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by牛角弓

作者:牛角弓  录入:07-03

贺知年要比秦时更乐观一些。在石雀城的时候他们遇到的对手是蛊雕,蛊雕个头要比昆虫大得多,换成是昆虫的话,个头小,药物更容易起效。
秦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不远处的人喊道:“各位,有东西过来了,情况不明,大家最好站在一起。”
睡着的人都被他这一嗓子给喊醒了。
有的人迟疑不决地观望,也有的人提着刀跑过来打听情况。听秦时说远处有成群的虫子过来,都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秦时就听见人堆里有人小声嘀咕,“不会是睡癔症了吧?老鼠什么的咱们倒是遇见过,谁见过他说的那种东西啊……”
秦时也并不生气,他早就知道这些人跟石雀城里那些人是不同的,商队的人自成一国,城里押出来的那些囚犯也抱团,就他和贺知年是一个规模最小的小团体了。说出的话没人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时估摸了一下药水的量,带着贺知年走到了城墙下方,背靠城墙,画了一个半径大约十米的半圆——他的本意也不想距离关城这么近,但是从实际条件来考虑,有一个靠背就比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要安全一些。
“信的人站到这个圈子里来。”秦时画完圈,觉得药水的量还够,就往外走了几米,打算在外围再画一个更大一点儿的圈,也算是给内圈的人增添一重保障。
画完圈,秦时拉着贺知年退回了内圈,顺便把团子也召唤了回来。
黑暗之中,团子一身白毛散发着银色的微光,宛如一颗降下地面的流星,直接从几个人的头顶上方越过,乳燕投林一般窜进了秦时怀里。
“来了!”它有些不安地拿爪子在秦时的胳膊上刨了两下,“好多……好恶心!”
团子虽然是猫科动物,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叼一只甲虫玩一玩,但游戏的兴趣跟被成群结队的虫子包围起来可不是一个概念。
它是纯精神体,对能量波动的感知要远比人类更敏锐。妖兽的能量波动又远比普通动物更强,这样算下来,这会儿最不舒服的就要数它了。
秦时都还完全没有感觉呢。
秦时和贺知年站在内圈,手中提着宽刀严阵以待。
不多时,先前那一对被同伴排斥的兄弟就赶了过来,默默地提着自己的刀,站到了秦时的身边。
秦时看过去,就见那一对兄弟当中稍年长的那一位抱拳行礼,还捎带脚的给自己这一方的人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刚才还没谢过大哥仗义出手。在下林章,这是我弟弟林辞。”
秦时诧异了一下,“亲兄弟?”
林章点点头,“商队的人都是一家的,只有我兄弟俩是在半路加入的。我们跟自己的商队走散了,流落在拂菻。后来我们被相熟的商人推荐给了这一支商队,就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家乡。”
拂菻,也叫大秦,是这个时代对于罗马的称呼。
而古罗马,也是唐代丝绸之路的终点。
流落在遥远的异国,只靠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回来的。依附于某个商队,给人家打工提供服务,求得他们的庇护,对兄弟俩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他们到底是外来者,要想融进人家的队伍也没那么容易。尤其在爆发矛盾的时候,亲疏远近就一下显出来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如果能熬过这一夜,入了关,路就好走了。”
林章点点头,旁边的林辞眼圈也微微红了一下。想来他们在回乡的路上遭受了不少委屈。
团子在秦时的肩膀上来回踩了踩,轻声说:“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林家兄弟都看到了秦时肩膀上那一团隐隐发亮的光雾,仔细看似乎是个猫崽的模样,但月色昏蒙,那光团又时隐时现,离开稍远一些就完全看不到它了。
林家兄弟不敢多问,心里却觉得……这就是高人吧?
