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真?是我哥啊。”
“……这不废话?”
江月鹿像是在梦中自言自语,“可能走过的地方太多了,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的亲人是真?的吗?朋友也是真?的吗?但是来到这里,看着你,还有这个屋子,我好像能确定什么?是真?的了。”
江日虎听呆了。
呆了片刻,眼眶却慢慢变红,“弟啊……”
他挣脱哥哥的手掌,兀自进?了院子,走走看看,很是新奇。后院的菜地乱七八糟,旁边还有一堆木头,他拿起来看了看,工具的摆放和木头的刻痕都很眼熟,和他平日里的习惯一模一样。
“别翻那些木头渣子了。”江日虎看见?那些就来气,“进?来吧,先吃饭,吃饭赶紧滚去上课。”
“哦。”
他扒拉着饭,江日虎眼眶还有些红,欲言又止,最终道:“过些日子就是中元节了,这次可得通过考试啊,记住了吗?”
江月鹿的筷子停了片刻,“中元节?”
“是啊。咱们巫师每一年的大考都放在中元节,这一天万鬼齐出,是一年一度降妖除魔的大日子。”
江日虎叹了口气,“哥知?道你聪明,向来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是要?做巫师,就得通过中元节的大考,拿到凭证。没有凭证,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江月鹿问道:“每个人都要?拿这……凭证?”
“也不一定,但是……”
江日虎的视线扫过远处角落供奉的牌位,那些牌位高高摞起,最顶端摆放着两个,身份看起来是最高的。江月鹿情不自禁走了过去,盯着这些黑漆漆的牌位出神?。
他觉得很熟悉。
奇怪啊。
他这个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没有过归属感。哪怕是后来收养了他的言家,他也只对那三个小孩有着特?别的感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本?性?就是凉薄的,所以才会听到言家夫妇被烧死的消息毫无动容。言家公司的人说他冷酷至极,他听了也不生气,原本?也没说错。可是……
如今他站在这些陌生的,明明就是第一次相见?的牌位前,却感受到了奇异的归属和呼唤……仿佛他们隔着生死,在对自己倾诉着江家的往事。
可这,不是一个梦吗?
“咱们江家和其他家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
江日虎却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如果一个家族,从前做错了一些事,之后就被排斥在外围,怎么?都挤不进?去。犯过错的人,自然会被苛待一些,像犯人一样带上不自由?的镣铐,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
他的手拍在江月鹿的肩膀上,“因此他们必须做得更好,至少要?比旁人都好,才能让家族东山再起!”
江月鹿还挺佩服他这个做梦白送的哥哥。
“等?你过了大考,就可以跟我一块出门接生意了。哎,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需要?巫师吗?咱们可得抢在其他家前头,狠狠敲……赚他们一笔!”
“……”
不是说让家族东山再起吗,怎么?就成了做生意?
“知?道了,我先吃饭,吃饭去上课了。”
他记得江家的路,也记得去学校的路,脑子虽然没多少记忆,但脚下就像长了眼睛,自动给他导航到了目的地。
江月鹿进?了学堂,来得晚些,屋子大半都已?坐满。
他在第一排巡视半晌,发现这些学生都没搭理自己,见?自己来了,还赶紧将旁边的位置摆上书本?,唯恐他坐在身旁。
他正稀奇自己这个人见?人避的大魔王人设,就听见?最后一排传来惊喜的喊声,“月鹿兄,这里,这里!”
“月鹿兄,昨天?你可?真牛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先生那么生气!”
江月鹿:“过奖过奖。”他心想,我?昨天?干什?么了??
不到片刻,他已经给这排学?生起好了名字。一个乌发里掺杂着一缕红发?的,被他叫成鸡冠头,一个手摇羽毛扇的,被他起名成羽毛哥。
刚才说话的就是鸡冠头,羽毛哥推搡了?他一下,煞有其事地摇扇子,“先生平时最敬重神了?,咱们每次上课之?前,不也要先朝祭坛的方向拜上一拜?月鹿兄昨天?那么做,可?以说是踩到先生的雷区了?。”
看起来他又冒犯到神了?。
鸡冠头道:“没?办法,先生是巫礼家的人,那家人你也知道,世世代代克制守礼,唯神明命令不敢不从。唉,要是换了?其他课的先生,说不定月鹿兄也不必受罚呢。”
江月鹿:“克制守礼?我?看是老?顽固——古板至极!”
一排人都惊了?,羽毛哥拿扇子掩住面容,一副不敢听的样子,“哎,哎,你这张嘴啊,真是什?么都敢说呢!”
