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作者:一十四洲  录入:03-01

郁飞尘确实在出神, 但原因和白松的猜想毫不相干。
这些天来他在十三层度过, 沉浸在典籍和世界的构造中, 偶尔想起暮日神殿的那位神明, 心情已经十分平静。
可是就在刚刚,即将要打开房门的一刻,他还是顿住了。
仿佛这间树屋里在等他的不是一位“漂亮哥哥”,而是吃人的妖魔,他要打开的不是藤萝木门,而是潘多拉的礼盒。
明确的情绪,在他身上出现的次数有限,最近的几次都和门里的人有关。
郁飞尘:“你回去。”
白松眼珠子持续黏在门把手上,依依不舍地退回去了。
郁飞尘站在原地,他回忆了自己房间的布局,想象那位主神端庄站在窗边的样子,将手指放在树藤把手上,打开了门。
房间里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场景,甚至一眼望过去根本没有人。
第二眼才看到床不平整,上面躺着什么东西,呼吸均匀,不见动弹,是睡着了。联想到此人在副本里的种种表现,郁飞尘竟觉得他睡觉在情理之中。
他走到近处。
白松口中的“漂亮哥哥”今天身上不再是仪式上那种冠冕华服,只穿了简单的白色长袍,他睡在那里,淡金长发散在枕上,容颜安静。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外表,纤长手指轻轻叠握,看起来异常优雅无害。
克拉罗斯说,在外面,大家称呼你们的主神为“永昼的神明”“永昼里的那位”,或者直接心照不宣地指称“那位”。不过除了“永昼”之外,祂还常和另一个词一起出现,那个词是“永恒”。
漫无边际的永夜中,但凡是领悟了关窍,拥有了自己世界的人,都可以自称为神,当领域扩展到一定规模,有了可供自己驱使的子民后,也都会被他人尊称为神明。所谓的“神”们全都心知肚明——彼此无一不是从凡人摸爬滚打而成。
可祂不一样。
克拉罗斯说,当他还是个初识永夜的无知少年时,就听闻那片辉煌的永昼中有一位不灭的神明。
而那些生命比他悠久得多的,诞生在遥远纪元的神们也说,“那位”从自己有记忆起就存在了。
所有人都有成为神之前的往事,但祂没有。所有广阔的领土都由一片片碎片慢慢拼成,可或大或小,所有人记忆里都有一轮太阳。
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知晓祂来处的人全都死去了,还是因为祂真是这漫漫长夜中唯一名副其实的神明?
所谓的——全知、全能、永生、永在的神明。
郁飞尘垂眼看着在自己床上安然入睡的人。
现在的模样,谁会相信你就是那位不可战胜的主神?他想。
可是真正永生不灭的神明又该是什么模样?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归于空白。
但人的情绪确实善变多端。面对着祂,他心绪已经尘埃落定。构造世界的法则深奥复杂,但就像千万块拼图里有一块摆在了正确的位置,他和神明间的距离遥远但可知了。
这时,克拉罗斯曾说过的一句话鬼魅般响在了他的耳畔。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所有远走他乡的人最终都会回头,所有不在永昼中的人都拼命想要加入其中。世人最深重的罪行是妄想成为神明。”
他不断想着这句话,直到床上躺着的那位真正的神明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眼瞳里确实有一点淡水绿的底色,像曦光照在了平静的湖水上。
郁飞尘打了个没有感情的招呼:“中午好。”
“……中午好。”神从郁飞尘的床上起身,望了望窗外,又看回他:“贸然造访,你还好吗?”
郁飞尘看了看摆设微有改动的四周,心想您坦然入住他人房间,确实有些贸然。不过这也是白松有意促成,这件事他和他的漂亮哥哥都有份。
“还好。”郁飞尘没说自己去了哪里,道:“您怎么来了?”
主神似乎在思考措辞。
“那天你忽然离开,我想或许有什么误会。”他说,“而且,我答应过复活日之后会来。”
床边显然不是什么合宜的交谈地点,还好这间树屋结构简单,面积不大,走几步就是阳台。
郁飞尘抱臂背靠在围栏上,道:“如果我没有去暮日神殿,你就这样装作一个普通人前来吗?”
