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瑜此刻正屈膝蹲下身子,望着角落中死去的姑娘。他从怀里掏了帕子捏着,将姑娘额头上的弩箭缓缓取出,冲着烛光细细端详。
“这弩箭上,像是涂了毒。”盛怀瑜瞧着箭头上已经干涸的黑色血液,缓缓道。
陆漾川走近那具尸体,蹲下身子捏着脸细细地看了舌头,又翻了翻眼皮,神色凝重了几分。
指尖触碰到的刺骨的凉意和尸体表面的僵硬皮肤都勾起了他不太美好的回忆,他眉头紧蹙,脱口而出:
“方才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人也中了……”
陆漾川猛地意识到说漏了嘴,忙把“寒毒”两字咽了回去。
“中了什么?陆将军知道这是何毒?”盛怀瑜目光冷了冷,敏锐地察觉陆漾川话里的隐瞒。
“陆将军为何来这挽月楼,难不成真是来寻花问柳的?”
“这……”
陆漾川转着眼珠,琢磨着怎样把这话题跳过去。归京途中遇袭的前因后果,还是晏西楼亲自上禀陛下为好,此时同盛怀瑜讲并不妥当。
同永宁王之间的一场闹剧,此刻更是没脸张嘴。
“我不巧厥了过去,这倒是真不知道。”
盛怀瑜眯了眯眼睛。
其实他进了挽月楼便摸清了楼内骚乱的起因。方才那场闹剧,主角有几个人、都有谁,此刻他早就已经心知肚明。
可现在陆漾川的表现,明显还知道些别的。
陆漾川支支吾吾了一阵儿,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惊讶地喊了声:
“握瑾?哎呦,快快快!搭把手!”
盛怀瑜被这一声“握瑾”叫得分了神,忙着向门口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何方妖孽?”
陆漾川闻言只是朝门口瞥了一眼,便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像疯狗一般冲向门口,早就忘了眼前站着的“妖孽”是大名鼎鼎的永宁王,张嘴就是以下犯上,猛地嚎了一嗓子:
“这这这,恶毒小人!你把我家将军怎样了?将军啊,清鹤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我可怎么跟兄弟们交代啊!你可别死啊呜呜呜!”
“还不放开我家将军的贵腿!”
经此一遭,盛怀瑜这才发现,这“妖孽”身后还拖着个人形的不明物件儿。
可怜见儿的晏将军,此时一条腿被高高地扯起来,后背紧贴着大地,被身下的沙石磨得衣衫褴褛……
“妖孽”听了陆漾川的哭嚎,还故意挑衅般晃了晃手里的腿:
“不放开,又怎样?”
来人把晏将军的“贵腿”往地上一丢,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不忘阴阳怪气:
“你家将军还没死透呢,号什么丧!盛握瑾,连本王你都认不出来了?”
盛怀瑜一脸不可思议:
“你是……王爷?!”
“怎么,握瑾,我不好看么?”
说着,傅良夜勾唇一笑,指尖轻抚上自己的侧脸,朝盛怀瑜连着抛了好几个媚眼。
“可真是,真是好看极了。”盛怀瑜抬手捂脸,唇角抽搐,无奈道。
傅良夜终于满意地颔首,忽然眼珠子一转,连忙换了个脸色,讨好地凑到了盛怀瑜身边小声恳求着:
“握瑾,打个商量?今夜之事,就别告诉皇兄了罢。”
盛怀瑜拍拍傅良夜的肩膀,以一笑回之:
“王爷应该知晓,臣对陛下,知无不言。”
作者有话说:
晏将军: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永宁王:客气!
晏将军:......