“我?倒是佩服月鹿兄,也只有他才敢说这些话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很快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冷冷的咳嗽,抬头一看,原来是昨天?罚过江月鹿的先生来了?,麻溜各回各位不敢说话。
长须老?头走?了?进?来,非常不高兴地瞥了?后排一眼,江月鹿只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火一般灼烧,好像要把自?己这枚扎眼的硬钉子拔出扔老?远才罢休。
“铃声都响了?许久了?,还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屋子学?生埋着头不吭声,长须老?头摸了?摸胡子,冷哼道:“中元节大考很快就要到了?,你们要是还厮混一处过不了?考,到时怎么回家跟族长家主交待?”
“不是每个人都是放养,家里没?个人管的,你们年纪小,顽劣也就罢了?,但要将家里人的话记着!”
“跟谁来往,跟谁做朋友,都要思前想后当心?点!”
江月鹿觉得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下课后,他出门右拐,去解决个人卫生顺带观察环境,哪想到在长廊口被人拦住了?。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
他们这间学?堂荤素不忌,男女都收,这个人倒也面熟,江月鹿记得她,是因为上课之?前,她就坐在前排,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占了?位子,生怕自?己坐在旁边。
漂亮女生低声道:“是我?。”
他恍然大悟,“问寒?”
冷问寒微微皱眉,看了?看四周,他立即领悟,周围可?能有人在监视。眼珠转了?转,却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早说过了?,我?不可?能答应你。哎,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呢?”
冷问寒:“……”
却还是配合着演戏,低头从怀中抽出一张白纸来,递给了?江月鹿。
“又是情书吗?都说了?我?不要。”江月鹿接过白纸,迅速画了?几道,不耐烦道:“大姑娘家家的没?点自?尊心?吗,还给你!”
说罢便扬长而去。
冷问寒低头做出伤心?样子,跑到没?人的地方展开?手里的纸。
——零点江家见。
他一点一点撕碎了?“情书”,看起来就像是小姑娘不堪受辱的任性举动?,做完这一切后,才提起裙子离开?了?。在他身影消失不久后,角落又落下一道黑影,拾起地上的碎纸看了?几眼。
低声朝上方禀告道:“看不出写了?什?么。”
上方传来声音,“继续盯着。”
黑影答了?声是,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地上,那上方又传来声音,“你在犹豫什?么?”
黑影迟疑道:“会是……小姐吗?”
“就算不是,私看藏书楼禁书也够她吃几壶了?。何况最近……”那人似乎摇了?摇头,“太不太平了?,刚刚才从祭坛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
“好像有鬼界的内奸混进?来了?。”
黑影人变得凝重,“马上就是中元节了?,偏偏这种时候……”
“所?以才要严防死守,不能再出一点岔子。树……那族人相关的苗头,都要掐死在摇篮里,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你且再试探试探她,如果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留她全尸吧。”
黑影人浑身一震,“家主,那是您的亲孙女!”
“如果不是我?的血脉,她在进?藏书楼禁区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留她全尸,还能再想想办法。”
黑影人还道:“可?是……”
“不用再说了?,孰轻孰重,我?自?有决断。”那人咳了?几声,叹道:“你以为我?做这个决定就很轻松吗,这可?是我?们落阴家这些年来最有天?分的一个孩子,可?惜了?。”
“但正因是落阴家的人,才更要知道,这里有他们绝对?不能碰的东西……”声音逐渐远去,黑影人站立许久,朝学?堂看了?几眼,跟着消失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时间,地上的一片碎纸忽然飘飞而起,竟然是一只精致的纸鸢蒙混其中,它翩飞羽翼,很快就来到了?学?堂外,被一只手揽入手心?。
江月鹿笑?了?笑?,“还真是这么用的啊。”
这只纸鸢是他在江家发?现的,和那堆木头放在一块,看起来是自?己的东西。他随手就揣在了?怀里,刚才心?念一动?,想要跟踪监视他们的人,猛然间就想起了?这只纸鸢,怎么拿出来又是怎么用的,脑子混混沌沌没?有印象。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掐好诀让纸鸢起飞,悄无声息融入了?那片碎纸堆中。
“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大为惊奇,翻来覆去地看。
这和知道江家和学?堂的路一样,如何使用这纸鸢的也印刻在他脑海里,不过脑子就使了?出来。
“月鹿兄,原来你在这呀!”
