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大海的味道蔓延开来。深蓝色的波浪遥遥无尽。苏以萧的头发在季风中飞舞,他转过身面对程望海说:“死到临头,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以后没机会。”
“滚!”
“不害怕?”苏以萧问。
“呸!”
苏以萧对讲机里传来一句:“赶紧动手!”
苏以萧按掉机器,远眺着程望海背后的大海,眼神深不见底,就如同绑架他的那一天。
“下线前,D23,抱一下?”苏以萧突然低下头,眼神落在程望海脸上。
程望海想站起来要狠狠的冲他撞过去和他同归于尽,可袋子里的石头狠狠的压住他的身体,他动弹不得。他怒吼道“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苏以萧拉起麻袋边封口,程望海听到麻袋外苏以萧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永远要有备选计划。”
一股力道袭来。
程望海垂直坠落,失重的感觉漫灌进胸口,冰冷海水穿透躯体。他胡乱的挥舞着手臂,石块因为浮力有了空隙,他摸着自己的衣服,寻找任何尖锐的东西划破麻袋。突然他在自己裤子的口袋里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是一把刀。
一把刀?
麻袋在水里缓慢降落,停了下来。他已经落到了海底。他拿着刀奋力划开麻袋。四处全是麻袋碎片和人类尸骨,他看到旁边被鱼啃食面目全非的胳膊上有一条蓝深色手链。
这是黎冰的手链。
程望海的太阳穴因为缺氧肿胀着。突然一个闪光划过他的眼睛。他游向五六米处闪光的地方。
一个红色的箱子,上面贴着一面方形镜子。
程望海打开箱子。箱子里有潜水设备和一个透明的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张地图。
地图上有一条留言,上面写着:D63敬上。
程望海手抖起来,他抬头看看遥远的水面,又凝视红箱子。他心跳如鼓,胸腔里的空气稀薄,他拿起氧气面罩深深的吸一口气。
他的腿在水里游动竟然一点也不疼,是浮力吗?
是那颗白药片止住疼痛吗?
在珊瑚和白骨之间,隐隐约约的一束束光亮,他朝着那光游去,一面小小的镜子被绑在珊瑚和石缝间指引着方向。洋流的方向和地图的方向一致。他顺着路线摸着那一面面小小的镜子。有些是用捕鱼绳绑在珊瑚上,有些是绑在海底礁石上,断断续续......
这都是苏以萧一块块贴上去的?
程望海突然想起在山城时,盗贼把他们的房间洗劫一空的时候,苏以萧用一周的时间做了三个月任务只是为了留住他,留住D23......程望海想起,他们曾经也在天空灯塔游戏里逃跑潜泳,看准那桥上贴着的镜子闪光......
这张地图上,留下的名字,是D63。
这是D63对D23的承诺吗?
像他们当初说的一样,永远不会抛弃对方,永远会保护对方?
程望海脑子很乱,他不明白,难道苏以萧真的对他动了感情所以才会给他条生路?还是这只是苏以萧玩的另一场刺激的游戏,苏以萧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游多远?还是说,一会儿苏以萧又会出现,更加残忍的对待他?程望海背后的汗毛直立起来,他加快了游的速度,心跳越来越快,会不会上岸的时会有更恐怖的事?
浅滩上岸。
程望海掰开脸上的呼吸装置,躺在沙滩上,大口的喘息着空气。天空微微露出白肚皮,遥远的海平面上,一轮红日缓缓升起。他捏住那张地图,回过头看着沙滩上被波浪打过来的垃圾和贝壳,他视线缓缓移动到身后的小山,他按照地图上的红线翻过那座山。
程望海看到山那面的海岸边一条渔船停泊在那里。他朝那个方向走去。他躲在椰子树后面观察了很久,船上有一个年迈的老渔夫抽着烟斗里的烟,不耐烦的逗着他的老狗。
突然,老渔夫朝程望海的方向喊道:“走不走?你不来,我可就要走了。”
程望海背着手走出来,手在背后握着海滩上捡到的碎玻璃瓶。
老渔夫瞥了他一眼说:“东西放下。”
程望海站着没动。
老渔夫又问:“D23?”
程望海把瓶子扔下,慢慢的靠过去。
“快上”老渔夫说,“我还有别的活。”
程望海心惊胆战的跳上船,他在浓雾和鱼腥味中在海上漂了三天。在一个深黑色的夜晚里,程望海战战兢兢的下了船,渔夫扔给他一百元钱。
他捏着钱,冲到河边的早点铺,买了两个包子,囫囵吞枣的吃下。
程望海问早点铺老板:“这里是哪?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板像是在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然后缓缓的说:“这里是山城罗城县,现在是......”
