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
“你想说,现在的机制,也可能有以前被吞噬的外来者的改进痕迹?”
安菲尔点头:“随着课程进展,我们会接触到堡垒更深层的结构。”
没错,机械工厂以流程制度压榨活人,活人又会为生存而贡献出体力、智慧来反哺工厂,但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工厂又必须将那些关乎自身的知识教给外来者,人和副本的关系不是单方面的屠杀,而是公平的博弈。那位女画家说得也没错,作为一些完整世界的碎片,副本总是含有隐喻意义。
安菲尔的尝试失败了,瘸腿兔子依旧瘸着,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他把兔子放下,去洗漱了。郁飞尘研究了一会儿校徽的构造后,也把精力放在了兔子身上,但那条腿他也无能为力。等安菲尔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梳开卷发的活儿又落到了郁飞尘身上。这次他的技艺比上次熟练了,或许也是一种被剥削者反而主动为剥削者练习技艺的隐喻,不同之处在于他并没被许以报酬。
所以说,他还是更喜欢直发。
等郁飞尘洗漱完回到起居室里,安菲尔的金发已经由湿漉漉恢复到了光滑的状态。半干的末梢小卷软绵绵搭在胸前,额前两侧也分别垂落一缕,令郁飞尘不得不生出揪弹簧的想法。
安菲尔在下铺,没睡。他背靠墙壁坐着,像在想什么。高低床由深红和黄铜色金属制成,饰以雕花纹的栏杆。安菲尔坐在内侧,像金丝笼里无处可逃的雀鸟。
但并不是。见郁飞尘出来,安菲尔抬头,问了他一句话:“你认识文森特?”
安菲尔果然发现了他们间的不寻常。郁飞尘想了想,道:“或许。”
安菲尔目光微沉:“他是什么人?”
郁飞尘把兔子放在上铺,盖好被子,在下铺落座,回答:“一个算命的。”
从一开始感觉到来自文森特的敌意,他就对这人的身份有所怀疑,毕竟这世界上莫名其妙和他结了仇的只有一个人,时间之神墨菲。而且这人还和永夜之门的守门人克拉罗斯有关,如果克拉罗斯帮他一把,这位神明说不定真能追到他的副本里来。
今天文森特对副本力量水准的笃定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但没必要告诉安菲尔。这场追杀和他没关系。
就见安菲尔微微蹙起了眉:“他想对你做什么?”
小少年蹙眉的神情挺漂亮,郁飞尘多看了一眼,道:“他做不了什么。”
——至少在这个副本里是这样,在这里,人与神的力量差距不像乐园里那样明显。
但是,副本结束之后——
郁飞尘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金属板,感到自己的命运确实有些渺茫。
身边传来动静,是安菲尔倾身朝向他这边,上铺挡了光,这地方环境昏暗,那双安静的霜绿色眼睛里居然微含担忧。
“需要我帮忙吗?”他说。
郁飞尘想了想。
“不用。”他说。
进入副本以来发生了太多事,关于墨菲、克拉罗斯和他之间的那些事情,暂时还没想清。时间之箭几近不可抵挡,他想,安菲尔在副本里都怪病缠身,在乐园也未必有多少力量。
但如果离开副本之后他确实被时间之神杀死,对于答应了复活日后来找他的安菲尔来说,又是否是另一种失约?
