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坏了,我们被卡在虫洞。”郁飞尘简短交代:“霍普崩溃了,喊你去开船。”
把所有绑缚物都清除后,郁飞尘扶唐珀起来,唐珀却一下没站起来,整个人栽在他身上。
“还能走吗?”郁飞尘掰抬起他的脸看情况,见这人瞳孔微散,完全是一副惊吓过度精神涣散的样子,五根手指死死扣住他的上臂不放,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郁飞尘:“你抖什么?”
一片狼藉混乱的走廊里,唐珀被他架着往前踉跄了几步,幽幽道:“你没关电。”
郁飞尘:“……”
他想了想,自己还真没关掉电椅。
但是他不是离谱的人,推闸时心里是有数的,那点电压只能说是玩玩,不可能会导致这种情况。
但唐珀靠着他的身体一直在虚弱地发颤,比霍普还像崩溃的样子。
郁飞尘回忆电压数值,虽然自认清白,但那数值确实不是0,他难免微微有些理亏。
这时舰船又跳了一下,唐珀喘口气,道:“快……”
郁飞尘看一眼这人的状态,别无选择,他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往驾驶舱赶去。
第97章 远星倒影 05
不像随手就能拎起来的安菲尔, 唐珀早已成年,且身材修长。还好洛什·兰顿虽然有个破罐子破摔的脑子,身体却是顶级alpha该有的状态, 再加上郁飞尘自带的基础体质强化, 抱起来也算轻而易举。
一路穿过兵荒马乱的廊道到达驾驶舱的时候, 星舰虽然摇摇欲坠,但还没有彻底失控。但霍普神父和他的下属们已经双手离开操作台, 身躯像风中乱叶一样颤抖,仿佛已经下了地狱一般。
有了他们在旁边,唐珀的糟糕状态也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驾驶舱里的混乱程度比外面还要厉害一些, 仪器滋滋冒着火花。霍普神父一看见唐珀的身影就大步过来, 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喊:“唐珀主教!在这边!”
郁飞尘挡开了霍普的手, 抱着人匆匆来到主控的位置。复杂的符号和说明密密麻麻在大屏幕上滚动着, 唐珀扶住金属操作台的边缘,抬头看屏幕。凌乱的金发披下来,有几缕挡住了他的视野, 郁飞尘伸手给他别到了耳后。
他做完这个动作放下右手时,手腕再度被唐珀握住了。
唐珀的手心先前渗了点儿虚汗,在金属台上一搁, 凉了下来,冷涔涔的手指死死抓着郁飞尘的手, 仿佛这人能比金属台带来更稳固的安全感一般。
郁飞尘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以示安抚。
看完屏幕上的信息后, 唐珀开始低声给神职人员发布指令, 用的是那种教廷特有的晦涩难懂的语言。
——晦涩到了翻译球都没法彻底转换清楚的程度。这种情况难得一见, 因为翻译球是依据人类语言最深层的原理来运作的, 只要是有效的表达都能被解读出来。一门语言无法被它翻译清楚,只有一种解释——这种语言本就不是为了沟通而被发明的,它在故弄玄虚。
说完那些,唐珀用通用语言对郁飞尘道:“你来。”
郁飞尘点点头,坦然在觊觎已久的操作主位坐下。没人比他更熟悉驾驶,先前心里没谱是因为语言关系,对操作系统半懂不懂,现在有唐珀在一旁辅助,一切都顺利了,他试飞,唐珀提醒和解释,几句交谈后郁飞尘迅速明白了机制,开始操作。
虫洞是个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亚空间,航行的最大考验是内部错综复杂的阻力场,失控的舰船就像旋涡里的小舟一样难以找到平衡,这也是霍普神父崩溃的原因。
而崩溃源于学艺不精,郁飞尘认为自己和唐珀明显不属于此类。
在他们的操控下,星舰很快就恢复稳定,开始平飞。慌乱的神父也喘匀了气,和阿希礼上将一起看着郁飞尘发愣,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外面涌进来另一批神职人员,就地抢修设备。
半小时后,负责抢修的神父查出是跃迁定位装置出了问题,现在没法复原。
这东西坏掉的结果是,他们没办法从原定目的地出去了。但幸好只坏了一半,还能找一个最近的跃迁点离开虫洞——不确定到底会跃去哪里,可能是帝国跃迁网络中的任何一个。
听完,郁飞尘觉得还好,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要自行在虫洞里找出口。那他要学的就不止是驾驶知识了,还有物理知识,毕竟每个世界间的物理构成也不相同。
他确认航行已经彻底平稳后,看向了唐珀。
唐珀的呼吸很急促,身上肌肉时不时神经质地颤抖痉挛,但他的动作和语气都清醒得离奇,命令有条不紊,冰绿的眼睛目光灼灼,像个在风中过度燃烧的蜡烛。
这人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而这种行为对现在的他来说无异于自虐。
可他的心跳声,他的呼吸,还有冰凉僵直的指尖都告诉郁飞尘,已经到了极限,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他果断转向霍普神父的方向。
霍普神父不再是最开始见到他时的倨傲模样,目光在惊诧中带有佩服,还有些隐约的庆幸。
郁飞尘道:“你来开。”
“我……这……你……”霍普不知道在说什么推卸责任的胡话,另外几个神职人员则在激动感谢公爵和唐珀主教的救命之恩。郁飞尘直接离开了位置,一把拽过唐珀,对阿希礼上将道:“他刚从电椅下来,有后遗症。我带他去休息。”
说罢为了保证两人的人身安全,他又补了一句:“星舰随时有可能出问题,一旦有参数不对,立刻叫我们。”
“等等!”上将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操纵星舰?”