距离程望海离开山城已经过去了一年。
一年......
他拿上找零的钱上了去市区的大巴车,司机厌恶的瞥他以为他是叫花子要赶他下车。程望海花了两倍的价钱,司机才勉强让他上车。程望海到达市区又转乘公交车去往他家的方向,他心里“突突”的跳着,他摸着干净的座椅,像是第一次见到公交车。一种幸福的暖流充盈着他的心脏,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好像换了一双看待世界的眼睛。
他好像重生了。
小学生安静的给老奶奶让座,公交车清脆响亮的播报着每一站的名字。
公交车播报:“晴川大学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有序排队下车。”
程望海看到一闪而过的晴川大学,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不真实。他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母亲,心情越来越激动。他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却有些害怕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杨雪会对他说些什么呢?杨雪还住在那里吗?杨雪还活着吗?程望海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跳下车,发现那片土地还是原来的模样,残垣破壁间那栋房子依然矗立着,像是沙漠里最后一片绿洲,那房子看上去出奇的美丽,程望海从来没喜欢过那栋房子,而这一刻,他觉得那里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他冲过去,从房檐边角摸到家里的备用钥匙,他打开门。院子里杂草丛生,他推开屋门,桌面上积累了一层厚厚的土。好像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程望海冷静片刻,他想到许晓晴,又想到她父亲是南山局副局长可以帮到他,他冲出门朝她家的方向奔去。
程望海刚站在许晓晴家门口,身后一声尖锐的叫喊打破宁静。
“程望海!”许晓晴喊道,“你离家出走去哪啦!”
第21章 致命幻觉
许晓晴顶额头和下巴上冒出很多粉刺,脸上的雀斑似乎又变多了。她穿着淡紫色的休闲运动服,整个人好像胖了一圈。她右手托着腰说:“你妈住院了。一开始着急心慌记忆力差,后来出门找不到路,我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是早发阿尔兹海默病。”
程望海攥紧拳头,问:“哪个医院?”
“山城第二医院。现在病情稳定,你不用太着急。”
程望海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说:“你父亲在家吗?我有事找叔叔。”
许晓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拧开门。
许书怀坐在客厅红木沙发上,浓眉下深邃的眼睛阅读着手中的书。听到开门声许书怀站起来,说:“钱......程望海?”
程望海快步走过去,站在许书怀跟前说:“许叔,我被拐卖到国外......”
许书怀皱一下眉头,没说话。
“被拐卖?你不是离家出走吗?”许晓晴举起手机翻出短信记录说,“一年前,你给我发短信,说你做错事,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不是我发的。”
程望海转头继续对许书怀说:“卖我的人是苏全、苏以萧。我被卖到海市,后来军阀枪战,我又被顾家军抓到一个热带岛上,顾家军在那里进行人口拍卖。”
“我在那里遇到了黎冰......她死了。他们会在一个网络游戏里进行暗网交易,那个游戏叫天空灯塔,把你手机给我,许晓晴。”
许晓晴说:“我妈失踪一年多,我们知道她大概已经不在了。你现在不用在这发疯刺激我们。”
“手机给我!”程望海喊道。
许书怀朝许晓晴点点头。许晓晴犹疑的把手机给程望海。程望海下载软件登陆,D23出现,他按照原路去那个海洋赌场,那个空间却消失了,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
“肯定是他们转移拍卖的地点。我说的都是真的!”程望海喊道,“我被拉到一个岛上,岛上有个像钻石一样的建筑。”
“你从岛上怎么逃出来的?”许书怀眼神沉着,口吻坚定。
“苏以萧,他......又放了我。”程望海含糊道。
许晓晴皱眉说:“他抓你卖你又放你,你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许书怀平静的拍拍红木沙发,说:“冷静。小海,坐下说。”
程望海依旧站着说:“苏以萧!他是顾家军的卧底,之前装作大学生接近郑氏集团总裁女儿郑梓彤。现在郑氏集团被他搞垮了,他就回到顾家军。你们去调查他,就是他!”
许晓晴眼色怪异的看着程望海,说:“苏以萧是和我们一届的美术系学生,后来去国外读书。爸,他好像真的脑子有问题。”
许晓晴忧虑的指着程望海的头,说:“爸,他大四上半学期就已经开始不正常了,天天盯着手机,行为举止都很奇怪。毒理课确实讲过,药物滥用会产生幻觉和被害妄想。”
“游戏里的隐藏空间。苏以萧是杀手,抓了你又放了你。”许晓晴看着程望海,“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有逻辑吗?”