第6章 月坠花折
盛怀瑜弯腰将备受蹂躏的晏西楼从地上扶起,触到了人毫无温度的皮肤,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连忙吩咐手下将晏将军扶到楼上。
陆漾川胆儿肥得剜了傅良夜一眼,而后追在自家将军后面也上了楼。
傅良夜的目光落在陆漾川头上,瞧见了被自己一脚踹出的红印,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给晏将军搬个暖炉出来暖着,他身上冷得厉害,说不定是肾虚呢~”
陆漾川“嘭”的一声合上了门。
傅良夜拖着人走了许久夜路,连带着自己身上也沾了些寒意,斟了热茶抬盏抿了一口,思忖着凤阕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看盛怀瑜的样子,估计直接问他,也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盛怀瑜倒是也不问傅良夜怎会来挽月楼,许是懒得问,毕竟盛怀瑜从来不是一个多事的人。
当然,也是因为盛怀瑜对傅良夜平素的荒唐行径熟视无睹了。
“对了,沿小路向西南行进,有几具尸体,握瑾,你去弄回来罢。”
傅良夜说着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摆出一副不想动的架势:
“嗯。”盛怀瑜抱剑颔首。等到傅良夜再睁眼,眼前人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嚯~还是这般性急!让他去收尸,又不是教他去索命…”
傅良夜揉了揉眼睛,随手拈来一块糕点嚼呀嚼。
谢阿蛮准是听到了傅良夜的动静,才胆子大了些,缓缓踩着踏跺从二楼下来。
方才的骚乱与那群冲进房内的禁卫军将她吓得不轻。等人走后,她趴在窗前向外观望,直到看见傅良夜完完整整地竖着回来了,才舒了口气。
此时她来到那死去的姑娘身侧,揭开上方的白布,敛袖抬手,温柔地帮人合上双眼,忍不住落了泪:
“老天不长眼啊,梅香姐姐极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这些生活在青楼里的红颜,无人记挂着她们的喜怒哀乐、祸福生死。她们活着时献出鲜活生动肉体,死时腐烂成一把枯骨。
来人世走一遭,看透了世人皆喜新厌旧,看遍了这红尘薄情。
傅良夜闻声侧首,此时才注意到那死去的女子。
那尸身被安置在一处角落,用白布盖着。
方才情势紧急,他未曾注意刺客是否伤人。可就算是死了人,任别人来看,一个小小的风尘女子,也并不值得永宁王挂怀。
可此刻,傅良夜却走到梅娘尸体旁侧,恭恭敬敬地拜上了一拜。
手中的茶盏微斜,茶水从杯沿洒下,在地面上聚成一小股水流,如同女子脸上的泪痕。
“梅姐姐,就这样死了么?”傅良夜失魂落魄,喃喃道。
梅香啊,是一个整日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姑娘。
虽然她的生活不尽如人意,但她卧房的窗台,无论春夏秋冬,都会摆上一瓶花儿。
春有梨花灿白,夏有桃花灼灼,秋有黄花曳曳,冬有梅花零零。
四季盛开在她卧房的窗子里。
从小就被卖给青楼的小姑娘没有姓名,她尤爱梅花,于是她给自己起名——叫做“梅香”。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可未等到京城的冬季来临,梅树就枯了。
傅良夜指尖一松,伴随着一声脆响,杯盏于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谢阿蛮被声音惊得打了个冷颤,慌乱抬眸,吃惊地瞧见了傅良夜僵直的背脊,隐隐察觉傅良夜的情绪似乎有些反常。
“梅娘也是自己命薄,也怪不了谁的。小月牙儿,你也不必……”
谢阿蛮揣摩着傅良夜的心绪,虽不知傅良夜此举因何,可也只能是习惯性地顺着人的意安慰几句。
傅良夜再没说一句话,只是独自踱到门前,靠在柱子前望天。
烛影摇摇,寒风过堂。
谢阿蛮褪了身上的披风,罩上了傅良夜的肩膀:
“跟个呆头鹅似的,大半夜的偏要站风口这儿,明日该头疼了!”
“真是……命该如此?”傅良夜瞳眸微颤,抬眼看着身侧的阿蛮。
他生在皇家,而她们被卖到青楼;他锦衣玉食,而她们终日惶惶,受人轻贱;
世上本就有些人无法选择,她们的苦难被人嘲笑轻贱,她们的命不是命。
难道真是命么?
不是的!他本可以,本可以救梅娘的!
是啊,如果当时他能反应快一些,再快一些,梅香就不会死了。
又或者,当时他没有躲开,那箭更不会扎在她身上。
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傅良夜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忽然想到,这句话皇兄似乎也对他说过。
这样说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为自己开脱罢了。他的罪,是洗不清的。
又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害人丧命。
他静静地蹲下,坐在了门槛上,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脚底被刺扎伤的口子里渗出的血已经把泥土染成了淡淡的褐色。
血和泥混在一起,早就像浆糊一样把伤口糊住了。表面上看只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有什么伤痕,可实际上钻心的疼。
疼,真疼啊。
“你就这么随便坐下了,都把我的罗裙弄脏了。罢了罢了,不跟你计较好吧。”
谢阿蛮不满地埋怨了一句,可看着傅良夜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也只好敛了裙子,在门口的台阶上陪傅良夜坐着。
谢阿蛮虽因梅香之死伤怀了一阵儿,可身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悲伤竟也同欲望一般消逝得飞快,她更懂得珍惜眼前。
“唉,小月牙儿,你总是这样,心里憋了事儿又不跟别人说,留着自己个儿遭罪!有些事儿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你却上赶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没人会怪你。唉!你说你,平日里说话跟倒豆子似的,现在装什么闷葫芦,怎么不憋屈死你呢!”
