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块四急促地喘着气,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灰色的手指, 一贯充满戾气的眼睛里,流露出愕然和迷茫的神色。
克劳德将颜色中的一些简单混合, 另一些精细揉合, 不过一会儿, 调色板上已是一片缤纷。
“颜料调好了, 然后呢?你来回答。”克劳德那极度认真的目光看向海伦瑟。
因为被郁飞尘要求走在第一个, 所以海伦瑟的位置也十分靠前。
有了方块四的下场在前,但凡不是疯子和傻子,都知道这真是一个需要谨慎回答的问题。海伦瑟犹豫许久,最后说:“我想您应该……嗯……起个草稿。”
“草稿?”克劳德说,“我是问,我具体需要做什么?”
“我想您应该拿起笔,选个深一点的颜色,然后在画布上…勾勒出一些——”海伦瑟眼珠乱转,向下看向自己的身体,“一些线条……比如落日是圆形的,那么您需要画一个圆,这样。”
“我明白了。”克劳德轻蘸了一笔浅灰色的颜料,在画布中央一转,一个圆形跃然其上,“用线条勾勒出事物的轮廓,是绘画中一个重要的环节,你说得很对。”
听着这话,海伦瑟的脸色忽然一白。
克劳德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画完落日的轮廓后就开始用线条铺开云层的天空的大致走向。
而与此同时,海伦瑟整个人的形状,开始了一场奇异的扭曲——他原本有一头华美的海蓝色卷发,此刻那卷发与肩背的轮廓开始不清,向下流淌,融入墨蓝色的西装中。西装挺括的线条也开始流淌变化,与皮肤、手指混合不清。同样的变化在他身上每一处发生,所幸他的五官在异变中还保持了大致的对称,能看出是一张人类的面孔。
真要形容,那就是像一支忽然遇到了高热的人形蜡烛在融化。一切原本的线条都消失,最后他变成一个轮廓模糊的、有色彩的圆滑的柱形。
“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以后就长这样了吗。”多色的人柱里有东西在动,海伦瑟绝望的声音传出来,他好像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也许是吧,那看起来就像一个烂泥怪在蠕动。
似乎非常好奇这东西的触感,安菲上前走了几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着堆东西的外表。
如同果冻一般光滑,手指戳进去有一个凹陷,但移开后会缓慢回弹。
被安菲碰到的海伦瑟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郁飞尘:“……”
很快,一张简单的草稿在画布上成型了。克劳德的目光也转向戒律:“那么你有什么建议?”
他的目光被戒律的单边耳钉吸引了,那里正依次变幻着光谱中的种种色泽。
克劳德不无惋惜道:“你的色彩看起来比他实用多了,可惜我已经调好了颜色。”
RGB耳钉颜色渐变的速度很快,这意味着戒律在运算。运算即是他的思考。
运算速度缓缓回复原来的状态,戒律说:“比例。您的草稿比例还不够精确。”
“哦?”克劳德看了看画布,又看了看天空,“似乎确实有一些不符之处,但我已尽量还原真实。请你来替我稍作修正吧。”
克劳德说罢起身,将画笔交给了戒律。
戒律画下的线条和他的为人一样机械且严谨,原有的草稿被覆盖,新的草稿几乎完全复制了天空的整个形态,连云的形状都丝毫不差。
戒律将画笔还给克劳德,起身走回原来的地方。
那一刻,郁飞尘觉得自己眼前一晃。一晃过后,戒律的身影也变了。
这种变化没有海伦瑟那么明显,第一眼看过去,他还是那个模样。但当你的注意力投去他身上具体的细节,一切比例都变得失调了。郁飞尘看着戒律的右眼,那一刻那只银蓝色的眼睛变成了戒律身上最主要的部位,大小远超过其他事物,成了唯一的视觉核心。深银色的睫毛、无机质般的瞳孔、形状精美的眼角,明明这一切都是一只眼睛的组成元素,但因为各自比例失调,难以组合,给人异常错乱的感受。看向其它部位时也是如此。
墨菲低声道:“一幅很好的超现实画。”
克拉罗斯:“你少说话。不……接下来你真的要斟酌一下自己的回答。”
墨菲颔首。
“一张完美的草稿,可以使用。”克劳德说。然后他蘸起相应的颜料,给草稿铺设大片的色彩。金色是落日,稍深一些是天幕,方块四头发的粉色和眼瞳的深红所混合的颜色是黄昏余霞。
他上色的速度极快,笔触大胆,用色浓烈。不过一会儿,画布上,黄昏景色已经显现。
“雏形已经具备,但还不是一幅完整的作品。那么我还需要什么?”搁下笔,克劳德看向下一个,墨菲。
克拉罗斯显得有些焦虑,扯了扯墨菲的衣袖,又假咳了一声。
墨菲似有无奈,看向安菲。
安菲轻叹口气,语声带有安抚意味:“没关系,答吧。”
克拉罗斯重重叹气。