“你们听我说!”程望海看着一屋子的人不解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他的心突突的直跳,像是世界上唯一清醒的人。他试图放慢语速,平静的说,“我说的都是真的!郑梓彤,郑梓彤她也被搞到海市,她死了。我眼睁睁看着她死了!”
许书怀双臂交叉到胸前,说:“钱虎给我们看了那个视频。知道你吃药的事。现在悔改还来得及,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小海,你的学籍我让学校保留了,下个学期重新开始。你赶紧收拾一下,去看看你母亲。”
“我没疯,我没吃药!”程望海剧烈的呼吸着,他才看清大厅镜子里的人,他像是一个癫狂的流浪汉,满身污垢、头发打结,黑眼圈中眼睛露出吓人的光。
许晓晴翻开社交账号,翻到苏以萧的账户,亮出他在纽约时代广场的照片。她说:“苏以萧,他现在在纽约大学读书。”
许晓晴一张张的翻着他的社交账户找照片,说:“这是在华盛顿、这张是在巴尔的摩。”
许晓晴按着键盘说:“这一张,昨天苏以萧发的,他和郑梓彤在洛杉矶环球影城。”
“假照片,肯定是合成的,三天前我在岛上见过他,他不可能在美国!”
“如果你非要这样,那我们就去做化验。如果你血里尿里都没有那些成分再说。”许书怀瞪着眼睛,言辞尖锐道,“你敢吗?”
“去医院鉴定要是真发现忘川药的成分,程望海你就完蛋了,大学都毕不了业!”许晓晴转头对许书怀恳求道,“爸,我看先让他休息休息,他也许是在外面流浪风餐露宿,受了刺激。”
程望海想,苏以萧逼他吃的那片药,让他有力气游了那么远。难道那个是忘川药?不,那颗药不是蓝色的,但不是蓝色不代表......他想起在赌场肮脏大盆里的泔水,想起在钻石岛上吃的糊状物......连他自己不知道吃的到底是什么......突然程望海想到他吃了梁若安的肉!梁若安确实吃了整袋的药而死!程望海身体头发势必也会有残留,一旦检查出来不仅他无法证明自己的话甚至连大学也上不了......
许晓晴把程望海推到客房,她指着客房里的小门说:“淋浴间,你在我家先收拾收拾,你这个样子会吓到阿姨。”程望海点头。
许晓晴打开客房的衣柜里的抽屉,掏出一个手机,说:“这是我的旧手机。你先拿着用。以后有事我好联系你。”程望海没伸手接,许晓晴拽过程望海的手,把手机放在他手心。
“橱子里有我爸不穿的旧衣服,你洗好换上。”许晓晴盯着他的左腿说,“你腿怎么了?”
“膝盖受伤。”
“我问问我爸,他认识一个骨科主任,改天带你去看看。”
程望海抓住许晓晴的手臂。许晓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她欲言又止。程望海立刻收回手道:“抱歉,我太脏了。”
“不是。”许晓晴说,“有些事我有空要和你说。你先收拾收拾。”
程望海走进浴室,他看到镜子里的人,眼中散发着疯狂诡异的光,脸颊苍白中透着紫色。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他打开淋浴,黑色的泥浆顺着他的身体流淌下来,他从厕所的柜子里翻出一把剪刀,一下一下的剪断头发。温热的水从他头顶倾泻而下,阵阵暖流席卷了他的身体。他闻着沐浴露的味道,这是许晓晴的味道,她最喜欢的薰衣草的香味。程望海鼻头发酸,过了这么久,真正能帮到他的朋友就只有许晓晴一个人。可是现在,连她也怀疑他。
会不会他们说的对?这些都只是他的幻觉?难道苏以萧根本没有在海市?难道苏以萧根本没有绑架他,是他发的消息?难道是赢了比赛后,钱虎早早给自己下药了,然后再栽赃他?是他产生幻觉?难道他从来没跟苏以萧表白过?程望海的大脑里乱成一团。
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他被绑架之前从来没有吃过忘川这个东西,一次也没有!是苏以萧为把药放到他的柜子陷害他绑架他出卖他!程望海擦干身体,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一样卧倒在床上,他沉重的呼吸,感到世界变成薄如蝉翼的彷徨。
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钱虎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伯父,我买的鱼,您看看行不?”
