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菜完全是东南亚味道,酸不酸甜不甜的,各种生鲜、奇形怪状的野生动物,程望海吃不下,他拿着筷子拨弄着那个盆,像是泔水一样的混合在一起,突然他的筷子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基本每次在这个盆里捞能成的东西时总会捞到他不想看到的东西,有时候是只死老鼠,有时候是烟蒂,甚至还有计生用品。
程望海皱着眉头把那个东西捞出来。银色长方形体,两个手指宽,一个手指长,中央有一块绿色的小石头镶嵌其中。程望海用纸擦干净翻来覆去的看着它。
“捞好了没?”梁若安病恹恹的从口袋里掏出两片蓝色的药片塞进嘴里。
“别吃这些东西!”程望海说。
“杨姐给我的。别的东西止不了疼。”
“这玩意上瘾!根本治不了病!”
“不吃我受不了。我已经离不开它了。”
梁若安望向程望海的方向,程望海捏住他的手。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梁若安问。
程望海把东西放进梁若安手掌。
梁若安摸着它手一抖,问:“哪来的?”他按着绿色的石头,一片银光闪出。他顺着刀柄摸去,吓得扔出去。
程望海兴奋的从地上拾起刀,又按了一下绿色的石头,刀刃收回。
“赶紧扔了!如果被发现就死定了!”
程望海把刀别在腰间。
“你又想逃了,对不对!你要害死你自己!”梁若安哀声道。
“我们一起走。”程望海说。
“不......”梁若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我走不远......”
“你不想回家吗?”程望海问。
“我没有家。”梁若安垂下眼睛,似乎在他失明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凉,“我很小就被卖了。不记得了。你如果想逃走就自己逃走吧,我不想拖你后腿。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能跑多远。”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为什么要否定可能性?”
程望海说完这句话呆住了,他像一个雕塑一样静止在那里。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这句话是苏以萧的话,是苏以萧口头禅,最好的东西是可能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对苏以萧的内心冲突,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过去让他喜欢上苏以萧的,正是苏以萧给他带来的希望。
他原来也像是梁若安一样,在一次次的绝望的处境里忘记了试探生活的可能性,他以为他只能作为杨雪儿子的替身活一辈子的时候,苏以萧出现了,在他最绝望时刻,给了他生活新的可能,点燃了他的希望,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希望。
D63是他缺乏爱时的一个幻想。完美的搭档伴侣,会陪伴他,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不计条件爱他的——一个关于爱的幻想。
闷雷一声响起,窗外下起大雨。紧接着,远处一阵“轰隆隆”响声,他们的地面颤动起来。
“地震。”程望海说。
“不是地震。”梁若安摸着地面说,“海市的天气分为雨季和旱季,到了雨季连绵细雨不断,山体经常滑坡。”
程望海抓住床上的铁栏向外张望,院子的围墙破了一个洞。他的心又提起来。门外传来脚步声打断程望海的思绪。他急忙跳回床上躺下,两个人像往常一样装作睡着。
黑暗中一个人推开屋门,慢慢走近他们。
另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小声道:“病成这样还能拍卖吗?”
“不养闲人。化化妆,打点药。还是能卖个好价。”屋里的男人说。
程望海皱起眉头,这个声音他好像从哪里听到过。
“运到手估计都死了。”门口的男人说。
程望海听到梁若安呜咽一声,在黑暗中被男人拖出门。他缓缓坐起,脚落地。他拼命的控制着自己怪异的步伐,试图不发出一点声音。这条右腿根本不听他使唤,七扭八歪的踏到他不想去的任何方向。他轻轻推门,门竟然没锁上!
程望海握紧刀走出门,望向西边的走廊。只要朝西走下楼梯,用这条残腿拼命的跑就可以,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他透过窗户看着河对岸的山城,他想念那栋没有电的房子,想念那个只想着大儿子的杨雪,想念那个游泳馆,想念他曾经厌恶的一切。那些曾经他内心深处偷偷憎恨着的一切,在这一秒,他无比想要得到。
他朝西边抬起脚,听见楼下汽车打火失败的声音,两个男人抱怨道寒冷的天气把水箱冻住了。深夜里,他低头看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在说话,他们的哈气此起彼伏,在浓厚的海市的深夜像两团浓雾渐消渐长。
穿过这片浓雾海岸,穿过所有的过去和可能的将来,时间会被冻结在此处,变成冰化成水流淌回记忆的河灌注在遥不可及的海里,所有的苦难都会终结,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生锈的记忆遗落在脑海深处。
程望海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可他的脚却迟迟的没有落下去。为什么走不动?他朝东边看了看,要不要抛下梁若安自己逃命?梁若安没有家,没有人等着他,就算救了他,他身体这么差可能根本就熬不过去,而且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对抗下面的那两个人,去救他完全是自掘坟墓。别管他了,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冒了出来。那个真正的程望海,他的哥哥也许同样不会记得有家...
