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僵住。
感恩伟大的降温药把他冰镇了,体温控制系统暂时下线,要不然他多半已经汗流浃背了。
但很快,他就调整好心理状态,想开了:事已至此了,想不开也没办法,时间不能倒流,狡辩又想不出词。
驿站长决定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没事人似的接上了“呵”前面那句话:“比如,他可以通过刻意制造的死亡,‘看’到凶手杀人现场,甚至通过这个联系探查更多的东西——”
这话一出,除了加百列,所有人都惊了,再顾不上奇怪驿站长怎么在对着空气说话。
火种们这边,全都在拼命回忆之前的猎杀中有没有无意中透露过什么,用的哪个身份……稍一思量,人都麻了。他们本来就是一支被“揠苗助长”的队伍,每次跟着加百列出去,都分不清自己是去捕猎还是自杀的,过程高度紧张,执行异常狼狈,成功后当然是全部垮掉……那简直全是漏洞啊!
这会儿通过匠人造物旁听的“迷藏”里,气氛更是草木皆兵。五月一跃而起,神经兮兮地查看迷藏车身上装的监控,只觉得暗处隐藏了无数只眼睛,正暗搓搓地盯着他们。
加百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打开匠人造物的通话功能:“不需要这么久。”
乌鸦秒懂他的意思:“对,是还差一环。”
能把一个黑市诈骗犯玩弄到死的人,肯定足够聪明,“迷藏小队”这群菜鸡的斤两,他看一场谋杀就能分析个底掉,不需要送这么多手下去死。
秘族不值钱就算了,“木偶师”呢?
血族天赋者的身价可不低,能力也算有用,用她一条命,只是验证一些早就能推断出来的信息吗?太亏了。
那么,还有什么比天赋者的命更值钱呢?
茉莉正刮着旋风的小脑子里灵光一闪,也许是这一阵子跟加百列混久了——加百列可没耐心给他们事前解释事后总结,他只有恶作剧的时候话多——她居然跟上了两个人省略了无数中间过程的对话:“‘倒置鬼偶’!会不会是像‘倒置鬼偶’那样的东西?”
所有见过“倒置鬼偶”杀人的,齐刷刷打了个哆嗦。
李斯特颤声问:“充、充电吗?充满了,是要干什么?”
“不管干什么,我们都必须尽快撤离!”艾瑞克搭了腔。
加百列追出去的时候,早把他“短腿”跑不快的保镖忘了,这会儿听见声音才想起来:“哦,对,还有你,你去哪了?”
艾瑞克:“……”
可能是去了你离家出走的记忆里吧?
“悲伤”大哥差点气笑了,这一刻,他忽然感觉“愤怒”合并“极乐”也不是不可行。好在,作为成熟稳重的老男人,他没在这种时候打口舌官司:“我在回迷藏的路上,迅猛龙,你们先不要随便移动车辆,我……”
就在这时,艾瑞克的声音好像被搅进了大漩涡里,越来越尖越来越细,最后变成了“嗡”的一线,消失了!
“艾瑞克?”李斯特的声音也跟着跑了调,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拿出了其他的匠人造物,试图联系圣地的霍尼,“等等……不是,好像是匠人造物失灵了。”
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反应过来了什么,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一把抓住乌鸦:“驿站长,迷藏!”
迷藏是空间型的匠人造物,迷藏一旦失灵,里面的小镇就会像纸里包不住的火一样,在鸢尾湾铺开!
茉莉反应最快,匠人造物失灵,于是她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
“别!”乌鸦第一反应是阻止,随后想到了什么,摆摆手,“算了。”
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抖落出了从李斯特身上一起摸来的“末日审判”。
茉莉被他叫得一顿:“什……”
这片刻迟疑中,“迷藏”里的五月已经把电话打过来了。
如果是艾瑞克,情况不明的时候,绝不会擅自动用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然而五百年后的青少年和当年一样,比成年人更能适应使用各种新工具。
乌鸦无声地叹了口气,五月和茉莉年纪差不多,成长背景也差不多,果然,他就算阻止了这边,也无法阻止那边——
五月在电话里飞快地说:“匠人造物没失灵,迷藏正常,我们这边看,无边镜也正常,只有通讯用的中断了。两千查了书,通讯用的匠人造物为了实现‘同步’这个功能,需要用到一种血族墓地里才长的特殊甲虫触须,如果有大量特殊处理过的血族干尸粉,通讯可能会遭到干扰……可那是‘大量’,至少成千上万具……”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当年“四号”的入档名叫“炼金术”,而今只有“匠人”。
“炼金术”能提炼出“阴影”,创造生命,逆转死亡。
“匠人”只能在他当年创造的“阴影生物”基础上,抠抠索索地捡一些残渣回去做破烂。
像“迷藏”这样精心设计的复杂匠人造物还好,火种们几乎人手一件的通讯用品都比较粗制滥造,核心材料只有一两件,当然能被破坏。只是以前没人下这么大本钱对付“浆果”而已。
乌鸦劈手夺过手机,同时一把推开安全屋的门,头一个将手边的李斯特搡了出去,做了个“撤退”的手势,截口打断五月:“这通电话应该已经被监听了,不要再打,关闭所有电子设备,以免被追踪定位。现在开始,‘迷藏’避开监控离开那,别问我去哪,也别告诉我!你有办法找到我们,听得懂吗?”