身边有高人在,他们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又提高了。
高人这会儿也听到了空气里多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不是他想象中虫子们爬过沙地的窸窣,而是一种更加尖锐的摩擦声——就好像虫子们身披坚硬的外壳,互相撞击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粗糙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聚拢。
夜风中有淡淡的腥气弥漫开来。不同于他们在地下通道里闻到过的潮湿腥气,秦时这个时候闻到的是一种干燥呛人的气息,像季风从荒原上掠过, 带来了远处暴风雨后, 草木燃烧的烟气。
云朵散开,明亮的月光倾泻而出, 照亮了一望无际的大漠。
遥远的地平线仿佛给这广褒苍凉的荒原画上了一道黛色的边界线,将隐藏在夜色里的杀机与浅薄缥缈的希望, 都兜揽在了这边界之内。
连夜风中都弥漫起了肃杀的气息。
远处的人惊叫起来。
秦时抬头望去,发现那是两个被商队安排守夜的护卫。刚才他喊大家站到圈子里来的时候,他们或许是不相信秦时的话,或许是商队的头领下达命令不允许他们擅离岗位,这两人始终站在队伍的最外围。
而此刻, 他们所在的位置,让他们最先看到了潮水一般涌过来的虫群。
这两人连滚带爬地朝着城门外人群聚集的地方跑了过来。
在外围巡逻、守护车马的人也都被这个变故惊动了, 惶惶不安地东张西望, 也有比较机灵的人已经开始朝着秦时画了圈的地方靠拢。
那些已经跑进圈子里的人也被这一幕惊动, 不少人抻着脖子往远处看, 神色都有些不安。
这些人还知道要往药水圈子里跑,秦时心想,可见他刚才的那些话这些人都是听见了的。
听见了, 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要不是情况比较紧急, 秦时真想挖苦他们两句:有种就站在那里硬挺着, 别跑啊。
但现在显然不是跟他们置气的时候,因为站在城门外的他, 也看到了比夜色更浓的黑色潮水。
虫群发出的摩擦声却越来越清晰。
秦时蹲了下来,想要看的仔细一些。但虫子紧贴着地面,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色,缓缓朝着他们涌动。
团子站在秦时的肩膀上,四只小爪子不停地踩来踩去,嘴里嘀嘀咕咕,“好多……好恶心……密集恐惧症又要犯了……”
“别怕啊,你没有密集恐惧症。”秦时一边怼它,一边转头问贺知年,“虫子都怕火,你身上带着火折子吗?”
火折子自然是有的,但他们手里没有可以点燃的东西。
秦时之前是打算把药水圈画在火堆周围的,但商队的人明显敌意的态度,又让秦时打消了这个想法,最终选择了把圈子画在城门外。
这就导致他们手边连一根能烧起来的木柴都没有。商队的马车或许是带着柴火的,但虫潮已到近处,跑过去找柴火显然来不及了。
商队的人也慌乱起来,纷纷向后退。
他们都看到了秦时之前画圈的动作,当时虽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也能猜到是一种防御的手段,因此一个推着一个,都朝着秦时这边跑了过来。
药水有限,秦时画的圈子不算大,外面的人拼命往里挤,里面的人又不甘心被后来者挤到外围,竟吵了起来。
秦时心烦,回头吼了一声,“都闭嘴!再吵都给老子滚出去!都死到临头了还给老子搞内斗,脑子有病?!”
这一声吼可谓是底气十足,果然把纷乱的争吵给压了下去。
远处那两位外围的护卫发出的惨叫声一下就清晰起来了。
他们最初是朝着商队所在的方向狂奔,但商队人一乱起来,纷纷奔向了城墙根下。这两个人也下意识的改变方向,追着他们跑了过来。
虫子就追在它们身后,距离越来越近了。
云朵飘了过来,挡住了月光。
天地间陡然间暗了下来。
黑色的虫潮也被夜色隐藏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夜风中只有它们前进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有无数锋利的小刀子在划拉着干燥的岩石。
秦时只觉得在黑暗来临的瞬间,远处的地面上似乎掀起一团黑色的浪,汹涌地朝着前方奔跑的两个人拍打下去。
尖叫声戛然而止。
秦时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的问贺知年,“怎,怎么回事?”
