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有什么用。”顾宛苓摇了摇头,“他母亲只是一介舞姬,无权无势,若是没疯,还有机会复宠,她疯了,那么小的孩子,又能怎么办。”
她顿了顿,“她自己大约也晓得,临死前清醒了,把小孩子叫到身边,谁都当是叮嘱,没成想,是偷藏了簪子想带着他一起走。还好,后头让太监宫女救下来了。”
云殷有些讶异地抬起了眼:“……什么?”
顾宛苓微愣,随后了然:“对了,那个时候你刚跟着你父亲去边关,可能不知道。”
“宫里都传遍了。”她道,“陛下那个时候,应该才七岁。”
片刻的静谧后,云殷开了口:“我对陛下并不了解,是听太子殿下提起过。”
最后的几年,他呆在京城多于边关。
李昭钰曾和他提起过,他有一幼弟被关在冷宫,他偶然得知,便起了一定要救他出来的念头。
只是彼时,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李昭钰母家式微,睿德帝又昏庸多疑,他自身难保,当时门客以及云殷等人的意见都相当一致,他日登基再说此事也不迟。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在杀了李昭承之后第一时间想到李昭漪。
其实李昭钰自己也知道,除非他登基,否则以太子的身份,很难左右一个皇子的去留。
那段时间他本来就焦头烂额,早已没了最初的意气风发,决定暂时搁置李昭漪一事之后,人愈发消瘦沉默。云殷冷眼看着,心底不至于迁怒,但也并未分给那位素昧平生的皇子太多的怜悯。
李昭钰总想一己之力救苍生万民,云殷却信奉人各有命。
他固执,自傲。亲生父亲云清原也无法左右他的想法。若不是李昭钰,他最终的归宿应该是和云清原一样,在某一次惨烈的战役中死在边关。他也接受这个结局。
可即便有李昭钰,他的想法也从未改变。
就像李昭钰当初的无奈笑言:“阿殷,你与我是同路人,但却并非知己,委屈你了。”
所有的旧事汇成一句“提起过”,顾宛苓却了然。
她微叹:“太子殿下仁德。”
云殷没有说话。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身侧的椅背,身旁桌上一盏茶凉了未动。脑海里,却是下午桃树下,李昭漪纯然干净的脸庞。
云珑最终还是带着课业拖拖拉拉地来了。
云殷看他走的时候就知道这段时间趁着他忙,对方偷了懒。这会儿草草翻了翻,确认了这点之后,他也言简意赅:“五天之内把缺的全部补完,然后送过来。”
云珑苦着脸:“哥,五天是不是太短了啊……”
云殷也不跟他讨价还价,只淡淡地道:“车煜现在就带着血鹰营驻扎在城外。近些日子闲着,估摸着正在操练。”
云珑:!
他蓦地抬起眼,可怜巴巴:“哥……”
云殷问他:“多少天能补完?”
“五天!”云珑立刻发誓,“不,三天!三天我就能把课业都补完!”
他察言观色,见云殷没有反对的意思,非常识趣,“我现在就去!”
他转头就走,顾宛苓叫他都来不及,只好问云殷:“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无妨。”云殷道,“现在不是特殊时期,只是日常训练,带他进去玩一会儿没事。”
他站起身,“府里还有公务,我也先走了。”
“哎——阿殷,你等等。”顾宛苓叫住他。
云殷停下脚步,顾宛苓赶紧接着道:“前段时间你忙,我也知道。但是这事到底还是要紧事。”
云殷一顿。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到顾宛苓道:“你回京之后,府上就送来了不少画像,登门拜访的也不少。你看看,这京中的世家小姐,你可有合心意的?若是有了,我帮你张罗张罗,这人生大事,也应当重视才好。”
常梓轩顺路拐到云家私宅的时候,云殷正坐在长廊上喝酒。
他掂了掂一旁散着的酒壶,意外地发现已经空了一壶。他“啧”了一声,也拎了一壶,一屁股坐在了对方的身旁。
“刚从云府回来?”他问。
“嗯。”
“怎么借酒消愁啊在这。”常梓轩道,“既然去了云府,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府里看画像么?”
云殷掀了眼皮。
常梓轩给自己倒了杯清酒,丝毫没有坑了对方一把的心虚,他懒洋洋的:“别这么看我……我让你回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定了哪家小姐?”
