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胸膛里加快的心跳,额头上滚落的汗水,腋下和身体各处部位渗出的焦臭与惊慌的气味,无一不显露出他的情绪异常紧绷。
老皇帝默然片刻,语气古怪:“训妻?你说你在训妻?”
刘怿望向万寿公主,用那张光洁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容对着她,嘴角弧度微深:“公主可以作证。”
所有人都看向万寿公主。
公主静默,两三息后张口:“爹……”
说话动作扯到下颔青紫,便是一个停顿,然而后面出口的话,竟然不是告状:“求爹收回成命,怿郎……怿郎只是一时气急,他没想伤害女儿。”
老皇帝:“……”
老皇帝:“哈?”
刘怿淡淡一笑。这就是他的底气。
——公主的爱慕,他一清二楚,并且,为之作呕。
万寿公主知道自己是犯贱,可……她真的舍不得伤害怿郎啊……
于是怯怯地望向老皇帝:“爹!女儿求你了!”
“你等会儿、等会儿——”老皇帝用右手大力掐着眉心,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他带着小妾在你病床前交..配,你还能为他求情?!”
交..配这个词未免过于粗鲁,驸马难堪地握紧了拳头。
万寿公主更是面容一白,艰难地开口:“爹,你……你怎么知道……”
难道锦衣卫已经深入到她身边,她却没发现?
老皇帝高深莫测一笑,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公主是爵位,并非官职。驸马都尉倒是官职,却非是有官印之职,属于虚职,他们都无法听见许烟杪的心声——驸马他爹宋国公倒是可以听到,却没有把这事和儿子说。
主要是,宋国公也不知道儿子平时在家里打着公主玩儿。
总之,他们如果有官印,就能听见某人活跃的心理——
【公主该不会是被pua了吧?】
【这也难怪,时不时被骂两句恶毒,估计还经常被这垃圾驸马指责自己抢了另一个女人的位置,又不好意思把这些和别人倾诉,只能在后宅默默忍受,不告诉自己,自己深爱渣男,哪里还能活得下去。】
【傻逼渣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没担当、没责任心,用着驸马的俸禄,享受着皇亲的地位,不好好对待公主,还贬低打压人家,真是人渣。】
【可惜了,公主可能真的以为自己爱到离不开渣男,根本没发现自己是被pua了。】
【哔——】
【哔——】
【哔——】
老皇帝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许烟杪。
皮……皮什么艾?
什么意思?
又冷着脸看依然在为驸马求情的亲闺女,思索了一下,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万寿。”
万寿公主听得爹爹呼唤,仰头看向他,瞳中仍闪烁泪光。
老皇帝站立着,垂眼盯住她,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又一圈散开。
“朕赐尔户部司务一职,稍后便去户部任职吧。”
“什么?”这是懵逼的万寿公主。
“什么?”这是懵逼的户部尚书。
窦丞相:“可是……”
老皇帝一个眼神过去,窦丞相憋着满肚子话却不敢说,只能皱着眉,望着万寿公主,指望对方知趣一些,主动拒绝。
万寿公主原本还不解爹爹为何如此安排,瞥见驸马面上微微闪过的不忿,一下子大澈大悟了。
大夏驸马无实职,任你再才高八斗,当了驸马都不许做官,更不许和朝臣往来,否则做结党营私..处理。
刘怿一直膈应着这事,对她态度不好,也有自身不得不远离官场的缘由。
若非自己强求他做驸马,他本该在世人面前煜煜生辉,一路扶摇直上,由朝中新贵变为爹爹肱骨之臣。
都怪我……
是我欠他的……
而如今他又恶了爹爹,爹爹故意以此来嘲讽他……
短暂的静默后,万寿公主低声说:“儿领旨。”感受到驸马愤怒和怨怼的视线,始终不敢回头。
驸马啊……
万寿公主在心里轻轻地说:你恨我吧,只有让爹爹高兴了,才能让他放过你。
老皇帝大笑,拍了拍公主发顶:“好孩子。”
万寿公主笑得很勉强。
老皇帝再次拍拍她脑袋,和蔼可亲地说:“至于男人嘛,爹再帮你找,找个更好的……”
“不!爹!不不!”万寿公主直接打断了老皇帝的话,哭着摇头:“爹!求求你!女儿求求你,怿郎他是无辜的!是……是女儿逼他的,都是女儿强迫他娶女儿的!若非如此,他本该可以和心上人双宿双栖,是女儿强求……”
【啊这,果然是pua啊。】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来。
万寿公主没能遮掩住表情上微妙的变化。
那个声音如同丝绸般柔和,又宛如微风轻抚,轻盈地穿越空气。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纯净,让人心醉神迷,久久不能忘怀。
声音都那么好听,那人……
万寿公主是个颜控,不然也不会一眼相中驸马,非他不嫁。
所以,她条件反射地抬头去找声音的主人,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一群美大叔身后的小年轻。
窥到对方的第一眼,尽管心有所属,万寿公主依然顿了一顿,不自主地把眼移开,哪敢去看那艳丽眉眼。
这一刻,什么心上人,什么求情,都想不起来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男人也能长得那么好看?驸马在他面前,都显得寡淡了。
随后,万寿公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人……说话时似乎没有张嘴?
