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恕轻笑了一下。
他已经经历过这世上最恐怖骇人的失败了,还有什么能让他再害怕呢?
他重新,拿起自己的弓。
以及, 最终的赢家究竟会属于谁。
在国内的比赛上, 观众说白了都没有什么太强的立场。射箭也是小众项目, 没有那么多所谓的运动员粉丝, 无非是谁表现得好, 就一直把宝压在谁身上。
原本赵衡的赢面确实是更大的, 可前两轮他们有来有回的比试, 和赵衡身为前辈的debuff被加上之后,天平两方的重量似乎变成了一样的。
即使是支持某一方的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得出结论。
在众人眼里, 应该正紧张着的赵衡心里却出奇平静,如果这时有监测心跳的仪器的话,甚至能发现他的心率和平常也没有差出多少。
他毕竟是射箭运动员, 一种以心理素质强大而出名的运动员。
赵衡甚至都没有去看他的对手, 也只在报出十环之后分出了一丝神。
他从小就学会了一件事,在场上重要的永远不是对手的环数,而是自己的。
射箭淘汰赛和决赛一轮只有三支箭, 满环数就是三十。
但只要能站上国际赛场,不管是前任世界冠军还是小透明,这样的成绩基本都是能做到的。
在比赛的时候,比分也一般在28环以上,分出胜负的就是那小小一分。
对手是十环还是九环,关注这些没有意义。
他只要做到最好。
赛场之上, 赵衡依旧没有一丝纰漏, 和盛恕争得不相上下。
无论什么人看了, 都必须承认,赵衡发挥了他身为国家队一员的最好实力。
那样的心态稳定得吓人,仿佛是根本不能移动的山岳。
什么前辈的尊严,必须要赢的包袱,他身上都一一没有。
能看见的,只有一种浓烈得能从屏幕之上溢出来的专注。
赵衡的眼里,只有箭。
他不被任何外物影响,心坚如盘石,似乎是为这片赛场而生的。
如果绝地反击这样的剧本会在什么人身上出现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赵衡了。
这样的人,如果再赢不下一场比赛——
但到了这份上,比赛竟然真的还没有结束!
前两支箭,双方的总环数还是没有拉开差距,数字一模一样。
观众席上,有人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最后一支箭了。”
陈慕钦下意识地轻声说:“还是……国家队的会赢吧。”
不然,总不可能真的是盛恕,在强敌环伺的境况下,再一次拿到金牌吧?
可是周围已经没有人理他了。
现在还拿着国家队头衔当令箭的,还是没有认清局势。
也不明白竞技体育的真谛。
运动员之所以进入国家队,只能有一个原因——足够的实力。
而当一个人实力够强,即使还没在国家队内,他也总有一天,会跨过那个门坎。
盛恕和赵衡完全处于一个水平线上。
在国家队里看到他,也只是不久之后的问题。
郑君看着自己队伍里的两个队员将比赛进行到尾声,表情淡定如初。
他看着盛恕的背影,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之前几次绝地反击太深入人心,很多人都误以为,盛恕最大的优势是他的大心脏。而在与同样类型的选手对决时,这种优势很容易荡然无存。”
但那只是在观众看来的盛恕罢了。
市队的教练都非常清楚,盛恕是有ptsd的,甚至就在上次奥项锦标赛的赛场上,还险些出现状况。
他没有看起来那么自在洒脱,甚至面对着比其它人更大的压力。
盛恕所走上的,注定是一条坎坷而曲折的路。
他能把这样一条路走得像是平坦而宽阔的康庄大道,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
——实力。
如果心态尚不完美,也只是刚刚克服了体力问题的盛恕都能在比赛上夺冠的话,那么心理阴影渐渐淡去,实力在集训中更上一层楼的盛恕……
“还有谁能挡得住他呢?”
郑君笑着,而前方黑发的少年已然完成撒放,动作果决利落。
而属于他的那支箭,正中十环。
一厘米也不多,一厘米也不少。
——他射出了三十环。
这是极其完美的三支箭,就连分布都非常密集。
而谁能想到,这是从七十米开外射出来的箭呢?
