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攻击效率还是太低了。”他一遍切割,一边嘀咕,“下次进本之前,我一定要买一台电锯。”
大约割断了三分之二的荆棘条,他终于能看见这台东西的全貌。这是一台有些生锈的机甲,铠甲衔接的关节处有许多荆棘从其中冒出来。它趴伏在一个巨大的黑洞边,双膝跪地,朝黑洞深处伸手,做出了一个想要拉住什么东西的姿势。
不见寒愣了一下。
“你剧本复刻就复刻啊,”他抽了抽鼻子,“把我的良心拖出来反复鞭尸是几个意思?”
但他来不及抱怨更多了,震动从他来时的通道传来,苏醒的玩偶大军已经追了过来。他立刻加快速度,把剩下的藤条全部砍断,然后抢在原子玩偶触及他裤脚前的一刻,一把将机甲朝眼前的黑洞推了下去,自己也抱着机甲的肩膀跃下深渊。
然而藤蔓太多,总有漏网之鱼。从机甲后颈处伸出的两根荆棘没有完全被砍断,将整台机甲悬吊在半空中。机甲像破破烂烂的提线人偶一样,在半空中晃荡,差点把挂在它肩膀上的不见寒一起晃下去。
率先追上来的原子玩偶已经开始沿着这两条荆棘藤往下爬。
不见寒倒握匕首,用刀柄狠狠锤了两下机甲的外壳:“钢臂同志!起来干活了!”
机甲除了继续摇晃,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不见寒用力抽了一口气,抓着机甲关节缝隙向上攀爬,然后在摇晃中挥刀,一击砍断了悬吊机甲的藤条。
顷刻间浑身一松,一股失重感涌遍全身。他紧紧抓着机甲的外壳,和它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们像乘着云朵一样,被深浓的黑暗承托着,缓缓飘落到了地上。
说来也很奇怪,如此巨大的一台机甲,落地竟然只发出了十分细微的轻响。不见寒着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检查这台机甲。
他将机甲里所有生长的藤蔓都扯了出来,到处敲敲打打,但是机甲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最终放弃了修理这台机甲,一屁股坐在机甲旁边,喘了一会儿气。
“算了,玩偶之国我经历过不止一次,无论打出什么结局,我肯定都内心波澜不惊了。”他摘下面具,抹了抹脸上的汗迹,“苍行衣狗比作者不做人,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虽然没办法让你们复活,不过只是报仇的话,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嘛。”
他把气喘匀了,爬起来把面具重新戴好,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继续向前迈进。
眼前是三楼的东区小镇。
东区小镇倒是和印象中的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巡游在镇中的居民脑袋后面都拖上了一根长长的荆棘条,好像是某种控制机关。这些荆棘条督促着他们行动,但是它们无疑已经全部沦为了控制者的附庸。
猩红女王的玫瑰庭,似乎是一种兼有控制与杀伤两种属性的异能。如果往夸张一点的方向去想,她可以监控所有被她异能操纵的玩偶或者尸体,这些傀儡都是她的耳目,那么从进入城堡的一刹那起,不见寒的一举一动,就都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
一时脑热就直接闯进来,说实话确实是有点莽。更何况他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到底用什么方式,才能够击败一周目最后的十阶boss猩红女王。
二周目的时候,他之所以能解决所有boss,完全是取巧操作。他们让破布娃娃盛宴了皇后,变成猩红女王后和国王自相残杀,这才勉强在夹缝中求得生机。玩偶等阶的压倒性是绝对的,如果是直面这两个boss,无论其中哪一个,他都没有胜算。
而他现在所在的一周目后传,破布娃娃已经被用在抵消国王的“君临”异能上,他手中还有一枚美杜莎金币,可以用作羁绊之物。但是羁绊之叛异能的拥有者玩偶兔很可能已经死了,现在就算他拿着这枚金币,又有什么用处?