程望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朝梁若安的方向跑去,脚步变得异常轻巧,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好像这条腿有它自己的意志。
两个男人围在车前,打开车前盖,嘴里嘟嘟囔囔着向十八代祖宗请安。程望海低头借着一辆辆轿车的掩盖慢慢靠近货车。轻轻打开货车后门,他双手抓着门框,用那条好腿发力爬上后车厢。
巨大的腥臭味袭面而来,卡车里挂着十几头被纵向切开的猪肉。梁若安躺在车厢的一角,像是一只随时等待死亡的小鹿,哆哆嗦嗦的颤抖的蜷缩成一团。
程望海走过去小声道:“梁若安!”
梁若安没有反应。
程望海用力的推了推他说:“快跟我走!”
梁若安一个激灵的坐起来,他抿住嘴角,声音微弱的说:“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拉走。”程望海说。
“傻瓜!你还有家要回。我没有。”
“你可以回我家。”程望海说。
“回你家?真的可以吗?”梁若安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希望但瞬间熄灭,“你真的愿意带一个陌生人回家?”
“你不是陌生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梁若安瘦削的脸上出现一种痛苦的神色,“你了解我吗?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
“我知道你叫梁若安,我们在国外患难与共半年,我......”
“程望海。”梁若安坐起来,他失去眼角膜的双眼空洞的望着虚空道,“不要相信任何人。”
就在这时,货车驾驶室传来一声咒骂:“操!什么破车!又抛锚了!”
程望海把耳朵贴到货车车厢前方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
“喂!你去物流中心开一辆新车过来!这破车坏了。你丫的,让你干就干,少废话!”
程望海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全身疼痛起来,他听出这个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是苏全。是三天两头去他们家骚扰他搬迁的苏全,是苏以萧的父亲苏全,是绑架他的苏全。
苏全说:“我去看看货,你去给老板打个电话。”
脚步声和粗壮的呼吸越靠越近,程望海感觉自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像是所有墙壁都开始朝他挤压起来。他紧紧攥住刀,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嘀嘀——”声响起,苏全朝货车门走来的脚步声停下,然后慢慢远去。
程望海悬着的心微微落下,他回过头来对梁若安说:“没时间了,我们走。”
只见梁若安全身像僵尸一样异样的弯曲着,他的脸狰狞恐怖,嘴唇青紫,眼睛盯着虚空,他朝程望海扑来,程望海急忙闪躲。
程望海看到梁若安手里捏着空空的药袋子,说:“你把整袋药全吃了!”
梁若安突然僵硬的一动不动,嘴角却露出微笑,他瞬间倒下去。
程望海眼看见梁若安眼中光泽一点点褪去,像是月光吸走了他最后的灵魂。
他死了。
程望海推了推他的身体,他像是条野狗一样蜷缩着瘫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程望海心如刀绞,一个宿舍7个人,半年里死了5个人,梁若安是第6个。饥饿、疾病、自杀、逃亡、送去集中营,仿佛他们如同蝼蚁,无人在意更无人问津,他们活着或者他们死去没有任何区别。
这不是人类的世界,这是动物的世界。在这里没有文明也没有法律,他们只是制造金钱庞大机器上不值一提的可替代零件,一个下去,另一个会上来。
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死去。像是沙滩上的画,像是树叶间的风,好像有些形状,好像有他们的存在,但是时间一过,所有的归为空寂。
一丝风从门的缝隙中吹来,吹动着梁若安长发,梁若安死的时候表情却是如此的愉悦,像是看到了什么,是解脱吗?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留恋吗?还是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另一个没有痛苦的天堂呢?他会向神请求什么?
