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知手狠狠一捏。
这厮知晓他在护国寺暗中见楚召淮之事?
那岂不是也发现了那瓶毒药?
楚召淮毫无城府,哪里是姬恂这只老狐狸的对手。
白鹤知心已沉到了底。
他得想办法将楚召淮送走,否则迟早有一日会被姬恂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白鹤知心思急转,面上依然冷漠:“王爷说笑——召淮病情已稳住了,卑职先行告退,晚上下了值再来请脉。”
姬恂笑容不减:“舅舅慢走。”
白鹤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行了个礼,拎着药箱走了。
刚出王府,下人匆匆而来:“大人,宫里来人了,说让您去三皇子那一趟。”
白鹤知:“三殿下出何事了?”
下人讷讷道:“听说是被吓傻了,浑身起烧出冷汗,太医院的人都过去了。”
白鹤知蹙眉,立刻上马车朝宫里而去。
楚召淮烧了足足一天一夜,直到傍晚时才终于彻底退烧。
他恹恹睁开眼,盯着头顶床幔半天才找回意识。
生病是常有的事,不过怎么把眼也给烧肿了?
楚召淮揉揉酸疼的眼皮,只觉得口中苦涩,浑身沉重,单薄的衣裳潮湿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他撑着手缓缓起身,可烧了这么久的身体软绵绵的,还没稳住就踉跄摔了回去。
听到里面的动静,赵伯赶紧撩开帘子进来,见楚召淮已睁开眼睛,欣喜道:“王妃醒了!”
楚召淮咳了几声,嗓子发干。
赵伯快步进来,将人扶着靠在枕上,小心翼翼喂了他几口温水。
润了嗓子,楚召淮歪头表示不喝了,病怏怏道:“可以准备热水吗,我想沐浴。”
赵伯犹豫:“王妃烧才刚退,这就沐浴恐怕会着凉。”
楚召淮骗他:“我是大夫,知道轻重,现在沐浴没事的。”
赵伯:“可……”
楚召淮筋疲力尽,已没力气和他多说,困倦地躺在枕头上,一副不沐浴我就死给你看的架势。
“劳烦了。”
赵伯只好缓步出去。
楚召淮松了口气,目光无意中在房中一扫,微微愣了愣。
西洋钟旁边,怎么放着他的小麒麟木雕?
不是被收在小矮柜里了吗?
楚召淮正困惑看着,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传来,珠帘被人撩开。
还以为是赵伯将热水准备好了,楚召淮心想好快哦,抬眸一瞧。
姬恂缓步而来,淡淡道:“刚退烧,不许沐浴。”
楚召淮:“……”
楚召淮小声抗议:“可是我难受。”
“沐浴时受了寒,再起烧你会更难受。”姬恂走到床沿坐下,凉凉道,“忍着。”
楚召淮眼皮一垂,似乎蔫了。
姬恂握着鸠首杖的手一拢,不太自然地话锋一转:“……或者用湿帕子擦一擦,等好透了再沐浴。”
楚召淮很懂得退而求其次的道理,也不强求,乖乖点头:“好的吧。”
姬恂喊赵伯准备热水和帕子,等转过头来就见楚召淮一直盯着桌案上的小麒麟瞧个不停。
“怎么?”姬恂问。
楚召淮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半分血色,墨发披散孱弱又有种异样的漂亮艶美,撩人极了。
他伸手指了下桌案,试探地说:“我的麒麟……怎么跑出来了?”
