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祭典长袍,戴白金冠冕,淡金色的长发上环缀着雪银流苏。烈风呼啸吹拂,连他的衣角都无法吹起半分。
遥遥看去,无法确切描述他的容颜或仪态,也无法得出所谓“神爱世人”“仁慈悲悯”的结论。但肃杀的天与地之间,亘古而来的威势沉压在世界每一处,没有任何人会怀疑——那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万千世界唯一的主人,所有信徒都誓死追随,一切敌人都畏葸不前。
暗淡的天光下,他影子淡薄,在阶上被拉得很长,长而寂静。没有任何人或神跟随在他的身后或旁边,是该有的,郁飞尘觉得。
但神明只是独自一人走过向上的阶梯,唯有怀中抱着一个残破的骑士头盔,制式十分古老神秘。
郁飞尘:“那是什么?”
“古老的礼具,”夏缇道:“象征神明怀念所有为他而死的信徒,并许诺必定使其归来。”
郁飞尘没再说话,他就那样沉默注视着中央的神明,直到祂走完所有阶梯,来到祭坛前方。
这时夏缇才听到他又问了一句:“除了复活日,他一直在睡吗?”
“祂一直与我们同在,沉睡的只是躯壳。”夏缇说。
呜咽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每次复活日,都这样吗?”
“您是指天气吗?”夏缇道。通过方才的一问一答,她确信这个被主神带回的年轻人涉世未深,轻声解释:“复活日的时候,永夜里的所有敌人都来到乐园附近,试图打破这里,所以乐园与兰登沃伦会刮起狂风。但是您无须有任何担忧。”
她目光敬慕,又有平静,道:“神是不可战胜。”
她忽然看见郁飞尘向远方祭坛的方向伸出手。
狂风将他的黑发和披风向后猎猎刮起。
郁飞尘触摸着自祭坛而来的风。神明的身影也落在他指间。
在海上,在橡谷,在神庙,在晶棺前,他曾觉得自己离他很近。
但旷古的风吹过乐园,他从来离祂很远。
克拉罗斯的面前也有一扇窗户,窗外是落日广场的复活日仪式。
但他没有看向那里,而是高坐在黑铁王座内,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一手托腮, 灰紫色的眼睛看向永夜之门。
永夜之门在颤抖。
来自外界的力量如同海水般汹涌澎湃,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宏伟的漆黑巨门。丝丝缕缕的力量气息透过缝隙渗进来, 在各色图腾上游走穿行,像一条又一条不怀好意的细蛇。
过了良久,克拉罗斯才开了口, 语气轻慢。
“每个纪元都要来一次, 你们烦不烦?”
说完, 他用指节敲了敲铁扶手, 自言自语道:“不好,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我以前每纪元也要来报道一次。”
外面的力量更加躁动疯狂,用十倍于之前的强度拍击着大门。天空猛地暗了下来, 黑暗要侵吞太阳,四面光芒通通变得沉默。
“啧,”克拉罗斯的眼神扫过去, “都是老相识,少找几次麻烦, 不好吗。”
混乱的低语从门外传来,似乎在回复他之前的话。
克拉罗斯一脸兴致缺缺:“我真的从良了。”
回应他的是永夜之门继续被撞击侵蚀的巨响。克拉罗斯看一眼窗外, 乌云低垂, 暮色血红。
他叹一口气, 起身走向那里。
“打不过他就算了……还打不过你们么。”
暮日神殿。
下方, 复活日仪式已经来到了最关键的阶段, 神明站在了圆祭坛前。四周的人们中,不乏有第一次见到主神容颜的信徒,神情无一不带着狂热,眼中充满敬畏。而那些经历过不止一次复活日的旧成员脸上,狂热与敬畏有增无减。
天空近于漆黑,猎猎狂风中主神站在那里,是这世间唯一一点光亮。祂将怀抱着的骑士头盔放在了祭坛中央,那东西呈现出一种斜向上的姿态,像是在注视着前方的神明,又像是在看向祂背后的天空。
接着,神明抬起了祂的右手,以骑士头盔残破的边缘刺破了指尖。
一滴鲜血滴落在祭坛上,很快消失了踪迹。古老的传说中,指尖连接着心脏,从这里流出的鲜血是最洁净的心头血。
祂只是落下了一滴鲜血。可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愿意为祂的信徒们落下一滴鲜血,简直是这世上最庄严的许诺,述说着祂将永远与他们同在。
忽然,下雨了。
再看,从乌云中坠落的不是雨滴,而是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
众人抬头,不知何处传来一些喧哗声。
“在那里,尘沙之海!”
