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栖花的蝴蝶。
烛泪从蜡烛往下淌,滴在郁飞尘手上。火光映得那头银发熠熠生辉,郁飞尘想把蜡烛放在一旁的货架上,稍一动,安菲就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郁飞尘感到了安菲的不满。
最后郁飞尘选择直接松手,蜡烛跌落在地。他空出手来拢住安菲的肩背,安抚般轻轻顺了几下。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回应,安菲眷恋般半阖起眼睛。
柔软的银发擦过郁飞尘的脖颈。
四周冰冷的杀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退去。
另一边,一头黑色的假发本来正诡异地悬空朝这边晃荡过来,离近后,假发“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像是失去了生机。
三秒后,它又重新晃荡到了半空,像是被一个隐形人拎起来那样。
——隐形的白松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借着隐形道具帮忙,他顺利地溜到假发区挑好了伪装用的假发。刚想离开就见三个人一脸死里逃生的表情,一边匆匆从路口走过,一边前言不搭后语说些什么“兔子”“好狠”之类的话。
他的郁哥雷达顿时发动,提溜着假发往这三人来时的方向走去。
透过层层叠叠的货架,第一眼看见的情形很正常,他郁哥拿枪抵着别人,一副杀人前奏的样子。
被枪指着的人也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被吓坏了的样子。
看背影,他觉得这个银发的哥哥一定很好看。
但好看归好看,头发不是金色,没用的,要晚安了。
白松一边为这兄弟默哀,一边朝那个方向继续走去。
谁知道刚绕过一个货架,视野清晰起来,就见银发哥哥把自己埋进了郁飞尘怀里。
白松捡起因为震惊而掉出手里的假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前。
郁飞尘一抬头,就看见一顶黑色的假发静静漂浮在空气中,一副踌躇不前的模样。
郁飞尘:“……”
过一会儿,温莎的脚步声也响起来。
——温莎同样停在了白松的位置。
但温莎开口了。
“郁哥。”
郁飞尘看向他表示自己在听。
温莎:“郁哥,着火了。”
先前掉在地上的那根蜡烛位置不好,不知何时点燃了一个礼盒的边缘,但礼盒边缘处被血浸了一半,半干不湿的样子,火舌蔓延得很慢。
假发处发出声音:“不好,咱们撤?”
“没事的,我正好有个道具叫灭火液体。”温莎说。
说完温莎从收纳道具里拿出一瓶透明液体,拧开盖子往火焰上浇去。
火舌刹那之间暴涨两米高,仿佛爆炸一般。
温莎:“……”
他当即拽起那顶假发就往楼梯间里跑。
声音在楼梯间回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嫉妒郁哥?”
“我没有,它真的叫灭火液体,它还说了,只能对火焰使用。”温莎绝望道:“我是不是害人了?”
白松开始在楼梯间大声喊:“着火了——快跑啊——”
火焰猎猎作响,郁飞尘怀里的安菲终于松开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狰狞的火焰。
然后静静地看回郁飞尘,像在等待着什么。
郁飞尘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人出了什么问题,但可以确定,他的自理能力又下降了。
以前还只是墨水瓶倒了而不扶,现在进化成为身在火灾现场而不逃。
他拉起安菲的手,带人往楼梯间跑去。
火势起得很快,滚滚浓烟从楼梯口往下灌,郁飞尘听见安菲边跑边咳嗽了一声,把人抱起来继续下楼。
现在某个人连亲自走路也不必了。
没过一会儿楼上真的传来了爆炸声,因为礼盒区旁边就是庆典烟花区。火药的气味混在烟气里传出来,很像战场上的硝烟味道。
安菲抱住他的肩膀。浓烟弥漫之间,郁飞尘恍惚了一瞬。
仿佛在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带着一个人离开什么地方。
离开百货商场后,郁飞尘在外面的一条小巷里看见了白松和温莎两个。
白松的隐身时限到了,变回了正常模样,望着天空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飞尘牵着那银发的漂亮哥哥出现在小巷口的时候,白松双目无神地看了过去。
温莎却莞尔一笑。
“原来是唐珀主教,”他笑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白松无神的眼瞳里缓缓浮现两个问号。
银发的哥哥安静地站在夜巷的冷风中。
高贵, 出尘,冷淡。只有牵着郁哥的那只手流露出些许属于人类的感情。
刹那间,仿佛惊雷划破雨夜, 绕圈的小狗狠狠咬住自己的尾巴, 终于明白了什么关窍后, 白松眼前晃过其它很多个类似的身影。
譬如安菲尔德长官、路德维希教皇、唐珀主教还有那个来巨树旅馆找人的漂亮哥哥。
“这是唐珀主教……?”