说完,他也不等五月回话就挂断,毫不吝惜地将一堆电子设备都扔在了安全屋里,把还围在他身边想保护他的两个小女孩推了出去:“走。”
乌鸦在五月电话响起来之前,就开始动手设置“末日审判”的生效范围及条件,他最后一个钻进“安全屋”旁边的垃圾通道,回手将门锁死,启动了这件致命的违禁品。
几乎是立刻,一门之隔处就亮起了“末日审判”刺眼的雪白光箭,凄厉的惨叫声炸得茉莉一个踉跄。茉莉猛地扭过头,赫然看见被乌鸦拍上的磨砂玻璃门上泼了半扇门的血,一个蜥蜴人的尸体“咚”一下撞在门上!
蜥蜴人潜行速度极快,来无影去无踪,只差一步就要抓住他们了!
茉莉手心全是冷汗:“我……我来断后!”
乌鸦不由分说地按着她后脑勺往前一推:“别废话。”
开路的李斯特连滚带爬,心跳得快要炸开。
如果他们的伪装暴露了、手机被监听定位了,那其他人呢?
尾区那些顺着他们开辟的路,潜入血族社会的人……岂不全都有暴露风险?就算其他人不用电子设备,联络都是匠人造物,可他们一路走过来,路过了哪个站点、安插了哪些人是有迹可循的!
人类能披着人皮衣潜入,全靠隐蔽,如果血族有防备,哪怕暂时除掉气味、降低了体温,血族也有的是办法把他们揪出来!
而且谁没事会吃降温剂这种临时应急的虎狼药,他们现在甚至没法第一时间联系外界示警。大费雪是什么变态,这里到底有多少具血族干尸等着他们,匠人造物的通讯屏蔽范围有多大?
忽然,李斯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整个人僵住,堂堂火种就这么脚下拌蒜,被台阶绊了个大马趴。
他甚至来不及爬起来,猛地扭头看向乌鸦,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驿站长的脸色告诉他,他想的没错——
为什么要这样兴师动众地屏蔽他们通讯用的匠人造物?如果只是为了分化他们这一小撮“野怪”,这成本未免太大了。
如果他们身份暴露许久,其他人说不定早已经被盯上了,对方就是要让他们跟其他人失联,就是要让他们无法示警,然后一锅端!
罗兰长老、达米安诺斯长老……无数先驱小队……霍尼队长……
小镇和驿站暴露了,他们还有风险阻断机制,那是多年来无数惨剧打磨来的。可现在一切在探索中,刚离开故地不久的火种们,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出天衣无缝的阻断机制。
那么整个尾区……
“驿、驿站长……”李斯特发出一声自己都听不清的呓语。
就在这时,一道“恐惧”加持落在他身上,李斯特倏地打了个冷战,触电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
“我知道。”乌鸦因为强行用了火种能力,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语气却很镇定,“起来,没到绝望的时候。死了的‘野怪’没多少价值,顶多是一点违禁品原料——打草惊蛇了,搞不好这点东西他们都弄不到,也不值得这万人坑。如果我是格里芬·费雪,耐心布局这么久,不会只想要一批‘野味’,还有时间。”
不知是“力量加持”管用了,还是乌鸦本人更管用。
反正驿站长开口了,就像劈头扔下一张细密的网,堪堪兜住了“极乐”小哥行将崩溃成渣的神智。
和所有身陷绝境的人一样,李斯特果断趋利避害:放弃理智,选择信仰。
“对,还有时间。”他别的压根没听见,只听了这么个关键词,立刻深信不疑,自己跟自己咕哝,“没到绝境。”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驿站长说的。
驿站长所有的唾沫都会凿入圭臬,驿站长所有的承诺必定成真。
李斯特只花了一秒,就满血复活,他大长腿一迈蹿了起来,对身后的两个女孩说:“我在圣地学习的时候,学过被秘族包围时怎么脱身的案例,跟紧我!”