即使是想破脑袋,他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了。
不见寒蹲下进入潜行状态,潜入了东区小镇。
他很笃信苍行衣让他来这里,不是来直面必死之局的。或许在这一次的《玩偶之国》剧本中,出现了什么其他的变数,比如有他没留意到的隐藏线索,又比如说随着剧本版本的更新把boss削弱或者更新了bug之类的。
如果苍行衣真那么不做人,想让他重温白月光凋零的旧梦,他今晚十二点一过就去把这人的狗头给拧下来。
目前就先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等遇到问题,再去想怎么解决。
潜行状态是可以完美规避任何侦查的,只要不见寒自己不出现大失误,或者主动攻击敌人,就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一路潜行到小镇的中心区域,不见寒稍微停下了脚步。
小镇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荆棘藤编而成的刑架。它高近十米,厚重而且结实,牢牢扎根地下,像一座显眼的地标建筑。
然而真正让不见寒停下脚步的原因,是上面悬吊着的人形。
那道人影被从中间撕裂开,两半各自钉在刑架的两边。通过身体玲珑曲线的起伏尚可辨认出这是一具女体人形,但她明显不是人类。
她有着一半蓝一半粉的蓬松卷发,身上原本很贴合身材的演出服被荆棘刮得破破烂烂,露出瓷白的皮肤。这里所谓“瓷白”绝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而是她确实是一种白瓷材质所制成。通过被劈断的横截面可以看出,她只剩下一层瓷质的表壳了,而从躯体内部涌出的,则是无数恣意生长的荆棘。
“……听风吟。”不见寒低声念出了她的名字。
无论是黑洞悬崖边的变成机甲战士的钢臂,还是眼前被钉死在刑架上的杂技演员听风吟,他们凄惨的死状显然都不自然。这种被人强行凝固在某一时刻的姿态,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座巨碑,似乎是一种纪念,或者干脆就是无声而恐怖的威慑。
不见寒只是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往前潜行去了。
在机甲战士那里得到的经验,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这些昔日的战友已经死得干净透彻,没有可能再被唤醒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往前走,或许找到这一切的源头,解决猩红女王,才能够挽回这场悲惨的败局。
他很快抵达了西区的边缘。
西区的天空一如既往的低沉昏暗,徐徐飘落着雪片般的灰烬。
纸折的乌鸦在瓦楞纸树梢上发出两声凄清的惨叫,扑棱振翅,朝远处飞去了。通往西区的栅门没有上锁,也没有荆棘的封闭,不见寒很轻易就能将它推开。
这扇门原本是用来阻隔东区的中低阶玩偶进入西区的,但现在东区小镇所有的玩偶都受到荆棘控制,绝对自觉不会乱闯,大门自然也就形同虚设。
不知来源的冷风吹过,将树枝上残存的枯叶吹落,原本就死寂的西区王宫,显得更加凄清了。
长相好像地狱之爪的枯树林间,隐约传来一两句窸窣的交谈声。不见寒无声地潜行过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兜帽长斗篷的炼金术士,似乎正在和一个精灵弓箭手做些什么交易。
正当他以为只有这些高阶玩偶还没有遭受到荆棘的控制时,精灵弓箭手转过身去,露出了腰后有荆棘在其中蠕动的血洞。而炼金术师摘下了兜帽,他的形象更加离谱,血红的荆棘条从他空洞的眼窝里伸出来,盘踞了整个上半边脑袋,在他脑后还织出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发辫。
随后炼金术师的发辫伸进弓箭手腰后的窟窿里,两具皮囊同时好像有东西在底下翻滚蠕动,不断扭曲变形,最终融合在了一起。
它变成了一个连体的怪物,前面是站立的精灵弓箭手,而他腰后的血洞里则插进了炼金术师的头。炼金术师弓着腰,使他和弓箭手整体连在一起,看着好像一个半人马的姿态,偏偏又从两侧伸出两条手臂,各自握着冒泡或者冒烟的药剂瓶,时刻准备给弓箭手的箭矢填装特效弹药。
不见寒人看呆了。
眼前的场景算不上非常恐怖,但猎奇指数确实拉满。而像这样的缝合怪,他在之后的潜行中途遇了不止一只,每次都能刷新他想象力的极限。
“你妈的苍行衣,整天除了套娃就是搞些阴间玩意儿。”
他情不自禁地吐槽。
或许是已经很接近剧本终点,系统301的声音没有再冒出来反驳他的吐槽。
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奇形怪状的缝合怪物,不见寒往王宫的方向探去。
王宫附近无疑是受荆棘之灾最严重的地带,其他地方大多是被荆棘覆盖了表面,或者遭到藤蔓侵占一部分,唯独王宫丝毫不加掩饰,由内而外,干脆整座都是由荆棘构成的。
无数盘扎在一起的荆棘像结成团的蛆虫一样,扭曲,穿梭,相互攀爬,使整座王宫看起来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贪婪地蠕动。就连王宫的大门也像一张真正会呼吸的嘴,时而开,时而合,门框不断变形着。