阿蛮心绪复杂地盯着一声不吭的傅良夜,咬牙恨铁不成钢般忿忿道。
傅良夜索性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对阿蛮的话置若罔闻。
阿蛮摇摇头叹出一口气,算是拿人没招儿了。
她不放心把傅良夜自己留在这儿,又实在是闲着无聊,只好随手捡了片梧桐,用涂了蔻丹的指甲在叶片上戳来戳去,几乎是不知不觉中,在叶子上镂空刻出了一个“沈”字。
“沈,沈郎啊沈郎~”
阿蛮拿捏着戏腔,小小声地唤着。
她欣喜地对着月亮瞧了又瞧,看着月光透过缝隙透过叶片,字迹被镀上一片皎洁,唇畔漫出笑意,而后如获珍宝般将叶片藏进了袖子里,心情好了不少。
若是有一日,她也如梅娘那般无声无息的死去,总会有人记得她曾经活在这人间。
一个是沈郎,一个便是——身旁的小王爷了罢。
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待到谢阿蛮的目光再次落在傅良夜身上时,她看见眼前的人抬着头,唇瓣翕动,正伸着手指朝着夜空指来指去,像是在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京都的夜幕铺满了数以万计的星星,傅良夜就一个一个不厌其烦地数。
传言说,死去的亲人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辰,护佑自己最重要的人。
傅良夜缓缓抬手,托起了漆黑夜幕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旧恨依前在,休说当时。
梧桐又落,满袖猩猩血又垂。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作者有话说: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大泱日日都有新鲜事儿听。
“听说前几天晏小将军凯旋,天家大摆庆功宴,别说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就说与客的各位官人,那都是一顶一的权贵,这晏将军可真是得皇帝盛宠啊。”
茶馆小二肩上披着条白抹布,同卖葱花饼的刘婶嚼舌根。这秋日炎炎似火烧,能把人烤化了,小二拿起抹布一边揩汗,一边嘟囔着啐了一口今儿这热得见鬼的天气。
“晏家世代忠良,晏将军更是军功赫赫,这是人家该有的排场。更别说皇帝当年登基,可就是靠了晏家。”
刘婶被葱花辣得直抹眼泪,在锅面摊开一张饼,扬上绿油油如翡翠的葱花,伴随着油炸开的刺啦一声,把空气烤得愈发灼热。
“那婶儿你晓得几年前东宫那场大火不?那烧得,哎呦,整府都没剩下几个活人啦!”
小二说得讳莫如深,声音便低了些,刚想接着说,余光却瞥见了身后凭空出现的小郎君。
店角的小桌边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头戴幂篱的白衣郎君。小二正愁近日无客,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位全身上下散发着贵气的郎君,即刻带着笑凑过去。
“这天儿也是够热的,郎君不如吃些清淡的。小店的卤面可是一绝,郎君要不要尝尝?”
小二堆着笑脸打量着这位客人,猜度这幂篱下究竟是倾国倾城还是丑如无盐。
只见人宽肩窄腰,端地是一副好身板儿,应是个妙人。
不过这妙人腰间竟是带了剑,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模样。
幂篱下漏出一声轻笑,只见小郎君向袖子里一探,便摸出几两银子丢到自己手里,随后难得张了口,声音带着一股养尊处优惯了的懒散语气。
“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挑好的拿一坛上来,剩下的银子就归你了。”
小二手脚麻利的取来上好的桃花酿,给人斟了一海碗,而后识相地溜了,重新回到刘婶儿身后,接着刚才的话头闲扯。
“啥?你刚才说啥,说得那么小声?”刘婶听着身后的动静,疑惑地问了句。
“我说,东宫那场大火,有人说,那位还活……”
店小二一惊一乍,刚想接着往下说,便被刘婶沾满葱花的大手捂了嘴。
“嘘……小崽种,脑袋想搬家了是不?管不住你那张烂嘴,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有点儿数。”
小二恹恹地闭了嘴。
刘婶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百事儿通”。
她此刻正眯着眼睛流着泪,刀下剁着细碎的葱花。
菜板子和菜刀碰撞发出沉闷的“咄咄”声,教训完李小二,嘴上还不得闲:
“你方才提到晏家小将军,我倒是听见一件有意思的事儿。”
刘婶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到这儿便没再顾忌,一张巧嘴讲得吐沫星子飞溅。
“我听别人讲啊,那晏小将军刚回京,便去了趟挽月楼,当场掷千金买红颜一笑,诶呦呦,你猜怎么着?”