胜利的天平从这一刻起,缓缓地倾向了盛恕。
一切,现在都押在赵衡最后的那支箭上面了。
盛恕放下弓,目光仍停留在场上,但神情并不是十分紧张。
反而是其它观众们,比他都更在意最后这支箭的落点。
这基本是最重要的地方了。
如果赵衡没有十环,比赛就此结束,盛恕再一次战胜比他更强的对手,或许就能拿到属于他的第二块金牌。
但如果赵衡也得到了三十环……
然而盛恕不在意这个。
赵衡的环数如何,是他自己的发挥。
射箭并非一项对抗性的比赛,他不能左右对手的发挥,甚至期待赵衡有更好的表现。
因为胜负并不是系在对手的失误身上的。
就算这一轮结束,他们依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又有什么关系?
继续比下去,他也一定要赢!
属于赵衡的那支箭终于离弦。
千万双眼睛盯着它,等待着比赛的最终结果。
他们屏息凝神,感觉时间过得有几分钟那么漫长,终于听到了环数的播报。
是九环。
这意味着赵衡的总环数是29环,比盛恕要低。
也就是说,盛恕他……真的赢了?!
镜头移到了靶子上面,他们得以看清箭的最终落点。
离十环非常接近了,差一点点就能压到线。
以至于在最终直播的画面上,九环旁边标了一个星号。
裁判走上前去确认时,直播间的画面被从赛场上移开,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紧紧地系在上面。
到底是盛恕赢了,还是依旧平分?
这场比赛最终的结果,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他们紧张地盯着屏幕,一瞬间也不敢把目光移开。
直到画面再次出现,盛恕名字后面的分数进行了变动。
——他竟真的是最后的赢家!
[我的天,他赢赵衡了!]
[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nb!]
[赵衡最后这一下好可惜,差一点点就是十环了]
说实话,这样的发挥对于赵衡来说不算失常,总环数29也一点都不差。
可只差“一点点”,本就是最让人遗憾的,就像没有什么比“我本可以”更叫人觉得难过。
这一次,幸运女神在最后的关头,还是向盛恕微微偏斜了一点。
只是他虽然以极其微小的优势赢得了比赛,却没人觉得这是运气所致。
即使有好运相伴,前提也是实力。
他们都清楚得很,盛恕有了和国家队前五对战而不落下风的水平。
那么他未来的路,还会通向哪里?
赵衡在结果出来后的表现并不激烈,只是相比原来,面部表情的变化幅度依然大了很多。
他从望远镜里看向自己的靶子,看着那支箭,手掌不自由地握紧。
十月的天气不算太热,但他依旧出了些汗。
如今比赛结束,汗在微风之下被吹得干了,有点发凉。
赵衡想,没人会甘心输的,即使是他。
他艰难地移开视线,抬起头,目光与盛恕相对。
那个赢了他的年轻人沉浸在一种胜利的喜悦中,并为金牌的争夺赛做起了准备。
但输掉的他,就与金银彻底无缘了。
赵衡“啧”了一声,从盛恕身边走过。
“你别得意,”他说,“我要在你之前赢了季明煦。”
“下次再见,我还要赢了你。”
盛恕笑起来,墨色的凤眼之中,锋芒半点不减。
“这话是我要和你说的。”
赵衡冷哼一声,两人一起下了场,为另一场半决赛让出位置来。
他们同归市队后,周围的教练和队员们都跟了上来,焦点渐渐从他们身上移到了下一场比赛的两位选手身上。
其它观众都跃跃欲试地等着新一轮比赛的开始,唯独陈慕钦,已经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脊背被迫挺得笔直。
下一场比赛时施杨和另一位前国家队队员的,其实也很有看头。
听着周围的呼声,他隐约也知道,比赛应该精彩得很。
陈慕钦是喜欢射箭的,可现在却分不出一丝精力去关注场上的动向。
他只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投射向自己,讽刺着自己的自大。
盛恕赢了,他赢得漂亮,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而他在心底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盛恕寻找好运的借口时,就像一个小丑。
陈慕钦一直都知道,盛恕学射箭,是因为自己而开始的。
黏人的豪门小少爷缠着他,就连一项随意的爱好也一定要花着功夫去学。因此,即使盛恕走上了专业道路,他也一直都有一种优越感——这个人是被我带入门的。
不是秦家的大少爷秦羽迟,不是市队什么厉害的队员,国家队的教练,而是他。
可现在……
他忽然想起来上学期自己和盛恕擦肩而过的那两次。
在食堂和秦羽迟那场比赛之后。
当时无论是他还是学校的其它人,都以为盛恕或许是想出了什么追人的新招数,后面才慢慢意识到盛恕是真的变了。
但其实早从那时起,盛恕的目光就已经不停留在他身上了。
少年一路向前、并不回头。
场上的比赛似乎结束了,胜者被决了出来。
铜牌争夺赛继而结束,然后又是金牌的争夺。
黑发少年再一次站到场上,和他的友人相对,默默打了个招呼。
他是那么意气飞扬而又夺目。
从这一刻起,陈慕钦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与盛恕没有任何瓜葛了。
但他竟然在因为这一点而感到不甘!