郁飞尘循声抬头,乌云的缝隙中,尘沙之海若隐若现,每一粒闪光的尘沙都是一个世界,它们在天空流淌,像雾气组成的海洋一样,浩瀚又缥缈。而此时此刻,正有数以万计的光芒从那里飞舞着落下来,来到乐园的中央。
出现异象的不仅是上空,还有下方的神国。同样的光点从神国的各个角落升起来,也汇聚到了乐园的中央。
使女夏缇道:“那是牺牲者的魂灵。”
第一个光点落在了暮日广场的巨石地板上,逐渐化作一个人形的模样。
第二个光点落下,同样缓慢拔高成一个人。
第三个、第四个……其它光点落地,也纷纷成形。
一颗光头在广场的一角反了一下光,郁飞尘看过去,见是曾经有过一个副本之缘的光头队长带着一众队友一起复活了,几个人搂着夏森又哭又笑。同样的事情在暮日广场的每一角发生。离去者重新归来,而等待他的人还在等待——在茫茫人海中,许愿牌会指引着他们重逢于乐园。
没有人会置身事外,因为茫茫的纪元里,人终究会死。但在乐园里,因为主神的仁慈,连死都不再可怕。
郁飞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主神。主神不知什么时候抱回了他的骑士头盔,静静站在那里——站在尘沙之海与无尽神国之间,站在祂的国度中央,俯视自己的信徒与子民。
此情此景,连郁飞尘这种人都不由觉得,这位主神确实值得被敬仰和信慕了。
当最后一个光点也化作真实的生命,乌云尽去,夕晖柔和明亮,再度遍洒乐园。一只鸽子停在了主神的肩膀上,啄了啄祂的头发。
祭祀仪式结束,接下来是盛大的庆典。郁飞尘转身离开露台,此刻,整座神殿沐浴在温柔的光泽里,使女们抱着鲜花穿梭其间,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一切都与昨晚他所见到的那个凄清的坟场判若两地,仿佛那天晚上只是一场梦境。
郁飞尘抬头望向云霞绚烂的天空——他在乐园里度过的这个纪元又何尝不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知道故乡不复存在后,他的过去就只有那位带自己来到乐园的长官。而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逃离乐园,脱离主神。
那时他不相信真的存在深爱世人的强大神明,也不相信世上真有永恒宁静的乐园。认为是人有欲求无法实现,才只能幻想神爱世人。
可现在,长官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倒影。而那样的神明与乐园都真实存在。
他茫然得彻彻底底。
向后看是一片虚无,向前走是一片空白。他连唯一的方向都失去了,唯一想保护的人也不需要他。他竭力逃避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它千万倍地降临在了他的面前。
当如何去留?
郁飞尘喘不过气来,这一刻,只要随便哪个人上来告诉他现在该去做什么,他都会将它当成一生的追求——只要能把他从现在这种状态里解脱出来。
但是没有人这样做,只有使女夏缇幽灵一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最后他停在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半露天殿堂里。它很高,天花板满是彩绘,四壁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窗。夕阳的光芒透过窗玻璃照进来,是散落的蜂蜜般的光芒。
宽阔的阶梯是殿堂的主体,它平缓地向上延伸,铺满了这里,两旁是立柱和雕像,尽头是个璀璨的水晶神座,座下雕刻着永眠花。
夏缇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郁飞尘站在神座下的台阶上往下看,依稀能看到暮色里静立的无面神像,还有水池旁玩耍的孩子。
乐园没有昼夜交替,但兰登沃伦有。外面吹来的风温暖中带有黄昏的凉意,鲜红的夕阳触碰到远方山巅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郁飞尘背后响起。
郁飞尘回头。
夕晖透过水晶窗洒在来者身上,仿佛时间缓缓停住。
祂还穿着仪式上那件雪白刺金的华袍,淡金长发的末梢微微打了个卷。发卷的弧度依稀与安菲尔相似,但少年的稚气与脆弱早已荡然无存了。
很难形容神明的外貌。只能说,人们常常将所有美好的幻想加诸于神明,将其视为完美的化身,而主神符合这一点。
郁飞尘在看祂的眼睛。
那是一种曦光一样的金色,质地如同水晶。在曦光的渐变间,郁飞尘看见了一层淡淡的金绿,但又像错觉。
寂静里,对视悄无声息。很陌生,像初次见面一样。
是郁飞尘先移开了目光,他在台阶上坐下了。
没多久,主神同他在一级台阶上坐下了。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但长袍迤逦,边缘处和郁飞尘的披风碰在了一起。
良久,郁飞尘看着外面那座无面神像,道:“你有名字吗?”