再或者,直接在这个副本里先发制人,把文森特——
他想远了,直到安菲尔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郁飞尘对他说:“睡吧。”
“你先睡。”安菲尔说,“我守前半夜。”
这人转性了,郁飞尘想,安菲尔主动守夜,无异于一只饭来张口的卷耳朵猫忽然给主动他叼了只小鸟献上。
他平静闭眼,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克拉罗斯想对他不善,而后被所谓主神处罚那件事,隐隐有些想法后才渐渐睡了。
安菲尔没睡。他拥着被子坐在床侧,看着郁飞尘的脸。煤灯光芒昏暗,房间里夜渐深沉,睡着的郁飞尘五官轮廓挺拔,像静立在暮色里的远山。
像是忽然不认识了,又像是事隔经年,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悬在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方,将落未落,最终还是在枕侧轻轻放下,恍如一只未去栖花的蝴蝶。
没睡多久,郁飞尘就醒了过来。一旁假寐的安菲尔也睁开了眼睛。他们都感到了整个房间的机械震颤,有东西缓慢地碾压过房间四周,房间也在规则地左右移动。昨天的猜测没错,到了休息时间,这个地方会作为一个机械部件,参与到整个堡垒的运转,去承担宿舍之外的其它功能。但今晚的震颤明显比昨晚强,远处传来一些不祥的吱嘎声。
而且……房间的温度下降了一点。
意外随时会发生,他们两个转移到了金属床角落里,两床被子叠在一起披在身上,郁飞尘起先下意识把安菲尔揽进了怀里,不过这个世界的安菲尔并不怕冷,少年人的身体温暖而柔韧,不需要郁飞尘再额外供暖。
郁飞尘打算将其放开,但看到安菲尔心安理得的样子,他改变主意,收下了这只会呼吸的热水袋。
两人轮流休息,房间墙壁的金属板一直在不自然地移动和突出,但没有大事发生,温度也维持不高不低的状态。
就在动荡渐渐平息,他们以为一夜即将过去时,隔着一扇门,外面忽然响起了模糊的播报音。
“第3号,文森特同学,课堂测试——不及格哦。”
短短几秒过后,又是一声:“第8号,查拉斯特拉斯同学,课堂测试——不及格哦。”
查拉斯特拉斯,是八条腿。而文森特……郁飞尘记得他把校徽主动给了女画家柯安,这更佐证了他对文森特身份的猜测。毕竟根据导游的八卦,时间之神和艺术之神是好朋友,这人对画家这个职业有天然好感。
动荡彻底平息之后,钟表指针接近了早餐时间,他们披上外套来到外面大厅。
被播报死亡的文森特毫发无损地和叽里咕噜一起出来了,灵微和白松随即也打开门出来,又过一会儿,陈桐和薛辛的房门才打开了。
“我操……我操……我特么的……”一道颤抖的声音传来,只见陈桐大哥双手抱臂,哆嗦着出来了,不仅声音嘶哑,还脸色煞白,嘴唇青紫。一直以来富有活力的大哥竟然变成了这样,不知在房间里遭遇了什么。
“冻死我了,日他哥,我要喝汽油。”走到大厅里,陈桐才像是缓过来了几口气,看向大家,叹息:“你们也活着,不错。”
紧接着,差不多和陈桐一个状态的薛辛也出来了,同样冻得发抖。
白松询问情况,薛辛声音虚弱,叙述了他们的遭遇。
昨晚他们谈了一会副本,各自入睡。才睡下没多久,屋内的气温就降了下来,墙壁也出现异常,裂开数条大缝,露出内部的钢铁和红黑管道。
他和陈桐惊恐地抱团了,但温度却越来越低,两人在几乎冻僵的状态下挨过了一夜,终于,快要冻死的时候,一切平静下来。
文森特道:“你的工作量没被计算在内,所以送往房间的能源少了。昨晚我房间气温也很低。”
陈桐穿梭在各个传送带之间,做的是提高整体效率的工作,但他个人并没有往传送带上放多少石头,整个宿舍相当于只有薛辛在供能。文森特情况类似,因为莎草纸登记表上他一个人单独对应一间宿舍。
整个测试机制也逐渐浮出水面。副本没有人的思维,不会判定对错,不会主动杀人,只是每人所做的工作都要后果自负而已,上次是自己为自己制车,这次是自行为房间供能。死亡即为不合格。
陈桐叹气:“就像他妈的空调没电了一样,我们也想到是能源不足了,但是没办法,那活我不干也得有别人干。不过能活下来就不错。
他看了看表:“妹子怎么还没出来?”
说到这里,大家都一致看向那扇紧闭的宿舍门。三个女孩居住的房间里依然没传出任何动静。
“……我们进去?”
第70章 命运齿轮 12
又等了几分钟, 还不见开门,他们达成一致,往那边走去。按下开门钮后, 房门打开, 却见床上没有人, 两个人靠在墙上。莉莉娅白着一张小脸,正缩在角落里喃喃念着咒语, 身上披着被子,怀里抱着昏睡的郑媛。听见门响,她猛地往那边看, 见是同伴过来了, 眼睛里流下泪水。
薛辛喊了一声“媛媛!”, 快步上前把郑媛接了过去。灵微道长给她把了把脉, 道:“消耗过度,无碍。”
文森特看向莉莉娅:“柯安怎么了?”
莉莉娅眼泪再次簌簌下来,哽咽着告诉了他们今晚发生的事情。
和薛新陈桐还有文森特那边的寒冷不同, 她们这边简直像个火炉一样热。可热尚能忍受,房间的墙壁却彻底变形,变形从墙壁的一角开始, 接着,另一个巨大的机械从变形处缓缓碾过来, 其它金属块也被推挤着移动,墙壁不断收拢, 房间空间一再压缩。最后, 她们被赶往了房门附近。
能生存的空间越来越狭小, 上下左右的方向全部颠倒了, 整个房间都在缩小, 最后她们三个只能抱成一团,紧紧挤在门口。
莉莉娅说到这里,抽了口气,说:“像夹在热面包里的火腿一样……我们的骨头和肉都变形了,但它还是在收拢,它肯定是要把我们挤成肉酱……媛媛姐让我们不要碰到开门按钮,但身体实在没有办法动了……柯安压到了那里,门开了,她……掉出去了。”
郁飞尘:“那时候门外是什么?”
