忖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问问这位半死不活的仁兄是不是自己的同行。
低沉的声音回答他。
“我是……这把剑的主人。”
“不……不要碰它。”
“好吧。”郁飞尘收回想去拔那把大剑的手,“我需要思考一下怎么打开你的锁链。”
那人缓慢转头, 目光随着郁飞尘的动作移动——郁飞尘在房间里找了个角落,他不喜欢站得那么板正, 于是靠着墙壁,找了个颇为放松的姿势, 抱臂闭目养神起来。
“……”
那道目光静静地停留在郁飞尘身上。
“你真的……在思考吗?”
郁飞尘语调敷衍:“嗯。”
空旷的室内一时寂静至极, 过了一会儿, 远方忽然传来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郁飞尘回想了一下自己放的那把火, 觉得这可能是墓道被烧塌的声音。
塌就塌吧, 迷雾之都就好在没人会投诉他。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有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在近处响起,其中还夹杂着长刀在地面拖曳的声音——过了这么久,君主的追兵终于赶到了。
虽然只是一只。
声音越来越近,鲜红士兵来到,它提刀径直跨入此处,身上还带着被灼伤的焦黑痕迹,悬吊的眼珠转过一圈,搜检着房间。就在这时,它背后的暗处角落里,郁飞尘猝然发难!
膝盖撞上后背,左手扼向脖颈,右手握持钻石匕首,在鲜红士兵喉咙处猛然划下——
鲜红士兵发出尖利的怒吼,受击的身体却不能控制向前方跪倒,同时,喉口血液向前喷射成一条刺目的血箭,尽数淋在锁链上!
强腐蚀性的血液烧融了锁链,这一下至少有十几条锁链断开。
被锁之人似乎露出满意神色。
锁链断裂,链身上的铭文失去了光泽,像是陈年的封印被打开,整个空间忽然剧烈地摇动起来!
郁飞尘感受着墓室的颤动。这应当是确保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当锁链真的尽数断开,墓道就会彻底塌毁,将这个人永埋地下。
另一边在被烧塌,这一边在自毁,这墓看来是走到尽头了。
转瞬间又有一只鲜红士兵冲了进来,郁飞尘回身迎上,与它们近身缠斗起来。血液纷溅,墓室震动不止,发出低沉骇人的声响。
“咦……”
安菲看着斗柜上震颤不已的花瓶,叹了口气。
“你们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吗?”
两条狗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
“小声。”
狗叫声再一次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安菲带着两条狗藏进了大衣柜里,直到来抓他的士兵终于离开才从柜里走出来。
此时他已经来到这座宫殿的最尽头,君主的寝宫里。这无疑是个奢华美丽的所在,安菲掀开床上的枕头,看见枕下压着一柄匕首。
“君主陛下睡得似乎并不安稳。”他将匕首顺走,转而触摸着寝宫的墙壁,屈起指节在其上轻轻叩击,最终在其中一面前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它。
过一会儿,墙壁上灰尘簌簌落下,震颤不止,似乎在墙壁的另一面发生着激烈的打斗。
安菲用匕首凿了几下墙壁,墙壁坚硬,不是一把匕首能撼动的。两条剥皮犬喉中忽然发出低沉的、威胁式的呜呜声。象征性又凿了几下,安菲缓缓收回手。
他用余光看向寝宫门口。
视野里,已是一片血红。
鲜红士兵林立,把守着每一个可能的出口,它们簇拥着的身影,正是本应参加着晚宴的君王。
冰冷——接近了仇恨的目光注视着安菲,君主缓缓伸出手,一名鲜红士兵把自己的长刀递到了他手上。
安菲含笑望着他。
不是在笑君主居然纾尊降贵亲自来抓捕自己,而是笑那拿起武器的姿势居然如此娴熟。
这高高在上的笑意似乎更加触怒了君主,他死气沉沉的眼瞳里瞬间迸出滔天怒火!
刹那间,以君王为首,鲜红士兵们向安菲一拥而上!
两条现下忠心耿耿的恶犬各咬住了一只鲜红士兵,创造了空间,安菲偏头,君主的长刀重重砍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刹那间火花飞溅,一次过后,安菲并不和君主正面交锋,身形轻盈移向右侧,君主攻击再至的时候,他扳过最近处鲜红士兵的刀柄,使它与君主的长刀悍然相撞,两把刀一前一后又砸在墙上。
不知道是他们砸上去的力度太大,还是隔壁又有了别的动作,墙壁的颤动一时间更加剧烈了。
君主的目光从安菲身上移开,看向那堵岌岌可危的墓墙,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竟……敢……”
长达十秒钟的注视后,他竟然反手收刀,不再攻击安菲。士兵们也都在那一刻收手。
安菲依旧看着君主。下一秒,他看见君主面色沉冷,将刀柄狠狠砸向墙壁。
一下,又一下。
那不死的躯体有着比鲜红色士兵更强大的力量,整座墓室又似乎被他的意志所贯穿影响,墙壁摇动的幅度愈加危险。安菲审慎地往后退了一些。
墙壁晃得越来越厉害了,不全是因为自己在拆断锁链的缘故,郁飞尘想。
他手下动作不停,把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鲜红士兵按在锁链前,割开它的身体放血。另外还有三只鲜红士兵已经彻底死去,躯体堆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