他们表现得很异常,这让郁飞尘想起一件事:时间之神可观阅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一切物,窥见命运与天机,这样的能力近乎可怕。因此他身上有个不可跨越的限制,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主神为其设下,那就是——他永远无法说谎。
也就是说,墨菲若要回答克劳德的问题,答案必是他心中真正所想,不可遮掩隐瞒。
墨菲的回答果然很干脆。
他说:“这幅画没有动态。”
克劳德若有所思。
“你是说,我只是画下了天空在这一瞬的姿态,而未能表现它流变的趋势?”他说,“也许你是对的,我有个过于严苛的草稿。一副画应当展现事物真实的姿态,但什么才是真的?你我眼中所见才是真实吗?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他开始着手修改整个画面,用新的笔触覆盖旧的笔触,改变云的姿态,修改色彩之间的过渡,那轮落日渐渐呈现出跌向地平线的动态。
而墨菲的身影,似乎渐渐地静止了。呼吸的起伏原来越慢,最后消失,他平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被按下了暂停。
“亲爱的?”克拉罗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能说话吗?”
墨菲嘴唇没动,但声音传出来:“我……似乎还能。我的意思是,我认为自己还是可以移动的。”
“但你事实上一动不动。”
“也许吧,很…奇怪。我在走路,你们看到了吗?”
“没有……等等,你——!”
墨菲的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了。克拉罗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好在下一刻,墨菲又出现了,他出现在几步远之外的另一个地方,目光看向克拉罗斯,也是静止的。
墨菲:“……我知道了。”
其它人也知道了。
他还能说话,能走动,能位移,但失去了移动时相互连贯的那种动态。于是,他在这个世界里行动的方式变成了连环画一般的呈现——每隔一段时间变更一次。
“老板娘,你先你先。”克拉罗斯推了推郁飞尘,“我去看看墨菲到底怎么样了。”
“……你喊我什么?”
克拉罗斯飞快逃窜了。
然后郁飞尘就见安菲歪头看向自己,目光十分、十分地饶有兴趣。
这称呼——
没给郁飞尘什么体会的时间,克劳德的注视已经来到。
“你有一张很有表现力的面孔。那么,你觉得画里还缺少什么?”
一幅画——一幅风景画的表现力该怎样体现?
一幅在色彩和轮廓上尽可能地接近了真实, 同时又有太阳跌落的强烈动态的画作,又还缺少什么?
“亲爱的报丧人阁下。”姿态模糊的海伦瑟发出声音,“我们的黑国王阁下艺术造诣如何呢?”
“首先, 不要喊我‘亲爱的’, 其次, 你也不能说‘我们的’。”克拉罗斯说,“对于你的问题, 据我所知我们公司的画家很喜欢他的脸,但文森特说他的艺术品位奇差无比。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他擅长艺术的传言。”
“那真是让人担心。”
“哦,倒不用担心。”克拉罗斯说, “没有他过不去的副本, 我是这样听说的。”
“哦?真的吗?那我真要拭目以待了。”
“拭吧, 如果你还能做出这动作的话。
“……”
一路下来, 郁飞尘已经可以在脑海中完全屏蔽这两个人的声音,如同屏蔽昔日的雇主。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进入了那种带过副本的状态。他在想一个问题:不知道海伦瑟身家如何。
再看了一遍画。对着克劳德的注视, 郁飞尘平静说了一个字。
“光。”
“光?”克劳德的目光在他身上足足停留数秒,然后转向辉光弥漫的天幕,“光照亮了事物。但我们却看不见光本身。”
“看不见, 但存在。”郁飞尘说,“所以应该画出来。”
克劳德看回自己的画作, 颔首:“是的。我们只有超越了现实,才能画出真正的现实。”
他重蘸一笔颜料:“所以我要画出光的形状。落日和云层都要变得更加耀眼。万物都在光中, 光呈现了万物, 所以色彩无处不在。”
他下笔飞快, 行云流水, 用色比先前更加恣意明快:绚丽的色彩毫无拘束地铺开, 覆盖了原有的底色——几十不同的蓝、紫、灰、橙、紫、粉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黄昏天幕,既折射着落日的辉煌,又容纳了云霞的多变。
笔触看似松散却又极度细致,色彩的深浅转折无形中勾勒出云的形状,云的边缘被日光映得雪亮。
那颜色比人眼看到的更多,光芒比人眼看到的更烈,明明极度夸张虚妄,却千真万确显得更加真实——在最中央,下坠的落日肆无忌惮将光芒向周围辐照,那样鲜明深刻,仿佛那光穿过画布已经照耀在看画的人身上。
作画者的野心不会止步于重现人眼能看到的有限内容,他要把被光照耀的感受也一并如实展现。
更何况,你又怎知自己能看到的就是事物的全部色彩?