“好像是……别的机器。看不清楚,我们听见柯安叫了几声……就再也没听见了。然后,我也被挤过去了,是媛媛姐拉住了我。她把我塞在角落里,然后自己撑着墙壁,抱着我不掉下去。我拼命念空间咒语,但是不知道有没有用……就这样撑了好久,房间慢慢变回原状,媛媛姐就昏过去了。”
薛辛叹了口气,道:“热是因为你们三个人提供的能源过多,但空间压缩是房间bug了,你们恐怕有人弄错石头了。”
郁飞尘道:“去看八条腿的房间。”
八条腿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寒气铺面而来,一枚微微变形的徽章静静躺在地板上。没人知道昨晚这枚徽章在房间里经历了什么,但从徽章上的挤压痕来看,应该和莉莉娅三人昨晚遭遇的情况差不多。
郁飞尘捡起侧面露出裂缝的金属校徽,从书桌抽屉里找出锤子,直接把它砸开了。
校徽拆开后,里面有碎屑状的红黑晶石,夹层里还有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莎草纸残片,上面用黑墨水绘制了一些难懂的符号——果然不简单。
他们猜对了。莎草纸是魔法物品,校徽则是副本监视他们的道具。
陈桐还是有些不明就里。问:“到底咋回事?”
这次白松已经懂了,开始解释。郁飞尘觉得这两人的语言体系是相通的,沟通起来尤其迅速。
“首先,这学院里管我们的是机器,不是人。”
“是。”
“我们的校徽是身份证,看见这个身份证,喇叭就知道拿证的人是几号,叫什么了。”
“确实。喇叭只认校徽,不认人。咱们每天带着校徽去上课,就相当于上班打卡了。”
“很对。但是不认识人,怎么能判断这个人死没死呢?”
“那只能校徽破了,就觉得人死了呗。”陈桐恍然大悟:“这他妈的喇叭就是个弱智啊!看起来像个摄像头,其实就是个播音器。只能按时间播放xxx课到了,然后感应到哪个校徽破了,就播报xxx不合格。其实它根本不会改卷子啊!”
恍然大悟的陈桐用力拍了拍白松的被:“我还真让它给唬住了!我还觉得这世界多高级呢。”
白松被这一拍给弄去了半条命,虚弱地说:“不是不高级,而是这才是机器的思维。一个产品在测试环节里出问题了,零件就会坏,零件坏了,就等于不合格。这是个给机器上的学院,不是给人上的。”
“在理。”陈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说上课前我们登记了宿舍号,三个妹子是一个宿舍,晚上,三个妹子挑出来的能源就从传送带上送到了这个宿舍里。但妹子里面有个人出错了,于是宿舍运行错乱,画家妹子死了。再然后,妹子的校徽被机器挤坏,喇叭感应出来了,但这是文森特兄弟的校徽,所以傻逼喇叭播报文森特不及格……我懂了,草,曲里拐弯的。”
没办法,用人的思路去理解机器的机制,就是这么……曲里拐弯。
陈桐叹气:“接着怎么办?”
就在这时,郑媛转醒。薛辛给她灌下今日份的早餐:“媛媛,你怎么样?”