万寿公主仔细去看,那张形状十分好看的唇,在日光下确实不曾张合,然而年轻的声音依旧在往她耳朵里钻。
【成亲前,觉得公主太霸道太厉害,没办法拒绝,成亲后怎么就不怕公主了?各种欺负各种虐待,这时候怎么不担心这个恶毒女人找老皇帝撑腰?】
是……腹语?
他在乱说什么!
万寿公主瞪大眼,就要出声为驸马反驳。却被父皇一巴掌拍在肩膀上。
扭头一看,父皇压着嗓音,不紧不慢地说:“听着。”
好好听着许烟杪这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嘴!
老皇帝心中十分痛快。
许烟杪抨击他的时候,他恨不得把人拖下去砍了,但许烟杪抨击别人的时候,他就快乐了。
【说什么被逼无奈,骗骗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人而已,真觉得自己被逼迫,害怕被皇权残害,婚后更会夹着尾巴做人好吗,还娶小妾?要娶也得忍到老皇帝死了吧?】
老皇帝:“……”
万寿公主:“……”
万寿公主认真看着老皇帝,试图用眼神传达:爹,这就是你想让我听的话?
听他编排爹你怎么死的?
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窦丞相飞快抬眼看了一眼万寿公主,就见对方虽然沉默着没有说话,可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分明是已经把许烟杪的话听进去了。
“……”
这就是陛下要给万寿公主封官的原因?
让许烟杪来敲醒万寿公主?
窦丞相想了想,觉得……
真别说!还真别说!就许烟杪心里那些百无禁忌的话,旁人就算明白这些道理,也不敢说出口去劝服公主。唯有许烟杪……
【而且,公主也太傻白甜了,宋国公是开国国公,老皇帝的左膀右臂,老皇帝疯了才会因为公主的婚事逼迫对方的儿子放弃大好前途吧?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啊。】
【你那个驸马如果铁了心不愿意,老皇帝只会赐东西安抚他,再安抚宋国公,表明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的君臣情谊。】
【只有他同意了,老皇帝才会赐婚啊!】
老皇帝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脸上也带了笑容。
没错。他特意问过宋国公,那边没有拒绝尚公主,也没说过什么心有所属,他才下的旨赐的婚,不然,为了一个公主去使得重臣心里有芥蒂,他又不傻!
万寿公主愣了愣,转头看向爹爹,那股子对亲爹的“信任”,让她没有任何迟疑就认同了许烟杪的话。
她爹打天下的时候,在某一段时间内,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如今的太子,太子年少时领军,一次轻敌冒进,害得她爹手下三员大将为救太子一死二伤,她爹差点把太子打死——虽然没有打死,但是一条腿直接打瘸了。太子如今仍是跛脚。
所以……
万寿公主豁然省悟。
她能强迫宋国公次子什么?她还比得过太子的地位?
脑子里仆地回忆起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强迫驸马的那一幕。
八年前,多宝阁中,博古架侧,她才十六,女扮男装私自出宫,将当时还未成亲的宋国公次子堵在此地。
细颈瓷瓶映得少女面容润白生光。
“你……可愿意娶我?”
在那之前,他们也见过两三次,有过交谈,公主觉得对方是对自己有情的。却没看到对方眼底的厌恶,只听得其冷冷说一声:“臣自然愿意。”便欢天喜地去求爹爹赐婚。
成亲之后,驸马终日冷淡以对,万寿公主难受之余,也在反思——是不是……是不是她之前询问的态度与方式有问题,才会让驸马觉得她是以权压人?