鸡冠头和羽毛哥走?了?过来,很自?然地跟他坐在了?一块,“你在看什?么呢?”
江月鹿已经将纸鸢收进?了?怀里,“没?什?么,找我?什?么事?”
“聊聊天?哪,咱们往常下课后不是都这么做的?磨磨蹭蹭的还老?是招先生打呢。”鸡冠头很兴奋,“好了?,继续早上的话题吧。”
“没?记错的话,我?和他都已经说完了?,该你了?吧?”
江月鹿自?然不记得他们早上都说了?些什?么,可?嘴中却下意识道:“我?有什?么故事可?以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家里的神他很忌讳,不会跟我?说……”
这番话说得顺口无比,他猛然起了?一身冷汗。
他是怎么了?!
他怎么知道这些事?!
这种感觉很恐怖,就像是被人操控着说出编好的台词,可?人偶是人偶,但江月鹿是活人,这些话是怎么进?到他脑子里的,什?么时候跑进?来的,他完全不知道。
看他脸色发?白,羽毛哥拿起扇子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没?事吧,月鹿兄?”
“我?没?事。”他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平静,“我?中午挨了?顿揍,早就不记得你们早上说了?些什?么,再跟我?讲一遍吧。”
羽毛哥和鸡冠头也没?多想,三言两语就说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他们这群不学?无术的小少年平日最爱干的事有两件。
第一,就是瞎玩一些无伤大雅的巫术把戏耍弄先生们。其中,以江月鹿鬼点子最多,花招层出不穷。也是因此?成了?各位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告诫其他学?生,少跟这混子来往。
江月鹿心?道,难怪那群学?生对?自?己避犹不及。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群少年们各自?家中都有靠山,哪怕是先生也要斟酌着处罚,可?他就不同了?,要是传到祭坛那帮长老?的耳朵里,恐怕还要夸赞一声,罚得好,罚得妙,所?以先生们自?然无所?顾忌,对?他怎么狠怎么来。
只不过江月鹿机灵,才免受了?许多皮肉之?苦。再来他也心?大,从不在意那群老?匹夫对?自?己和江家的诋毁。
“这第二嘛,就是我?们最近才找到的乐子。”
羽毛哥神秘兮兮道:“就是八卦神仙喽。”
鸡冠头看着江月鹿十分佩服,“说来说去,这乐子还是月鹿兄你找来的。我?们因着家里的关系,或多或少都避讳着族神,不敢多提他们一句。可?月鹿兄你却百无禁忌,说神和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能八卦隔壁老?婆婆家又添了?一个孙子,怎么不能八卦神仙的家长里短了?!”
他这么说了??
江月鹿心?里倒同情起了?先生们,难怪他们想把自?己扔出学?校。
鸡冠头很遗憾,“不过我?们的族神比起那四家就没?什?么意思了?,哎,要是能把乌家人请过来跟我?们讲一讲就好了?。”
羽毛哥道:“乌家人那么傲,不会跟我?们来往的啦。”
江月鹿嗤之?以鼻,“乌家人很牛吗?”
“我?也是听我?爹我?娘说的,乌家一族对?神怀有深刻信念,族人又是在当年处理江家那件事上付出最多的,所?以他们的地位才——哎,你掐我?做什?么?”鸡冠头扭头,诧异地看着连连咳嗽的羽毛哥,忽然明白了?,连连摆手。
“月鹿兄,啊啊,咱们就不提这些啦,说说你们家吧,你们家供着哪位神啊?”
不光他们两个好奇,其他人都很好奇。
人人都说江家犯了?大事,但他们家如今还有江日虎和江月鹿两个人,且后者天?分相当不错。这一切都看得出来,江家后面还是有靠山的。
何况江月鹿还被送进?学?校,不日就要参加考试。过了?考,他就是一名正式的巫师了?,可?以从神那里借取力量。
巫师们都知道一个道理,倘若一个家族完全灭绝了?,才说明家里的族神彻底死亡。
江家肯定是有一位神的,但谁也不知道祂长什?么样。不像其他家有着塑像和长长的传书供族人诵读,江家的神悄无声息,和死了?一般没?有动?静。
“我?们家的神啊……”江月鹿拉长了?尾音,其他二人都坐直了?身,不自?觉朝他倾斜,想要将接下来的话听得更清楚。
“嘿——以后再说吧!”
丢下这句话便麻溜滚了?,留下二人目瞪口呆,看着江月鹿匆匆离去的背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头顶的阴影遮住。
一根棍子瞬间就打了?下来。
“先、先生!”