郑媛虚弱地看了一眼大家,看见减员不太多,才露出稍微松懈的神情:“我还好。”
薛辛紧紧握着她的手,眼里明明百感交集,却只能干涩地念出她的名字:“媛媛……”
这次郑媛没把手抽出来。陈桐见状道:“嗨,这不就好了吗?生命多珍贵,别浪费在吵架生气上嘛。”
确实,生命很珍贵,因为上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蒸汽火车依然在门口等着他们,再次云霄飞车过后,抵达的地点和前两天不同。上次是一个高大的走廊,每个教室门口设有兽首雕塑,这次,从车窗向外望去,里面是个有扶梯的曲折回廊,回廊入口处两侧各有一个人形机械偶雕塑,机械偶穿长尾礼服,带圆形礼帽,单手平放身前,手心里悬空托着一个精美的陀螺仪,构成陀螺仪的几个同心圆环缓缓旋转着,充满神秘的美感。
郁飞尘有种预感,今天的课可能和前两天性质不同。但他没法去亲身体验了。
前面的人纷纷起身离开座位,郁飞尘却没动,而是摘下自己的校徽,放在了安菲尔手中。
安菲尔会意,收拢五指接过齿轮校徽,别在了自己的校徽附近。
郁飞尘道:“你们去,我留在车上。”
不能被困在设计好的上课流程中,必须主动去探索整个堡垒。但堡垒结构错综复杂,并且随机械运转千变万化,还没有为人类设计的通路,一旦贸然踏出脚步,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郁飞尘看着车窗上的一道划痕——这是昨天他用袖扣划出来的,今天还在,说明接大家上下课的是同一辆火车。
符合预期,计划可以顺利进行了。他昨晚思考得出的唯一方法就是——留在这辆火车上。火车去哪里,他就跟着车也抵达那地方。下课时间一到了,这辆火车会再次来到教室门口,把大家接回宿舍,这样,他依然能够安全回到宿舍。
当然也不排除一种情况——火车就停在这里等大家下课,他在车上待了个寂寞。但这不像堡垒的作风,连学生们的宿舍都要在睡觉时间被投入到另外的运转当中,想必不舍得让一辆运载量这么大的交通工具待在这里空耗时间。
话一出口,大家脸上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陈桐更是道:“绝啦。这不就打入敌人内部了吗!郁同学你放心,我们就算是累死在流水线,也一定会帮你打卡,帮你完成今天的任务的。”
灵微道长却眉头微锁:“此地极为险恶,你孤身前去,未必妥当。”
郁飞尘也知道不妥。但是,世上没有一个选择是能百分之百保证自己安全的。它们之间的区别无非是一些胜算大,一些胜算小而已。甚至,有不同的路可以选,已经是最顺利的一种情况了。
而且这次还有安菲尔在教室里,没有后顾之忧。
安菲尔对他点了点头,郁飞尘知道这人是在表示:我会让你的校徽顺利完成今天的课程任务。
于是他也放心把因晕转而虚弱的安菲尔交到了白松手里。
白松心惊胆战,心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哥走了,照顾不好嫂子你必定两肋插刀。
白松肋骨隐隐作痛。
安菲尔回头再次看向郁飞尘,少年人的眼睛是漂亮的杏核状,微垂下眼睫的时候,仿佛有很多话要说。最后,他说:“不要冒险。”
郁飞尘表示知道。
其余人也跟着叮嘱了他,而后依次下车,这时郁飞尘却注意到有一个人始终没有说话,而且,从最开始就没有下车的打算。
——文森特。
终于,他看见文森特起身,转身看向他的方向,栗发青年五官俊秀,眼里却神色冷冷:“一个人危险,我和你一起去。”
郁飞尘和他对视,唇角同样噙着一点冰冷的笑意:“好。”
文森特的话过了他的耳朵,直接翻译成了“之前人多眼杂,今天月黑风高,正好动手。”
不巧,郁飞尘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时间之神看来还真是视他为眼中钉,不惜放弃自己的课程任务也要对他下手。
文森特淡淡看着郁飞尘,犹如看向一个死人。
但这人回敬他的眼神并不是个死人该有的样子。既漫不经心,又胜券在握,像只牙齿上沾了血的狼,只是披了一层温文尔雅的外套。不过文森特不在意,他心中已经划过千百个计划。
像是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常,车厢里突兀地死寂下来,汽笛声长鸣,格外空旷可怖。
就在这时,文森特手腕忽然传来微微发凉的力道。
他呼吸忽然一滞,古怪的感觉浮上心头,不由垂首。
五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扣住了他的手腕,力度明明几近于无,却不容一丝悖逆。淡金长发松松垂下,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一个寂静得惊心动魄的轮廓。
而这少年握住他的左手上,一枚漆黑的印记自华丽的宫廷式白缎袖口掩映下生长而出,刻入手背,线条极为锋利冰冷。
——那是一座方尖塔。
郁飞尘抱臂看着文森特,不知道这人犯了什么病,为何突然变成了沉默的雕塑。