刘婶一脸神秘,堆满皱纹的脸憋着笑,皱成一朵菊花儿。
“怎么着?”小二好奇,贴着脸问。
“谁知道红颜竟是蓝颜,此阿蛮非彼阿蛮,那层衣服皮褪下,竟是带了把儿的!”
“哈?还有这事儿?”小二讶道。
“哎呦喂,还有更有意思的呢。这蓝颜祸水也不是别人,正是永宁王,天家唯一的亲弟弟!”
刘婶笑得直抹眼泪,葱花的辣子沾到眼睛上,边笑边流眼泪。
“呦,这事儿说稀奇也不稀奇,谁不知道永宁王风流,这回可真是玩出花来了!”
小二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两人登时笑做一团,乐得直拍菜板子。
小二和刘婶笑得正欢,身后的白衣人却不知为何被酒呛得直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事儿就是昨晚的事儿,怎么才几个时辰就传得这么离谱了?
幂篱底下的一张俊脸被谣言气的五官乱飞,拳头猛地锤上桌案,却将那桃花酿碰洒了,哗啦一下将人衣衫浇了个透。
小二惊诧地回头,眯着眼睛打量傅良夜,压低声音问:
“那郎君干啥呐?怎么瞧着脑瓜子不太灵光”
“不晓得,准是你那酒太冲,上头了。”刘婶皱皱鼻子。
若是这二人知晓这玩笑话都叫正主听了去,怕是今儿个就连夜收拾摊子逃难去了。毕竟市井传闻中的永宁王,不仅是个流连红尘的风流鬼,更是个睚眦必报的阎罗王。
阎罗王愁容满面地挤进市井人群中,躲避着到处乱跑的小孩子,暗自决定以后次次出门都要随身带一本黄历。
一炷香过后,永宁王府——
傅良夜换了身月白长衫,吩咐下人备了马,顶着午后灼热的日头出了王府。
今日在街上传言中的“前太子”——王皇后之子傅良辰,早该在七年前就化成灰了,谁知道最近这几日竟死灰复燃,在商贩小卒口中从灰堆里起死回生。
傅良夜对坊间流传的类似皇室秘辛早已司空见惯,那些也无过是街头巷尾的闲谈,不必多心。
可最近这流言,却是让人不得不再重新关注起这七年前的旧事。
这流言最初是在谢阿蛮口中听到的,时间也不过是初夏。
那传说道,南户山有猎人射下一只大雁,从其腹中剖出素帛,日光一照,帛上竟然显现了一行血字:
天子不忠不孝
先太子含冤返魂
冀州疫病四起
这传言过于离奇,傅良夜只当是民间杜撰的玩笑话,并未深思。
后傅良夜进宫面圣,将流言随口一提。未料得皇帝听后,将案上正展开的一卷折子抛进他怀里。
永宁王平日素不参政事,不知近日朝中大事。
原来冀州知州李禀恒,千里迢迢给皇帝递折子,直言冀州生了怪事,且隐隐有泛滥之态。
具体什么怪事,这李禀恒在奏章里支支吾吾,又说不太清。可从字里行间猜出的意思,似乎是冀州生了尸变。
今年夏季酷暑,冀州大旱,滴水不落。冀州一带多山,与外界联系甚少,旱灾一来,粮食颗粒无收,朝廷赈济也只能解燃眉之急,饿死的百姓不在少数。
皇帝因冀州饥荒之事已经几月未得安眠,而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冀州又出了这等事,更是愁上加愁。
但联系到这流言,就算傅良夜再迟钝,也觉得冀州此时的异象有些过于蹊跷了。
这流言如谶语般,好似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引着人往套子里钻。
于是今日,借着谢阿蛮在挽月楼的便宜,傅良夜已经打探到许多小道消息,心里暗自有了数。
那个“含冤返魂”的废太子,想到这儿,傅良夜眉头微蹙。
当年王皇后被废,二皇子傅良轩借机巩固朝中地位,借晏家权势,步步紧逼,将东宫在皇宫内外的势力连根拔起。前太子在朝中岌岌可危,甚至先皇已经拟了圣旨,意欲废立太子,诏书降下只是时间问题。
可未等到那一天,东宫就烧起了一场大火。
那场火烧红了京都的半片天,将前太子被烧得连灰都没找见,也将时为二皇子的傅良轩推上不仁不孝的风口浪尖。
先皇大怒,不久便急火攻心,驾崩了。
二皇子傅良轩登基,改年号为盛元。
虽朝野上下流言纷纷,可谁也不敢触新帝逆鳞。所剩无几的几个先太子余党,忌惮那群藏在皇帝背后的“黑乌鸦”,只能夹起尾巴俯首称臣,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要说这东宫走水一事同皇兄有关,傅良夜是不信的。那先太子死的太不是时候,如果是皇兄,他会有更好的办法把他弄死,且不留任何把柄。
傅良夜骑在马上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儿,再一抬头,竟是已到了宫墙外。
他翻身下了马,晃了晃老哥亲赐的令牌,折扇一展,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猜度着皇兄此时或许在御书房批折子,于是傅良夜便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刚拐过回廊,迎面撞上老太监王德。
王德笑容满面地见了礼,说王爷来得不巧,陛下到栖梧宫赏枫去了。
皇兄倒是难得有这闲情逸致,傅良夜蹙眉暗道奇怪,便随意寒暄了几句,随即出宫策马前往凤岐山。
作者有话说:
小王爷:我老哥又丢下我独自享受去了?