不管陈大少爷在家里和学校里多么备受关怀,在比赛的现场,都没人会在他身上多费功夫。
买了票来看比赛的观众,自然只关心场上的情况。
盛恕和施杨年龄相仿,同样是打败了在国家队待过的选手晋级到目前的位置,拥有角逐金牌的资格。
作为两张相对年轻的面孔,观众们对于他们之间的胜负并不好把握。
只是盛恕毕竟也是上次的冠军,在此前还打败了赵衡,他们不自主地对盛恕期待更大一些。
就场上前两轮的情况来看,确实也是如此。
盛恕很快拿到了4-0的分数,只差两分就能彻底胜出。
可就是在这个预示着胜利的第三轮中,施杨竟然以一环的优势取胜了!
而这还没有结束。
他们看着向来是“越挫越强”、“绝地反击”的小将盛恕上场以来第一次,在分数领先的情况下……被人彻底追平了!
第四轮结束,比赛仍未结束,盛恕和施杨之间的比分是——
4-4平。
这样的一场逆转, 实在是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期。
盛恕一直是越到后期越容易打出来状态的选手,在之前几场很是刺激的比赛中,一直也都是逆风翻盘。
他的心态也一直稳定, 不会被近在眼前的胜利影响而变得着急。
可是施杨的表现实在是太亮眼了。
他原本就是淮林的主力选手, 这次比赛时, 明显有了质的突破, 表现只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
但能在最紧要的关头连拿四分, 确实还是有一些运气成分在的。
“风水轮流转, ”沈雁回道, “一个人不会永远走运,也不会永远倒霉。”
在半决赛时,幸运女神青睐了盛恕, 等到了决赛时,则倒向了施杨这一边。
当然,若非两个人实力就在伯仲之间, 施杨就是给自己加满了buff, 也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翻盘。
场上的选手自然更清楚这一点。
施杨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多在靶子上停留,等裁判上前确认环数时,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状态不错, ”沈雁回对他说,“一鼓作气拿下比赛!你有能战胜盛恕的实力。”
施杨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这样,和人相处不太热情,天生一对儿浓重的黑眼圈,显得就很冷漠。
沈雁回知道他就是这个状态,见施杨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 对他更放心了一些。
在这几个月的训练中, 施杨确实有了非常大的突破, 水平直接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让省队的教练们都喜出望外。
那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年累月的沉淀,最终让他跨过了那个瓶颈,迈向新的天地。
沈雁回由衷为他而开心,也希望施杨能拿下这枚金牌,巩固自己的地位。
施杨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没说话,再抬起头时,直视着沈雁回的眼睛。
“我会赢了他的,沈雁回。”施杨说,“你没打过的人,这次由我来打败。”
几个月前,头号种子队伍淮林省队在凭空出现的黑马面前落了下风,沈雁回只拿到银牌,而施杨止步四强。
相较于对省队的期待而言,不是一个很好的成绩。
他忘不了。
两个人分明站在不同的赛道上,没有肢体接触。可在对方的每一箭完美射出,逼得自己节节败退后,心中反而会更难受。