这时安菲尔恰与文森特错身而过,动作从容自然。下一刻,郁飞尘听见淡漠的少年嗓音道:“去吧。”
明明是安菲尔的声音,却不像是在和他说话。
第71章 命运齿轮 13
其余所有人都下车五分钟后, 火车汽笛再响起时,地面的金属板忽然打开,座椅尽数沉陷下去消失无踪。所有车厢变成一节一节空旷的通道。
这种展开状态, 郁飞尘很熟悉——煤车。脑海中划过这个词的下一秒, 他立刻去向车最前方的动力室。当然他没有喊上文森特, 而文森特也仍然在原地没有动身,这人望着窗外。他望着的地方, 一行几个队友正走上精致典雅的金属楼梯,楼梯转角处亮着暖黄的灯,把一切金色的东西映得熠熠生辉。
这堡垒不是为人建造的, 没有可供人类使用的便利设施, 当然也就没有防止人类进入的安全措施。车头最前面的动力室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栅栏滑轨门, 栅栏的栏杆极为稀疏, 成年男人侧身就可以进去。
郁飞尘进到里面后观察了一下动力室的设施——同样满是复杂精密的齿轮扭矩结构,但最中央有一个圆形的蒸汽锅炉状设施。锅炉最上方连接着一个管道,管道垂直通向天花板, 然后在最上端逐渐延展出许多分支细管道,每个细管道尽头连接着金属活塞,活塞上是传动杆, 传动杆连接着齿轮。
如果机械专业的薛辛在这里,一定又会向大家解释, 这就是典型的高压蒸汽锅炉,炉装置里的煤烧锅装置里的水而后水蒸气推动活塞往复做工带动齿轮传送云云。但这地方的“炉”用的燃料不是煤, 而是红色热晶石, 被烧的也不是水, 而是黑色动晶石。热晶石催化动晶石, 动晶石再推动齿轮转动, 倒也合情合理。
郁飞尘把锅炉看过一个遍后,火车车身开始震颤,是准备出发的前兆。这时候文森特才进了动力室。
这人进来的时候很有些精神涣散的样子,但郁飞尘没来得及仔细看,火车就开始了新一轮的颠簸。这地方没有安全锁扣,他们抓住金属机械借力,把自己牢牢贴在车壁上,好险才没有被甩开。
火车停下的地点郁飞尘竟然认识——是当初他们来时的堡垒大门。
停车的那一刻堡垒大门轰然打开,火车上方的天窗也尽数滑开,灰蒙蒙的光从外界照来的同时,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也响了起来。
只见半空中矗立数个巨大的斗状机械,金属斗向下倾斜,大块大块的灰色石头从天而降,落入车厢里。一系列变故发生得极为迅速,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如果刚才开车前没有转移到动力室,他们现在估计已经被天降巨石砸成了松饼。
由于金属栅栏的遮挡,动力室没有巨石滚落,在隔壁装填矿石的动静对比下,这地方甚至显得静默祥和。
同样静默的是文森特。栗发稍稍凌乱,他看着窗外灰雾弥漫的天空,眼眶微微发红。继而,栗金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像是极力压抑悲伤。
郁飞尘觉得费解。
现在的情况是两个人约架。现在课也逃了,天台也上了,结果对方不仅把打架这件事抛之脑后,甚至打算在天台哭一场。
他都要怀疑之前对文森特来意的判断和推测是否错到离谱了,没准这人真的只是个副本过客,一心只想破解谜题。
可是,那您又哭什么?
郁飞尘打破了静默。他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灰色石头,淡淡道:“金属堡垒需要矿石。是从外面运来的,外面还有别的结构?”
换句话说,堡垒之外难道还有更大的世界,有完整自洽的运行规则?不太可能,因为这只是个碎片世界。
文森特的语调压得很低,声音也沙哑:“或许没有。”他的眼睛缓慢扫过天空、金属斗、与车厢里的矿石,道:“物质是力量的表象……一切世界也只是不同结构的力量呈现出的表象。”
这神神叨叨的语气一出口,郁飞尘立刻再度确认这位就是墨菲无疑了。
只听墨菲继续缓慢道:“或许,大门就是这个碎片通往外界的裂缝。堡垒从外面捕获散碎的力量,力量以矿石的形态进入堡垒,维持堡垒的运行。”
郁飞尘:“你的意思是,这道大门是我们逃出去的可能路径之一。”
文森特点头。
郁飞尘继续:“外界散碎力量?”
文森特:“碎片世界彻底崩解时会化作散落的纯粹力量,被永夜中的其它世界或人捕获……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某个郁飞尘曾经历过的世界里有句话叫交浅不必言深。而文森特刚才所说的是关乎这些世界本质的知识。他们两个有过节的陌路人之间能发生这种对话,只有两种可能原因。第一种,文森特热爱传播知识,无可救药。第二种,他想施舍一些高级知识以彰显二人不同,获得优胜感。
第一种显然不像,第二种则更是毫无意义。郁飞尘再次觉得文森特今天极为古怪。
“克拉罗斯没告诉过我这些,”他淡淡道:“您要代他教我吗,墨菲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