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钦站起来,走到水荔扬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然后抬手在对方脸上摸了一下。
原本他今天要去郊外的一片小安全区处理合作协议,结果半路上即墨颂跟说自己就在附近,可以替他处理,就不用多跑一趟了。他挂了通讯就往回赶,算算时间刚好能去陪水荔扬吃午饭。
一路上心情都很好,洛钦照常把车停在附近后步行过来,刚拐到这条路上,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白无泺和陆怀。
他并没有多想,还以为陆怀是跟着白无泺来蹭饭的,和两人前后脚进了门。穿过前厅刚要推门进屋时,他听见了陆怀开始说的话。
那些话把他从中间刺穿,再生生地搅动着血肉。洛钦扶着门框愣了很久,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唯独只能听见门里正在宣读的倒计时一般的寿命,像是在他心上磨刀。
“如果我不问,你要什么时候告诉我?”洛钦的手滑下去,放在水荔扬的脖子上,微微使了点力气,“你会告诉我吗,荔枝?”
“哥。”
白无泺想走过去,水荔扬却反手拦了他一下,又轻轻把门带上,将自己和洛钦与其他人隔绝开。
“我会告诉你。”水荔扬说,“但不是你状态不好、正在失眠的这段时间。”
“是啊,等你死了的那天,等我推开门被人告诉你已经不在了的那天,等我某天早上睁开眼发现你已经没呼吸的那天,甚至都不用你自己来告诉我。”洛钦说到一半就开始掉眼泪,“是不是,水荔扬?”
水荔扬震了一下,他不习惯洛钦这样叫自己,也不喜欢。
“是陆怀跟你说我在失眠?”洛钦又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失眠?”
“我每晚都在记录你的睡眠时长,过去的半个月,你平均每晚会醒过来四次。”水荔扬抓住他的手,抬头吻掉他的眼泪,“安全区开拓很频繁,你太累了,我只想让你好好睡。”
洛钦却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太害怕是在做梦了,荔枝,我分不清,好几次都差点分不清……我以为你回来了才是我在做梦。”
水荔扬失神地瞧着他的脸,话都被堵进了喉咙。
“荔枝,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你确定地告诉我一句,”洛钦哽咽着,“你是不是真的不会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洛钦。”水荔扬抱住他,“我不想死,要不然就太不公平了,我们在一起还没有分开的时间长。”
“那你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洛钦说,“我现在回方舟,去找祝衍一趟,就算让李牧祁知道也无所谓,他拦不住我。”
水荔扬的手被洛钦慢慢推下来,他茫然地看着对方转身出了门,影子在房檐下被拉长,最后消失在门口的阴影里,一点痕迹都没剩下。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四年前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一根根掰开自己的手指,嘴唇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接着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洛钦!”他像是突然惊醒了,不顾一切地朝外面跑去。头顶的阳光分外刺眼,水荔扬越看越觉得像鲜血,等冲到门口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洛钦的影子。
——他在做梦,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洛钦没有回来,而且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水荔扬绝望地靠在门上,余光瞥见门口的信箱被塞了一个牛皮信封,鼓鼓囊囊的。他伸手掂了掂,感觉里面好像是卡片一类的纸张,便直接倒了出来,拿在手里看。
渐渐的,他的手指开始发冷,指尖抖得抓不住任何东西。照片像落叶一样纷纷扬扬飘落,水荔扬捂着嘴慢慢蹲下去,呼吸粗重,声音沙哑,发出最后的求救:“洛钦……”
洛钦根本没走出几步,听到声音立刻回了头,冷汗几乎出了一身,“荔枝!”