门口的一旁,矗立着一座雕像。
说是雕像并不太准确,因为它也是一只不见寒所熟知的玩偶。体型臃肿的兔子站在门边,一手抱着自己被摘下来的头,另一手摊开伸向王宫,朝不见寒做出了一个僵硬的、“请进”的姿势。它失去了头颅的脖洞处同样盛放着一大捧荆棘,这使它看起好像一座雕塑之余,更像一尊造型奇特的盆栽。
不见寒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掏出匕首把长在它脖洞里那些杂草都割掉,然后捧起它的头颅,安放回了它原本该在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走进王宫的大门。
王宫里面,遍地都是荆棘,几乎无处下脚。他必须很仔细才能避开这些绊脚的东西,但是仍然防不胜防。因为王宫里的黑暗仿佛会吞噬光线,手电筒的照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而且地面完全是由荆棘构成的,有些地方看起好像扎扎实实织了一大片,实际上一脚踩下去,底下是空陷的。
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黑暗里走了不知多远,不见寒走进了一座迷宫。
九阶玩偶,迷宫模型。这个曾经困扰过不见寒和边仇无数次的巨大迷宫,同样也已经被荆棘蛀蚀殆尽。或许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荆棘的源头,它被从地下搬到了地上。
不见寒明显感觉到,越接近王宫的中心,荆棘就越粗壮强大,温度和搏动也越发明显。就好像他正沿着一条血管往上追溯,一直追溯到心脏的位置。
而这种变化同样也有助他判断在迷宫中前行的方向。
迷宫里没有那些恢复伤势或者增减状态的宝石球了,应该是在他们刺杀国王时取走用完了的缘故。不见寒也没看见其他的玩偶或者关卡,一切都平静得非常诡异。
但他有种怪异的直觉,一切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还有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他。
果不其然,在他绕行过一处拐角之后,面前迷宫的墙角里,出现了一具尸体。
在恐怖剧本当中见到尸体,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即使这具尸体残破不堪,也不足以引起不见寒的内心波动。
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他所看见的这具尸体……是他自己。
那具尸体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穿着被撕烂的礼服,睁大了无神的双眼望向天顶。他的半边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只剩下从左肩到右侧腰际以上的部分。肺叶、心脏和胃从残破的躯壳里淌出来,还剩下半截的肠子高高挂在荆棘条上。
这是什么意思?
威胁?预言?还是轮回?
不见寒快速地在脑海里思考了一遍可能性,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想不通boss这样做的理由。
他谨慎地绕开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缓缓向前方走去。
然而前面的道路上,越来越多的,出现了和他长相一致的死尸。
除了最开始他遭遇的那具尸体和与之对应的下半部分身躯,他还见到了自己各种各样恐怖的死状。有的被荆棘扼成一团肉糊,有的被上百道荆棘长穿钉在墙上,有的被碎尸剥离骨骼和内脏,还有的干脆已经炸成一滩血肉糜,只剩下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还挂在棘条上。
简直就像把他在《世界模型》里所有的死状都单独拎出来,做了一个花式死亡锦集。
一开始不见寒还会数,这里到底有多少具自己的尸体,但是数着数着,他就放弃了。一是因为实在太多,根本数不过来;二是因为有的死状已经不足以被称之为人形,甚至几具自己的尸体纠缠堆叠在一起,很难辨清具体的数量。
而且越往里走,尸体越多,多到在荆棘上堆积成山,掩盖了道路,让不见寒不得不踩着自己的尸体攀爬前进。
如果说最初看见自己的尸体还会惊疑震悚的话,那么,在看到成百上千具之后,不见寒已经感觉麻木了。甚至踩着自己的血肉往前走,心情也没有什么波澜。
他终于来到了迷宫的最中央,堆积成山的尸体尽头。
那里有一棵巨大的荆棘树。
这棵同体血红色的荆棘树,有着遮天蔽日的树冠,足以覆盖整座宫殿。从浓密的树冠中间,又由上至下垂落无数的藤须,成为支撑这座王宫的梁柱。而在最中央的,最为粗壮的、足有数人合抱那么大的荆棘树干上,捆缚着一个人影。
说捆缚或许不太准确,那个人好像是长在了这棵荆棘树上。
很明显那不是猩红女王,是一个青年男性的身影。从树冠上吊下来的藤蔓缠绕他的双臂和脖颈,他上半身仍然穿着破损的燕尾礼服,下半身却像神话中的怪物一样,长出无数血红色的荆棘藤条,蔓延向四面八方。浅褐色的半长卷发从他脸颊两侧柔顺地垂下来,而他脸上覆盖着白色的无脸假面,看不见五官。
他似乎正在沉睡,一动不动。