温莎奇怪道:“是啊,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白松又把目光投向他郁哥:“那以前的那些……”
郁飞尘仿佛看向一个弱智患者的目光让白松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 原来一直是同一个人!
呆滞已经不能用来形容他的心情,完全是大受震撼。
大受震撼的同时,白松还感到耻辱。他引以为骄傲的观察力竟然没有察觉出这些漂亮哥哥的本质!而温莎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白松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整个人犹如石化的雕塑。
白松看着他们的同时, 郁飞尘也在看着白松。
郁飞尘难得感到些许疑惑, 安菲气质很独特, 认出他是唐珀并不难,白松没必要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时白松终于动了。
“我单知道郁哥喜欢这样的哥哥……我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一个人。”白松瞳孔涣散:“哦,不只有哥哥, 还有安菲尔弟弟……”
郁飞尘:“……”
现在轮到郁飞尘为白松的思路所震撼了。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在白松心中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样的。
温莎的眼睛看看白松,又看看郁飞尘,脸色忽然古怪了起来, 手背掩唇,发出了奇怪的憋笑声。
“科科科科……”
月至中天, 夜风吹过气氛诡异的小巷,落叶刮擦着地面从道路中央飞到墙角, 成为这地方唯一不那么古怪的声响。
三个人神色各异, 只有安菲还是一副状况外的安静模样, 站在原地淡淡看着白松和温莎。但是当郁飞尘侧头看向他的时候, 却能在那双冰晶一样的眼瞳里感到一丝好奇和困惑。
困惑只在片刻间, 安菲眼睫微弯,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好像都很快乐的样子。
既然如此,他也感到开心。
看着那丝笑意,郁飞尘觉得又棘手了些许。
“安菲。”他道。
安菲闻声抬头,和他对视。
郁飞尘:“我是谁?”
安菲:“小郁。”
片刻的游离后,他又道:“郁飞尘。”
郁飞尘示意他看温莎和白松:“他们是谁?”
安菲淡淡看向对面两个人,过一会儿,道:“小孩。”
还好,记得差不多。
郁飞尘:“我是你什么人?”
安菲静静望着他,夜空上,弯月的辉光映在他眼中。
“我的。”他说了两个字。
“你的什么?”
安菲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叙述一件众人皆知的事实:“我的。”
白松才从惊涛骇浪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听着这对话,默默地想,这真的是他和温莎该听到的内容吗?
郁飞尘:“记得我们之前说了什么吗?”
安菲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的神色。
他微蹙起眉:“你问我……”
接下来却说不出什么了,片刻后状似痛苦地轻轻闭了闭眼。
郁飞尘扣紧他的手指:“不用想了。”
安菲点点头,恢复原来的状态,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以前在副本的时候,安菲也会偶尔划水,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掉线得彻底。
现在连白松都看出了不对。
“他怎么了?”
郁飞尘看了一眼背后的百货商店大楼。
火光照亮半边天空,烈火已经从楼内蔓延到楼体,整个大楼的一半都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吞没。
楼里的客人和NPC都在往外逃窜,一片兵荒马乱,附近巷子也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和咒骂声。
“换个安全的地方。”他道。
他们趁着月色远离了这座街区,在一家隐蔽的旅店落脚。戴上黑色假发后的白送没引起NPC的注意,安菲的年龄也没有触发NPC攻击。
全程安菲都被郁飞尘带着,一言不发,但能完全配合他们的行动,甚至在感觉到对面有不怀好意的来客时和郁飞尘同时选择了避开。
“他好像在,但又没有完全在。”温莎说。
这家旅馆装潢华丽复古,地毯和重重幔帐交相辉映,连门框上都布满古典浮雕。
温莎拿起五角柜上的银质鼻烟壶,看向镜中的自己和整个房间。
“奢侈得近乎低俗。”温莎公爵叹了口气,“只有当我和唐珀主教住进这里时,才让它们显得和谐起来。”
白松抽了抽嘴角。
这就是自恋的Alpha吗。
明亮的烛火里,安菲自发找到了整间房里最舒适的一座沙发,端坐其上,动作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
沙发对面的墙壁上挂着黑石板。
大家都在现实中活动,黑石板上的消息刷得很慢,大部分是谩骂。
“哪个缺了大德的玩意把百货商店烧了?”