克劳德缓缓搁笔,因为精神的极度专注,他额头上渗出细汗,如同那是被灼热的日光照出的那般。
而当光芒在画布上肆无忌惮地铺开,阳光照耀所产生的效果也在郁飞尘身上一点一点消失了。
并不是说他变得黑暗了,而是——他失去了光所带来的那些色彩。皮肤的本色是冷白的,手背皮肤下隐隐起伏的血管是淡青的,风衣外套是黑色,事物本来的颜色没有改变,但没有了因光照产生的明暗变化,失去了环境折射带来的微妙色彩。这让他显得那么不真实,更加……不鲜活。他好像和大家不在同一片天空下。
郁飞尘审视着自己的变化。安菲也端详着他。
小郁没有失去轮廓,没有失去比例,没有失去他的脸,这很好。
安菲笑眯眯说:“你好像从别的地方被粘贴过来的。”
郁飞尘:“就这样吧。”
这比其它人身上发生的好多了。
海伦瑟发出嫉妒的啧啧声。
“这幅画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看了一会儿自己的画作,克劳德才望向克拉罗斯:“那么你的建议呢?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身上的意象。”
这时克拉罗斯却正在墨菲单方面交头接耳。
“……可见那收费是物有所值——哦,尊敬的阁下,事实上几乎没几个活着的人喜欢我身上的意象。”
“请回答我的问题。”
克拉罗斯:“既然刚刚您画出了光,那么我认为下一步是画出光所带来的阴影。”
守门人侃侃而谈,显然他的自信来源于这是将郁飞尘的答案进行的合理延展。
感谢小郁,他明明可以说“光影”却只说了“光”。什么是高尚的职业素养?这就是。可见契约之神对小郁的那些意见完全是空穴来风的毁谤。
安菲就抱臂静静看着克拉罗斯。
仿佛感到了什么,克拉罗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雨衣帽檐往下拉了拉。
“影……影是对光的补充,虽然不是具有开创性的意见,但你说得对。”几种深色稍作混合,强化了那些光照不到的地方。没有光芒直照,但有其他事物的折射,所以就连阴影也是多色的。
克拉罗斯身上发生着和郁飞尘类似的变化,他还被光照着,但失去了阴影,连黑雨衣都无法给他提供任何遮蔽,五官纤毫毕现,仿佛每一处都被打上了高光。
不得不承认,去除那些阴暗的元素后,守门人有一张温文尔雅的、华丽俊美的面孔。曾经近于灰色的长发甚至显得有些璀璨了,原本总藏在兜帽下的灰紫色的瞳孔也如紫水晶一样剔透。
海伦瑟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报丧人老兄,真该让永夜里的大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真是被彻彻底底地净化了,大家都会目瞪口呆。”
克拉罗斯徒劳地用雨衣遮盖着自己,却是没有任何效果,他的不安已经肉眼可见,像是那种突然被强光照射的吸血鬼一样。
最终他放弃了挣扎。
“算了算了……”克拉罗斯抓着雨衣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人,“我怎么说曾经也是个仅次于老板的好人主神,随身带点圣光那很正常。”
语气很凄凉,但似乎无人同情他。
有了暗的映衬,那亮的也显得更亮,随着这几笔添上,画作整体的层次更加丰富,已趋完美。
看着这样的画作,克劳德一直以来的神情终于稍作放松。
最后一个人是安菲。
克劳德注视着他:“那么你觉得,它还需要什么?”
“我想这已经是一幅意义深刻的旷世杰作,”安菲从容答道,“如果非要说缺少什么,那就是您的署名吧。”
“……”
难道这样的答案也能行?