他是众黑暗之起源,在一切恐怖的深处悄无声息。又像赴身殉道的献祭者,美丽得既神圣,又残忍。
不见寒怔在原地,望着面前沉睡的青年,看了很久很久。
——其实当玩偶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不必再回来找我。
——我会去将猩红女王吞噬掉,成为玩偶之国新的君王。
——抱歉,只能让你一个人在棘风工会里,做最强、最优秀的杀手了。
不见寒走上前,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又揭开青年脸上的面具,果然看见了那张自己无数次怀念过的、苍白又俊美的面庞。
然后他用颤抖的手,缓缓举起手里赤色的恶鬼假面。
隔着这张面具,他给了面前的人一个郑重而又克制的亲吻。
第138章 幕间四·怦然·七
【十阶·血棘之巫:由[九阶·魔术师]吞噬[十阶·猩红女王]进阶而来。他是玩偶之国新的君主,却在黑暗深处沉睡,等待谁归来?】
我早该想到的。不见寒心想。我早该想到的,一周目《玩偶之国》结局边仇未尽的承诺,无人生还的城堡,还有血肉一般的荆棘。我早在踏进这座城堡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是眼前这样的局面。
苍行衣创作的剧本虽然坑得离谱,但大多讲究逻辑和伏笔的衔接。更重要的是这个一贯恶趣味的家伙没有心,从来不会轻易向人施善。
你以为是勇者斗恶龙拯救公主,其实是公主变成了恶龙。
你以为是要圆满缺憾,其实是要追加补刀。
他给你精心编织好无数陷阱,将你的悲伤和愤怒都全盘掌握。你明知道自己这一去恐怕不得好死,却还是明知故往,义无反顾地朝深渊里跳。
隔着一层冰冷的面具,被缚在荆棘中的边仇,缓缓睁开了他祖母绿色的眼睛。
“阿寒?”他的眼神有些茫然,还带着一觉长梦尚未睡醒的懵懂和迷乱,“是阿寒回来了吗?”
不见寒手一松,半遮住边仇脸颊的面具掉落在地上。他丢了手里的手电筒,扑上去抱住边仇。
缠绕的荆棘藤条使他没有办法很好地拥抱住边仇,他的手臂穿梭过藤条的缝隙,尽全力将边仇抱得很紧。哽咽了好一阵,才勉强用稍微平静一些的声音回答:“嗯,我回来了。”
“真的吗?”边仇轻声问,因为许久不曾开口的沙哑声音中,带着一些迟疑,“是真的……阿寒吗?”
“……?”
“抱歉,明明是我说要让你走,永远不要再回来了。但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总是每天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只回来看我一眼也好。”边仇轻轻地呢喃起来,好像是在对不见寒说话,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我又很担心,假如你回来,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会不喜欢。所以还是更希望,你不要看见我这个样子更好……”
“不,没有不喜欢。”不见寒哑声说,“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魔术师。”
“在你走之后,我吞噬了猩红女王,进阶成了十阶玩偶。作为玩偶之国唯一的十阶,我确实成为了这里的统治者。我对你说过的,要吞噬掉她,成为玩偶之国新的君王……你看,我和你这个小骗子不一样,说到做到,不会对你撒谎。”边仇低声笑起来,随着他的话逐渐变多,声音也渐渐恢复,变得流畅起来,“但是后来,我又担心你放不下,会回来找我。万一你在四楼被原子玩偶咬疼了怎么办?在东区遇到那些没有智慧的中低阶玩偶,被误伤了怎么办?闯进西区遇到不识趣的家伙,让你受委屈了怎么办?”
“我越想越担心,后来决定采取一个永绝后患的方法——我要把他们全都吞噬掉。从此以后,这里再也不会有其他玩偶,即使你到这里来,只有我在这里等你,我总是不会伤害你的。”
“随着被我祭入盛宴的玩偶越来越多,我吞噬了很多很多的灵魂碎片……到底有几百个,几千个,还是几万个?我拥有上万次自己死亡的记忆,不知道多少人的回忆、欢喜、仇恨、悲伤、愤怒,都在不停地往我脑子里涌,我的形态也越来越怪异。好几次从盛宴中醒来,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要不停地去想,不停地追溯,才能想起你。然后想起我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些什么事情。但是那些破碎的灵魂一直在不停地干扰我,在我的身体里彼此争权,都想要占据这具身躯的主导地位。”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经常忽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原来所在的位置,做了自己没有记忆的事情。于是我干脆用荆棘把自己困在王宫最深处,然后就这样一直沉睡……虽然在沉睡期间,我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住荆棘的行动和形态,但至少这样可以保证我自己不会胡来。”
“对不起,让你一路走来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把你吓坏了吧?”