昨日明明将木雕塞回矮柜了,今日却又蹦回桌案上。
“麒麟不能成精了自个儿跑出来。”姬恂看楚召淮长发贴在脖颈里,随手将那绺发拢起来,用发带系好。
这动作太自然流畅了,楚召淮脑袋还懵着,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还在那歪头想麒麟。
姬恂懒洋洋道:“……昨日王妃烧得魂儿都飘半空了,却还哭着喊着要将小麒麟放出来透透气,否则便不吃药,本王只好帮王妃摆出来。”
楚召淮迷茫看着,烧得晕晕乎乎的脑袋还没思考出什么,嘴就下意识地道:“那谢谢,谢谢王爷。”
病中无理取闹,王爷竟还顺着他。
姬恂没他想得那么坏。
是他武断了。
楚召淮如此温顺地道谢, 姬恂沉默许久,硬如磐石的良心罕见有了一丝负罪感。
这会,赵伯端着热水和帕子走了进来:“王爷, 这……”
姬恂道:“搁那儿。”
赵伯听出姬恂的意思, 忙将热水放下,转身出去还掩上了门。
楚召淮烧得头昏脑涨,手脚发软地掀开锦被就要下来自己擦身。
姬恂“啧”了声, 伸手随意在他肩上一推, 刚撑起身的楚召淮直接踉跄倒回枕上, 迷茫看去。
“爬不起来就别乱动。”姬恂将鸠首杖随手搁下, 伸手拿着帕子用热水浸湿, 随意道,“哪儿难受?”
楚召淮:“……”
楚召淮怔了半晌才明白姬恂的意思,愕然瞪大眼, 拒绝得飞快:“不敢劳烦王爷!我我自己来就行。”
姬恂道:“嗯。”
楚召淮松了口气,刚要伸手接帕子, 姬恂那只微微发凉的手熟稔地接住他的五指, 垂着眸漫不经心擦拭他还发着汗的掌心。
楚召淮五指倏地一蜷缩:“王王王王……”
“王爷。”姬恂替他说完, 抬眸瞥他,“本王又不吃人,难道还能褪掉你一层皮,怕什么?”
话音刚落,楚召淮就“嘶”地一皱眉。
姬恂:“……”
楚召淮手腕纤细, 内侧的皮肉几乎能瞧见淡紫的血管, 姬恂是个武人, 拿着帕子一时没把控好力度,蹭得腕间浮现淡淡的红。
姬恂蹙眉, 手好似不知要往哪儿放,只能硬邦邦轻握楚召淮的指尖拎着:“疼?”
楚召淮倏地一低头,肩膀开始抖。
姬恂眼眸一眯。
这个神情很熟悉。
姬恂重新浸了帕子,手指慢悠悠抬起楚召淮的下巴:“又笑什么?”
楚召淮病了一场,面容苍白孱弱,此时又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他,在那绷着唇忍笑忍得浑身发抖,面颊和眼尾都浮现一抹红晕。
“没没有。”他努力装深沉。
姬恂慢慢用帕子将楚召淮脸上的汗水擦去,淡淡道:“没有?那就忍好,要是笑出来,本王……”
威胁的话还未说完,楚召淮就含着害怕的泪笑了出来。
姬恂:“……”
姬恂并未做可笑的事。
楚召淮只是觉得姬恂方才捏着他指尖的动作,好像一只凶恶的野兽小心翼翼收敛利爪,用肉垫轻轻拍了他一下。
脑海骤然浮现这个离谱的形容,楚召淮又开始边害怕边笑。
姬恂看他笑成这样,难得生出些无可奈何。
能乐出声来,想必已好了不少。
姬恂没再追问,扶着楚召淮的下巴一点点将他脖颈的汗擦拭干净。
楚召淮微仰着头,感受柔软的帕子裹着温热的热气从脖颈擦过,那轻飘飘能捅死刺客的手在自己命门盘桓,他竟罕见没有生出要被杀的惊惧。
姬恂好像没生气。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那点本能的害怕也没了。
姬恂耐心得很,帕子换了好几次水,察觉到水已凉了又让赵伯送来热水。
楚召淮安安静静坐在那,悄摸摸盯着姬恂的脸看。
他从来没认真打量过姬恂——主要是不敢,如今不知哪来的胆子和底气,歪着头看个不停。
除去周身那股让人退避三舍的煞气,姬恂长相英俊,神清骨秀,因眉峰压得极低,眉眼才显出骇人的冷厉阴鸷。
玄色宽袍松松垮垮裹在精壮躯体上,宽肩窄腰,胸口至腰腹大剌剌裸露,离得近时那股独属他的侵略感混合着勾人的男色扑面而来。
楚召淮歪头注视姬恂腰腹紧致的线条,又羡慕又可惜。
可惜腰再有力也没什么用处。
正想着,胸口微微一热。
楚召淮如梦初醒,后知后觉意识到姬恂已将他的衣袍拽了下来,正垂着眼从锁骨往下擦拭。
楚召淮身体一僵,好一会才缓缓放松。
姬恂喉中传来低沉的笑意,故意撩人似的,柔声问:“瞧什么呢?”