程望海凝视他蜷缩的身体,他脱下身上长衣覆盖住梁若安的脸,心中默默的念一句再见,转身轻轻推开门。透过缝隙,他看到远处一辆货车缓缓的开进来,大门敞开。
货车开进园区,苏全走过去冲着车里的人破口大骂。
苏以萧从车里跳下来,他一拳打中苏全鼻梁。
第15章 是狼,不是羊
苏以萧在暗夜中像一团火烧灼程望海。这烧灼不再是悸动,是烈焰般烧灼疼痛——发红发烫起水泡破溃焦黑,从里到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程望海冲过围墙洞口。凛冽寒风吹的他全身麻木,他奔跑在深夜的海市,肮脏的街道不停后退,警车鸣叫声四起,昏黄灯光下沿街一个个流浪汉发疯般对他大吼大叫。他从城区跑到郊区河岸,风穿过他身上仅剩的一件破洞衬衫刺入他的骨髓,眼睛模糊看不清世界。
他脑海里浮现出梁若安死之前的一抹微笑。梁若安是谁?他是谁的儿子?他想起他们的两次逃亡,想起梁若安那空洞的双眼,想起他们一个屋子的六个人模糊的面孔,他下定决心,他要为他复仇,他要让所有这些人付出代价,他要回到山城,他要把这些罪犯全部关进大牢,就算到死他也不会放弃这个目标。
就算到他死他也不会放弃目标!
这个信念撞击着程望海的心头。
这个想法好熟悉,好像是他从小到大听到过的无数次的话......程望海在这一刻突然理解杨雪......也许杨雪曾经也想重新开始,也想爱一个崭新的新生命一样去爱他。也许杨雪就像是此时的程望海,想着梁若安的死,不能释怀......
密集的雪花纷纷落下,像是是失真的电视机没有信号。
程望海疲惫的倒在河边座椅上,停下来的身体迅速降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原谅了母亲,原谅了她无情,原谅她深夜哭喊,原谅了她不能爱真正的他,原谅他哥哥。似乎在原谅的这一刻,他记起了母亲在寒冷的天气为他织的围巾,那条围巾就挂在他的橱柜里。走过眼前这条冻成冰的河流,这条一千米的冰层,他走过去就能到对岸,回到山城。回到他的家,回到他原本的生活。
他费力的睁着双眼,手脚完全像是冻僵了一般,感觉好累像是破了洞的皮球,只有眼睛还在朦胧的看着这个世界。山城在橘红色的彩霞下慢慢露出形状,他好像看到杨雪在家里点燃炉子,热腾腾的火苗窜出袅袅的烟。他看见他们一家四口人开心的笑着围着炉子吃着饭,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终于找到回家的路,像是所有春天都会到来,所有的期待都不会落空。
程望海缓缓闭上眼睛,他回忆起在冰城集训时也下雪,回忆起苏以萧为他放的烟花,回忆起苏以萧把他拉出那个冰窟窿......
突然程望海感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脚,他睁开眼,一个背着麻袋的流浪汉正在脱他脚上的鞋,他一个激灵收回脚跳了起跑远了十多米,心脏“砰砰”剧烈跳动起来。夕阳即将落山,如果他晚点醒来,就要冻死在这里。他走到冰面,“吱吱——”声奏响,一条狭长的裂缝蔓延开去。走过去成功几率太低,他又抬头看着远方跨海大桥的关口。他犹豫一下,跑到路边垃圾箱里翻出破旧的报纸和塑料袋掖进衬衣下。
天色渐暗,世界一片灰白,程望海揉揉眼睛,生怕再次堕入梦境。河边步道上偶尔有几个遛狗的人匆匆穿过。目的地越近身上越热,他用手扶住了那条伤残的腿,那只腿走起路来虽然还是会七扭八歪但是好像重燃了希望。程望海想,回到山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报警。第二件事就是去治疗他的腿,他想要游泳,他想要去尝试他曾经不敢尝试的任何事。
三层高的崭新深蓝色海关建筑出现在眼前,程望海走进警卫室。
“我被拐卖到海市,我......”
两个东南亚男人疑惑的看着他,程望海又用英文重复一遍。肥胖警官朝他点点头,他带着程望海穿过积满雪的院子,走到后院一个房间前。
打开门,杨姐吞吐着烟雾,红色的嘴唇吐出两个字。
“是他。”
程望海脖子感到一阵刺痛,他垂目看到一根针头扎进他脖子里。头晕目眩,他瞬间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当他再次睁开酸胀双眼时,他全身颤抖的躺在满是冰块的木桶里,只有头露在外面。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他咬牙坐起身,发现右腰上有一条鲜红长伤疤。他心狠狠往下一沉,难道被割了器官?他的全身肌肉紧绷起来,呼吸加速。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程望海想喊出声,可是那气息变得异常嘶哑,像是巨石压在他的声带上。
杨姐叼着电子香烟摸了摸他的头发,走到他前面的烧烤架上上把一块切好的肉放到铁板上。
“刺啦”一声,油声四溅。
“逃跑是要付出代价的。”杨姐撩开她红丝绸吊带上衣,一条相同位置的白色的疤痕显露出来“怎样?和我一个标记。”
弥漫的肉香开始飘过来,程望海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起来。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吃一口饭,饥饿感开始席卷全身,他觉得眼睛不受控制的盯着杨姐筷子下的烤肉。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程望海喊道。
杨姐挑挑眉毛,说:“你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倔强、不服输。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跟我干,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干什么?杀人越货!我们一个屋子六个人全死了!你就想让我干这个!”