“星舰和古董飞梭的操作方法,”郁飞尘面不改色,说得仿佛和真的一样,“大致相同。”
唐珀强撑的清醒让他离开了驾驶室,但一出那里的门,就只能靠郁飞尘拽着了。
郁飞尘这次没抱,抓住唐珀的肩膀,半搂着带人往前走,心说这种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电出来的。不仅不像是电出来的,也不像是个alpha能有的。
恰逢这时秘书回头说了一句话,他开口的同时郁飞尘就感到唐珀的呼吸停了一下。
“别进来,别敲门,别让其他人靠近这里,除非飞船要炸了。”关上房间门之前,他对秘书说。
关门后,外面的很多声音远去了,但唐珀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
郁飞尘开灯。
灯光瞬间亮起,唐珀打了个生理性的激灵,往他身上靠。
郁飞尘心想糟糕,起了反效果。最后他关上大灯,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小灯,终于感到这人的身体稍有些放松。
——但还是贴着他不放。
郁飞尘心里叹了口气,把人抱到床上,像对待一只突然换了陌生环境而瑟瑟发抖的猫或兔子一样,用被子把整个人裹了一圈。
唐珀拽着被角,涣散的目光终于一点一点聚拢。
郁飞尘就静静看着他,然后道:“这也是因为我没关电?”
唐珀的眼睫缓慢地阖了阖,嘴唇微动,郁飞尘一开始没听见,俯身靠近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给我,”唐珀道,“抑制剂。”
郁飞尘没动,淡淡说:“alpha也会应激么,我第一次看到。”
唐珀抬眼看了看他,像在责备什么。但这人眼瞳还在半失焦的状态,湿漉漉一片水光,连责备都没了力度。
郁飞尘也不是真的要质问他,他笑了笑,从床边手提箱拿出自己的抑制剂来。
这个世界里的抑制剂只有这一种,通用,作用是抑制一切因特殊体质引起的生理反应。包括alpha的狂躁、omega的应激,以及两者共同的发情期反应。
但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副作用极大。一旦使用一次,下一次生理反应会剧烈数倍,而且,使用次数累计越多,25岁期限到来时,狂犬和应激得也就越彻底。
郁飞尘开了灯,把液体吸入针管,再拨开被子,让唐珀脑袋抵着他的胸口,拨开衣领找后颈静脉血管。
对着唐珀,他现在很有说话的欲望,可能这也是狂躁病发作的前兆之一。
“你说,”一边找血管,一边说:“如果早告诉我你是omega,我难道不会照顾你么。”
经历了几个副本,几次单方面决裂后,他也彻底看清了自己。他不是个多变的人,只是有些两极分化。对alpha和omega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至少,电是肯定会关了的,而且还得再想想办法,把他彻底从审讯室弄出来。
但后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飞船出事是谁都没想到的。脆弱的omega,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会吓到。先是被严刑拷打诱发了应激症状,接着飞船又濒临解体,到处是震动和巨响,可以想象应激病会发作到什么程度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在他人眼中的性别为什么是alpha。
唐珀声音有点哑,道:“没有告诉你的机会。”
郁飞尘:“这不是你污蔑我的理由。”
——他当时还真信了是没关电压引起的问题,货真价实地愧疚了一下。
正说着,他找到血管了。淡青色的血管静静隐在洁白的后颈皮肤下,他把细长锋利的银色针尖对准那里。
唐珀:“电流也是刺激因素之一。”
郁飞尘心想这人已经能抬杠了,看来已经不必注射抑制剂。但是再次把唐珀的脸抬起来看,呼吸还是顿了一下。
唐珀很清醒没错,但那是意志上的平静冷淡。而他的生理机制已经完全崩溃,瞳孔见光骤缩,额角冷汗涔涔,完全失去任何挣扎反抗的能力。