乌鸦:“……”
要不是还有草莓和茉莉在,他的“恐惧”差点没燃料了。
果然,没有脑子后,人立刻好了。
他们顺着肮脏狭窄的楼梯狂奔时,第一波追兵已经被乌鸦提前设置的“末日审判”绞杀在封闭的员工通道里。
经验丰富的兔头人埃德蒙只看了一眼,立刻做出战略部署:“一半堵住后门,一半埋伏在大厅里员工通道小门,总共就这俩出口,他们跑不了!”
酒店大门后门的小巷里,狐头人的血盆大口咧到了耳根下,失了智的愤怒狼人仰天咆哮,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蜥蜴人在墙上狂奔。
追兵与逃亡者正好在垃圾道口撞上。
“在这边!”
磨牙吮血的秘族们一个接一个地扑向他们的猎物。
跑在最前头的狐头人一爪子抓向眼前的生物——埃德蒙老大刚收到的消息,这根本就是群披着人皮的浆果。果然,只是看着像血族,跑起来全露馅,在秘族眼里,这些小生物的动作缓慢笨拙极了。
狐头人想起浆果鲜嫩的内脏,嘴里瞬间哈喇子爆发……
可一爪落下,触感却不对,狐头人觉得自己抓到了一团冰冷滑腻的东西。下一刻,爪下“浆果”蓦然变身大蜥蜴,粗大的尾巴已经朝狐狸脑袋扇了过来!
最先扑过来的秘族乱成了一团:鬼迷日眼的狼人一口咬住狐头人的脖子,天上荆山人失了导航似的飞扑向蜥蜴人的尾巴——
“幻觉!蠢货!那是知觉扭曲!”兔头人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炸开。
酒店后门,秘族乱成一团,一道远光车灯从垃圾巷口深处打了过来——正是原本迷藏车藏匿的地方。
迷藏空间里存了不少车,方才留守迷藏的迅猛龙及时把迷藏开走,还在原地留了空车,在第一波赶到的秘族大意中,已经启动了引擎。
兔头人暴怒。
“你们是马戏团培训出来的吗?放跑那辆车,我撕了你们!”
他手下秘族也不是全没长脑子,那些智商都分给毛发的家伙往上扑的时候,也有冷静的潜伏者在观察周遭情况。兔头人话音没落,一条巨蟒就从暗处冒出来,足有两人合抱粗的蛇身绞住了车身——这是一条服食了生命石的蛇人,体态几乎已经完全返祖。
怒不可遏的秘族一个接一个地扑了上去,那差点冲出去的轿车硬是被按在原地,前轮都离开了地面!
“轰”——
车身倾斜到了一个角度,炸了。
靠得近的秘族有的当场毙命,有的披着火飞了出来。
整个酒店大楼都跟着哆嗦了一下,附近所有机动车的防盗警报齐鸣,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听力敏锐的品种,一时全聋了。
这动静太大了,一时间,鸢尾湾本地的安全署、酒店保安、港口巡逻队……全都被惊动,无数脚步声往这边赶。
之前跟秘族雇佣兵别苗头的血族护卫队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往后巷冲,原本堵在垃圾道另一个出口的秘族见了,一窝蜂地跟着跑。
就连酒店大厅里的客人们都纷纷驻足,好事的已经跑出来看热闹,路人也将注意力投往那边,稀里糊涂地让四个皮衣不服帖的“服务生”接走了行李。
“服务生”们不慌不忙地推着行李,从血族丛中穿过,朝停车场去了,像是要帮退房的客人把行李送到车上。他们兢兢业业,不但把行李送上了车,还好心地撬开车锁,将防盗警报关上,替客人把车开走了。
“你没事?真的没事?”服务生甲——李斯特,慌里慌张地伸手探驿站长的额头,冰凉,才想起降温药剂的药效没过,这会儿大家都凉凉的。
他们根本没从后门走,只是掐算着时间扔了个“知觉扭曲”,然后远程启动装了炸弹的车,远光一打,迷了眼的秘族就会坚信他们在那。等爆炸把所有人注意力引走,就换一身服务生的人皮衣,大喇喇地从另一个出口离开——炸弹车也是驿站长早早预备出来的,专门对付秘族,秘族体重大力气大,喜欢以身撞车,适合一歪就炸的水银杆炸弹。
唯一的问题是,那针对秘族的“知觉扭曲”虽然只有一瞬间,也不是李斯特的水平能做到的,到底还是靠乌鸦给他的“力量加持”。
可是驿站长每次用火种能力都透支,每次透支结果都那么恐怖。
茉莉也不放心地从后座上凑了过来。
李斯特提心吊胆:“要不我来开?”