“不”杨姐轻声一笑说,“我们杀的不是人,只是没有灵魂的臭虫而已。而你不同,你眼里有东西,像我一样。我们都是幸存者,这个是个幸存者的世界。我可以培养你。”
“呸!”
“还有一个办法。”杨姐说,“赎金100万。告诉我,你家人的联系方式。”
“没有!”
“没钱赎身,也不肯卖命给我干活。你说你会怎样?”杨姐走过来捏住程望海的嘴巴,把滚烫的烤肉肉掖进他的口腔,用力合上他的嘴。
程望海抵抗着杨姐的手不愿咽下去,他不想在碰她的任何东西。杨姐捏住他的鼻子,程望海感觉无法呼吸,他一口吞下那块肉。
“哎,这就乖了。”杨姐松开手,她笑着问““好吃吗?”梁若安的味道怎么样?”
程望海浑身颤抖起来,胃部剧烈的翻腾着,不停的反酸水上来。他嘴巴发苦,鼻腔发干,愤怒像是沸腾的水,一个泡接着一个泡冒上来。
“这是入会仪式。吃了肉你就是狼,不再是羊了。当然,前提你要被驯服。”
“滚!”
“你现在最有价值的,就只剩下你这张脸。如果不加入我们,那就只能被卖到顾家。”杨姐的脸上露出轻佻的讥笑,轻声道,“被干到死。”
程望海朝杨姐脸上吐口唾沫。
杨姐弹弹那电子香烟,她优雅的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唾液,说:“还真有客户专门喜欢你这种。”
杨姐冲着身后的男人向下转了转手指,两个东南亚大汉走进来把他从冰水中捞出扔,在他的脚上扣上了沉重的电子环。她手里拿出一个像车钥匙一样的按钮“哒”的按一下,程望海的脚部过电,炸裂般疼痛起来。
“顾家军的控制环,怎样?”杨姐问,“改变心意了?”
“呸!”
就在这时,杨姐的对讲机响起“砰砰砰”的枪声,对讲机的里的人急切的喊道:“杨姐,快叫你的人过来!顾家今晚在商业街枪战直接抢地盘!”
对讲机里传来密集的射击声。
“喂!喂!”杨姐喊道,“妈的!走!”
杨姐招手,八个人跟着她上了另一辆大巴车,程望海被裹挟到车上。车在高速路上飞驰,对面的车慌忙躲闪,一个个撞击在他们身后。
“顾家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前排一个白发男子说。
“郑氏集团总裁郑业成死了,三大势力瓜分地盘不均。顾家表面维系和平,现在开始插刀。”杨姐冷笑道。
“啪”一声,一颗子弹正中白发男的眉心。
“啪!啪!啪!”
子弹和雪花混合着像是硫酸雨一样喷射而来。烟雾弹一个个扔进车内,滚滚浓烟飘散开来,空气浑浊的像是呛人的牛奶。枪声密集的没有中断。
程望海躺在大巴车厢地板上,他身上覆盖着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他晕过去又醒过来,像是重复做着一个卡壳噩梦。血溅入他双眸,所视之处,一片猩红。枪声慢慢止息下来,他缓缓抬头望向窗外,这是他乞讨盯梢赌场门前。他想起赌场厨房后门,穿过防火梯可以逃走。
远方的装甲车缓缓驶来,武装组织放下枪,开始挨个搜查尸体。他们点燃前面两辆轿车,熊熊烈火燃烧起来。“嗙”一声,油箱爆炸,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一个人全身是火的跳出来被顾家军“啪啪”两声当街处决。
程望海在车厢里找到一个顾家军尸体,他迅速脱下他外套帽子穿戴身上。在熊熊烈火的掩映下,他低头冲进赌场大楼。一群荷官蹲在赌桌下瑟瑟发抖,十多个顾家军有说有笑的打量着那群荷官。程望海学着他们的样子冲他们点点头,朝厨房走去。
“啊——嘤嘤——不要——求求你们——”
惨烈的尖叫声从厨房的门缝中传来。程望海推开厨房门,他盯着角落逃生后门,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步态小心翼翼的行走。余光中,三个顾家军在厨房角落,正撕碎一个姑娘衣服。
“程望海!”