贺知年侧耳倾听,缓缓说道:“我听说,有些虫子的口器能分泌毒\素,让自己的猎物无知无觉地昏迷过去。”
秦时,“……”
秦时不是想不到这些,他只是不愿意深想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遗憾的是,它极有可能是真的。
无知无觉地昏迷过去,被虫潮淹没,一点一点啃食干净……这样的死法令人惊悸,又让人觉得无比的恶心。
莲花云悠然荡开,星光洒落,照亮了关城下方杀机汹涌的土地。
虫潮已经赶到了第一道药水圈的外面。而之前尖叫奔跑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秦时也终于看清楚了这些虫子的模样:核桃大小的甲壳虫,外形有些像田地里常见的天牛,轮廓却要比天牛更有棱角,边缘锋利的硬壳上没有斑点,黑的发亮。
它的脑袋旁边探出一对接近它身量二分之一长短的捕捉足,呈镰刀状。他们之前听到的那种摩擦声,就是这一对粗壮有力的捕捉足发出的。
秦时看清了它们的模样,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不是肉呼呼的软体虫,否则真要把人活活恶心死了。
第一批到达药水附近的甲壳虫都停下了脚步。它们像是突然间分辨不清方向,开始迟疑地左右试探。有些开始调转方向往回走。
走在它们后面的虫子踩着它们的身体爬到前面,又在闻到药水的味道之后变得动作僵硬,像醉了酒似的左右摇晃起来。
但后面的虫子不断地往前冲,渐渐的,在药水圈的外面堆起来一个坡度。
药水能够起效的范围是有限的,如果坡度越堆越高,一旦高度超过了这个范围,上方的虫子就能够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进入内圈。
这个范围,秦时看了一眼挨挨挤挤地围在圈外的虫子,它们距离药水圈也就二十公分左右。
而虫子们堆起来的高度,已经接近这个极限值了。
秦时提着刀走过去,试着用刀风扫开药水圈外面的虫子。
宽刀锋利,一刀挥过,被刀风劈开的虫尸在半空中溅开一团团浅色的浆液。浆液落在地上、其他同类的身上,发出诡异的滋滋声。
淡淡的烟雾升腾而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儿。
秦时飞快地扫一眼刀风,果然刀刃上已经出现了被腐蚀的痕迹。
虫子体内的浆液竟然是有腐蚀性的。
刺鼻的气味儿尚未散开,后面的虫子又一次涌上来,填满了之前死去的同类让出的空隙。
团子从秦时肩上跳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张开爪子凶猛地挥出去。虫子们似乎感应到了团子散发出来的精神力波动,慌不择路地往后退。
但团子的动作更快一些,一爪子挥出去就能扫开一片空地。但很快,后面的虫子就前仆后继地挤了过来,将它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给填满了。
“放火吧。”秦时提醒贺知年。他望着远处一片蠕动的虫潮,心里有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这么多的虫子,区区半壶药水到底能抵挡多久呢?
秦时还在思索虫子会有什么天敌,就感觉口袋里的小黄豆翻腾了一下,似乎挣扎着想要从口袋里钻出来。
对了,鸟禽会是虫子们的天敌。
但大漠里鸟禽本来就少,这里又是靠近关城,人类活动较为密集的地方——躲避人类是它们的天性,它们不会把鸟窝安置在这附近的。
秦时安抚地拍了拍口袋。
哪怕重明鸟是虫子的天敌,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让它出来。敌人太多,一虫一口唾沫就能把小黄豆淹死了。
忽听身旁的贺知年低低的咒骂了一声。秦时一刀挥开脚边的一团虫子,一回头,就见贺知年正举着火折子,费力地生火。
夜风清冷,贺知年却急的额头冒汗了。
在这么要命的时刻,火折子竟然点不着了!
另一边,林章和他弟弟林辞也学着秦时的样子,用手中的刀将圈外堆起来的虫子挥开。几刀下去,当弟弟的那个也发现端倪,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天杀的虫子……”
他回头,急匆匆的提醒他哥,“虫子有毒!”
林章手里拎着刀柄,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林辞的身后,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满是惊恐的神色。
“怎么了?”林辞诧异。
林章却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似的,一把抓住了林辞的袖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拖。林辞毫无防备,险些被他拽个跟头。就在他挥动手臂努力想要保持平衡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突然立起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林辞还没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就听到了周围的人发出的惊恐的叫声,“妖,妖怪!妖怪来了!”
林辞好容易稳住身形,一转头,整个人就吓呆了。
就在药水圈的最外围,虫子最为密集的地方,渐渐鼓起了一个巨大的鼓包。无数只小虫子挥舞着捕捉足,前仆后继地往上冲,仿佛要在那里堆起一座山。
秦时这个时候也知道情况不对了,他拉住身旁一个提着刀要往外冲的青年,厉声喝道:“后退!”
贺知年也张开手臂把人往后拦了拦,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越堆越高的大鼓包。
虫子堆成的山越来越高,仿佛在那里垒砌起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灶台似的。再一眨眼,就好像半空中打开了一把折叠刀,一个巨大的人影舒展着腿脚,从蜷缩的状态直起腰来。
秦时,“……”
秦时觉得整个人都毛了,“啥……啥东西?!”