云殷语气散漫:“没定。”
“我回了。”他道。
常梓轩怔了。
片刻后,他犹疑地道:“……我可听说,京城世家有适龄女儿的,都给你府上递过帖了,你,全给回了?”
这话不算夸张。云殷二十有四,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如今正是权势滔天风头无两。而就算抛开所谓的利益考量,无论是从相貌还是品行的角度,他也都是没得挑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朝野上下整日参云殷狠戾独断,究竟是不是,大家心里清楚得很。
常梓轩能理解世家们的想法,但理解不了云殷的。
他说:“你打算孤独终老啊?”
云殷没有回答。
他只是自顾自换了个话题:“我暂时不打算动陛下。”
这事他既和常梓轩聊过,那么有必要在做出决定后知会一声。
对自己人,云殷向来直接。
常梓轩笑意敛了。
片刻后,他道:“今天你带进府里的那个女子,是陛下,是不是?”
云殷看了他一眼,没问他怎么知道这事的,像是意料之中。
“你别看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常梓轩的语气有些僵,他本来并未在意这件事,“你和成阳的事在前,拖拖拉拉了这么些年,你拖烦了不想成亲受束缚我理解。用这事做给世家看让他们死心别变着法往你府里送人我也能懂,但陛下——”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看到了云殷的神色,蓦然住了嘴。
但是,已经晚了。
“我很好奇。”云殷看着他,突然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件事,而且在这件事上会如此针对陛下。”
他抬了眼,“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我好南风?”
常梓轩的提防实在太过不寻常。这已是他第二次近乎明示的提醒。
他想知道为什么。
常梓轩噎住。
片刻后,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啊。”
“一种直觉吧。”他道,“我也觉得挺奇怪的,老感觉你这次要栽。你要说具体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你这么一说也是,陛下都不是女子。”
“你当我发神经吧。”他总结陈词。
云殷未置可否。
他站起身,常梓轩尚且还在自我反省中,心不在焉问他:“你上哪去?”
云殷道:“有事。你喝完了自己回。”
“……喂,这么残忍啊,不就误会了你一下,小气。 ”
云殷确实有事。
这一晚他把积压的奏折尽数批了,又处理原本放到明天处理的公务至深夜。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他便入了宫。
到了澄明殿,太监宫女看见他都有些惊讶。
有人要通传,被云殷拦下了。老太监德全匆匆赶来,轻声道:“王爷来了?陛下还睡着呢。”
云殷神情微顿。
李昭漪不是爱睡懒觉的性子,只是身体太弱容易犯困。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很早就起来了,今日却是例外。他问:“昨晚上没睡好?”
“今日要跟着两位大儒学习,昨晚上陛下熬到了半宿。”德全笑了笑,“后来奴才劝着才睡了,只是估摸着,后头还是睡得不太好。”
云殷了然。
他又看了德全一眼:“你是东厂调来的?”
先前他让木柯换人,更多的只是为了敲打司礼监,过后也没有再追问。现在看来,木柯倒是挺会选人。
德全应声称是,引他入了外间。小太监端上茶,云殷喝了一口,余光不经意地落到了一旁的桌案上,却停了一停。
这是一张颇为简洁的桌案,除了旁边摆着的一摞书和笔墨纸砚,就只剩下几张草稿。
他给李昭漪画的那幅潦草的小像被单独放在一侧,用镇纸压着,整齐得很乖巧。
李昭漪换好衣服从里间出来,看到云殷,怔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云殷会来。尽管内心深处,他是希望今天云殷进宫来的,哪怕是继续试探或者质问他都好。只要在他面对新的未知的时候,云殷在他身边。
他知道这种想法有些问题。
云殷是把他推向众矢之的的始作俑者,是前天还把刀夹在他脖子上的施暴者。
他该怨恨,或者像云殷警惕他那样警惕云殷。但是云殷给他找了很好的老师,又遵守承诺带了他出宫,他就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了。
那些恐惧和委屈轻易地烟消云散。
他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云殷道:“蔺老也是臣的老师,许久未听过他讲学,有些怀念。”
李昭漪恍然。
他心说云殷虽说跟蔺平看上去理念不合,但倒是意外地尊师重道。
不管怎么说,云殷在,他心里安心不少。
吃过早饭,按着约定的时间,两人一起来到文政殿。只是真正在里面坐下来,李昭漪深吸了一口气,却看着云殷走起了神。
李昭漪昨天意外从德全那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的二位老师之一蔺平曾经是太子太傅,也就是前太子李昭钰的老师。
李昭漪知道的时候很惊讶,毕竟当初云殷跟他说的时候很坦荡,让他接触政事,就是为了减少朝臣的不满。可现在他的两个老师,一位是当朝次辅,一位是前太子座师,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为了堵嘴随便找的,李昭漪对这句话又有些不确定了。
于是他又缠着德全问了不少问题。
“陛下想知道什么呢。”德全问,“若是前朝之事,奴才可能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
李昭漪想了想:“蔺太傅,凶吗?”