他跑过去扶起水荔扬,却看到身边散落的照片上居然是两具血淋淋的尸体,穿着十分眼熟的衣服。一把刀横在照片中间,握刀的手带着手套,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他胸口一阵窒息,手一抖,那张照片落在脚边。
那是思弦和思淼被害现场的照片。
洛钦坐在床边,愣愣地握着水荔扬的手。
那只手比他记忆里的要苍白、瘦弱了很多,他忽然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是水荔扬的手。
他曾经是怎样一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特种兵,冒着枪林弹雨穿梭在战场上,是白杨,是尖刀,唯独不可能是眼下这个虚弱、单薄的人。
白无泺站在洛钦旁边,脸上的神情已经麻木。他比洛钦多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再没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了。
“小白,他得癌症的那段时候,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洛钦疲惫地问,“他那个时候也这么疼……”
陆怀拿着几个药瓶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到洛钦手边的床头柜上:“这是水荔扬这四年一直在吃的药,你看一下。”
“这是什么……”洛钦拿起一瓶,觉得眼熟,自己在书上看到过,曾经他退学之后还不甘了一段时间,看过一些相关的资料,这似乎是一种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
他呼吸一顿,不敢再想。
“水荔扬的情况突然严重了,寄给他照片的人如果知道内情,就一定是故意刺激他的,但我猜想这种可能性不大。”陆怀说,“小白已经让人去查了,刚才经过这附近的所有人,都要查一遍。”
洛钦把药瓶放回桌上,又拿毛巾擦了擦水荔扬的脸。
“今天应该是他的治疗日,我发给你一个地址,你去一趟。”陆怀说,“作为报酬,别扣我工资。”
洛钦没说话,打开终端看到陆怀给的地址,径直就出了门。
他按照地址找过去,越走越觉得这条路很眼熟,直到在那天和水荔扬待过的安全屋门口停下,不确定地又反复核对了两遍,才伸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一个看着相当年轻、大概有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门后:“洛先生?”
洛钦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男人看了看他身后,脸上带着几分了然:“他今天不来了?进来吧,我们可以聊一聊。”
他让洛钦随便找地方坐,自己转身去厨房烧热水。洛钦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目光又不自觉地看向窗台上的绿萝,已经有点发蔫了。
“你好,我姓薛,是其他人委托来照顾水荔扬的心理医生。”
男人胳膊下夹着一摞档案袋,端着两杯咖啡坐了下来,笑容文质彬彬。洛钦觉得他的打扮和李潇涵有点像,但笑起来却没有后者那种精于算计的感觉,反而很和蔼。
洛钦注意到薛医生的鼻梁上有很浅的压痕,是从前戴眼镜留下的,而瞳仁却亮晶晶的,明显换了隐形眼镜。
“洛钦。”他伸出手,和薛医生握了一下。
“我听人说过你,在很久之前。”薛医生淡淡地笑,“但我那时候不知道你和水荔扬的关系,委托人没主动跟我提过,水荔扬也没告诉我。”
“我是不是不该打听这些?”洛钦问,“据说心理医生都是对这些东西严格保密的。”
“病人授权给我了。”薛医生慢条斯理地拿出手边的档案,翻了几页,“我可以和你交流他的任何情况。”
洛钦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可不可以不要……用病人这个词?”
薛医生点了点头:“好。”
他卷起一张纸,开始说:“水荔扬一开始的防备心很重,我从前接触过退役特种兵,对方也是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战后创伤,眼睁睁看着整个队的队友死在面前,他一个人拼死完成了任务,没有受伤,却在那场行动结束之后选择退役。这类人虽然经常进行心理承受能力方面的训练,是众所周知的心理素质强硬,但并不是刀枪不入的。”
洛钦端起了手边的咖啡,捧在胸前,并没有喝。
“我刚开始跟他谈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刻意隐藏自己的过去,多半可以归因从前受过的保密训练,但还有一半,是因为他害怕。”薛医生说,“那时候他的内心处于极度恐惧当中,对一切刺激的反应都很大。我试着向他询问,引导他向我倾诉,但引起了他不安的情绪,所以我不得不停止,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进展。”
薛医生喝了一口咖啡,同时观察着洛钦的各种面部变化及细微动作。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半,我们断断续续地谈,他终于对我敞开了一点心扉,开始跟我说他弟弟妹妹的事。我知道这些话题让他很痛苦、很焦躁,甚至恐惧不安,可以说当年他弟弟妹妹的离世,是对他造成打击的根本。”
洛钦心里抽紧了一下,像被人灌满了黄连汁,沿着心口的漏洞淅淅沥沥地渗进去。他记忆里水思弦和水思淼的样子似乎已经模糊了,只剩下两把稚嫩的声音,还有一些零碎的片段。
但他还记得某些细节,餐桌上安静的气氛、勺碗碰到一起的细响、桌椅间的窃窃私语。水思弦的轻笑,还有水思淼敲打键盘的声音,这些他都记得。
“水荔扬一直处在愧疚和悔恨的情绪中,他没有办法理解一些事情,陷入了怪圈,把自己关在死循环里。”薛医生继续说,“突然有一天,他开始对我说另外的事,叙述很零散,我从中拼出了一个大概。他说自己这些年一直很对不起一个人,因为他曾经和对方有很多约定,最后都没有做到,甚至伤得对方很重,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怨恨自己。”
“是谁?”洛钦心里一动,抬起了头,“他还说什么了?”