短暂的寂静后,他得到了回答。
主神说:“没有。”
“最开始呢?”
“有。”主神道:“但我失去了它。”
郁飞尘:“忘记?”
主神纠正:“是抛弃。”
于是郁飞尘没有再问。人确实会抛弃自己最初的名字,像抛弃一段过去,就像他现在也不叫七一样。神有比他漫长得多的生命,也理所当然有比他更跌宕起伏的开端。至于那开端是什么样子,和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过一会儿,主神道:“他们习惯用第一次遇到时的名字称呼我。”
郁飞尘没说话。
神看着郁飞尘。
他预想他的心情不会太好,就像那次必须用一只机械兔子来平复一样。但这次没有,而是另一种淡淡不可捉摸的态度。
良久,郁飞尘才道:“你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就像你看到的。”
这人已经放弃解释,破罐子破摔了。或许不能说是放弃,是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换成别的信徒遇到这种状况,大概已经在激动地亲吻他的手指。郁飞尘感到一种茫然的失落。
郁飞尘:“那我没看到的,还有吗?”
神明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在思考什么。郁飞尘想,看起来还真有。
“你的名字,”神说,“是我取的。”
这句话说完,他看见郁飞尘忽然死死看着自己,眼眶泛起薄红。
——之前没有生气,为什么这一次反而生气了?
但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了,郁飞尘的状态像个濒临破碎的玻璃偶。
郁飞尘闭上眼,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那个世界的场景浮现在他眼前,昏黄的天际,弥漫的尘烟,还有白骨王座上的君王。那时他来到乐园还没多久,可他再也没遇到过像那个君王一样让他感到威胁的人。
原来,原来——
原来连他的名字都是。
他的长官是主神的倒影,他的名字是主神的记号,祂一直在注视着他。
他怀念的正是他想逃离的,他以为拥有的是祂赐予的,原来乐园和神明的痕迹早已烙在了他身上。
他一整个纪元都在自相矛盾,只是今天才发现而已,他认了。
郁飞尘声音变得喑哑:“你想要我做什么?”
问完,他见神明看着自己,神情微微错愕,像是没想到会有此一问。
看到这样的神情,郁飞尘什么都明白了。
神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就像神爱世人,也不需要世人的回报一样。
于是郁飞尘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神心中浮现淡淡的困惑。
提到那个名字,本意只是想告诉郁飞尘自己从没有忘记过他,但似乎招致了异常恶劣的后果。
神看向一旁默默侍立的夏缇,问:“我……该怎样挽回他?”
夏缇彻彻底底地茫然了。
离开暮日神殿后,郁飞尘直接回了巨树旅馆。庆典还在持续,但他只觉得吵闹。
回去的路上他还撞见了白松,白松还和那个八卦导游在一起厮混,但奇怪的是陈桐也在旁边。
“文森特……墨菲神官说复活日将至,反正创生之塔到时候要消耗很多力量,但已经攒了一整个纪元,现在不介意多付出一点,于是文森特把我们都带回来了。”陈桐说,“其它人都被留下给他打工,去研究什么时间魔咒。我帮不了忙被轰出来了,他让我过几天自己去找什么……找守门人去领活。哦,就是那个和狗一起不得入内的那个,嘿——”
还没说完,他被白松和导游一起给捂上了嘴。
郁飞尘在旅馆房间直接睡过了整个复活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纪元的第一天。
纪元以“复活日”为终点,以“许愿日”为起点。也就是说,今天是许愿日。在这一天,鸽子会给每个人送来一张许愿笺,所有人都可以写下一个自己的愿望,也就是所谓的“向主神许愿”。许完之后,许愿笺背面会出现一个数字,有大有小,代表这个愿望的价格,以辉冰石结算。
只要付出对应数量的辉冰石,这个愿望就会兑现成真——无论是什么愿望。有些人想结束在乐园的历险,衣锦还乡,这种愿望通常只象征性收几片辉冰石。还有人想成为侍奉主神的神官,但这个愿望对应的价格往往十分离谱。
郁飞尘也收到了他的那张许愿笺,但他不想向主神许任何愿望。他把许愿笺压在了箱底,然后去了创生之塔十三层。
克拉罗斯正萎靡不振地在铁王座上咳嗽,见他来,虚弱地打了个招呼。
郁飞尘问:“你怎么了?”