施杨一直自诩理智,不会像霍问和盛恕那么热血上头,他知道自己和顶尖的运动员之间还有差距,在按部就班地训练之中,慢慢弥补自己的短板,发扬自己的长处。
这是他早就给自己规划好的路,他的心态也一直平稳。
可是就在燕京市队拿下那枚一直被认为属于他们的金牌的时候,某种情绪被积攒到了极点。
施杨看着盛恕再一次站上赛道,身为上一轮环数更低的选手,他这次自然要先上场。
对方的背影和原来一样,依然是那么专注。
那是战胜过他们市队一哥的选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施杨想。
在这次的决赛里,他可是来复仇的。
为他自己,为沈雁回,为他们省队。
盛恕的第一环是九环,而施杨比他要高一环。
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略显劣势的开局了。
在现场和远方看着比赛,支持着盛恕的人再次替他揪心起来。
本以为战胜了最强的选手,之后就可以顺风顺水了,没想到决赛依旧是决赛,无比令人提心吊胆。
这不是盛恕的问题,但要是像半决赛的赵衡那样,在离金牌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失败,那也太搞人心态了吧!
就连一路看着盛恕走过来的陆争也不由得为他而焦躁。
毕竟每次翻盘的人都是盛恕,这次轮他处在这个极有危机感的位置,也不知究竟会怎么样。
解说员也道:“目前局面对于盛恕而言,并不好办。他是之前领先后被追上来的,有一些心态上的不稳在所难免,重要的是他怎么处理好这些情绪,重新以饱满的状态应付如今这一场困局。”
盛恕轻轻用手指敲击着弓把,不自觉抿着嘴。
处在这个比分,说毫不在乎,那肯定是假的。
可他的心思不能因此而动摇。
竞技性的比赛总能让观众热血沸腾,跟着心跳加速,为场上的每一点表现而欢呼。
但射箭运动员却并不遵循这样的规律,与他们恰恰相反。
焦急和紧张带不来任何益处,过度的情绪只能冲昏头脑。
射箭的时候心要静,方能不让自己被外物打扰到,影响本应无错的发挥,因而射击射箭这类的运动,总是最考验运动员心态的。
摆在盛恕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困局,输赢都只在一念之间。
他轻轻吸气。
盛恕在比赛遇到困境时,总是会这样。
一来是因为深呼吸能让人更好的沉静下来,更重要的则是因为,这就是射箭过程中所需要的。
呼与吸,对应着肌肉的收缩与舒张,影响着射箭的每一个阶段和步骤。
没有好的呼吸,就没有好的箭。
他渐渐沉下心来。
盛恕左手推弓,右手勾弦,竞技反曲弓深蓝色的弓片受力而形变,时刻将推着扣在弓弦上的那支箭离弦而出。
而盛恕的眼神冷冽,没有任何犹豫。
射箭比赛做不了假,容不得投机取巧,想要破局、想要获胜,都只能——以力破之。
但这恰恰就是盛恕最不怕的!
他既然站上了场,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两辈子的经验、两辈子的执念,即使面前困难重重又如何?
他只需要一箭。
在那个瞬间,在拉开弓的前一刻,盛恕蓦地回想起很多年以前,在他刚刚学射箭的时候,奶奶曾问过他的。
“小恕,你觉得射箭最重要、最让你快乐的是什么?”
盛恕那时把玩着奶奶给他买的十二磅儿童弓,弓身上很不伦不类地贴了个贴纸,写着句拉丁文和中文翻译,“循此苦旅,以至星辰”。
闻言,他几乎没有多想,毫不迟疑地回答:“让箭落到十环里,比别的人得分都高!”
“但你总会遇到更强的人,如果赢不了呢?”
“学射箭的时候,你没有可能次次都有满意的环数,就连世界上最强的选手都做不到发发十环。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喜欢射箭吗?”