贺知年也有些傻眼。不止是他们两个人,关城上下,所有关注着战场的人都在这一瞬间懵住了。
城墙上方也爆发出一阵喧哗。
但躲在城墙根下的人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去琢磨城墙之上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反应了。因为随着虫子们前仆后继地往上堆,这个巨大的人影也变得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一个……放大了的人。
一个由虫子组成的人。
有虫子不断地补充,巨人的身量还在不断地加宽加高,细节部分也越来越清晰。当它微微俯身看向聚集在一起的人时,秦时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看到了一双会灵活转动的眼珠。
秦时身后的人挤成一团,有人发出哭嚎的声音。
秦时一手捞起团子收回了意识海,右手横刀在胸前,头也不回的对贺知年说:“贺哥!火把!”
他们无法确定火对这样成了精的虫子是不是有用,但总得试一试,试着去找出敌人的弱点。
贺知年扫一眼身后,只有商队的两个青年手里握着火把,这是跑过来的时候,随手从火堆里捡起来的。其中一个有成年人的手臂长,另外一个长度不及四五寸,已经快要烧到底了。
贺知年把短的火把抢了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以一个标准的投掷动作朝着巨人的胸口扔了过去。
火焰跳动,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流星般划开浓厚的夜色。
巨人垂眸看着这一幕,不闪不躲。但火把飞到近处的时候,它的胸口却绽裂开一个缺口,一个恰恰好可容火把穿过的缺口。
火把穿过它胸前的缺口,落进了身后的虫群之中,啪的一声溅开一团细碎的火星。虫子们受了惊,飞起一片。而巨人的胸口却已然恢复如初。
火把没有对巨人造成伤害,但这个攻击的举动却激怒了它。它弯下腰,五指张开,朝着贺知年抓了过来。

第52章 一二三
巨人的手掌有脸盆一般大小, 张开的五指骨节分明,转合灵敏,仿佛虫子只是最表面的一层皮, 内里有着真正的骨骼神经和肌肉。
贺知年一刀劈了过去。
巨人的手掌刷的一下, 从手肘处分裂开了。眨眼的功夫,四下散开的虫子就重新聚拢成了两条软软的触手, 顺势抽打过来。
贺知年后退两步,避开了它的触手。
巨人一击不中, 手臂上的触手飞快地收了回来,合拢在一起,重新变成了一条手臂。巨人上前两步,两只手臂一起朝着贺知年探了过来。
以巨人的身高,秦时不用去验证, 也知道药水无法对它产生什么影响。
秦时试探地挥出一刀,就见巨人的大腿上倏忽裂开一道缝隙, 刀风走过后, 又严丝合缝地恢复了原状。
秦时的心一沉。他发现虫人的反应要比自己预料的更为灵敏。他手中的宽刀还没有收回, 虫巨人的拳头已经兜头砸了过来。
这居高临下的一拳, 在秦时眼里看去,像游乐场上晃悠到了最高处的海盗船,在临界点上微妙而短暂的停顿中蓄积了全部的力量, 然后携裹着重力带来的狂暴压力, 轰然砸了过来。
秦时迅速后退。
巨人的拳头紧擦着他的脸颊扫了过去, 拳头带起的微风中夹杂着烧灼一般的腥气。很快,被拳头擦过的地方便热辣辣地灼痛起来。
秦时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 他之前看到虫子的时候,居然还会觉得这种小东西没有杀伤力?!
林章林辞, 包括之前跟兄弟俩推推搡搡的那个黑壮小子也举着宽刀冲了上来帮忙,被巨人一脚踹飞了两个,林辞抓住这个机会一刀砍在了巨人的大腿上。
巨人的腿上出现了一道缺口,但很快,缺口就再次合拢,被数不清的虫子们密密麻麻地织补起来。无论他们怎么下手,都无法对巨人产生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分散了巨人的注意力,让它没有办法全力去抓捕第一个对它动手的人。
贺知年则趁着这个功夫,把最后一支火把抢到了手里。
虫子的表皮坚硬,火光之下泛着油亮的光,但没有助燃的东西是很难把它们点着的。贺知年试了几次都拿它们毫无办法。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就在巨人的身后,又有几个鼓包慢慢地在虫子堆里鼓了起来。
躲在药水圈的后面,用手里的兵器、甚至于外袍拼命驱赶虫子的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眼前的情形让他们萌生出一种绝望的情绪——这样随时可以散开再聚拢的怪物,而且还不知有多少个,他们要如何打败它们?!