克拉罗斯:“守门,太累了。”
郁飞尘想起夏缇说过的“外面的敌人”,反应很淡:“哦。”
克拉罗斯抬起眉梢:“你不好奇我做了什么吗?”
郁飞尘道:“对付一些你以前的同伙。”
他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克拉罗斯从铁王座上惊坐起:“他告诉你了?”
“谁?”
“主神。”
“没有。”
对话隔了一阵才继续。
“……那墨菲告诉你了?”克拉罗斯问。
郁飞尘:“我猜的。”
克拉罗斯继续委顿,幽幽叹了口气:“那你也知道那张牌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茶话会上克拉罗斯要他猜的时候,郁飞尘就知道了那张牌的意思。毕竟除了那种存在,也没有什么东西会让全部神官都避之不及了。
“外神。”郁飞尘道:“你的第一张牌是外神,最后一张是什么?”
克拉罗斯:“你接着猜?”
郁飞尘淡淡看着他:“骑士?”
唯独墨菲不抵触克拉罗斯。所以,代表未来的预言牌上,他对主神不再有威胁。
克拉罗斯:“……”
他看着郁飞尘:“你今天到底想来找我做什么?最近不开门。”
郁飞尘伸出右手,一个黄铜色的堡垒虚影浮现在他手上。
“啧,”克拉罗斯看着那里,眯了眯眼睛,“好东西。”
郁飞尘:“教我用它。”
克拉罗斯唇角勾起,殷红的舌头舔了舔齿尖,露出了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好啊。”
作者有话说:
墨菲:你死了。
“我不明白。”夏缇说, “为什么会有人说出不想再见到您这种话。”
夜色降落在殿堂里,立柱的阴影像蝴蝶一般栖息在神明肩头。
祂道:“他生性如此。”
“但您是整个宇宙纪元中最为冷静和强大的神明,今天之前, 我从未见您感到困扰的样子。”夏缇迟疑着说:“与信徒和睦相处, 不应是一件比建立乐园还难的事情。”
她说完, 等着神的回答。神明的性情并不淡漠,甚至十分温柔, 有时候,她会看到祂牵着误闯进来的孩子在殿堂里玩耍。但见了今天那个年轻人以后,祂似乎变得忧思重重。
许久后, 她听到神明的声音, 如叹息一般。
祂低下头, 轻轻抚触着骑士头盔上一道古旧的划痕。
“我活得太久了。”祂说, “见到他,总是追忆往事,犹豫不决。”
夏缇点起一盏风灯, 交到神手中。烛火映着祂的侧脸,那种她所熟悉的,温柔平静的神色回到了神明眼中。
“但你说得对, 女孩。”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但夏缇还是抿唇笑了笑。
她希望神明这次醒来, 不要太快就睡下。她希望这样陪伴在神明身边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这种东西讲起来很简单。你获得一个世界, 尝试支配其中的力量, 你的意志就变成了这世界的规则。规则统治力量, 以固定规则运转的力量呈现为拥有表象的世界。”克拉罗斯说。
说完这句, 他道:“但做起来很难。就像……用同一盒颜料, 画家能画出一幅艺术品,而墨菲费尽心机,也只能涂出一张很丑的风景画一样。很少有人能为自己的世界制定一个优美的规则。”
“但构造一个世界比绘画之于墨菲还要难,因为颜料要自己去永夜中获取。”克拉罗斯道,“有时候,某些神空有一套空中楼阁一样完善的规则,但没有相应的力量。”
“他缺一棵草来使规则运转起来,就要去得到一个有草的世界。但这个世界不仅有草,还可能有树,树不在设定的规则内,他只能修改规则,但新的规则又需要一株花,他只能继续去永夜里捕猎,于是循环往复——”
克拉罗斯脸上的痛苦如此真情实感,仿佛这就是他的亲身经历一样。郁飞尘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同情。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克拉罗斯弥补说,“总之,大家都是修修补补,漏洞百出,凑合着运转下去。”
郁飞尘:“主神也是?”
“不。他领土辽阔,坚不可摧,被称为‘永昼’。”克拉罗斯道。
郁飞尘:“那你呢?”