“他没有说这个人的名字,只是说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柔和,总之很复杂。你可以理解为他迷恋着一个刺猬,想要抱进怀里,却被刺得很痛。”薛医生说,“他说,他很后悔、很难过,觉得自己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甚至会伤到别人的蠢货,根本就不应该靠近那个人。”
“不会的。”洛钦喃喃说,“他那么好。”????
那一刻,洛钦脑子里忽然十分清晰地复刻出多年之前一场被困野外的雪夜里,他和黄毛的对话。篝火跳动间心跳声清晰可闻,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那么好,当然算最好最好的缘分了。
薛医生看着他的表情,之前那些笼罩了疑云的思绪渐渐被理顺打开了——眼前这个人,似乎和水荔扬并不是相识并相恋了短短几年的关系,两人的羁绊应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和我说太多,但我能看出来,那个人对他而言,重要性更甚于生命。”薛医生平淡地说着,“他最大的痛苦缘由,都来自于他对那个人巨大的歉疚感。”
“他为什么会歉疚?”洛钦不解,“他究竟答应过那个人什么事情?”
薛医生摇摇头:“他不肯对我说,你可以自己去和他谈谈,然后让他跟我沟通。”
洛钦苦笑:“要是他肯和我谈,我也不会来找你了。连他自己快死了的事,都是被我偷听到的。”
“但他允许我对你说自己的事情,不是吗?”薛医生掌握了十足的说话技巧,说得人心里最尖锐的那一块棱角也不得不朗润下去,“洛先生,在我看来,他并不抗拒你呢。”
洛钦久久没有说话,薛医生也没有着急,只是和他静静对坐着,偶尔看一眼窗外的雪景。
“我觉得我也需要咨询了。”洛钦自嘲道,“什么都不去想,和他一样,雨雪天裹在被子里和你聊天。”
“都不肯面对现实很麻烦啊。”薛医生说,“从你刚才不愿意接受‘病人’这个称呼来看,你对他的现状也是很痛苦的。”
“我何止痛苦。”洛钦哑着嗓子说。
“他要严重得多。”薛医生叹气道,“你给我看的药,一种是效力很强的安定,另一种是止痛药,他平时痛苦到不能忍受的时候,身体也会伴随着痛觉。我给他开了药之后,怕他依赖,还强行停过一段时间,好在他自制力很强,后来硬生生忍住,也不怎么用药了。”
洛钦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凌迟,水荔扬这四年过得如何,事实被血淋淋地剖开丢到他面前,他所看到的也不过这四年的冰山一角罢了。
他的荔枝、他的宝贝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那个笑起来温柔得像月亮的人,怎么会变成一个病人。
从前的月亮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微光,如今却将那些光芒都掩藏了起来,躲进浩瀚的沙漠,把自己变成几亿光年之外一颗逐渐暗淡的星星。
“医生,你觉得我是不是……”洛钦声音艰涩,却不得不撕开自己的喉咙说话,“是不是伤他最深的那个人?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说我爱他,也只能做到爱他,别的事情我好像什么也没能为他做。”
薛医生不置可否,只是说:“他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更别提你们之间。你应该自己去问他,持续沟通,看看他对你想法如何。”
洛钦伸手拿起桌上的一页纸,透过头顶的灯光,慢慢地看着。
洛钦端了一碗汤,轻轻放到茶几上,又绕回沙发前,“来喝点热的。”
水荔扬意识朦胧地睁开眼,嗯了一声,没有动。
洛钦就这么靠着他坐下来,把汤盅的盖子盖上。水荔扬睡得脖子不舒服,往他身上蹭了蹭,磨蹭许久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像只猫一样伸手压了压,躺了上去。
“还睡?”洛钦按了按他的额头,“起来先把汤喝了。”
“不饿,不要喝……”水荔扬声音迷迷糊糊的,“我要睡觉。”
洛钦没再说话,他有的是耐心,等会儿凉了就拿去热一热,水荔扬饿的时候就能喝到。
他记得许多年前有一次,水荔扬也是这么捧着亲手熬的姜汤在他床边守了一天一夜,隔半天就去热热,一直等到他醒。