主神没有立刻回答。
而正如他不知道郁飞尘为什么能准确地在副本中认出自己,他也不明白郁飞尘为什么笃定自己就是主神。唯一可能的原因是那天郁飞尘看见了他和墨菲相处的画面。
他平静道:“如果你那天早上没有装作一切正常,我也不会刻意隐瞒。”
这倒打一耙的态度着实让郁飞尘有些自叹不如了。
“不会刻意隐瞒?”郁飞尘笑了笑:“墨菲是你的信徒,乐园被你操控,如果我当时就质问你的身份,你难道不会谎称自己只是个墨菲的旧相识?”
冷嘲热讽的态度近于咄咄逼人,话里的意思更使主神微微蹙起了眉。
落在郁飞尘眼中,神不辩解,证明自己说对了。但他蹙眉的样子居然显得格外脆弱,仿佛连一句重话都无法经受。
过去已成定局,也没什么好再提的了,郁飞尘没再说话。
微风把辉冰石广场上的欢笑声遥遥送来,树影婆娑,一切都很安宁。
郁飞尘听见主神轻声道:“……是因为我蓄意欺骗吗?”
“不是。”他说。
主神看向他。
郁飞尘却没看神。
他看着远方的天空:“我第一次被投诉,就是因为你。”
无论是什么事情,第一次的发生总是使人印象深刻,何况他记性不错,于是连每一句祷词都记得清清楚楚。
被取了“郁飞尘”这个名字后,没过几个副本,他觉得单纯做任务积累辉冰石的速度太慢了,于是开始做起了带人的活。
他的第一个雇主是一队主神的狂热信徒,每天早、中、晚定时面向太阳念念有词。
“感恩主神的仁慈。”
“感恩神赐予我们一切。”
“我将铭记神明之恩赐爱惠,直至长眠。”
他们进行迷信活动,他就在一旁发呆。第一次祈祷过后,队长质问他为什么不跟着队友一起祷告。
他说,不想祷告。
第二次祷告后,副队长劝说他,为了保证队伍的虔诚与纯洁,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祷告,以使任务顺利完成。
他说,但现在决定你们能否完成任务的是我。
他们祷告了多少次,郁飞尘就拒绝了多少次。出了副本,果然收到一封字字泣血的鲜红投诉信,附带莫格罗什的喝茶约谈通知。
现在回想,并不是因为说出那几句话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换成现在,他倒也不介意敷衍几声以免于投诉。然而年少反骨,偏偏不爱接受别人强加给自己的事物,从乐园,到神明。
“后来,我也一直这样。”
接下来的几句话说得有些艰难。
“有人什么都不说,就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我没办法平白无故信仰这里的神,又找不到他。就只想……离开乐园。因为来的时候不愉快,所以原来的名字也不要了,换成别人另起的。”
“后来碰见你,我想,虽然还是不信仰主神,但是至少你在这里,如果以后可以一直下副本,也……很好。我可以不介意你离开了那么长时间。”
郁飞尘喘口气,仍是望着远方,夕晖耀眼,他眼眶有点涩疼。
“现在忽然知道,原来你就是主神。”他道,“我只是觉得很荒诞,什么都失去了。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因为我自己。你又说,名字也是你取的……你能明白吗?”
身边的主神久久没有说话。
郁飞尘希望这位神明是个哑巴。因为从刚才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直觉最深处浮现一个完全自暴自弃的、近乎绝望的认知——在这个时候,只需要这个人说一句对不起,一切又能一笔勾销了。
他希望祂永远不要说。
可他又是那么强烈地想听到那三个字。
他知道祂会说。他连那忧伤的、仿佛感同身受了他的痛苦的、符合世人对慈悯的神明一切期待的语调和神情都预想到了。
可神明迟迟没有说。
郁飞尘侧身看去。
寂静得令人心碎的神色里,神望着他,一滴新的眼泪正沿着未干的泪迹缓缓落下。雾气弥漫了湖泊。
就像是……他等那句话,等了多久,他的眼泪就流了多久。

神明是会流泪的, 郁飞尘知道。
他曾见过路德维希教皇背对圣子的模样,也知道兰登沃伦的子民常在眼下点缀泪痣以纪念神明的第一滴眼泪。
但他从没想过祂会因他而流泪。
可主神就那样望着他,当郁飞尘看过来的时候, 新的眼泪又悄无声息地盈在了眼眶里, 缀在打湿了的眼睫上。
并不慈悲同情, 反而安静脆弱。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垂爱,而更像是静默的、无声的悲哀难过, 像是洞彻了一场注定发生的悲剧。
——为什么?