他换了柔软的寝衣,长发披散,刚刚沐浴过,一双眼睛蒸得湿漉漉的,让人看着就心软。
“这……”德全不忍心骗他,道,“蔺太傅是出了名的严苛,太子殿下聪慧过人,太傅对他赞誉有加。但时不时的,也会对他有所训斥。”
燕朝到了睿德帝这一代,尚文轻武已成大势。近些年边境不宁,武将地位稍有所提升,但即便是军功显赫无比的云氏,在民间有些刻薄文人的嘴里,也只能堪堪得一句“粗野莽夫”。
极度尚文的结果就是,无论是民间还是世家乃至皇家,都极为重视后辈的教育。
尤其是皇家。
李昭漪缩了缩脖子:“为什么呀?”
“这缘由可就多了。”德全想了想,“再怎么说,太子殿下那个时候也是孩子,总有孩子心性,不过十六七的时候,殿下就开始上朝参政了,那之后,就没再听说有什么训斥之语了。”
“先前么。”他想了想,咳嗽了一声,“主要还是世子。”
李昭漪一愣。
“便是现在的平南王了。”德全笑道,他耐心地跟李昭漪解释,“先前奴才说了,云家也是出过贵妃的,跟皇室关系很亲厚。王爷是嫡长子,太后娘娘特别喜欢他,经常让他入宫,到了年纪,就让他做了殿下的伴读。殿下性情温和,且极为自律,偶有的几次被太傅训斥,便是因着世子撺掇,偷溜出宫。”
李昭漪并不知道德全和云殷强调了他紧张的事。他昨日确实睡得晚,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听德全讲东宫的旧事。讲着讲着,重心就变成了云殷。
德全嘴里的云殷和现在很是不一样。
他会带着当朝太子逃课,会为了李昭钰跟蔺平叫板,德全说,李昭钰自小便失了母亲,他把云殷当哥哥,云殷也很护着他,甚至比亲弟弟尤甚。
李昭漪道:“他有弟弟?”
“有哇。”德全道,“云府二少爷今年和陛下应当差不多年纪。”
他顿了顿:“只是王爷少时极少回府,倒是宫中住得居多,大约是老平南王过于严厉。若要论起亲厚,那还得是和太子殿下。”
有些事不好说,他道得隐晦。
例如云府错综复杂的旧事,例如年少李昭钰身为太子却被忽视的孤寂。
李昭漪也没听出来。
他只是道:“挺好的。”
虽说皆是幼时丧母。但两人性情相投,互相作伴,孤单也会少上许多。
只是世事无常,这样的缘分如此短暂。
他若是云殷,应当也会不甘心。
许是他看得时间太长,云殷忍不住出了声:“陛下,怎么了?”