陛下:非也,非也。
晏某人:(装作没听到)
第8章 鸳鸯浴(一)
凤岐山位于陪都盛乐与京都之间,先皇在凤栖山脚修了处行宫名为——栖梧宫。
这栖梧宫抱水环山,风水先生只说此地灵气鼎盛,是块宝地,养天地之灵气,适合修炼,久居于此山灵毓秀之地,定会延年益寿,甚至羽化成仙。
这话听着虽然离谱,可还是有人笃信。
凤岐山最初并不叫凤岐山,很早以前,它叫“红叶山”。
先帝晚年沉溺于求仙问药,祈求长生不老。无意间听闻盛京附近的“红叶山”上有处天然热泉,民间传言有包治百病的神奇功效——据说这山上的鸟兽若是受了伤,都会到这温泉里泡泡,只需一刻钟,伤口就能愈合。后来越传越神,以至于传到只要喝上这泉里的一口水,就能活死人,肉白骨。
老皇帝那时身子正不舒坦,听风就是雨,一听说这京都城外竟有如此宝地,大手一挥便将这处“神泉”改为御用之泉,赐名为“凤栖汤”,又在山脚下修了处行宫,把好好的“红叶山”改成了“凤岐山”。
守在山脚的凤阕禁卫眼瞧着不远处贴着地皮腾起一层尘土,纷纷提高了警戒。见来人竟是永宁王,连忙帮人栓了马,落戟放行。
山风吹得满树红枫簌簌作响,入目是纯粹的红。傅良夜踏着秋叶,将满山的艳红藏进眸中。
他沿着红叶铺满的小径向上走,弯腰将那些零落的红枫抱了满怀。红叶边走边落,傅良夜也不顾忌,边走边捡,就这样到了山顶,又有了满满一怀。
山崖下白色的雾气氤氲升腾,隐隐约约露出一个人的背影。
傅良夜脚步放轻,掀起长袍兜住怀里的枫叶,缓缓走到池中人身后,正欲给独自享受的皇兄当头降下一场红枫雨,可未等枫叶落下,脚踝便冷不丁被人扯住。
他身形不稳,“嘭”的一声被人毫不留情地按进池水中。
赤红的枫叶铺满了水面,映得水也变为灼灼的红。一柄纸扇可怜兮兮地飘在水里,扇面儿上的画的一树桃花被水浸泡得褪了色,花花绿绿的墨将扇面弄得一团糟。
从落水的那一刻开始,傅良夜四肢本能地僵硬,手下意识地乱抓着。
水,黑暗,随之而来熟悉的让人厌恶的窒息感,并不美好的回忆。
他在水底拼命挣扎着,觉得自己要淹死了。
皇兄居然都不拉他一把,好生气。
于是傅良夜闭上了眼睛,准备躺尸。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水底站起来了……
他试着向上窜了一窜,露出了鼻子;他又努力地向上游了游,终于扒着岸边的石头爬上了岸,像一条缺氧的鱼一般贪婪地喘息。
再说本来好端端在温泉里泡着的晏西楼。
他正悠哉悠哉地合目小憩呢,却听得身后传来踩踏枯叶的稀碎声响——是有人故意放轻脚步迫近。
那并不是皇帝和握瑾的脚步声,也不像是晏甄的动静。按理说这山下有凤阕把守,层层守卫下不该有外人闯入,可晏西楼仍旧习惯性地警觉起来,借着余光朝身后瞄了一眼。
只是一会儿功夫,那身影已走到近前,未等那人下一步动作。晏西楼猛地发力一扯,抓着来人的脚踝,将偷袭的刺客甩进水里。
“噗通”一声,荡开一大圈儿涟漪。
这刺客在水里扑腾个没完,晏西楼抱臂观察了片刻,发觉这废物好像不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