意志的清醒和身体的彻底应激交织在一起,他身上呈现出一种濒死的寂静。
郁飞尘不再停顿,把整整一管抑制剂缓慢推进了血管里。
唐珀:“三管。”
郁飞尘依言又加了两管的剂量,唐珀这才微微垂下头,声音因脱力而极低:“刚起效的时候反应会很大。”
郁飞尘在药物说明上读过了这一段。这种抑制剂的原理是短时间内迅速耗尽体内导致症状的信息素,所以起效的第一阶段会有比发作期更剧烈的应激反应,然后才会渐渐平复。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omega,想了想,只说出一句:“我在。”
刚说完,就看见这人的肩膀开始颤了,接着是愈发急促的呼吸,唐珀茫然看着前方,眼里一片空洞的惊惧,像是看见世界上最恐怖的场景。
他在应激的时候会看到、回忆起什么吗?还是只是单纯地惊惧着?
对永昼的主神来说,世上又能有什么事情能成为他缠身的梦魇?
郁飞尘起身关掉大灯减少刺激,他离开至多有十秒的时间,可是刚回到床上,就见唐珀的状态糟糕了十倍有余,目光不安地在房间里到处找着什么,可眼瞳完全失焦,显然什么都看不到了。直到郁飞尘靠近他,那不安的找寻才停了下来。
可唐珀还是看不到他在哪里,蹙起眉,伸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
郁飞尘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天的第几次叹气了。他先是伸手搂住了唐珀,唐珀往他怀里死命埋着,他换个姿势变成把人抱在怀里,但不明原因的惊惧还在持续,郁飞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否也是omega应激的刺激源,可唐珀抱他太紧,像是抓住世上唯一能抓住之物那般。最后他抱着唐珀用身体的重量把人压在床上,没留一丝空隙。
被抱着的人,身后是床与枕,前面是另一个人,眼前看不见东西,耳畔没有声响,四肢都被钳住,世界逼仄狭小不能移动丝毫,但这种令人发疯的禁锢中反而安全。好过茫无边际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唐珀的呼吸终于渐渐平复,抱着他的力度也缓缓放松。其实郁飞尘觉得就这样压着也不错,但omega终究不如alpha耐造,还得担心窒息而亡。他把人放开,自己翻到另一边看天花板,偶尔侧头看唐珀,见这人容颜平静仿佛安睡,竟然恍惚了一下,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做梦,梦见了什么,和应激时候见到的有什么不同。
就这样不时看一眼,终于,这次看的时候,唐珀是睁眼平静看着天花板的状态了。
——终于结束了。
第一句话,郁飞尘问唐珀:“你离25岁还有多久?”
唐珀:“六天。”
郁飞尘:“……”
一切安慰的话语好像都显得苍白。他斟酌许久,终于挑出了一句话,道:“我还有五年,你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郁飞尘 会说话
郁飞尘思索自己是否说错什么,未果。
覆盖物妨碍呼吸,他想扯开, 又觉得今天这种体验倒是第一次, 回想几个副本下来, 主神鲜少对他施以什么动作,更少流露情绪。
一个晃神, 他被这东西多蒙了一会儿,鼻端忽然嗅见安宁缥缈的气息,像永眠花。
郁飞尘拉开被子, 见唐珀已经靠着背枕坐起身来, 正低头看着他, 若有所思。
这人眉眼像冰雪般凛冽, 即使在思索时也不失冷静果断,只是眉梢眼尾之间偶尔有轻烟般的忧郁——说是怅惘也好,慈悯也好, 总之不可捉摸。
郁飞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唐珀回答的语气倒很真诚 :“这次的运气确实不好。”
郁飞尘笑。
唐珀像是没看过他笑一样,一直看着。
郁飞尘:“但你已经来了。下次对自己好点。”
主神在每个副本都会受到不明原因的削弱,他还在想这个世界这人是会得心脏病还是恐高症, 没想到直接干脆利落被打成了一个即将应激的omega。
他问出了那个想问很久的问题:“是这些世界都不欢迎您大驾光临吗?”