“我么……”克拉罗斯笑了笑,“最好的时候,没比他差多少。”
出于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礼貌,郁飞尘没有问,那您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看门。
但克拉罗斯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因为你还小,”他眼神微微怅惘,说,“还不明白,有人愿意站在前面遮风挡雨,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那些混乱的力量不会甘心受到规则支配。我拥有力量最多的那段时间,感觉养了十亿条红眼疯狗,每天醒来,都担心我和我的子民已经被它们吃掉。”
说完,他诡异地笑了一声:“现在我终于把疯狗转手了,每天都睡得很好。”
克拉罗斯说完,给郁飞尘展示了一堆两人高的书籍,说这是多年来他整理出的关于力量分类、组合、驯化与压制的经验。
“慢慢看吧。”
郁飞尘就开始看了。
等克拉罗斯打盹醒来,打算观看郁飞尘看到昏昏欲睡的惨状时,却看见这人早已经放下了书,面对着他自己的世界虚影。
那座世界正在郁飞尘的支配下变幻不定,力量脉络流畅简洁,称得上优美。
有些人是天生的主人。
克拉罗斯闭上眼继续入睡。他就不一样了,是个天生的废物。唯一的期待是主神多活几天,如果不能,那就期待他早点给乐园找个靠谱的下家,好让自己继续安静地开门关门。
而郁飞尘就这样在十三层待了下去。
一开始,有鸽子送来白松的消息,他漫无边际地扯了一大堆在乐园的所见所闻,迂回曲折地表达“我快没钱了”。
打完钱后,又说郁哥,我积攒了一肚子的新八卦想给你说,比如守门人先生和墨菲神官更深层的故事。
郁飞尘给他挂了。
克拉罗斯听到了半句,若有所思,道:“如果墨菲来找我,你可以考虑藏起来。”
可惜的是十几天过去了,这里连墨菲的影子都没出现,清净无比。
——直到终于有一天,克拉罗斯拉起了他的兜帽,回到铁王座上:“上班了。”
新的纪元里,永夜之门将再次开启。郁飞尘没多留,抱着没读完的几本书回了巨树旅馆。他和白松的树屋是相邻的,还没走进房门,就见白松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朝他疯狂地挤眉弄眼。
郁飞尘:“我不想听克拉罗斯和墨菲的故事。”
“可那真是个缠绵悱恻的故事,郁哥,他们是睡过的。不是——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你把我带偏了。”白松指了指郁飞尘的房门:“有个漂亮哥哥找你,在里面。”
“?”郁飞尘回忆了一下曾经想进他房间的那些雇主们,顿时觉得白松异常不顺眼:“你让他进去了?”
白松目光真诚,带有期待:“可他真的很漂亮。是你最喜欢的类型,郁哥。”
郁飞尘不好奇里面的“漂亮哥哥”究竟是什么人。
但他很疑惑白松的后半句从何得来。
他:“我喜欢什么类型?”
“不就是……”白松比划一下,说:“安菲长官、路德维希教皇,还有安菲尔弟弟混合起来那样的么。”
郁飞尘:“……”
他忽然知道白松的漂亮哥哥是谁了。
郁飞尘:“?”
“漂亮哥哥问我你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不知道,他说那就在这里等你吧。”
郁飞尘:“他一直在这里?”
“没有, 白天的时候, 漂亮哥哥会日落街去找个酒馆待一天, 但他不点酒,就看着下面发呆。他还带我们去了几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看风景。啊, 还有,漂亮哥哥也会和我们一起听导游讲八卦,还纠正过两三次呢。”白松道:“可惜我们问他名字, 他不说。导游说这必然是郁神以前带做任务招来的桃花债,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郁飞尘不想知道导游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 他只希望导游不要将这件事也发散成众多八卦中的一个, 虽然这或许只能是个幻想。
白松说着,郁飞尘也走到了自己树屋的门口。
他站在门前,很久。
白松见他一直没动, 按捺不住催促:“郁哥,开门了。”
但他郁哥似乎根本没听见这声催促,只是盯着树藤随便乱缠成的门把手, 仿佛那是一幅杰出的抽象画一般。
他觉得郁飞尘这些天一定是忙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去了,不然何至于现在还在走神。导游都说了, 他郁哥一路走来从无败绩,短短一个纪元就进了永夜之门, 全乐园都知道。说不定创生之塔很快就会多一位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