楚召淮被他笑得耳尖一红,赶紧将眼神收回来,不敢再看了:“没有呢。”
姬恂注视楚召淮的脸,笑意愈深。
眼神几乎都要粘上去撕都撕不下来了,倒是挺会口是心非。
姬恂勉强算个正人君子,拿着帕子目不斜视地帮楚召淮的手臂、胸口擦拭好。
楚召淮终于觉得舒服了些,视线注视姬恂握着他的脚踝擦拭小腿,心不知为何又提起来了。
擦、擦这么仔细,不会还要擦大腿吧?
擦完大腿,那岂不是……
楚召淮胡思乱想,吓得小腿不受控制哆嗦着一蹬。
姬恂动作极快,一把伸手将脚踝扣住:“怎么?凉?”
楚召淮脸都红了,拼命摇头:“不是。”
姬恂看他脸红成这样,眉梢轻挑,刚想开口逗他,就听门外赵伯道:“王爷,白院使来给王妃请脉了。”
姬恂似乎轻啧了声,随手将帕子扔在已半冷的水中:“好受些了?”
楚召淮如蒙大赦,飞快点头将赤裸的腿往被子里一塞,胡乱道:“好多了,谢谢王爷,王爷谢谢。”
姬恂起身擦了擦手,余光扫到西洋钟旁边的小麒麟,忽然问:“王妃还要将木雕收回柜中吗?”
楚召淮呆了呆,搅着手陷入两难。
脑海混战许久,他才终于小声道:“不了,就在那放着吧。”
姬恂背对着他,瞧不出什么情绪,可楚召淮却莫名觉得他似乎轻而缓地吐了口气,正要细看,王爷已持着鸠首杖,优哉游哉走出内室。
楚召淮并未多想,撑着手坐稳,等着院使来为他诊脉。
是太医院的吗?
只是发个烧,一副药的事,姬恂竟请了太医来吗?
楚召淮还在想这白院使是何人,就见来请脉的太医一身白衣撩着珠帘快步而来,前方为他引路的赵伯险些没跟上。
抬头一看,楚召淮倏地愣住。
竟是白鹤知?
这时他才迷迷糊糊记起来,舅舅的职位似乎就是太医院院使。
白鹤知冲进内室,一边走来一边视线像是刀子似的在楚召淮身上上上下下扫视。
脸色比白日要好了许多,衣衫凌乱单薄,一旁还放着擦身的水盆。
骤然想起方才姬恂用那条瘸腿溜达着走出去,还彬彬有礼喊他“舅舅”,白鹤知脸都绿了。
白鹤知几步走至床边坐下,面无表情摸向楚召淮的脸。
楚召淮眼睛都亮起来了,清了清嗓子,温声道:“舅舅来了……唔?舅舅?”
白鹤知并没说话,神色罕见的冷漠,一会摸楚召淮的脖子,一会探脉,一会又解他的衣裳看腰腹和后背,忙得不得了。
楚召淮茫然地任由他看:“舅舅,怎么了吗?”
在找什么呢?
白鹤知确信楚召淮身上并没有被粗暴打出来的伤痕,悄无声息松了口气,道:“哪里难受?晚上的药喝了吗?”
楚召淮一一回答:“只是有些虚乏无力,药还没喝。”
白鹤知又沉着脸给他探脉。
楚召淮小心翼翼看他,总觉得他舅舅脾气似乎比之前暴躁许多。
白鹤知把完脉,确定楚召淮身子不那么虚,收回手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突然低声道:“我会想办法救你离开王府。”
楚召淮一愣:“啊?”