恰在此刻,头顶上有破空之声传来。
秦时抬头,就见什么东西在巨人的身前炸开,蓬起一团灰白的雾气。雾气迅速散开,将虫人笼罩了起来。
紧接着又一支利箭从城墙上方射了过来,堪堪穿过了那一团刚刚成型的薄雾。就听“啪”的一声响,雾气瞬间被点燃了。
巨人张开手掌拼命拍打自己的身体,但奇怪的是,它拍打起来的火星不论落在身体的哪一个部位,都会立刻燃起熊熊的火苗。
巨人发出一种风箱漏气似的嘶嘶声,它越是拍打自己,掉落的火星就越多。很快,它脚边的徒子徒孙们就点着了一大片。
秦时和贺知年都看呆了。
尤其是贺知年,他刚才用火把试过,知道这些虫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点燃的。
“是之前那团雾,”秦时轻声说:“雾有问题。”
城楼上方长箭如雨,熊熊火光照亮了城关外的荒原。
秦时和贺知年护着身后诸人后退,几乎紧贴在了城墙根下。他渐渐发现弓箭手射出的火箭并不是毫无目的的,一篷一篷炸起的火花渐渐的在城门外的荒野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将他们包裹在了里面。
秦时迟疑地望向贺知年,贺知年却没有看他,他紧盯着远处燃起的火花,双眼闪闪发亮。
“贺知年?”
贺知年回头一笑,漫天火光在他的眼里跳跃。秦时竟从那有些狰狞的火光里看出了几分欢快与兴奋。
秦时满头问号。就算守护城关的卫兵们没有放弃他们……用得着激动成这样?!
贺知年拉着他又往后退了退,仿佛小孩子心里藏着一个快乐的秘密,他对秦时说:“别急,马上开始了。”
秦时,“……”
什么要开始了?
这位大哥何时养成了说话说一半儿的习惯?!
秦时还要问,却见贺知年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他往远处看。
这个时候,离他们最近的虫人已经烧得散架了,干瘪焦黑的虫尸洒落一地,散发出硫磺般呛人的气味儿。稍远一些的几个尚未长成的虫子鼓包也被火光压了下去,像漏了气的气球似的,一点一点变得干瘪。
还活着的虫子们惊慌失措,在火光里没头没脑地四处乱爬。片刻后,它们像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开始掉转头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虫子们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之间,它们与城门口的距离就拉开了。
“一。”贺知年自语般轻喃。
秦时挑眉。
又来了。
又是这种“有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莲花云散开,皎洁月光照亮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也照亮了潮水般退去的虫潮。
月光下,黑色的虫潮在荒原上形成了一道极鲜明的边界线。一半是比夜色还要浓的黑,另一半则是大地固有的黯淡的灰黄色。
而在虫潮的身后,尚未熄灭的火光仍在夜色里跳跃。
这是天地之间最原始的颜色:杀机四伏的黑色、戈壁滩苍凉的灰黄色,以及绚烂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火光,仿佛给这夜色都染上了一层血气。
肃杀的夜,令人胆寒,却也充满了粗砺的生命力。
一瞬间,秦时仿佛被这肃杀的画面拉回到了传说中唯有杀戮才能破开一条生路的洪荒时代。
“二。”贺知年微微眯起眼,似乎在估算虫潮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秦时仰头,见城墙上方火光闪动,显然守在城墙上方的士兵也在关注远处荒原上的动静。虫子们已经退出了弓箭手的射程,城墙上不再有箭雨落下,但那种凝重的气息,秦时还是感觉到了。
秦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他们也在等待着什么。
“三。”贺知年说完这一个字,下意识的抓着秦时又往后退了一步。
秦时不明所以,但也受到气氛的影响,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秦时艰难的喘了口气,“贺知年……”
贺知年却只说了一个字,“看!”
秦时随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第一眼,他什么都没看出来,还是那副天地宽广的夜晚的画卷,近处的空旷与远处密集涌动的黑色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秦时注意到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混入了虫潮之中,有几处地方,虫潮浓郁的黑色似乎被冲淡了。
他正要示意贺知年注意,就感觉视野之中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待他仔细去看的时候,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刚才的一闪只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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