“啊啊啊——别打,别打了?先生!”
江月鹿的笑?声远远在墙外响起,先生们听了?,差点又被气得撅过去,“姓江的小儿,你给我?等着——!我?早晚要把你丢出去,不让你这死孩子败坏我?百年校风——”
“风——”
“风——”
江月鹿乘着风声余音打道回府,到家门口看见江日虎时,不自?觉脑袋嗡嗡。
“回来了??”看起来还不知道他被先生赶回来的事。
一天?两次犯事,饶是混世魔王江月鹿都有些心?虚,他哥说什?么便做什?么,还很自?觉地把那堆木头雕花收了?起来,吃饭的时候也很乖觉。
“看起来早上摔的那跤是爹娘托梦天?助我?也,你要是早这么听话该多好。”
趁着他哥心?情不错,江月鹿赶紧提问,“哥,我?们家供哪位神仙啊?”
江日虎的筷子一顿,很快又刨起饭来,“你问这个干吗?”
“好奇啊。他们家里都有族神,族神还有雕像,可?咱们家供的是谁,长什?么样,你统统不告诉我?。”江月鹿埋怨道:“这样我?可?是没?法通过考试的啊。”
江日虎:“你们要考这个?”
他哪知道要考什?么,他最讨厌读书了?。江月鹿的谎话那是心?还想着话就到了?嘴边,“是啊,老?师给那几个漏题来着,说有这些考点。”
哪几个?
江日虎眼前浮现出几张讨人厌的小孩脸,哦了?一声,“你们这些老?师,多少年了?还一个德行,又在歧视人呢吧?”
他虽然这么说,却滴水不漏,还是没?透半个字。江月鹿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从后院地窖里翻出一坛酒,悄悄放到了?桌上。
江日虎此?人唯爱钱和酒,闻着酒味便走?不动?道,一晚上就将这坛子酒喝了?个精光。
等他呼呼睡起,江月鹿才猫着腰靠过来,将他推来晃去,“哥,哥,咱们家到底供着哪尊神哪?”
他哥醉醺醺道:“不就在那吗?”
“哪啊?”
他指着楼上,“就在……阁楼呢,你自?己……嗝……自?己瞧去吧……”
第192章 凡人终有一死14
阁楼年久失修,踩上去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听得?久了,竟觉得?像是沙哑至极的痛呼。
窗户皆被木板封死,一丝光都照不进来,但现在是夜里,冷黑的夜幕却似乎能穿过缝隙,将这个暗沉沉的屋子衬得?更黑,迷迷怔怔似罩了一层不透光的黑雾。
夜风哀恸,在屋外哭得声嘶力竭。
就算在屋内站着,也能感觉到阴森入骨的寒意。
他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几乎想转身下去,不再纠结神不神的东西。哥哥既然?避犹不及,就说明他们江家?的神果真有些?问题。
不然?为何不被记载下来,又没有任何塑像留下?
还不保护江家?人,让他们家?人丁寥落,仅剩了哥哥和?自己两个。
“哼。装神弄鬼来吓小爷我?。”到底是少年心性,江月鹿想到明天要跟伙伴们插科打诨,万万不能没有这段奇遇,于是硬着头皮留下,壮胆摸黑在阁楼里找了起来,哼着轻歌为自己打气。
少年清亮的音色回荡小小的阁楼,这经年黑暗、无人造访之地因此有了一点人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阴森了。
没哼几句,江月鹿疑惑嗯了一声,“这里也太破败了。”
和?其他家?族的神龛殿宇不一样,这间据说存放着自家?神明的阁楼狭窄昏暗,木板都腐朽泛黑,江月鹿转了一圈,连根香火都没见着,更不消说有流动的神仙气泽,不禁怀疑起江日虎的话来。
他试图通神感应,也没有丝毫回应。
“我?们家?的神明真在这儿吗?不会是他撒酒疯骗我?吧?”
他泄气至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没想到,这一坐,倒看?出点不一样。
远远的,隔着倒塌的木架草篓,透出微弱的一点光来。
身在暗室,这样一束光格外显眼,想来是在角落,又被破破烂烂一堆东西挡住,他刚才站着寻找,才没瞧见。
不顾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江月鹿附身贴在地板上,隔着木架拼命往里看?去,一个黑乎乎的洞藏在墙角,不注意看?还真发觉不了。
他有些?失望:“就一个老鼠洞啊。”
但老鼠洞是怎么有光的?