李昭漪仓促地收回了视线。
“没什么。”他道。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道:“你应该,没有对我抱什么期望吧。”
李昭钰再怎么挨训,他的天资聪颖、少年智慧都是出了名的。
而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
虽说云殷见过他批奏折,也知道他的水平,但是他还是担心,担心云殷是对他存了不必要的期待,不仅浪费了他的时间,也浪费了蔺平的。
云殷神情微顿。
李昭漪这话很忐忑,他看得出对方是真的紧张。
怎么说。
李昭漪不知道,他越是这样,暴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恐惧,就越能让人产生欺负的欲望。
他收回了目光。
他今日不太想欺负李昭漪,于是他简单地道:
“陛下,不用担心。”
李昭漪抿了抿唇。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门外,蔺平和顾清岱已经走了进来。
几乎是蔺平刚进来的时候,李昭漪就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他虽是皇帝,但燕朝的规矩,仍要对帝师行礼。
恭敬的大礼行完,他坐在蔺平的下首。另一边,云殷已经自顾自地寻了侧首的位置坐下,漫不经心地支着额头,并没有看任何人。
李昭漪抬起头,对上了蔺平有些浑浊的眼睛。
这位已七十高龄的大儒身板仍挺得极直,面容端肃。
他开口问李昭漪的第一个问题是:“陛下,您觉得,何为君王之道?”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李昭漪看着他,缓慢地停顿了一秒。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李昭漪昨晚临时抱佛脚,背了山川河流,看了些时事政要。
却唯独没有想过,蔺平会问他这个。
他攥紧了手指,下意识地就要去看云殷,却见对方眼里起了些兴味,也在等他的回答。
他咬了一下唇。
片刻后,他小声道:“我……”
云殷咳嗽了一声。
李昭漪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磕磕绊绊换了词:“孤觉得,身为君主,就应当认真勤勉,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
但对李昭漪来说,他已是搜刮了所有的词库。
云殷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玩手里的茶杯。
蔺平沉思了一瞬,接着道:“那么,陛下觉得,又该如何做到人人称颂呢?”
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蔺平顿了顿:“陛下不必纠结于遣词造句,随心而答即可。”
李昭漪终于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脸色。
他是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过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蔺平。
蔺平的脸色还是很严肃,但是李昭漪的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会刁难或者嫌弃他的人,于是他鼓起勇气开了口:“吃饱,穿暖,开心。”
他看着蔺平,小声道:“若是能让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天天都很开心,那么大家,应该都会很喜欢他。”
话音落下,他就有些后悔。
他有些不安地道:“……我是不是说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云殷会笑话他,但却没听到声响。
他抬头,云殷手上还拿着那个茶杯,只是若有所思。蔺平倒还是那副端方严肃之色,神情却和缓了些。
他颔首,道:“陛下所言极是。”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①” 他看着李昭漪,缓缓地道,“为民,正己。这两者,是为君之道的关键。还请陛下,从今往后,无论朝局如何变幻,务必将这两句,谨记于心。”
李昭漪原以为,今天会是他极为丢脸的一日。
他对自己的水平再清楚不过。识文断字堪堪达到水准,其余是一窍不通。可他没想到,这一下午,他除了刚开头卡了一下壳,却并未有听天书的混沌之感。
蔺平和顾清岱,前者教授经史文学,后者教授治国方略。
只是无论是哪一位,讲课都是深入浅出,且内容并不繁杂,颇为好懂。
李昭漪显然不会自负地觉得这是他自己有多厉害。先前他就问过德全,皇室子弟六岁开蒙,学的内容包罗万象,就连李昭钰都要朝起晚归。
作为天子,要学的只会多,不会少。
现在的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你跟太傅说过了。”他小声问,“是吗?”
屋内寂静,蔺平和顾清岱已移步隔壁休息。
李昭漪的面前摆了份卷子。那是为了测试他现在的水平,从今往后,每隔一月,他都会经历一次这种小考。
小考的内容也包含在休息时间里。
云殷不知道为什么没出去,只是拿了本书在看。
他今日似乎格外耐心。
听了李昭漪的话,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臣说了,陛下不用担心。”
因为怀疑提防试探李昭漪是一回事,既决定了暂时不动李昭漪,那么实在不必处处刁难。身为皇子却没有受过最基础的教育,应当反省的另有其人,怎么说都不是李昭漪本人。
他觉得这不是帮忙,自然也不需要李昭漪表示感谢。
但是李昭漪却看着他,很认真地道:“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他没等到云殷的回答,当然,云殷也不是每一次都回答他。
他低下头,开始安安静静地做卷子。
另一侧,云殷垂了眸。
他似是在看书,但却一页未翻。
良久,他抬起头,神色晦暗不明地看了李昭漪一眼,站起了身。
说是隔壁休息,但蔺平和顾清岱是旧识,自然也不会干等着。
云殷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闲话家常。蔺平说着话,脸上的笑意不多,但还算平和。看到他倒是停顿了两秒,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王爷怎么过来了?”