但克劳德难得流露的一丝温和神情告诉他们,这确实能行。
“好吧。”克劳德说,“那我就在这里落下署名吧。”
深色的细笔在画布的右下方底部落下名字:
克劳德·拉格伦·乔和他的朋友们。
署名落成,并没有从安菲身上剥夺什么。
他们再度看向作品,即使单看画本身也无人能否认:这真是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杰作。更何况,似乎后世许多画派都是由此风格延展流变而成。
克劳德也静静看着已成的作品。他看得比所有人都更专注,也看得更久。
“就……过关了吧……”不知道是谁在小声说。
伫立在画前,克劳德的背影,却显得异常的……痛苦。而他的神情亦是格外的紧绷。
他忽然提起了洗笔用的那桶清水。
安菲微微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那桶水尽数泼到画布之上!
画布与画板尽被打湿,已干的颜色变得浑浊,未干的颜色先相互混合再往下淌,短短几秒之间,一幅旷世之作化为泥泞落魄的废品。
“这不是我想画出的。”克劳德专注的目光看过他们每个人,这一刻,艺术家特有的近乎偏执的气质在他身上尽数显现。
黄昏景色也在这一刹那变幻,夕阳倏然消失,深沉的夜幕落下,笼罩了此处。
“太阳落山了。”克劳德转身,说,“休息吧。明天,我们再画一幅。”
他朝不可知之处走去。
“等等。”郁飞尘说。
克劳德转头看他。
“太暗了。能否给我们一些东西照明?”
“好。”克劳德重拿起笔。
“我不喜欢夜晚。”看向深沉的夜幕,他缓缓说,“也许,它确实太单调了。”
幽绿和淡黄的色彩混合,在手心轻点几笔,一群萤火虫从克劳德的手心飞出,在几人身旁静静飞舞。
然后克劳德再度转身,身影消失在远处。
留在原地的几个人看了看彼此,气氛一度很沉默。
萤火虫群的幽微光芒照着他们。郁飞尘看了看现在的情况。
方块四失去了颜色,海伦瑟失去了线条,戒律的比例已经失调,墨菲在掉帧,克拉罗斯被提亮。大家的未来都很渺茫。
“我们谈谈?”他说,“有人看过他的这张画吗?”
墨菲:“看过。”
安菲:“…嗯。”
安菲:“我看过他的画。我还知道我看过很多次这一幅,它的名字叫《黄昏·印象》,原作辗转流落了好几个世界,现在就在画家的收藏里。”
“但现在我想不起来有关这幅画的任何信息。”安菲略带无奈地微笑了一下,“因为在这里,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这幅画还没有被创造出来。所以说……这真是一个等级很高的副本。”
他轻声补充:“如果一不小心,也许真的会有人死亡,或者无法离开。”
已经变成烂泥怪的海伦瑟震惊地缩了一下。
方块四无所谓地笑了笑。
“因为时间?”郁飞尘转向墨菲:“你来想。”
在时间的层面上,墨菲确实有独特之处。
墨菲:“我也很想记起,但是没有。”
“那换一种,不要回忆画本身。”郁飞尘略一思忖,说,“克劳德·拉格伦·乔画出《黄昏·印象》,第几次才得到满意的作品?”
这一次,墨菲沉默的时间很长。
终于,他说出了一个确定的数字。
“第三次。”
“三次?今天用掉了一次, 那么还有两次。”
“老兄,你不妨仔细审视一下自己的这句话到底有无意义。”
“那么请你说点有意义的话吧,我圣光普照的报丧人阁下。”
“三次……嗯……三次。”克拉罗斯说, “我们要确认一件事:这究竟意味着我们只需要再经历两次作画的过程, 献出一点东西, 失去一些美好的品质,等伟大的拉格伦祭司完成作品就能出去, 还是说——我们必须在三次机会之内,不计一切帮助他完成满意的画作?”
海伦瑟蠕动着:“显然是后者。如果最后无法令他满意,我觉得我们会被永远留在这里。而且我身上最美好的品质已经失去了。”
没有人否认这件事。
克拉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难得有我们都认同的事情。那么接下来的绘画里, 我们也要像今天这样真正地去帮他完成有意义的作品。”
墨菲淡淡道:“嗯, 拉格伦性格十分认真, 我们必须付出相应诚意。”
海伦瑟微微扭动:“那我的主今天……”
克拉罗斯酸溜溜道:“想和他比?先想想迷雾之都有没有为你杀过人吧。”
安菲微笑:“不建议贸然模仿我的做法。尽量保全自己, 同时做好准备:牺牲已经不可避免。我想有小郁在,我们总不至于出不去吧?”