想到这儿,又添了一些?信心,手?脚麻利挪开?障碍物,蹲在洞口看?了起来。
原以为会跑出来几只耗子,可是他看?啊看?,洞口偶尔却会浮起光来。在这小小的暗暗的空间里,微弱的光点像是萤火虫,他伸手?去捉,明明看?到握在了手?心,但拿回眼下,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片空空,什么都没有。
他不死心,埋伏在洞口,等那光点再次闪耀,又伸手?一捉。
“嘿!”
还是没有。
“哪里逃!”
一来二去,江月鹿有点上头,摩拳擦掌自言自语,“我?就不信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耍我??”竟然?是不到手?不罢休了。
那光点一闪一闪,像是眨眼一般笑话他,大喇喇就要飘进洞里,江月鹿眼疾手?快,一声“想跑?”骤然?伸手?进洞,摸索了半晌忽然?停住,噗嗤一声笑了。
“我?这是在干吗?”
一粒光而?已,怎么能被抓到?刚才在洞外就被它几次三?番逃了,现在看?不见了更无从找起。自己和?米粒大点的光芒玩捉迷藏,说出去都怕被人笑话。
想到这儿,他便要起身,这洞里一股难闻的气味,刚才在兴头上还不觉得?,现在凑近了简直难以忍受。
但是往外撤的时候,他的手?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嗯?”他掏出来一看?。
竟然?是一块黑漆漆的木头。
“不。这不是普通的木头。”他马上就否定了。
手?里的触感温润平滑,弧度平整精致,一看?就是被人细心打磨过。江月鹿拿起袖子擦了擦,露出半张俊俏小脸来。
手?里慢了一拍,然?后又更小心地擦拭起来。
这竟然?是一尊神像!
就是不知为何残缺了一半,还被扔在臭气熏天的老鼠洞里。江月鹿出神望着。
这尊神像雕好?的一半明明精致非常,当年塑造他的人一定怀着很崇敬的心思,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最后没能完整成?形。
他的手?在小小的神像上滑过。
这是一个长相?格外秀美的神明,五官和?脸庞都很秀气,也因此少了一些?神性,多了几分稚拙的气质。江月鹿见过其他神龛庙宇里供奉的神像,觉得?它们都距离遥远,贵气逼人,无法生?出敬爱的心思。
平时挂在口上的大逆不道之语也是——“神不理我?,我?便不理他。”
不看?我?的神,为什么我?要憧憬敬拜呢?
却被先生?们拿着板子抽过来,“你是个什么东西,能和?神平起平坐了!”
但他就是没法爱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今晚乍见这个气质与众不同的神像,倒觉得?十分接地气,就像认识了一个有缘的朋友。
“我?嘛,特别爱交朋友。各式各样的人,我?都爱和?他们打交道。但我?还没有过神明朋友呢。”
他刚要把神像放在地上,忽然?停住,“不行,这里太脏了,对不住我?的好?朋友。”
于是下楼,从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将神像清洗干净,又绕回后院的木头堆,找出工具将残缺的部分给补好?了。
他的手?艺还是不错的,甚至突发奇想给神明的衣裳雕出一缕缕细花,最后放在月光下一看?,连连点头。
“嗯,完美至极!”
第二天一早,江日虎被头顶哐哐啷啷的声音吵醒,捂着头出来一瞧,“江月鹿,你不上学又在干吗?”
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头顶的响声倒是更大了。衣服裤子都来不及穿,江日虎随手?扯了根棍子就要上房揍弟,可楼梯刚爬一半,就见他弟灰头土脸的下来了。
“你……你在拆家?吗?!”
江月鹿忙活一早上,累得?半死,还没吃饭,早就饿得?眼盲金星,顾不上跟他哥说话就飘下楼梯,垫巴了几口才活过来,“累死我?了……”
江日虎越觉可疑,“你又在干什么?”
“我?在……”江月鹿心想,这事可不能明说,得?拐着弯打听。
“我?在大扫除啊。”
江日虎怎么会信,“你小子平时懒得?出奇,我?叫你去砍些?木头都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又在动什么歪心思?快说。”
“我?确实在打扫啊,楼上太脏了。对了哥,我?在上面找到一个神像,怎么安排啊,是不是得?找个桌子供起来?”
江日虎很吃惊,“什么?阁楼上有一个神像?”
“……”
江月鹿都要为自家?神明感到一丢丢不值得?。
这一家?不孝子孙把他丢到老鼠洞,跟臭气熏天的垃圾畜生?一待就是好?些?年,最后甚至忘了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