“他妈的他妈的,我的假发!!!!”
“有人点火吗?我怎么记得是烟花区整个爆炸。”
“烟花区不就是一点就炸吗?”
“炸,炸得再响些。”
“是不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戴假发???”
“会不会是迷雾之都的阴谋?”
温莎看着这些话,唇畔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白松觉得奇怪,这笑容简直像是当初在乐园,温莎知道可以放贷时的笑容。
随着群情逐渐激愤,他们由谩骂转为诅咒。温莎拿笔在黑石板发送一句话。
[我真的不是Alpha]:以上均列入金发名单。
“……”
“……”
过一会儿,黑石板终于出现了个大家都熟悉的ID。
[方块四]:刚刚在杀人没有及时表达我的感谢。这次又是哪个大善人杀了黑桃五?
郁飞尘端一杯牛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条消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想暗算安菲的少年被他开枪反杀后,系统说的名字正是“晚安,黑桃五。”
[方块四]: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无法当面道谢,只能再次做个慈善啦!
[方块四]:除了百货商店外,剧场和马戏团或许会有演出服饰哦,想必也会有假发吧~~但是我没有见过,只能麻烦大家亲自去找啦~
[Acri]:可恶,这个慈善我刚想做,你怎么抢做了。
[Acri]:只能温馨提醒大家另一件事了,刚刚从马戏团路过,那里有位女菩萨好危险哦,大家不要去~~~
[小青蛙]:自由猎杀结束之后,你们好像真的变成了好人的样子……
[脑科医生]:赌场附近也别来,刚被一个鬼一样的黑雨衣追了四条街。
[病号071]:嘻嘻,医生,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知道你在哪里了~
[病号103]:运河桥有个疯萝莉,医生,我们一起去电她,可以不啦~
[我最会苟了]:希望百货商店的兔子人已经被炸死了。
“兔子人”这个奇怪的称呼出来后,白松和温莎齐刷刷看向郁飞尘。
就连捧着热牛奶杯的安菲也把目光从黑石板上离开,看向郁飞尘肩上的金属兔。
牛奶喝完了,郁飞尘给他把杯子拿走搁在一边。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安菲的目光还没从兔子身上移开,郁飞尘把它取下,放在了安菲手里。
安菲轻轻握住兔子,很喜欢的样子。
假如是信徒以这样的姿势握住一具十字架,会是异常虔诚圣洁的场景。
即使只是个瘸腿的兔子,也令人不由想放轻呼吸。
觉出安菲的状态很放松后,看着他的眼睛,郁飞尘道:“知道自己现在不对劲吗?”
安菲轻微点了一下头。
“知道原因吗?”
安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片刻后,他的目光从兔子上离开,对郁飞尘伸手。
郁飞尘搭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安菲手心上,这时,一根碧绿的藤蔓从黑袍的宽袖里游走出来,沿着手指接触的地方爬到郁飞尘的手腕上,伸了个懒腰。
看着这截熟悉的藤蔓,郁飞尘明白了安菲的用意。
箴言藤蔓,听到有道理的箴言时蜷缩,无道理的箴言时发笑,听到谎话时抖叶,听到真话时开花。
安菲曾经说过,这株藤蔓还太小,暂时不会开花。
郁飞尘对藤蔓说:“他受到了迷雾之都的影响。”
藤蔓一副要动不动的死样子。
郁飞尘以墨菲为蓝本,使自己的语气尽量装神弄鬼,做出讲箴言的模样。
“安菲受到迷雾之都的影响。”
藤蔓的叶子蜷了蜷。仿佛一个听到名言警句后感到羞愧的顽劣少年。
“安菲的意识断断续续。”
藤蔓蜷叶。
“安菲清醒。”
郁飞尘目光在安菲身上顿了顿。
语气蓦地沉了一下:“安菲在共振。”
藤蔓已经蜷到不能再蜷。
白松:“我看文森特讲过共振。”
温莎:“但文森特说共振在现实里只是一瞬间,不会影响行动,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藤蔓因为过度蜷缩而没精打采,趁着他们交谈的机会刚刚把叶子舒展开来,就听郁飞尘再次开口。
语气冰得吓人。
“安菲深陷共振,每时每刻。”
藤蔓只得再度蜷起。
郁飞尘定定看着安菲。
无数个一瞬间连起来,就成了一段连续的时间。
安菲来了迷雾之都多久?五天,七天,还是更多?