“姬恂心思深不可测,你留在王府只有被拿捏欺辱的份。”白鹤知压低声音飞快道,“我刚从宫中回来,听闻今日他冲进兵马司,当着三殿下的面将一犯人砍了,血流成河,三殿下直接被吓病了。”
白鹤知声音压得极轻,像是在讲鬼故事,气氛渗人得要命。
楚召淮听得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声说:“为什么呀?”
“自然是他目中无人,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白鹤知冷冷道,“就算是江洋大盗,刑赦自有刑部定,哪里轮得到他越俎代庖?”
楚召淮抓着被子的手一紧:“江洋……大盗?”
“嗯,就是江南来的那两个。”白鹤知道,“三殿下前几年曾和姬恂暗中作对,那煞神直接将那些刺客斩了头颅扔在三殿下床榻上。三殿下一觉醒来被头颅包围,吓得晕了三四日,自那之后就一直惧怕姬恂,这会又来一遭,想必又得大病一场,我刚才宫里出来,圣上震怒,八成要向璟王问罪。”
楚召淮没太听清白鹤知的长篇大论,茫然道:“江洋大盗……已被抓住了吗?”
“昨日便抓到了。”
白鹤知看他神色有异样,以为他是吓到了,暗暗懊恼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太吓人。
楚召淮胆子本就小,若时刻担忧畏惧,长此以往必定是要引发心疾。
白鹤知咳了声,拿着帕子给楚召淮擦了擦额间的汗,放缓声音找补道:“别怕,是舅舅夸张了,你和他是圣上赐婚,他就算再猖狂也不会对你出手。”
楚召淮并不担心姬恂会杀他。
他只是迷茫昨日姬恂为何要说谎。
白鹤知还想再和他说几句,赵伯已在门口笑着道:“白院使,下人已将药煎好了,若王妃脉象安好,还请您出来瞧瞧方子。”
白鹤知听着这极其明显的逐客令,眉头狠狠皱起,却只能迫于姬恂淫威,沉着脸收拾东西。
楚召淮回过神来,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可手一抬又怯怯缩回去,只能故作镇定道:“舅舅要走吗?”
“嗯。”白鹤知从药箱中拿出个小匣子塞到楚召淮手中,随意道,“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拿着玩吧。”
楚召淮疑惑地打开匣子,眼眸微微睁大。
匣子中一只水晶做成的“鱼跃龙门”晶莹剔透,烛火下倒映漂亮的水波纹光芒。
白鹤知看他爱不释手地捧着水晶鱼看,眉眼也柔和下来,轻轻道:“算是补去年的生辰礼物。”
不过转念一想,楚召淮生辰是腊月十六,不正是被楚荆逼着嫁来璟王府的日子吗?
白鹤知又想拿着刀去楚府砍人了。
一个个的,全是混账东西。
楚召淮小心翼翼摸着水晶鱼,脸上的喜爱掩都掩不住,眸光比水晶亮得多。
“谢谢舅舅。”
白鹤知心都软了,俯下身摸着他的脑袋:“就算摔坏了、弄丢了也没事,我再给你买。”
楚召淮高兴极了:“嗯嗯!”
“好好喝药。”白鹤知听到外面又有人再催,只好强忍着不舍起了身,“舅舅明天晚上再来。”
听到还能再见面,楚召淮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白鹤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恭恭敬敬将白院使送走,赵伯端着药过来,就见那空荡荡的桌案上竟然又多了个水晶摆件。
王妃终于愿意在桌案上放东西,赵伯也颇为欣慰,笑着将药端给他。
这药熬得极浓,又苦又涩,楚召淮却像是喝惯了,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便灌下半碗。
赵伯看他额角又发了虚汗,拿着帕子轻轻给他擦拭。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没哄你……”
楚召淮眼瞳一动,突然呛了一下,捂着唇咳了起来。
赵伯吓了一跳,忙接过碗给他顺气。
楚召淮咳得满脸通红,却努力抓住他的袖子,艰难道:“你……咳,你说什么?”