“极乐”的第一火种技能是“看人脸色”,第二才是“知觉扭曲”,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极乐”只有一级,李斯特总是很难从乌鸦脸上看出什么来。
乌鸦摆摆手,浑然无事地单手扶着方向盘。
“我躺这么久了,这点力气还有……看什么看,你帮草莓翻他们的行李去,”乌鸦用空着的手把茉莉探过来的脑袋推回去,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对,数码产品、人皮衣、身份证件都有用……哎等等,那瓶别开,那是血族化妆品,里面都是抹人皮衣的福尔马林,太呛了……”
茉莉扑棱开他的手,李斯特能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只是小姑娘在血族培育所长大,对人类社会没有那么强的归属感,感情上比李斯特冷静得多。
她也不那么信乌鸦的话……从看到那件染血的衬衣开始,她就不信了。
死死地盯着乌鸦,茉莉试图抓住他身上每一处不自然的肌肉绷紧,车子安全开出酒店区域都没看出来,她才犹疑着略微放心:“如果我们的底细被发现,那些从尾区出来的人很可能暴露了,是吧?为什么你说,我们还有时间?你相信他们有安全应对的退路?”
罗兰就算了,听说能合并“守护神域”的神圣性格里都有谨慎周全的一面,圣地那个上蹿下跳的纵火老头可不像什么靠谱的人。
“无所谓,”乌鸦面不改色,“问题不在我们,在格里芬·费雪想要什么。”
“什么?”
“独属于他的‘浆果帝国’。”
把有杀伤力的智慧生物当宠物,多愚蠢啊。
格里芬·费雪想。
当然,和这些生物签生死契更愚蠢。
当年费雪家为了安全,只有三个人在生死契上签了名。三个人,算上私生子,能有几个直系后裔?最简单的,他们这几个人都死光了,生死契自然作废。
最难杀的天赋者亚历山大·费雪都被无声无息地顶替了,完成这个目标很难吗?
生死契对野怪一方的约束范围,是所有踏足香料厂地界的野怪——这也是当年费雪家的贪心,希望将外来野怪也收拢进来“发光发热”。
而费雪家也没有禁止香料厂和其他野怪交易,否则,大量稀有矿石、秘族原料就都要他们家提供了。用廉价食物、香料厂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跟其他野怪交易,成本低得多。
食物可以交易,身份证件当然也可以。没有踏足过香料厂地界的野怪不受生死契限制。香料厂提供身份证件,帮尾区野怪“潜入”血族社会,再借尾区野怪杀人破契——他们甚至不用引导,不用泄露费雪家任何秘密,尾区那些野心勃勃的恶魔生物,只要有机会,自然而然地就会这么做。
而在此之前,“生死契”反而成了香料厂的护身符。等“生死契”破碎,他们彻底自由,也完全可以和蛀空了费雪家的野怪互相钳制。
多聪明啊。
这些恶魔就像尾区漫山遍野的大蒜一样,危险,又充满诱惑。
他们是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生产者,能制作出足以抗衡血族天赋物的空间道具,在尾区的原始森林里开辟了一个风都吹不进去的世界……尾区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毒贩和走私犯,居然只把这大野怪窝当成“违禁品”原料产地,简直暴殄天物。
如果能把整个尾区变成一个大“香料厂”,格里芬·费雪相信,他甚至将拥有一支足以让他走上人生巅峰的秘密武装。
前提是抹除掉那个荒谬的“生死契”,把这些野怪变成身心都臣服的奴隶。
而这件事必须隐蔽,不能惊动任何人。毕竟,费雪家什么好东西也不会留给一个私生子的。
格里芬·费雪盯着一个定位器——那是他放在自己父亲身上的。
他很高兴老费雪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也想把事情捂住,趁机牟利。此时,老费雪已经偷偷去了最近的香料厂。
香料厂入口有野怪的“匠人造物”,禁止外族进入,老东西需要停车,等野怪接引。
格里芬·费雪听着窃听器里传来与人声殊无二致的通用语,笑了,拿出了一部手机——
窃听器里一声巨响,然后是爆炸声、惨叫声……与此同时,格里芬桌上那“典当”婴儿蓦地睁眼,露出目眦欲裂的狰狞表情,承担了“生死契”的“违约金”。
“怎么办呢?”格里芬·费雪喃喃地说,“生死契提前破了,你们可没有护身符了。”
就像血族赤着身子,暴露在了烈日下。
爆炸掀飞了老费雪和两个恰巧迎上前的野怪。
老费雪的护目墨镜炸裂,血族的瞳孔在惨白的日光下收成了针尖大。
野怪们大呼小叫地冲上来,救同伴的救同伴、救火的救火,乱成一团。
可是他们扑不灭血族身上的火。
不知为什么,老费雪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形酒精罐,爆炸引起的火苗才一沾到他身上,立刻熊熊地暴虐了起来。
此时正是烈日当空,烧焦的皮衣却无力再抵挡那诅咒似的日光,于是阳光和火光团成一团,簇拥着老费雪,他看起来金灿灿的,插上翅膀就能升天了。
几个离得远、侥幸没被炸飞的“野怪”本想救他,看见此情此景,一时面面相觑,愣是都没敢上前。
血族……是这么易燃易爆的生物?