他的脾气上来,是谁都不认的。
别说云殷现在是摄政王。当年睿德帝要大兴土木在宫内建造新殿,曾被他当庭斥骂。若非睿德帝只是昏庸而并不残暴,且朝中保他之人众多,早就因这张嘴丢了性命。
云殷也不与他计较,只是道:“趁着陛下在小测,学生过来拜见老师和舅舅。”
他这会儿态度称不上谦恭,但也算规矩,挑不出什么毛病。蔺平到底没真的吹毛求疵,只是看他的眼神却依旧复杂。
他站起身:“你们俩聊,这屋子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他挺着腰杆走向门外,打算眼不见为净。
云殷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收回目光,垂了眼,坐到了顾清岱的下首。
空气里静默了一会儿,顾清岱先开了口。
他道:“蔺老很喜欢陛下。”
云殷道:“嗯。”
顾清岱看着他,斟酌着语气:“你好像……不是很意外?”
云殷是他的后辈,但没人敢把他真的当后辈。哪怕顾云两家是姻亲,云殷还得叫他一声舅舅,顾清岱说话也不敢不谨慎。
云殷的态度倒是很温和,笑了笑:“因为蔺老带学生,看重的从来不是有多聪明,而是看一个态度。”
蔺平不在乎学生有多聪明,李昭漪态度端正,看上去又单纯乖巧,是很讨长辈喜欢的性格。
蔺平会喜欢李昭漪,他一点也并不意外。
他说话向来点到即止,只这一句,顾清岱就懂了。
他若有所思地盘着手中的珠串。
云殷平静地道:“舅舅有话可以直说。”
顾清岱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似是做了番心理斗争,到底还是开了口。
“既是自家人,我就直说了。”他道,“蔺平为人刚直,若能看上眼,他必然倾力辅佐。你既知他会喜欢陛下,又为何特地请他出山?还是……舅舅当初会错了意?”
云殷看着他,眸光坦然:“舅舅以为,当初我请舅舅做帝师,是什么意思?”
顾清岱看着他,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一时没有说话。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片刻后,是云殷先开了口。
他道:“舅舅没有会错意。只是过犹不及。”
他顿了顿,“陛下的情况,您也看到了。”
顾清岱缓缓道:“心性纯良、刻苦有余,只是,到底中间差了十七年。”
云殷垂了眼。
“我明白了。”顾清岱叹了口气,然后解释,“你应该知道,我也只是向你要一句准话。没有别的意思。毕竟顾云两家同气连枝,不比外人。问清楚些好行事。”
云殷颔首:“我知道,辛苦舅舅。”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题,又说了会儿朝事。
气氛缓和了下来。
“其实,若要真论起心性。”顾清岱叹了口气,“陛下这样的性子于江山社稷,倒是好事。只是中宫人选,得多费些心思斟酌了。”
云殷喝茶的手微顿。
顾清岱并未察觉云殷的变化。
中宫之事,他只是随口一提,毕竟李昭漪刚刚登基,诸事不明。哪怕真要选秀,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
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宛苓前些日子找我。说要与你相看人家,你怎么想的?可看上了哪家小姐?”
这就是抛开官职朝务,从长辈的角度说的关心话了。
云殷的婚事,现在的重要程度已不亚于皇室。
顾清岱手上其实有几个合适的人选,但是以他对云殷的了解,对方不是会受人摆布的性格。他倒是想亲上加亲,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说出口。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纯粹的关心,云殷也并非领情。
“我已和母亲说过,暂时没有成婚的意向。”他言简意赅,“多谢舅舅关心。”
顾清岱有些讶异地抬起了眼。
云殷站起身:“中宫之事,我明白舅舅的意思。只是陛下年纪还小、且刚刚出孝,仓促定了只会多生祸患,我觉得,不必着急。”
顾清岱回过神:“那是自然。”
“那这事便容后再议。”云殷淡淡地道,“舅舅,我先过去了。”
说罢,他便离开了侧殿。
云殷回到侧殿的时候,李昭漪正对着卷子出神。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愣了愣。
“你怎么了?”他问。
云殷停下脚步。
他发现李昭漪对他的情绪觉察到了入微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