赵伯懵了:“没说什么。”
楚召淮呆呆坐在那捂着唇,好像这几声咳嗽终于将他混沌的脑子晃荡得清醒几分,发高烧时浑浑噩噩的记忆羞怯露出一角。
“你在哄我吗?”
“没哄你,本王特意推了公务带王妃去上元节玩、看打铁花、送宫灯,只是京城十大酷刑之一,想让王妃招供的手段罢了。”
楚召淮咳得更厉害了,爪子都在哆嗦。
他竟然把那句没出息的话问出来了?
……以及姬恂那句阴阳怪气的回话。
明明和如常一样带着温文尔雅的刻薄,楚召淮竟然咂摸出点“温柔体贴”的意思。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哆嗦,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姬恂那种性子,怎么可能……
楚召淮不自在地又喝了一口药。
脑袋上似乎跳出个小人在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地嚷嚷:“要不然呢?难道堂堂王爷闲着没事干涮我玩吗?定然是哄我开心呀。”
很快,楚召淮常年压抑又自卑的本性又重新占领高地。
“别自作多情了,有钱人病态,有权人扭曲,姬恂有钱又有权,定是病态又扭曲。这些裹着蜜糖的体贴只是涮我玩,要是动心就上当了,他肯定会大笑着穷尽毕生阴阳怪气来嘲讽我。”
楚召淮脑子都要打架了,慢吞吞喝完药后,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道:“赵伯。”
赵伯回头:“王妃有何吩咐?”
楚召淮试探着道:“王爷今日去兵马司做什么?我怎么听说还、还杀人了?”
赵伯一愣,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这我就不知道了。”
楚召淮:“啊?”
赵伯受不了楚召淮的眼神,咳了声:“……不过周患跟去了,想必他定是知道的。”
楚召淮“哦”了声。
天已黑了,楚召淮一整日没吃东西,恰好周患奉王爷之命前来送晚膳。
这人没什么心思,定然很好套话。
楚召淮鼓足勇气,道:“周统领。”
周患将粥放下,左看右看,疑惑指了指自己:“王妃叫我?”
“嗯。”楚召淮道,“今日周统领是不是跟着王爷去了兵马司?”
周患嘿嘿一笑:“是的。”
楚召淮精神一振:“那……那王爷为何要杀江洋大盗?是他们妄图刺杀吗?”
周患挠挠头:“回王妃,时间太久,我给忘了。”
楚召淮:“……”
多久?不才半天吗?
“不过重山应该记得。”周患笑吟吟道,“等属下给你叫来。”
说罢,不等楚召淮叫住他,直接用一根转着承盘溜达走了。
片刻后,殷重山满脸疑惑地走进来,颔首行了一礼后:“王妃,周患说您找我有事吩咐?”
前两次楚召淮都要鼓起莫大勇气才能问出口,这次却面无表情,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了一遍。
殷重山:“……”
殷重山脸直接绿了。
王爷吩咐,莫要将江洋大盗之事告知王妃,否则军法处置。
周患这混账瞧着傻,一到紧要关头脑袋怎么这么精明?!