不见寒把头埋在边仇的颈窝里。
“没有。”他闷声说,“没有,现在也都没事了。我已经回来了。”
边仇却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继续缓缓地,轻轻地,向自己絮絮叨叨着。
“但是一直沉睡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我发现自己开始做梦。有时候是梦到同伴们死时的惨状,有时候是梦到你回来了。当我梦见你回来的时候,荆棘就会自己幻化成你的样子,穿越重重迷宫朝我走过来……它模仿得特别真,特别像,我经常分不清楚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但是我很快又会很清醒地意识到,他们虽然和你一模一样,但他们终究不是你。一旦我认识到这一点,愤怒的荆棘就会把这些幻象全部都撕碎,然而即使撕碎了,那些幻象也没有消失,而是残留在迷宫的各个角落……”
“我经常觉得,我是不是疯了……不,我现在已经是个疯子了。所以我祈求你,不要回来。你在外面要过得比我们所有人都好,拥有所有的财富、名誉,不要回来,看到我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要说了!”
边仇话没有说完,不见寒已经大声地打断了他。
他空出一只手去捂住边仇的嘴,已经掩饰不住自己声音中的泣声,一边哭一边说。
“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不要说了……”
“我回来了,我已经回来了!……你别睡了,你倒是听我说话,你醒来看我一眼啊!”
边仇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
“这次果然也是假的吧,”他用那种不见寒熟悉的,带着调侃笑意的语调说,“我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不见寒,会在我面前哭啊。”
环绕在他们两人周围的荆棘藤蔓,开始了崩碎。
地上无数不见寒的尸体溶解消失,化为血水渗进了荆棘的缝隙之间。构成迷宫的荆棘坍塌、陷落,然后重新架构,筑成了一座全新的王宫。
这座王宫华美透亮,四壁都是镶嵌金边的雪白,而穹顶镶嵌着水果糖一般剔透的彩色琉璃花窗。熠熠彩光透过琉璃窗,照入中庭,在洁白的瓷砖地板上流淌成彩色斑斓的泉水。
攀援在墙壁上的荆棘迁移避让,勾勒出巨大透亮的落地窗,尔后所有的荆棘都绽放出鲜红的玫瑰,将窗台装饰成灿烂的花墙。
越过宽敞明亮的大窗,不见寒能够看见王宫外的景致焕然一新。再也没有什么乌云阴沉、灰烬飘飞,天上落下玫瑰花雨,无数的长尾莺啼鸣穿梭,衔走纷纷扬扬的花瓣,在宝石镶嵌的钟塔前飞舞。
焕然成一幅童话般的景象。
“如果知道你会回来,我应该早做准备的。”边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亲爱的,这是我献给你的童话国度。”
一个晃神的瞬间,不见寒发现自己面前的边仇已经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礼服。他身后的血荆棘树消失了,和树干生长融合在一起的下半身也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样子,修长的双腿被包裹在裁剪合身的西装裤中。
“我能够维持清醒的时间不长,所以,最迟今晚的午夜十二点,我必须送你离开这座城堡,否则我也不敢确保会发生什么事情。”边仇牵起不见寒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礼节性的一吻,“但是亲爱的,在这个时限之前,我保证在这座国度之中你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都会是你想要的样子。”
边仇凭空一握,一根狮首银杖落入他手中。他轻轻挥动他用来施展魔术的法杖,勾勒出一顶高礼帽的形状。然后他接住这顶被创造出来的礼帽,翻手一晃,里面涌现出许多混合着金银箔碎片的礼花彩带。
彩带涌向不见寒,覆盖了他身上宽大的夜行衣,紧接着幻化成一身同样纯白的少年礼服。
边仇从窗台边缘折下一枝带着露水的玫瑰,别在不见寒礼服的前襟上:“那么,我今天故事的主角,我的小王子,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吗?”
其实不见寒有很多很多想问的话。
比如说边仇怎么就变成了刚才那个样子?他是如何操控血荆棘,幻化出这个梦幻童话国度的?这个剧本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