“郁哥……”白松小心翼翼道。
郁飞尘原本就抓着安菲的手。
他闭了闭眼,把安菲抱进自己怀里。
安菲依旧安静地伏在他肩上,只是在感觉到这人把自己勒得很紧时,伸手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脊背。
没事的,小郁。
一室死寂里, 白松拿起笔按他郁哥的吩咐在黑石板上发送消息。
[迷雾之都我来了]:@文森特,来找我。
不一会儿就有了回复。
[文森特]:?
[迷雾之都我来了]:爱丽丝魔法学院。
[文森特]:……你怎么还活着。
隔着网线都能感到那种失落。
片刻后,文森特的语气就强硬了起来。
[文森特]:有事的话自己来找我。
[迷雾之都我来了]:一小时内。
接着, 没管文森特在说什么, 白松又按照指示再发一条。
[迷雾之都我来了]:街道是道长的宿舍号。
发送完, 白松咋舌,在那个名为“爱丽丝魔法学院”的齿轮机械城堡里, 他和那位会画符、曾经能够御剑飞行的灵微道长同住一间宿舍,但是时至今日早已忘记那间宿舍号是什么。
那么这位疑似墨菲神官的“文森特”先生还会记得吗?
想必是会的,认识郁哥继而接触到乐园以后, 他学会接受一件事,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
想到齿轮城堡就又想到了安菲尔弟弟。
看向安静被郁飞尘抱着的安菲, 白松默默想, 这么明显的气质,为什么一直没认出来呢?
错就错在刚刚告别橡谷的安菲尔德长官,在神庙初遇路德维希教皇的时候没有认出来, 对郁哥有了错误的印象。
不好的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更改了。
于是他对郁哥的期望越来越低,直到今天才发现, 这一切都是错的。
白松叹气。
叹完气,他和温莎一起站在阳台上吹风。知道漂亮哥哥的所有身份后, 他对安菲的状况更关切,也更能体会到郁哥现在的心情了。
“如果真的像郁哥说的那样每时每刻都共振, 会是什么感觉?”
温莎摇摇头, 许久才说:“我想这要取决于曾经的记忆是好还是坏了。”
“如果是好的, 就像一个人连续不断地做着美梦, 醒来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意识到那都是过去, 都是假的,现实已经一片狼藉。”
“如果是坏的,就像做了无数个噩梦,但是每次噩梦醒来回到现实的时候,却看见时间只过去了一秒,而下一秒又要陷入新的噩梦里。”
“就这样周而复始,永不停止。”
白松想了好一会儿,低落地垂下头。
房间里,郁飞尘依旧那样抱着安菲。
藤蔓总想伸出叶子碰一碰安菲的脸,或者玩一玩他的头发,郁飞尘把它打了个死结系在抽屉把手上。藤蔓只能不甘地拍打着桌板。
安菲待在他身上,是完全放松依赖的姿态。
可是这只是现实,在共振里遇到了什么,谁都不会知道。郁飞尘能做的是让现实中什么事情都不发生,不造成更多困扰。
抱久了就会发现,怀里这具温热的躯体有时会恐惧般轻轻颤抖。
像是安菲的身体里牵出一根丝线连着他的灵魂,每当这种时候,他心脏处会有陌生的,刀割一样的钝痛。他要和安菲离得更近,直至触摸到这个人全部真实的存在,让他的心脏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跳动时,那种感觉才能排解。
墨菲在四十分钟后找到了这条街道上唯一的旅馆。温莎在阳台朝他招手,侍者告诉了他客人的房间号。
开门口,门厅的灯光清晰地照出了墨菲现在的形象。
对永昼一知半解的人可能会知道时间之神的存在,但绝对猜不出这就是时间之神。
相反,郁飞尘或其它神官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墨菲。
——因为他打扮成了一个画家。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长发画家。
一只眼睛是栗棕,另一个则是浑浊的灰白色。背着一个半新不旧的画包,边角上蹭了点颜料,拉链坏了一半,露出画板上没能及时晾干的油画,蹭得乱七八糟。
墨菲进来第一句话是:“赔我的画。”
阳台上,白松小声说:“哇,在这种地方竟然还能有心情画画。”
温莎:“可我看不出这画有什么赔的必要。”
白松:“或许这就是艺术。”
温莎:“或许我比你更懂艺术。”
白松:“你说得对。”
郁飞尘:“你可以不带它。”
墨菲:“光线已经不对了。”
郁飞尘说:“过来。”
不耐烦地穿过门厅看到房中情形的那一刻,墨菲就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气得眼眶都红了。
刚喘过一口气,又气得浑身发抖,只想转身就走。
“你……你……”
时间之神用于骂人的词汇量异常贫瘠,五秒钟都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安菲察觉动静,先是抬眼看向厅中,过一会儿朝墨菲微微笑了一下,温声说:“你也来了。”
说完轻轻闭眼,依旧靠在郁飞尘肩上,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墨菲一愣,神情立刻凝重下来,几步来到沙发前:“他怎么了?”