话题忽然回到了自己身上。郁飞尘本来并不打算说话,不打断雇主的自发思考和交流也是一种职业道德, 虽然很多时候那些思考并没有意义,但至少他们的脑子得到了活动。
郁飞尘:“先想画吧。文森特,讲讲今天这幅。”
静止状态的墨菲静静看着他。
“按照画家喜欢用的那套理论, 这是印象主义的作品。抛弃古典的画法,记录瞬间的印象。它画出的是人对黄昏的具体的感受, 而不是肉眼见到的景色。我不能说它写实或不写实,这取决于你怎么看待‘真实’这个概念。”
“感受。”郁飞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说明白些。”
“感受——就是你看到它那一瞬间的感觉, 第一印象。”话说一半墨菲理解了郁飞尘的意思, 顿了顿, 道:“…不带有主观的感情。”
墨菲自己画得不怎么样, 评论起来还行。
郁飞尘回想着今天克劳德的表现。在戒律画出精确草稿时不置可否,在他提出画出光的存在时神色振奋。
郁飞尘:“可以确定,他不喜欢彻底写实的画法。”
墨菲:“他所处的时代正是所有画家都忠诚于写实的时代,而他改变了这一点。所以他是杰出和开创的——我这句话也不带有主观的感情。”
“但今天的印象画也不是他想要的。我想,下一幅画要比今天这副更……抽象。”郁飞尘难得斟酌了一下措辞。
墨菲定格在一个沉思的状态。
海伦瑟伸了个懒腰:“没有主观的感情,他不满意,那下一幅我们画个感情画嘛。我感情很多,可以随便拿。”
克拉罗斯:“你的那些感情难道有艺术的价值吗?”
“哦?怎么没有呢?”
“所以下一幅是抽象的,情感的。”郁飞尘说,“就朝这个方向画吧。”
戒律:“内置数据库中存在与‘抽象’、‘艺术’、‘情感’、‘表现’名词强相关信息:11974条,是否调取?”
安菲:“念一下相关性最强的前五条。”
“你们公司的配置真好啊。”海伦瑟兴奋地扭动着,说,“从这里出去后,我感觉我会成为一个艺术家。”
墨菲的形象定格在用颇怜悯的姿态看着海伦瑟的动作:“……你会成为一件艺术品。”
“……”
戒律没有陈述太多知识性信息,只是介绍了一些基础画法。拉格伦大祭司所在的那个时代是原初的,艺术的体系还未辉煌,太过精致的理论反而并不适合。
所有人都在听,只有方块四没有。当然也没人指望方块四能起到什么作用,因为他已经抓了很久的萤火虫了。
一只萤火虫被方块四一脸恶毒地捏着两只翅膀撕成了碎末。
安菲端详着方块四的面孔:“但我觉得他的精神状态稳定了很多。”
克拉罗斯:“那是因为这个副本把他和他的本源力量隔离了。现在把他当个只会挠人的傻子就好了。”
“喂,小方块。可以了,再抓就没了。”克拉罗斯说,“睡觉时间到了。”
方块四平静地看着他:“去死。”
“看,他就这样。”克拉罗斯耸耸肩,“别管他。”
方块四微笑:“想管我,你去死。”
“别吵了别吵了。一会他真来打你。”海伦瑟隔绝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视线。
“没事。”克拉罗斯懒洋洋靠在墨菲旁边,“他一会儿就忘了。”
方块四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天空逐渐变得漆黑,如同一张粘稠的画布,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飞舞的萤火虫群。
郁飞尘拿了一个握在手里,它是克劳德画出来的,但现在与真正活着的虫子无异。
“找地方休息吧。”他说,“睡前想想明天能交出什么。”
说是找个休息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好找的,因为这地方实在是空无一物。
最后郁飞尘和安菲并肩坐在了平台的边缘处,面对着漆黑的无尽天幕,再往前移动一点儿就会掉入深渊。
克拉罗斯谨慎地选择了平台最中央,离边缘最远的安全位置,并邀请墨菲一起。
海伦瑟则随便选了个地方坦然躺下,变成颜色复杂的一滩什么东西,并说:“美人们,我现在如此柔软,欢迎你们来我身上,想玩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