可……如果不是呢?
万寿公主怀着复杂心情,看向许烟杪。
这个人,能不能给她一个答案呢?
许烟杪也恰巧看完了这个前因。
看完后,实在没忍住吐槽之魂。
【好家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驸马简直把这三板斧玩得炉火纯青,属实让人甘拜下风。】
【还以为公主是直接让皇帝下旨赐婚呢,合着事前还问过驸马意愿啊,我平生最烦这种心里有意见,嘴上还要说“都可以、没问题”的人了,哄得人家以为你特别乐意,事后又故意找茬,让人家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有毛病吧!】
窦丞相听得起劲,目光若有若无徘徊在驸马身上,心里还不停回应:多骂点!多骂点!
虽然许烟杪听不到别人心声,但窦丞相还是假装自己在明面上为他喝彩。
驸马这做法,特别让他触景生情——特别让他想到皇太孙那破事,想着想着,就有些气不顺了。
万寿公主亦是气都喘不匀,只觉得自己八年来,所思所想皆被推翻。
原来错的不是自己?
万寿公主不说话,然而她那恍惚的神态已经令驸马感到一抹刺骨的凉意。
明明在场之人都没有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却有冰凉的直觉渗透进他的心底,引发着恐慌,让他如坠冰窟。
好像,有什么事情变了。
驸马终于不再是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甚至没憋住,主动地轻唤一声:“公主……”后续却没有话,只是喊了一声,便倔强地站在那里,比松竹还挺直。
很久很久以前,万寿公主就是因为他这幅样子一见钟情。如今,心弦再次被轻轻拨动,她抿了抿嘴,下一刻——
“爹爹。”公主小声说:“无论如何,若非他当了驸马,本该在官场大有作为,是女儿害了他……”
“你还是要为这无君无父的禽兽求情?!”
“是……”
老皇帝气得……看向了许烟杪。
你倒是继续说啊!
许烟杪被看得莫名其妙。他也没什么政斗经验,只能瞎猜。
【老皇帝要脸,不想今天这事传出去,但是一群二品大员没办法说杀就杀,打算把我这个小官杀了,来个杀鸡儆猴,威慑其他知情者?】
二品大员们:“……”
杀一个从九品的小官,有什么威慑力吗?
老皇帝更是差点被许烟杪气个倒仰。只想戳着许烟杪脑门,对他说:你别瞎琢磨这种官场上的事了,就你的心机,在官场上活不过三天!
气完就立刻把头扭到另一边,假装只是随便看看。
【诶?又去看丞相了?那可能刚才只是随便看看吧。】
老皇帝表情放松下来,又有些不自在。
当了唯我独尊的皇帝那么久,反而被一个小官影响了心神。
但是吧……
他又始终狠不下心来真的弄死许烟杪。
许烟杪能死,但死了之后,认他为主的神器“系统”会不会为主复仇,给大夏带来灭顶之灾?
会不会许烟杪没死,侥幸逃出去,借用神器“系统”四处散播皇室秘辛,让皇家沦为笑柄。
会不会有其他的,他不能忍受的副作用?
倒不如像现今这般,保持一个平衡——虽说许烟杪会让他们社死,但是,许烟杪的心声,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好处啊!
老皇帝暗地里进行了一番自我说服,闷闷地“唔”一声,决定做个有肚量的皇帝,不和小辈计较。
并且苦恼:唉,也不知道许烟杪还针不针对驸马。他女儿那个进水的脑袋,全靠许烟杪把水晃荡出来了。
而许烟杪确实对驸马感兴趣。
【大有作为?】
上翘的尾音震得万寿公主心脏一颤,从没有那么怕一个人过。
她几乎想扬起声音质问:你又要巧言令色什么!