程望海打开一条门缝,钱虎容光焕发的模样出现,他大大脸上充满了胜利者的笑容。
“钱虎啊,”许书怀挡住钱虎进门的脚,“今天我们家里有点事,就不招待你了。”
钱虎表情一滞,然后笑着说:“伯父,那我和晓晴的事?孩子都三个月再推迟就显怀了。”
“这事低调两家办办。”许书怀说,“等你们年龄到了,再把证领了。”
“好勒,叔。”
原来许晓晴想要和他说的事情是这件事......在他离开的这一年,钱虎不仅夺走了他参加世界游泳锦标赛的机会,还把他最好的朋友肚子搞大......
程望海走出门,冲着许书怀点点头说:“许叔,我不打扰了,我去看看我妈。”
钱虎看到程望海,愣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
许书怀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塞进程望海的口袋。
“不用了,叔。”程望海大步走出门外。
程望海快步穿过马路,他突然听到身后钱虎的吆喝声。
“程望海,站住!”
程望海没有回头继续前行,紧接着汽车紧急的刹车声响起。
“砰”一声,然后停顿几秒“啪——”一声。
钱虎的身体从程望海侧方飞跃过去,重重落在他侧前方的地上,一滩血溅开。人群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程望海冷冷看他一眼,朝医院走去。
第22章 核泄漏
程望海回到山城三天,他跑了十多次医院,杨雪没有认出他一次。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明明只有五十五岁,却白发苍苍像个老太太。母亲曾经坚决的目光消失殆尽,她理智和信念像落在沙漠里的雨水一样蒸腾干涸消失不见。
程望海坐在老房子里,盯着角落里的几个纸箱里露出自己过去的三好学生和游泳奖杯,恍若隔世。三好学生、游泳冠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不值一提,曾经他所渴望的东西,曾经他引以为豪的东西现在像是灰尘、杂草、像是洪水里污垢一样变得琐碎无意义。
程望海抱起三个大纸箱,把承载他过去成功和快乐的载体扔到院子中央。他拿起打火机,点燃。火焰熊熊燃烧,奖状,奖杯,曾经珍爱的一切在蓝灰色与金黄色的火光中卷边、变黑、破碎、消失。
他要找到父亲和哥哥!
他要抓到苏以萧!
程望海视线落到他的坏腿上,现在母亲在住院,家里也没钱治疗......他突然想到母亲的医药费怎么办?杨雪有钱去支付那些高昂的医药费吗?
程望海翻出医院的电话,打过去。他忐忑的问:“喂?您好!我想查询一下老年科患者杨雪的缴费情况。”
“哦。”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费用还剩一万元,估计下个月就不够用了。许先生,您下个月,月初过来缴费就行。”
程望海挂断电话,他抬头仰望天空,澄澈的蓝,一群白色的鸟振动着翅膀划过天空。他在院子里躺了一天一夜,直到“铃铃铃”手机响起。
许晓晴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说:“钱虎抢救无效,昨天死了。你能来陪我吗?”
梅江公墓送别仪式大厅,仪仗队整齐的抬着钱虎的尸体放在大厅中央,墙上的电子大屏会放着他在国家队游泳训练的场景。呜咽声四起,许晓晴捂着肚子站在大厅的一角,她脸上的雀斑像是突然变了颜色,把她的脸衬托的惨白。
程望海靠近许晓晴,许晓晴眼含热泪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程望海问:“你要生下来?”
“嗯。”
“钱虎一家是郑氏集团走狗。你为什么要和他复合?”
“我说喜欢你,你要我吗?程望海,到现在,在我孩子父亲的葬礼上,你还是得理不饶人。”许晓晴眼神变得凶狠,她抹掉脸上的泪说,“你离家出走的这一年,是钱虎陪着我。他有万般缺点,可是我因为你心碎的时候,他都在。你呢?你的心在哪呢?你离家出走前,眼里什么时候真正有过我?”
许晓晴的愤怒在蒸腾,她继续说:“如果你没有回来,他也不会死。他会好好在我家和我一起吃饭,不会出门找你。”
许晓晴冲过去抱住钱虎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人群慢慢散场,公墓的师傅走过来拍拍许晓晴的背说:“人要拉去火化。”
许晓晴抱着钱虎的尸体迟迟不肯离开,程望海把手放到许晓晴的背上。许晓晴突然回过头来问:“程望海,我想留下孩子。你能做孩子爸爸吗?我想给孩子上户口。帮帮我,好不好?”