郁飞尘觉得离谱。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更没想到这人的眼泪说掉就掉了。他被先发制人了。
在他的预想中,如果主神能说一声对不起, 他们之间就算扯平, 可现在祂的反应比自己还要剧烈, 反而占了上风。难道要对着哭吗?郁飞尘自问做不出这种事情。
于是他语气生硬, 说:“别哭了。”
话说出口才记起,同样的“别哭了”三个字,在神庙副本结束时他就对路德维希说过, 那时路德回复他说“不会了”。
——现在又流了眼泪,可见当时也不过是随口敷衍。看着那颗泪痣,郁飞尘感到无名的焦躁, 但又无法移开目光去看别的地方,他非得做点什么, 不让祂继续哭才行。
和主神说话比下副本还消耗精力,郁飞尘选择在旁边的藤木高背椅上坐下。他换了个放松的姿态,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 双手抱臂, 看上去竟然像是好整以暇地观看某人掉泪一样。
郁飞尘:“不高兴的是我, 你哭什么?”
主神微微垂眼, 金绿的眼瞳里依旧寂静一片。
“我感到抱歉。”祂说。
郁飞尘说:“没必要。”
主神的子民何其众多,如果祂情绪如此敏感,也不用当神了,每天以泪洗面就行。
“有必要。”神明容色平静,道:“我在暮日神殿待得太久,习惯按照自己的意愿为乐园和他人规划一生的道路,对你也是如此。忽视你本身完整的存在,是我一直以来的过错。”
郁飞尘看着祂。
莫名其妙地,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在对每个信徒道歉吗?”
主神:“他们并不像你这样。”
郁飞尘:“。”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神明的批评。但祂的回答比“对不起”真诚了千万倍,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欣悦。他终究还是想——就这样吧,他不再郁结,也不再自己和自己作对了。
但郁飞尘也没忘记主神之前说的话,他难得起了好奇之心:“这么说,你当时带我回来的时候,为我规划了一条什么道路?”
此时他坐着,抬头看着主神,距离并不远,而神明又是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使他总觉得下一刻这人就要伸手,像对待所有信徒一样——轻轻抚碰一下自己的侧颊。
主神虽然没有那么做,但祂的语声确实轻而温和。
“起初,你会像乐园中的所有人一样历练成长,若意外身亡,就在下一个复活日归来,直到足以进入永夜。像现在……但这件事发生得太快。”
神明道:“初入永夜,难免遇到危险,于是我决定暗中陪伴,做出这个决定时并没有想到你会发觉。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你。你因此感到痛苦,也是我的过错。”
还有一句话,祂选择了隐而不说——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是因为你的性情并不在我最初的预料之中。
而听完这些的郁飞尘不由得以另一种目光审视主神,短短几句话说下来,竟然让他觉得自己该受宠若惊,而不是现在这样无理取闹……不,他并不是无理的,从头到尾都不是。
但理智虽然还在告诫自己警惕这裹着糖衣的言辞,无法控制的情绪却已经偏向轻松愉悦。他弯了弯唇角,说:“那我相信了。”
淡淡的笑意也盈在了主神眼中。
郁飞尘:“我进了永夜之门,然后呢?”
神没有说话,过一会儿,才以问代答:“你想成为什么?”
郁飞尘答得很干脆利落:“我不知道。”
对面的主神像是没想到有人能破罐子破摔得如此理直气壮,缓缓眨了眨眼睛。无辜得仿佛这局面不是祂一手造成的那样,郁飞尘想。
外面的风大了一些,把神明的白袍吹向他的方向,触手可及的距离让郁飞尘晃了晃神。他想起初到乐园的时候,一个人在辉冰石广场上等待的那些天。
于他而言,那是毕生最漫长的一段时间,但对于永昼的神明,只是弹指一瞬。
“克拉罗斯说,”郁飞尘声音很轻,语气平淡,说,“世人最深重的罪行是妄想成为神明。”
风里,主神却摇了摇头。
“乐园里有成为神官的方法,永夜中存在离开乐园的路径,”祂说,“谈不上妄想,更不是罪行。”
郁飞尘久久看着祂,不是在思索祂话中的含义,是想看清传闻中那颗永恒慈悯的心。
他说:“那真正的罪行是什么?”