老皇帝想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幸灾乐祸,然而翘起来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许烟杪的语气很困惑——
【写字画画作诗厉害……和官场上大有作为,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而且,他当了驸马只是不能进官场,又不是不能写策论,也不是不能谈论国策,他真有什么治政才能,以驸马的身份,岂不是更能近水楼台,把自己的策论传递给老皇帝?】
【那就奇怪了,这么多年……他一次有用的国策都提不出来,凭什么觉得自己不当驸马就一定能平步青云啊?】
“噗——”
老皇帝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真得忍不住笑。
许家小子那张嘴啊……
万寿公主的红唇抿得更紧了。
她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误处去反驳,然而越去找,就越心慌。
没办法——完全没办法反驳!驸马这么多年,确确实实半点国策都不曾提出。
他总是和那些友人去游山玩水,旁人夸他书法笔意精绝,夸他诗风旷达洒脱,夸他画技写幻如真……连身高、相貌、品性都夸赞过了,外界却没有丝毫对于他策论的评价!
“那个谁?”老皇帝侧头看向驸马,不怀好意:“万寿说你怀才不遇?朕今日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能答得上朕的问题,朕为你破了驸马都尉不得担任实职的规矩也未尝不可。”
驸马笑了一下,十分自信:“陛下请出题。”
万寿公主双眼亮晶晶,崇拜地看着心上人。
老皇帝沉吟:“也不问你难的,你便告诉朕,若任命你为一地知府,此地桑、枣、柿与棉花,分别该在何时种下?”
驸马愣住。
驸马思考。
驸马额角开始冒冷汗。
公主也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困惑狐疑,咬了咬唇,没忍住:“驸马?”
老皇帝凉凉道:“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成为驸马是耽误了你?”
那驸马喉结上下一动,强作争辩:“陛下以农夫之事询问士人。自然得不到答案!”
“是吗?”老皇帝头也不回,随手往那群官员方向一指:“过来告诉他,朕为何要询问此事?”
“哦……”
老皇帝听到了一个耳熟得不行的声音,转头一看:“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恨不得拿把刀直接剁了。
随手一指,怎么就指了这个冤种?
他要是答不上来,自己的脸丢了不算,连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都丢了!
青年脸上挂起轻松的笑意。
“为一地知府,需懂得劝课农桑、均平赋役、从实科征、诚敬祭祀、平恕刑狱、旌表孝义、存恤孤寡、存举人才。”
知府要劝课农桑,这还是当知府的考核目标之一,但如果连农物何时下种都不知晓,又怎么劝农人去耕耘?
驸马的胸口起伏了几下,眼睛红红,只觉自己被羞辱了个彻底。
这些芝麻小事,找个懂农事的吏帮衬着就行了,何必他这个知府去了解!皇帝就是在为了女儿,故意为难他!
又见那青年弯一下眼睫,嗓音轻快:“何况,陛下认为桑、枣、柿和棉花与百姓生存息息相关,早在天统四年正月甲辰便下令,凡是天统元年之后栽种的桑、枣果树,均免除赋税,足以证明陛下多重视农桑。你想要当官,连政令都不了解,也不摸索清楚陛下爱好,竟然还能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
光说不够,他还在心里吐槽。
【再说了怀才不遇也得有才才行。】
【怀才就像怀孕,藏不住的。】
老皇帝就喜欢许烟杪这种嘴替!
给随行大太监投去一个眼神,大太监便记下了:回宫后,要提醒主上,此人当赏!
老皇帝看许烟杪,越看越满意,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是他想多了,许烟杪再怎么也是吏部司务,负责发放文书,对于手中经过什么政令,是新发的,还是整理的旧时政策,应该是心知肚明。
一放松,就无意识间飘了。
“许烟杪,你来随意挑一地告诉他,桑、枣、柿与棉花,分别该在何时种下。”
许烟杪:“……”
老皇帝:微笑
许烟杪:“……”
老皇帝:开始懵逼。
该不会……他也不懂吧?
老皇帝在心里狂搧自己巴掌: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下一刻,就听见许烟杪镇定地说:“正月、三月、五月、七月。”
户部尚书:“啊?”
不是吧?他怎么记得是……
同一时间,驸马也狐疑地看着许烟杪:“是这样吗?”
他虽然不懂农时,但这个时间听着就怪怪的。
“有什么问题吗?”
许烟杪的反问句十分顺滑。
而且,毫无心理障碍——
【还好还好,虽然我不懂什么时候种桑、枣、柿与棉花,但是!驸马也不懂啊!能糊弄住这个驸马就行。】
其他人:“……”
合着你是瞎扯的啊。
看许烟杪如此理直气壮,驸马反倒开始怀疑自我。
难道……真的是这样,是我孤陋寡闻了?