郁飞尘:“共振。”
“怎么会这样?”墨菲声音压到极低,“别打扰他。我们去阳台上说。”
郁飞尘对安菲说,要离开一会儿。
安菲点头。
他和郁飞尘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眷恋,郁飞尘离开他的时候却也只是轻轻放开,并不挽留,像是习惯分别。
反而是郁飞尘透过阳台的玻璃一直看着那道帘幔后的背影。
他对墨菲说了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
“你怀疑他在不断地陷入,抽身,再陷入?”
郁飞尘:“那会是什么状态?”
事关主神,他们的用词都点到即止。
“过往记忆因为世界的破碎而混乱无比,他被拉进去,挣扎脱身,回到现实,然而下一个瞬间又会被共振卷入其中。他在现实中度过的时间是无数个这样醒来又卷入的瞬间连起来的一条线。对这样的人来说,过往的痛苦是唯一真实的感受,现实的世界却只是浮光片影。”墨菲触碰栏杆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我见过深度共振的人,那个人在一秒钟之内精神彻底崩溃。你知道吗,仅仅是一秒钟,被共振的人可能在过去的世界度过了……千山万水。但他现在还分得清哪里是现实,情况或许没那么糟糕……我刚才说的是最极端的情况。不可能发生这种事。除非他的力量结构和这地方完全一致。”
郁飞尘:“如果真发生了呢?”
墨菲紧抿嘴唇,良久,他道:“你知道,他意志坚定,胜过世上一切生灵。”
“如果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救出自己……”墨菲声音渐低,茫然的眼神投向街巷上飘摇的煤灯。
摇曳的火光中,他语声重归平静:“你也必须和我一起尝试一切方法,帮他返回。”
墨菲收回目光看向郁飞尘,发现这人已经在回房间的路上了。
他话音落下,郁飞尘在阳台的玻璃门下回头,冷冷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墨菲:“……”
这一刻他觉得郁飞尘更不顺眼了,又似乎终于顺眼了。他很分裂。
墨菲:“我刚才回忆了很多典籍,唯一可能有效的是最大程度唤起他现实中的知觉,虽然可能会让他更加混乱和痛苦。现在越真实,过往显得越虚幻。虚幻到了一定程度,以他的意志就能彻底抽身。”
说完,墨菲搬了个单人座椅和安菲面对面。
安菲依旧是那副冷清安静的模样。带兜帽的黑袍看似简单实则做工精致,银发漫不经心地扎起来,目光停在尘世之外,这一切让他看起来像个年轻又天才的魔法师,正在思考某个深奥复杂且离经叛道的魔咒。
“记得你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吗?”墨菲声音温柔。
安菲只看着他,不说话。
“你问我在画什么。我在画一棵树。你说从这幅图上看见了一棵树从生长到死亡的全部模样。”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把看到的东西画出来而已。医生说我的眼睛有未知的恶疾。”
安菲依旧看着他,笑意淡淡。
“你说,这不是疾病。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它。你指给我其中的一个角落,说这是别人看到的东西。原来他们只能看到我眼中千万分之一的内容。”墨菲轻声道。
安菲依然如故。
墨菲越来越温柔。
郁飞尘下楼去给安菲买夜宵甜点了。
回来之后,讲故事的居然换成了温莎和白松。
墨菲在喝水。喝完水,他语气有些疲惫,嗓音也微微沙哑:“我没看到我的话起到任何效果,让他们两个去了,他们之间的回忆更接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