就这么片刻的犹疑,老费雪身上的火焰再一次炸开,更加张牙舞爪,逼人的热气将围过来的几个“野怪”都逼到了十米开外。他们看着那烧得没了原始器型的血族用痉挛的手探入衣襟,从领口揪出了一样东西。
出来迎接“合作方”的,当然都是火种,一瞬间,几个火种都感觉到了那东西上覆盖的阴冷气息。
有人喃喃问:“那是个血族天赋物吗?是什么鬼东西?”
可是声带烧焦的老费雪已经无法回答了。
那本该是一件护身保命的天赋物,他花了大价钱,还托了儿子的门路,才从黑市上拍到。
是谁在他的车上装了炸弹?谁把他的护身天赋物替换成了引火的?
他今天怀着鬼胎秘密来到香料厂,连贴身的秘书都不知道他的行程,那么……谁知道?
格里芬……只有格里芬!
电光石火间,老费雪脑子里掠过无数念头。
格里芬这个快成年才接回来的儿子,在费雪家处境并不好,忘了当年是因为什么……总而言之是琐事,十多年前过去,他已经记不清那些鸡毛蒜皮了。老费雪只记得,格里芬是跟他的几个兄弟闹了矛盾,闹得家宅不安。他觉得很烦,于是想了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办法:以“实习历练”的名义,将格里芬这个不值钱的儿子送到了尾区。
一方面为了耳根清净,一方面老费雪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费雪集团有两大要害部门,“香料厂”和“物流网”,他主管香料厂,就不便过多插手另一边的事。可尾区又是野怪大本营,和香料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那边安插自己的便宜儿子,许多事会方便很多。
后来证明,他是英明的。
尾区鱼龙混杂,却是个大宝库,生命石、各种走私的违禁品都有门路,格里芬甚至能弄到大量非法倒卖的血族器官。
十年来,源源不断的禁品材料经格里芬的手送来,老费雪手上见不得光的资金又经格里芬的手送到海外。禁品原料变成香料厂升级的造物、变成钱、再变成他在集团里扶摇直上的底气;说不清楚的黑钱在海上游历一圈回来,比农场劳工的血汗钱还清白。
他开始逢人就说,格里芬是他最骄傲的儿子……之一。
谁知看错了人,那居然是个揣着狼子野心弑父的畜生!
早知道……
可惜,老费雪早不知道,到死也没想明白。
不过俄顷,方才还人模狗样的血族就成了一具焦尸。
浓烟四溢,焦臭扑鼻,目睹这一切的“野怪”——背区黑匠人们在震惊中鸦雀无声。
半晌,才有人茫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中年人回过神来:“快去,叫医生来,我们这边有烧伤的同伴,血族那边……”
他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中年人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半晌才几不可闻地问:“你们……感觉到了吗?”
“什……”
“等等,是生死契!生死契消失了!”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虽然有人受伤,但那车显然不是被害人老费雪炸的,不算“互相伤害”,当然也不会触动生死契。
怎么还能突然消失?
除非是当年签了生死契的血族都死光光,还集体断子绝孙。
或者——
“那个安炸弹的,是三个签约人……或者他们直系后裔之一。”
“啊,豪门内斗?那斗他们的去啊,死咱家门口算怎么回事!”
“就是,还连累达达和兰斯,医生怎么还不来?这种烧伤……”
“先生,你怎么了?”
领头的中年火种抬头朝一个方向望去,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极了:“快……快去告诉大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