程望海看着许晓晴发红的眼睛,他想起梁若安,他想起郑梓彤,他想起梁冰,他一个都没救回来。现在,他能帮的可能也就只有这个了。他点点头。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娶我?”许晓晴抹掉眼泪,她抱着程望海哽咽道,“我爸给你约到了山城最好的骨科大夫,下周一的号。”
程望海“嗯”一声,说:“叔叔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以后我工作挣钱,都会还上。”
大屏幕上的国家游泳队标志熄灭。空旷的大厅里只留下轻轻的叹息。
三次膝盖手术,程望海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跳跃。他在卧室拿着医院的缴费单据,按着计算器一项一项的加起来,杨雪医药费、膝盖修复手术费加起来至少20万。这二十万现在全都是许书怀在付钱、他马上就要去学校报到重读大四,学费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程望海打开客房的门,许晓晴挺着大肚子穿着蓝色孕妇装,她脸上没有化妆,红色的雀斑格外突出。
许晓晴露出爽朗的微笑,说:“今天去学校,我带你认识两个朋友。”
程望海说:“学费,我工作后会第一时间还给许局长。”
许晓晴挥挥手说:“我们都订婚了,这钱不用计较。我爸就我一个女儿,他的钱以后也是给我们的。”
“不行。一码事归一码事。”
汽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程望海拉下车窗远远看见半山腰上的成排的红棕色的校园建筑格外突兀的扎进翠绿的山坡,成排的窗户反射闪着橘黄的微光。许晓晴挽着程望海的胳膊走下车,穿过教学楼和中央公园绕着学校东边的的汇报厅走到后面的沙滩长岸上。
海风很大,许晓晴捂住帽子指着海滩上的小房子说:“来看看我们的秘密基地!”
程望海推开掉漆的木门,看着这十平方米的敞亮空间的墙壁上布满了涂鸦,四周摆着几个缺个少腿的桌子凳子,一个生锈的台球桌摆在屋子中央,透过窗户的光正好打在桌面上,像是一个天然的聚光灯。
程望海拿起球杆,对准,“咚咚咚”,一杆进洞。
许晓晴扶着肚子,说:“你留级和新一波同学上课。我认识的这两个同学挺好,一会儿他们过来,一个叫王国维,和古代诗人一个名字,另一个叫伊一。”
程望海望向窗外,天空中一闪而过一个黑影坠入海洋。那黑影好像是天马。
“程望海,过去翻篇。你要走出来多交朋友,别整天失魂落魄的活在你的幻觉里。我们不想过去的事。”许晓晴从墙边纸箱里拎出一大瓶冰红茶和几个塑料杯子,“游戏卸载吧,程望海。”
程望海接过许晓晴给他倒的饮料坐到门口的台阶上,遥望大海。他想如果卖掉天空灯塔游戏里的房子,至少可以提出几千块钱。他打开天空灯塔游戏,推开房间门。一切如常,只不过如今这里只剩他一个人。
程望海按着屏幕点击出售房间。
屏幕显示:【“是否出售房屋以及屋内一切物品?”】
点击:是。
屏幕显示:【“是否兑换现金?”】
点击:是。
程望海最后凝视这个虚幻的梦——D23和D63的家。苏以萧、D63,程望海、D23,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会随风逝去,这一段记忆也将会泯灭于时间的洪流里,无人问津。
点击:卸载。
天空慢慢阴沉起来,许晓晴扯着嗓子在屋子里讲话,像是破碎的留声机断断续续。
远方,两个人出现在视野中。伊一乌黑长发梳成高马尾,白色的纱裙被风吹的摇摇摆摆,像是画报里走出的仙女。她身后跟着一个憨厚的小胖墩,手里提着两个大塑料袋。
“许晓晴!”伊一喊道。
许晓晴指着程望海对他俩说:“我老公,程望海。”
“诗人王国维。”王胖子厚嘴唇上下一张,自带一种幽默气质。
“伊一。”伊一说。
“伊人,在水一方。”王胖子补充道。
伊一婉约一笑,眼角的泪痣格外明媚动人:“晓晴总提起你。”
伊一拿过王国维手里的巨大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一个简易烤架,羊肉串、鸡心、鸡胗、猪肝、烧饼......培根卷金针菇......
伊一打趣道:“王国维,铁公鸡今天拔毛啦!”
“许晓晴给报销!”王国维急忙插话道。
伊一眯着眼睛道:“新同学来,你还这么抠!晓晴,就让他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