“是我并未真正降临,而不完整之物必有缺陷。”唐珀淡淡道, “但我也不会在副本内真正死亡,你无须顾及我。”
郁飞尘并不意外, 确实, 如果主神带着祂的全部力量降临这里, 那这个碎片也不用活了, 直接在永昼的光芒下解体就好。
“那你的意识呢。”他道, “一部分留在乐园处理事务,一小部分在这里看着我?”
还可以再分出无数个,每个进门的人身边配备一个,彰显主神的爱怜。
唐珀:“作为意识的我现在只在这里,你身边。”
这还勉强可以接受,郁飞尘现在允许他使用兰顿家疗养院的恒温栏杆。
“但我可能不能在六天内完成占领任务。”郁飞尘道,“六天后,我们甚至可能还没出虫洞。”
唐珀:“我知道。”
郁飞尘又想了想,道:“或者把你的数值告诉我,帮你找个alpha。”
对着唐珀有些异样的目光,他冷静道:“不用看我。我和你没对上。”
一个alpha和omega共处一室了这么久,也不是没有亲密接触,他不仅毫无所谓的发情期反应,甚至狂躁的感觉还隐有增长。唐珀除了应激外也没有其它症状,这就是数值不对的最好证明。
唐珀再度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向了浴室。
水声隐约传来。剩郁飞尘一人躺着,他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拿被子把自己整个盖住,幻觉一样的永眠花气息有助于内心的平静,他拿起网络终端开始补充这个世界的知识。
这东西说是网络终端,但功能甚至还不如一个刚进入信息时代的世界的通讯器。它只有两个功能,一是通话,二是在“真理库”中检索。检索词可以是一个名词或一个问句,如果是已有知识,“真理库”会提供这个名词的解释或问题的答案,譬如苹果是一种水果,可以直接食用。
知识的上限是四则运算的算法与抑制剂的基本原理,再高深的,譬如基础的物理定律,在“真理库”中杳无踪迹。
不过倒是有一些关于真理教廷的介绍,虽然充斥着溢美之词与神棍言语,但终究能找出一些教廷运作的蛛丝马迹。
汲取知识的过程终止于唐珀来到床前,揭开了他的被子。唐珀微蹙眉,神态确实像个怕学生在被子里闷死的幼儿园教师。
看到郁飞尘终端上显示的信息后,唐珀:“你了解了多少?”
他头发刚擦到半干,剔透的水珠往下滑坠,没进白浴袍衣领下的皮肤里。
郁飞尘只看了一眼,目光回到终端上,道:“差不多了。”
这是个教廷与皇室共治的帝国,教廷传授、运用“真理”,皇室则拥有世俗的权力。两者都有自己的军备力量,皇帝可以调动军队,而教皇有他的骑士团。
看起来势均力敌,但皇帝必须由教皇加冕,军队中高级武器和舰船的操作也只有神父可以胜任。
教廷每年从帝国的适龄儿童中挑选出天赋优异的一批,进入各地的修道院学习基础礼仪与教义,几轮淘汰与挑选后,剩下的孩子开始区分方向,一部分学习打理日常事务,更优秀的一部分则学习蕴藏着真理的“秘语”。
所谓“秘语”,就是教廷用以传授知识的语言。
所以,秘语就像一道知识的鸿沟天堑将人们都隔绝在外,只有教廷身处其中。其它人对此并无不满,毕竟谁都看过那复杂的语言,真理如同天意,总是难以解读的,只有少数人有此天分,而其余人只需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拿到回报,享受帝国的福利与馈赠。
整个帝国的运转机制,大概就是这样。至于“反叛军”,终端上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
“我想,你不至于连自己的反叛过程都要我想办法探索。”郁飞尘道,“如果是原来的唐珀在这里,已经被我审讯出来了。”
唐珀:“你很擅长刑讯?”