程望海下意识回头。
真该死!
为什么要回头!
郑梓彤的脸出现在三个男人间,她细长眼睛中带有青紫的血瘀,鼻子下薄唇上缝了几针还在泛红。
“救救我,救救我......”郑梓彤泪如雨下,她高声尖叫起来,“程望海!程望海,救救我...”
郑梓彤像一只案板上的鱼,不再趾高气昂,不再颐指气使。她声音慢慢虚弱下来像一个泄气皮球,但她眼睛依旧狠狠的盯住程望海。
程望海不想管他,可他看到郑梓彤的眼神,手不由自主的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奔向她。三个顾家军听到声音停下手中玩弄。高个男子松开她,抽出腰间的枪,转身顶住程望海脑壳。另两个男子钳住他拿刀的手。
窗外一声鸣笛。顾家军武装车慢慢从浓稠的烟雾里显露出来,装甲车一辆接着一辆搬运李家赌场的东西驶离,武装部队挥舞着手臂把荷官们驱赶进装甲车里。
高个男人上下打量程望海,他使劲一踢程望海脚腕上的脚环说:“撤退。一起带走!”
程望海奋力挣扎,高个男子用枪背朝他头颅猛砸一下。程望海被砸晕,恍惚中他睁开眼看到高个男子拖拽着他的脚腕前行。他的脑袋在地上磕磕绊绊,他眼睛始终注视前面的郑梓彤。两个男人拽着郑梓彤架着她走,她洁白的身体布满一道道陈旧、鲜红、腐烂的伤疤。血顺着她软瘫的大腿流下来,烂泥般的双脚在地上踩出一行杂乱的血印。
他们被推进顾家军的武装车里。郑梓彤全身是血的身子被扔在车内一角,围观杂役和荷官在货车厢里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闲言碎语。
“真是活该!疯婆娘一直说自己是郑氏集团千金要杀所有人。枪打出头鸟,新人来了没规矩,结果就是这个。”
“流那么多血,多半是个处。”
“死了也好,不用受罪。你说,顾家军要把我们运到哪去?”
“是做那个吗?”
程望海挤开人群,他脱下身上的衣服给郑梓彤穿上,他用袖子擦干净郑梓彤的脸。他想起她在冰城穿着粉色毛茸茸的衣服,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他低头凝视着怀里瑟瑟发抖的郑梓彤,他做一万年的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抱着他曾经的情敌,在军阀四起的异国相遇。
郑梓彤浑身发抖,她抬头说:“程望海......我害怕......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程望海轻声说。
郑梓彤漂亮的脸蛋上掉出一颗颗泪珠,她嘴唇微微的颤抖着说:“靠近我,我有话对你说...”
程望海俯下身,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苏以萧害了我爸爸。”郑梓彤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慢慢消退。
“他是顾家军的人。”郑梓彤咳出血来,她的呼吸变得短促剧烈,“我害怕......我害怕......”
程望海搂住她,血浸染他的衣服,他感觉到热乎乎的血慢慢变凉。
“妈妈!妈妈!我害怕!”郑梓彤瞳孔开始放大,她青紫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然后她微微合上眼睛,呼吸变得平静而虚弱。
程望海抱紧她,然后他感觉她的重量变轻了一些。
郑梓彤的灵魂飞走了。
人群中一个声音喊道:“我们上船了!好大的船!”
“快让我看看!”一个穿黑丝袜的女荷官冲过去瞧,说,“神啊!饶了我吧!我们不是去顾家的娱乐城,我们是去那!”
黑丝外女荷官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是哪?”几个荷官紧张的围着黑丝袜问。
“顾家军里有一个男的总来咱们赌场,他跟我说顾家的新产业园区在海上,如果坐上了去那的船,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也听说了”矮个粗壮男杂役举起拳头,脸上青筋乍现,“我不能去那!不能!!!”
男杂役的腿哆嗦起来,他发疯似得开始用身体撞击着车厢门。不知道过了多久,撞击声停下来。车厢里发出几声干呕的声音,巨大的酸臭味充斥着整个车厢。黑丝袜荷官拿起高跟鞋的鞋跟撬动着窗户上钉的铁皮。窗缝隙变大,炙热的海风吹进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