祂温柔平静的眼睫上栖满夕晖,像是在看郁飞尘,又像是看着他们之间无尽的虚空。
“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罪行,”祂说,“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
这句话触动郁飞尘,比克拉罗斯的那句来得多些。
他望着祂,忽然想,我初进屋时的想法是错的。
真正的神明,确实该是祂的模样。
而那个一直困着他自己的茫然困境,其实也很简单。一个人要活着,就要做些事情。或追随什么,或守护什么……或反抗什么。他始终面临着的就是这样一个选择,只是面前的人总是轻而易举牵动很多非必要的情绪,使他眼前蔓生无数虚幻倒影,并深陷其中。
他确实不曾正视内心的倾向。
辉冰石广场上传来欢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主神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郁飞尘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神语气略带试探:“你……”
郁飞尘放缓了一点声音,说:“我没事了。”
他没说“不生气了”,总觉得这样说有点奇怪。
但主神看起来领会了他的意思,眼里浮现笑意,说:“如果未来还有困惑,我希望能为你解答。”
未来的困惑,是未来的事情了。他今天说了些平时难以说出的话,本以为会后悔,却忽然觉得轻松明亮了。郁飞尘站起来。枝叶掩映间他能看见远处的景象,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墨菲在晚霞河畔支了个画架正在涂涂抹抹。画家在他身边指导,有时候取而代之,拿笔改画,姿态亲昵。
移开目光,郁飞尘道:“出去走走?”
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待下去就是各自无声发呆,虽然他并不反感,但那场景也未免有些尴尬。
“你想去哪里?”主神没拒绝这个提议。
去哪里,是个问题。
郁飞尘回想自己曾受过的邀约,辉冰石广场附近的结伴去处无非是三种,日落街喝酒,晚霞河散步,夕晖街购物。
去酒馆大概也是相对无话,而晚霞河畔居然有墨菲在写生。他不想看见墨菲,当然也不想看见墨菲的画,据克拉罗斯说那很丑。
“去夕晖街吧。”他说。
说完又想起什么,道:“其它人会认出你吗?”
其它神官在乐园各处溜达也就罢了,大家都打过交道,看他们就像看游戏NPC,如果主神现身,想必不会这样。
却见主神看向了一旁的镜子,动作有些许的犹疑。镜中照出了他的身影。
“我改变了容貌。”祂缓缓说:“你没有看出吗?”
郁飞尘:“……”
他好像,暴露了什么。
自己脸盲多年,一直和旁人相安无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露出了马脚。
但是他真的不觉得这人的容貌和先前有什么不同,甚至和安菲、和路德也相差无几,只是颜色稍有改变。
他没在主神面前自曝己短,敷衍了一句,道:“你的……给人的感觉很特别。”
主神似乎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结,微微莞尔,道:“还好。”
出门前,郁飞尘就看着祂在镜前稍微理了一下头发。长发理顺后,一根精致的带叶细树藤自发从台子上爬出来,缀在祂发间,然后继续蔓生,从两侧各捞了些长发松松束在后面,前面只留下些长度不足的柔软小卷。
郁飞尘看着这一幕,巨树旅馆的房间确实带有全自动梳妆打理功能,广告语是:“树精灵巅峰审美,胜过画家,萨瑟最爱。”他在这地方住了这么多年,还没用过一次,这人看起来倒很熟练的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主神气质确实温柔近人了很多,像个人了。
离开的时候,白松的窗户里伸出三个脑袋。白松、陈桐、和导游。
白松眼巴巴道:“郁哥,不考虑带上我吗?”
导游喃喃自语:“第一手的八卦,主角竟然还是万年单身水泼不进的郁神,我发达了……是啊,不考虑带上我吗?”
陈桐则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不是,这个人,他怎么——这不像话!这就是你们乐园的风气吗?”