他可以等,反正水荔扬现在已经不抗拒用手碰到自己了,他还有什么不可以等到的?一个月、一年、一辈子都可以等下去。
屋里拉着窗帘,外面透进来的光从明媚变得昏暗,直到最后一点日光随着夜幕被收进了地平线,云层里探出一钩月亮,附近避难所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水荔扬在梦里皱了皱眉,终于翻了个身,又迷瞪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了眼。他感觉身上被人盖了东西,伸手一摸,是一条厚重的毛毯,连四角都被严严实实地掖了进去。
他抬头,看见洛钦靠着沙发在睡,仰着头,呼吸声轻得听不见。
水荔扬整个人激灵了一下,清醒过来,急忙爬过去摸了摸洛钦的脖子,松了口气。
桌上放着一碗汤,水荔扬轻轻伸出手探了一下,还是温的,不知道洛钦什么时候去热过,他应该也是刚睡下不久。水荔扬没去喝汤,也没吵醒洛钦,只是歪着头,默默看着昏暗房间里熟睡的人。
看了没五分钟,洛钦醒过来,模糊地哼了一声,第一时间就转身去看水荔扬。
“你醒了?”洛钦觉得意外,他不知道水荔扬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下意识去摸那碗汤还热不热。
“热的。”
水荔扬说着就坐起来,把碗捧起来几口喝掉了,“好喝,我还要喝。”?м??
“锅里还有。”洛钦端起碗,打算起身去添,“我再给你盛。”
水荔扬抓住了他,“别去,就在这儿。”
洛钦坐回去了,他握住水荔扬温热的手,仿佛是在触碰易碎的玻璃那样,不敢用力地捏了捏。
“你见过薛医生了?”水荔扬问他。
洛钦点了点头:“聊了一下午。”
“还生气吗?”水荔扬又问,“我瞒着你的事……”
“不了。”
水荔扬扭头望着他,深潭一样的眼睛没什么光芒,看得洛钦心中一痛。
“我不是……”水荔扬低下头,好像是不知道怎么说,“没有特别严重,我只是、只是难过,我自己也控制不住。但是我没有很可怕,我不想伤害别人,包括你。”
洛钦把头搁在他肩膀上,脸颊蹭着他的脸,“我知道,你不可怕,一点都不。”
“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也不是故意瞒着你我身体的事。”水荔扬仍旧自顾自地说,“有的事情我没办法……我不知道怎么办,没人告诉过我该怎么办。”
洛钦不停地安慰着他:“不怕,我们慢慢来,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
“当年你在青创园被雇佣兵绑走,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伤得那么重。从那之后我就想过,谁再这么对你,我就杀了他。”水荔扬说,“我没想到……没想到最后把你伤得最重的人,是我自己……”
他闭上眼睛,睫毛上挂了很久的眼泪落到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要将皮肤烧穿一个洞。
“是我要这么做的,你不要怪自己。”洛钦亲吻着他的头发,顺手擦去了眼泪,“你看着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有死,也没有伤,都还和以前一样。”
水荔扬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洛钦不住发抖,一手在他脸上滑过,像是要确定他的完好无损。
“薛医生说你对一个人很愧疚,你答应过对方很多事情。”洛钦贴在他耳边问道,“那个人是谁?”
水荔扬沉默,似乎在斗争,双手攀着洛钦的肩膀,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不要问我了,你也不要记起来,你会恨我的,洛钦。”
“我不会恨你。”洛钦声音坚定,“我无条件爱你,荔枝。”
“我不想你恨我。”水荔扬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是我没做好,我什么都没做好,你想起来会失望的。”
洛钦没有急躁,只是不停地、耐心地重复着:“我爱你,很爱你,我永远都不会恨你、怪你。如果你想告诉我,我永远都会听着,不想说也可以。只要你难过的时候,过来找我,我永远都会在的。”
水荔扬被他安抚得冷静了下来,坐直了身体,“我没事了。”
“还喝汤吗?”