许烟杪神色不变,还轻轻点头。
没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
也不怕被拆穿。毕竟——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大臣不给皇帝脸面,跳出来说我说的是错的吧?】
户部尚书:“……”
刚才他已经站出来,并且拱手作揖,动作十分之大,已经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了。
不过。莫慌。
户部尚书连停顿都没有停顿,提高声音:“陛下!臣认为驸马连农时都尚未掌握,就大言不惭与公主言公主耽误他,实在是……无耻至极!还以此冤枉公主,臣以为,当严惩驸马此人!”
驸马干巴巴地吞了几口空气,看着户部尚书,牙根有些发痒,又有些悲愤莫名。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如此迫不及待要来踩一脚!
得到老皇帝的点头,侍卫们一拥而上,将驸马压跪在地上。老皇帝强压着眉眼间的不耐,转头看万寿公主:“你觉得呢?”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老皇帝想,如果这个女儿还是那么冥顽不灵,非要为刘怿求情,那就把他们关在一起,成全了这对鸳鸯。
万寿公主沉默片刻,轻轻闭了闭眼,道:“驸马欺我,还请父亲做主。”
老皇帝放声大笑。
刘怿脸色苍白,惊骇不已,几乎脱口而出:“公主,你——你不是会一直喜欢我吗?”
万寿公主一哂,突然觉得很荒谬。
原来这个人是知道自己喜欢他的。果然,如那许郎君所言,他就是明知自己倾心于他,便肆无忌惮。
怀才不遇是假的,品性高洁是假的,含辱忍冤更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那她这些年来,到底在愧疚隐忍什么!
“爹爹,儿累了,想回宫住些许时日。”
得到允许,万寿公主转身就走,裙摆摇动间,一枚玉佩从腰间坠落,她没注意到,驸马却注意到了。
再之后,万寿公主隐约听到驸马好像捡起了什么东西,吼着什么“是你”“元宵夜”“小女童”“十年前”“认错”……但随着她越走越远,也渐渐听不闻了。
第二天,朝会上,许烟杪和万寿公主面面相觑。
万寿公主穿着官服,呆愣的脸上满是惴惴不安。
许烟杪错愕不已:“万寿公主?”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万寿公主微微低着头,举起袖子半捂住脸,无奈地说:“爹爹说,皇帝金口玉言,他昨日已封我做户部司务,至少也该去个几天衙门,是以,他五更便命人叫我起身。”
五更,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
许烟杪同情地看着她。
恭喜,欢迎加入社畜大军!
又瞧着她脸色不对,就问:“公主昨夜休息不好?”
万寿公主按了按有些酸胀的眼睛,点点头:“一夜未眠。”
说到这个,她就满心怨念。
她就算再对驸马失望,那也是正正经经失了一场恋,本来正在自己寝宫里忧郁、悲伤、难过着,对月伤怀,望天流泪,久久不能入睡,突然,一群宫女闯进来,说:“殿下!陛下让你去上朝!”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兵荒马乱大半天,又是穿官服,又是束发戴官帽,稀里糊涂穿过大半个后宫,气都快喘不匀了才及时赶到朝房中等待集合。
什么忧郁悲伤都没有了,她困得很,现在只想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许烟杪更同情了,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一拱手。
朝会开始后,许烟杪扭头一看,发现万寿公主困得不行,但就是不敢睡觉。
【这公主还真实诚,居然硬撑着不睡。】
许烟杪忍不住感慨。
【我们在队列后面,比较隐蔽,如果真的特别困倦,小小闭一下眼,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也不用担心睡觉误事,这种朝会对我们这些发发文书的小官压根没有太大意义,如果在前面几个朝代,五品以下都不用来上常朝。老皇帝就是看不惯有官员能睡懒觉,才把上朝人数扩大!】
万寿公主含泪地看他一眼,心说:你可真是个好人。
不仅帮她解开对驸马的心结,还教她怎么偷懒!
但是,这么一说,满朝文武都能听到,她更不敢睡了!
于是,朝会上,万寿公主努力强撑着把眼皮抬起来,至于驸马……在睡觉面前,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许烟杪虽然没有睡觉,却也在熟练地发呆,等着太监宣布下朝。
然后,两个人都被同一道声音惊醒了——
“听闻陛下昨日将刘驸马以谋反大罪下狱,臣有言语欲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