郁飞尘无情地为他们关上了这扇窗。当然,他也没有为他们打开门。

夕晖街不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街, 或者说,它是很多街。
这条街可能是个真正的街道,也可能是一只鲸鱼的背部、一艘星舰或一片迷离的丛林。它们除了出售各式商品外, 还兼职展示那些世界的风光和娱乐, 来自相同类型世界的商品有时会聚集在同一条街上, 有时混搭。买来的商品可以自行使用,可以带去任务世界, 还可以在归乡节送回自己的故乡,简而言之,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郁飞尘没怎么来过这里, 主神打量夕晖街的目光也很陌生, 他们就从第一条街开始逛起了, 这是座精致古典的魔法小城。小城里建筑错落, 游人如织,来自不同种族的侍者甜美热情,但郁飞尘对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向来没什么购物欲。
他想, 主神经历过那么多世界,对这些东西大概兴趣也不大——正怀着这样的想法继续往前走,他就发现身边没人了。
郁飞尘顿时不安了两秒钟, 直到回头发现神还停在最初的商品前。夕晖街上没有货架或展台,任何你见到的东西都是可售的。
他走回去。
红发侍者正在介绍:“来自堪灵纳精灵故乡的幻境蜡烛, 露水在里面流动,每一秒都有不同的光泽, 到冬天还会结冰。一只最美的精灵唱一年的歌才能制出它。在点燃它的夜晚, 您将有百分之十五的概率梦见你最想见的人, 百分之十的概率梦见你最想去的地方, 百分之五的概率梦见你最爱吃的食物, 百分之三的概率听见……”
郁飞尘看了看那支蜡烛,诚然,颜色和形状很漂亮,而且,有人看起来要被侍者的胡言乱语骗到了。
郁飞尘淡淡道:“我不点蜡烛,也有概率梦到这些。”
侍者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郁先生,您一定知道,主神制定法则,不允许我们的介绍词过分虚假。您可以不相信这个数值,但要相信它是有可能的。”
主神听见了侍者对他的称呼,道:“你经常来这里?”
郁飞尘:“第一次。”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见到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了。看回那根蜡烛,或许是出于转移话题的需要,郁飞尘道:“你喜欢?”
“里面有一位精灵一年的歌声。”说着,主神看向这里的其它商品,目光在安静中流露出微微的欣悦,像蝴蝶见到冬天过后第一朵花的开放那样。
——祂好像对所有的商品都感兴趣,郁飞尘察觉到了这一点。
郁飞尘在这一天内,第二次感到了离谱。
他说:“我以为你见惯了。”
“我……很少真正去看它们。”主神用手指触碰着蜡烛的表面,水晶般的气泡亲昵地靠过来。
他长久以来打交道的是本质而非表象,习惯于战争而非和平。时间过了多久,已经忘记了。仿佛只是一个转眼,乐园和神国就变成了现在熙攘宁静的模样,遥远疆域的子民制出美丽的造物,比一个世界的结构还要精巧。
郁飞尘就看着他略带不舍地放下幻境蜡烛,看向下一个。
郁飞尘:“你喜欢的话就买。”
主神摇摇头。
郁飞尘人认为这人要开口说“美好之物不必拥有”这类神神叨叨的话了,他放空脑子,提前做好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
“我没有钱。”
郁飞尘:“……?”
在这一天,他终于听到了有生以来最离谱的一句话,以至于短暂地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一个用辉冰石铺广场的人,说,他没有钱。
郁飞尘望了望外面的广场。
“你,”他说,“挖一块?”
主神:“它不属于我。”
郁飞尘静静看着他。是,不属于主神,而属于乐园的大家,原来当主神还能当成这个样子,不愧是祂。
一旁的侍者也静静看着这一切,他早就准备好结束交易后立刻飞奔到同事群中,向他们转述郁飞尘陪人来逛街的旷世奇观,但现在似乎出现了一点小事,一个不太和谐的音符。
他在想,难道郁飞尘这次不是真诚的陪同,而是一次敷衍的陪同吗?听他们话中的意思,郁飞尘不仅不想出钱,还在煽动他这位漂亮朋友去违法犯罪,挖取落日广场的辉冰石。上一个这样干的人被戒律之神带走,至今还没回来。
这听起来像个玩笑,但郁神说这话的时候毫无开玩笑的意思,而且,他和“开玩笑”一词从来不可能产生任何联系……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侍者已经走神天外。
郁飞尘没在开玩笑,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他也不是真的要主神去想办法付钱。
“送到巨树旅馆,”郁飞尘道,“我结账。”
红发侍者从种种离奇的推测中回过神来,才恍然情况回到了最正常的轨道上。
主神却微蹙眉头,仿佛这违反了他道德的准则一般。
郁飞尘只能用真诚的语气告诉他:“我有很多辉冰石,你今天可以随意买。”
主神也认真道:“但那都是你应得的。”
或许这位主神睡得太久,没空了解太多,还以为他的辉冰石真是每个世界辛苦做任务得来的,郁飞尘淡淡看了侍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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