殷重山赶鸭子上架,吞吞吐吐道:“这个兵马司……兵马司是吧,南城兵马司的胡指挥使为国为民,还捉到了江洋大盗,哈哈哈,兵马司的马也不错,毕竟是兵马司嘛。”
楚召淮:“……”
看来是姬恂不让说。
若在之前,楚召淮定会认为是姬恂做了坏事才这般遮遮掩掩。
可西洋钟、上元节种种,还有白夫人那封信……
姬恂说不定另有隐情。
楚召淮病得身体虚弱,没多少精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困倦得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姬翊鬼哭狼嚎地在院中拿着木剑和殷重山喂招。
王爷就在一边优哉游哉地钓鱼,殷重山不敢放水,拿着刀鞘将世子打得嗷嗷叫。
姬翊眼泪都要下来了,呜咽道:“爹,还是让我扎马步吧!我扎一上午,绝不喊累。”
“噤声。”姬恂披着宽袍懒懒坐在那,今日的衣襟好像比之前敞开得要大些,也不嫌有伤风化。
“再哭嚎惊走咬钩的鱼,六出的止咬笼就是你的了。”
姬翊:“……”
姬翊含着泪,将“就算我不嚎也没鱼咬您的钩!”强行吞回去,省得挨揍。
六出“呜”了声,蔫蔫地趴在王爷脚边。
从小到大,六出这只雪狼从来横着走,想咬什么就咬什么,连鸠首杖上都有它的几个牙印。
这段时日待遇却骤然下降,嘴上戴着个玄铁的止咬笼,连鱼都吃不了。
好大一只雪狼,委屈得一直在那哼唧。
姬恂就当没听到,老神在在地钓鱼。
日上三竿,寝房里终于传来动静。
赵伯的声音飘来:“王妃醒了?脸色比昨日好看多了……饿了?早膳早就备好了,快起来吃点吧,瞧这脸都饿瘦了。”
赵伯也是宁王府的人,最后一战儿子孙子皆战死沙场,这些年做王府管家虽矜矜业业,可总没什么精神头。
如今似乎好些了。
昨日在床上躺了一整日,楚召淮浑身酸疼,吃完早膳又喝了药,慢吞吞出来透气。
刚走出寝房,姬翊就像是瞧见救星,眼珠子一转,喊道:“召淮醒了!要出去玩吗?上元节的灯市到十八才散,今儿还有舞龙舞狮呢。”
楚召淮拢着斗篷咳了几声,蔫蔫的眉眼轻挑:“舞龙舞狮?”
他还没瞧见过呢。
楚召淮刚要说,就听不远处湖边垂钓的姬恂头也不回,淡淡道:“病还没好,不能去。”
姬翊绝望地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楚召淮看着姬恂的背影,撇撇嘴。
不许沐浴,不能去看舞龙舞狮……
未免太强势了,自己又不是他儿子。
楚召淮壮着胆子道:“我已不发烧了,看个舞龙舞狮而已,能去的。”
姬翊瞪大眼睛愕然看他,挨了殷重山一刀鞘却也咬着牙没吭声。
不要命了?
敢和他爹这么说话。
要是他这样忤逆爹,定会被抽得鬼哭狼嚎。
姬翊心都要提起来了。
姬恂眉梢一挑,似乎也很讶异楚召淮会反抗,侧眸看来。
楚召淮吓了一跳,还以为姬恂动怒了。
就见姬恂想了想,道:“也行,那傍晚本王陪你去——姬翊继续练刀。”
姬翊:“……”
凭什么啊?!
他爹不是一旦决定就不会改心意吗?
楚召淮到底给他爹使了什么妖法?!
楚召淮愕然看着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昨晚那个“自作多情”的念头又卷土重来。
难道……姬恂真的在对自己好?
楚召淮清了清嗓子,又长了点胆子,缓步朝姬恂走去。
六出猛地从摇椅地下探出个狼头。
楚召淮胆子咻得飞到九霄云外,差点落荒而逃。
“别怕。”姬恂按住六出的脑袋,“它很听话,从不咬人。”
殷重山在一旁看得极其费解。
既然看出王妃怕狼,为何不让六出出去,反而留在这儿吓他?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口水。
姬恂声音更轻了:“再说它被锁着嘴,就算有心也无力。”
楚召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往前走去。
不过就是一只狼,自己已是成年人,难道还能被几口吃了不成?
更何况……
楚召淮抬眸看向朝他伸手的姬恂,微微垂下眼。
更何况姬恂还在。
楚召淮缓缓挪过去,刚将手搭过去,姬恂就笑着握着他的手一用力将人拽到摇椅上坐着。
楚召淮紧挨着他,警惕地看向脚边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