谈不上擅长,只是经常出现一种情况,他才刚开了头,有些人就在心理上不由自主沦为弱势,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成章了。
所以郁飞尘没回答,而是直视唐珀,道:“你很擅长隐瞒。”
唐珀微微笑了一下,这次倒没拒绝,对他讲了这位反叛军首领的往事。
唐珀出身平民家庭,但从小就展现出远超寻常的天赋,他顺理成章进入修道院,学习“秘语”,继而因为出类拔萃的表现,成为了与教皇亲近的学生。
他涉足许多领域,但最擅长的还是语言。
这场绵延已久的反叛,也是以语言作为开端。
唐珀用五年时间精通了“秘语”,又用剩下的五年时间独立钻研,删繁就简,以秘语和人们的日常语言为基础发明了另一套简明易懂的通行语言。十六岁那年,他将自己的语言呈献给教皇,认为这将大大提高人们研习真理的效率,将所有现有的真理统一起来——在原来的“秘语”里,由于多年的分化,每门学科的语言都是相互独立的,中间需要经过专人翻译。
教皇在长久的思索后否决了这一语言,理由是这有损真理的神圣性。用世俗的话语揭示真理的法则必将走入歧途,今日因此获得便捷,明日便会在更深层的探索中面临词不达意的窘境。
最终,这套语言被彻底删除,以断绝唐珀亵渎真理的念头。
但唐珀没有因此动摇,相反,他对教皇感到了失望。失望的对象由教皇本身蔓延到教廷本身,故步自封的真理教廷像个身躯庞大的瘫痪病人,步伐已经难以控制,正在离真理本身越来越远。
如果只是单纯的失望,也就罢了。但他因擅长语言而交游广阔,游走在各个分支之中,接触到了一些与他一样的人,这些人甚至有成形的组织,也就是教廷所说的“反叛者”,他们各有专长,但都向往一个崭新的、自由的教廷。
又过几年,在二十一岁时,他成了反叛者的领袖。后来,短短四年中,他暗中策划数次变革,但都未彻底成功,因为这座教廷等级森严,不可撼动。但四年间,反叛者的组织规模逐渐变大,深深植入教廷之中。
再到后来就是这次了。他们暗杀教皇未果,反而彻底暴露行迹,作为领袖的唐珀也沦为囚犯,流放至矿星。
“过程几经曲折 ,但他的愿望始终是让通行语言取代秘语,所有真理得以统一。”唐珀道,“我说完了。”
郁飞尘:“但你还没说,他为什么自称是一个已有伴侣的alpha。”
“因为精神状况稳定的alpha是最使人信服的一类人。而omega因性格的特质总是会受到某些限制。”唐珀道:“他很早就知道对抗教廷需要强硬的力量,所有参与者必须信念坚定。为了成为绝对的领袖,他得让自己是个alpha。意志可以弥补性情的弱点,而教廷内整日安静,适合omega生活。多年来无人发觉——除了他的beta助理。但助理以为他也是个beta,二人假扮伴侣。”
“只是他多年来生活在重重危险之中,导致现在的应激反应也……格外强烈。”唐珀无奈地眨了一下眼,“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在最后时刻孤注一掷,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能用意志弥补性格缺陷,你也有意志,为什么还要打抑制剂?”郁飞尘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仿佛是认为这人不可能应激一般。
“所以我只需要打三支。”唐珀说,“他要十支。”
听起来似乎还很值得骄傲 。
不过郁飞尘倒没怀疑过这位主神的意志与信念,他怀疑的只是这人随时断气的身体状况。问完后他就发现那句话完全没过脑子,好像只是为和唐珀说话而说话。
郁飞尘不喜欢这种状态,他换了个话题:“那雪人是什么?”
唐珀惜字如金地指了指他的终端,示意自行检索。
郁飞尘:“……哦。”
想了想,他觉得有必要申明,自己不是想要不劳而获。
“我原本已经要检索它,”他说,“但你出来得太快。”
唐珀居高临下,淡淡看着他。
“哦。”唐珀说。
第99章 远星倒影 07
雪人——是一种奇怪的自然现象, 起码知识库里是这样介绍的。它没有实体,没有固定形状,出现没有规律, 没有诱因, 是个小概率事件。但一旦出现, 与白影重叠的事物必然凭空蒸发。
郁飞尘琢磨了一会儿,截至目前, 这个世界的其它地方都很合理,雪人却不同寻常。很多世界都流传着诡异的怪谈,或幽灵, 或沉船的航道, 半真半假。但“雪人”已经真实出现在他眼前, 并且差点毁掉整座飞船。
“我遇到意外的时候, 不会觉得它是偶然事件,”郁飞尘说,“首先要排查是不是有人加害。”
唐珀道:“你似乎习惯戒备他人。”
郁飞尘收起终端, 对上唐珀的视线,道:“如果相信所有人都很善良,你好像也当不上主神。”
“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唐珀的目光淡淡温和,道:“现在我不惧怕任何意外。”
确实, 郁飞尘点点头。他发现自己就喜欢看主神这副高高在上的矜贵样子。包括在审讯室里也是,唐珀身处电椅还能冷冷嘲笑典狱长的那个画面就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