“喝。”
水荔扬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洛钦给他多做了一点宵夜,陪他在前厅吃,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看着乖巧温顺。
薛医生跟洛钦说过,再造人类的心情波动太大,也是会影响身体健康的。水荔扬这些年一直在用中药辅助调理,情况时好时坏,但似乎从洛钦回来之后就变得好了许多。
今天这些照片,刺激得他又不太稳定了。
即墨朗和即墨柔出去疯玩了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抱着一袋零食,开心得满脸通红。
“叔叔,我回来啦!”即墨朗兴奋地冲进屋,看到正在吃饭的水荔扬,“你还没有吃饭吗,我这里有好吃的。”
水荔扬摸摸他的头:“谢谢小朗,但是我吃饭就可以了,这些留着你自己吃。”
即墨朗跳上椅子,仔细地看了看他:“叔叔,你脸色不好看——哦,我知道了,今天是你看医生的日子,所以你会不开心,我也不喜欢看医生,尤其是那个薛医生,每次就知道说个没完,烦都烦死了。”
洛钦笑着问他:“小朗也知道薛医生吗?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即墨朗摇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病了呀,生病了就要看医生,爸爸说的,不然脑子会坏掉。”
洛钦握紧水荔扬的手,跟他说:“你看,小朗都说你只是病了。”
水荔扬神情落寞地看着碗里飘动的热汤和油花,不置可否。
“你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呀,在我心里叔叔是最好的,比爸爸还要好,因为爸爸会打我屁股。”即墨朗抱着水荔扬的胳膊,撒娇说道,“别人怎么看你,关你什么事?只要你最喜欢的人相信你,愿意把爱给你就好了嘛。”
洛钦忽然看到即墨朗脖子上吊了一串红绳,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块玉观音:“这哪来的?”
“不知道呀,一觉睡醒起来就有了。”即墨朗并没有把脖子上忽然多出来的挂饰当一回事,“有点硌得慌,但是爸爸不让我摘。”
洛钦看了即墨柔一眼,后者满脸淡定地晃进屋里:“我不知道。”????
水荔扬吃完宵夜,起身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部手机:“这个是我哥留下来的,里面有一份加密文件,就是卫蓝说的那个。我猜他是留给你的,要看看吗?”
“手机密码是你的生日,文件密码却是我的生日?”洛钦说,“说不定是留给我们两个的,谁都有机会把它打开。”
换另一种说法,如果他们两个多年以后没有重逢,无论这个手机在两人谁的手里,都永远相当于一块废铁。
水荔扬沉思片刻,笑道:“也对,不过你生日那串密码实在是太随机了,我反正是猜不到。”
两人抱着陆怀留下的那台旧笔记本,坐在卧室的桌前开了机。洛钦似乎有点紧张,被水荔扬抓着手,还出了一手的虚汗。
“你别怕。”水荔扬这会儿反而轻松下来了,大概是卸掉了心里一个沉重的包袱,“我陪着你。”
“要是你哥留下的信息说……”
水荔扬亲了亲他耳朵,笑了一声:“什么?”
“说其实我是你家的童养媳,你哥这么多年一直有个夙愿,就是把我风风光光地抬进你家,给你做明媒正娶的正房少奶奶,肩负你起家绵延子嗣传宗接代的使命。”洛钦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压力得有多大?嫁入豪门的男人。”
“……你还看不看了?”
被水荔扬无力地声讨了几句,洛钦总算成功连接了手机和电脑,从文件夹里拖出了那份加密文件,然后认真地将卫蓝说过的那串密码输了进去。
屏幕上很快跳出了正在解码的提示,进度条飞快地滑到底,那份文件被解构成了几部视频,每个都按顺序编了号。
“从第一部开始看吧。”水荔扬说。
洛钦点开编号01的视频,从头开始播放。
画面起初是一片漆黑,接着晃了一下,镜头被人放到了桌子上,几秒钟之后,水荔景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中央,似乎是在调整位置。
洛钦能感觉到水荔扬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屏着呼吸看向视频里那个人,睫毛都在颤抖。
“哥……”
水荔扬平复呼吸,稳定情绪继续往下看。
视频里是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画面左侧是一张蓝色的单人沙发,被阳光照亮了大半。水荔景从别处搬来了一把凳子摆放到沙发对面,如果是两个人坐下的话,刚好能面对面平视。
门被人敲响了,水荔景跑去开了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老师,今天下雨了,路上不好打车,耽误了一会儿。”
女人是深宁口音,声线很柔和,带着一股疲惫。
“没关系,我也刚来,坐吧。”水荔景给头发湿漉漉的女人端了一杯水,让她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走出了镜头外。
女人脱掉了外面的皮大衣,露出内里一件浅色的毛衣。洛钦和水荔扬同时发现她的肚子非常明显地鼓了起来,坐下的时候也小心地用双手托着后腰——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