盛恕愣了一下,奶奶温和的嗓音继续响着,既有种属于长辈的慈祥,又有一种来自运动员的坚韧与挺拔。
“一个运动员最耀眼的,就是站在场上的时间。所有人都会看着他,用优雅的姿态完成高难的任务,或许是精妙的团队配合,或许是超越人体极限的冲刺。”
“但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
“你需要知道,荣耀或许不能伴你一生,真正被你所铭记的,是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的汗水和努力。”
“过程或许不起眼,不好看,但只有那才是唯一的基石。”
盛恕似懂非懂,抬起头问:“奶奶,你在乎的是结果,还是过程?”
头发斑白的老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一点一点地给他拆开来讲那句拉丁文的意思,眉目慈祥而和蔼。
“傻孩子,过程即是结果啊。”
他确信自己的过程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自然没有必要担忧结果。
或许在某一天,类似的意外会重新发生在他身上,但那不是今天。
今天,他带着自己一直以来的训练,用一个属于运动员的健康的、矫健的身体站在场上。
再一次的,盛恕松开弓弦。
他不再去关注施杨的环数,不再去关注场外的进程。
什么输赢胜败,等他拉开弓的时候,才不需要想那些东西。
那一箭再一次落在十环,但盛恕毫不意外。
他也不应该因此意外。
场外的教练席上,郑君的目光隐隐向沈雁回的方向看过去。
比赛嘛,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总是难分。
就像最开始没人能想到盛恕竟然会在赛点被施杨反超一样,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也还没有板上钉钉。
盛恕的这一箭是十环,施杨这次稍逊一些,得了八环。
眼看着两人的分数再一次拉平,陆争在屏幕外终于小小地松了口气。
好歹是有些优势了。
若施杨这一发仍然是十环,乃至于九环,那盛恕接下来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赢面变得更小。
所幸这一箭,算是扳回来了。
射箭这项运动,虽然双方肢体没有任何接触,比赛过程中眼神的碰撞也欠奉,可就是有一种超常的刺激感。
你看着他们两个赛道之间隔着距离,却总觉得是两个灵魂在进行比试。
谁意志更坚定、心态更平和,谁就能站到最后。
盛恕对于施杨给了他机会的那一发八环仿若未闻。
无论是对手的失误也好、正常发挥也罢,现在都还不是开心的时候。
如果因此而松懈的话,就会葬送最后一丝胜利的可能。
施杨垂下眼,没有往其它地方看。
对于那一发八环,他自然心中有些不满,可箭已离弦,就不会再追回来了。
他和盛恕再次落到平分的环节,而以对方的心态,这样的局面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自己和他对决,没有太大优势,这不是还有功夫伤春悲秋的时候。
下一箭。
场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要用下一箭终结比赛,获得桂冠。
要想完成复仇,下一箭,就是唯一的机会。
信号灯又一次亮起。
盛恕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箭袋里,抽出了决定比赛胜负的最后一支箭。
第41章 瞬息
人闲下来的时候, 总是会想很多,从自身的一些事情开始,有时甚至能联想到宇宙那么宏大的事情。
盛恕之前就是这样, 他又看着病房的雪白的天花板, 脑子里想得却是超出这个病房之外的很多身后事。
他知道自己总有要死去的那么一天, 遗嘱早早就立好了, 财产分为两份, 大头给了家中老人, 剩下那部分则全捐给了基金会。他还申请了器官捐献, 如果能用得上的话,好歹也能再做一点贡献。
盛恕还曾经天马行空地想过,以后航天技术更发达了, 干脆就把骨灰撒到太空中去。
他向往了一辈子的星辰,如果活着的时候总是摘不到,死了以后要能以物理形式留在那里, 化作星尘, 或许也足够浪漫。
他那时确实想过太多,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盛恕把箭搭在箭台上,箭尾在弓弦上扣好。
他手还是一如既往地稳, 背影看起来云淡风轻,即使这就是最后一支箭了。
说实话,盛恕自己也拿不准比赛会不会就这么结束——施杨是劲敌,在现在的状况下,谁胜出都有可能,这轮结束了依然平局也有可能。
他不能预测施杨的发挥, 只能保证自己的箭尽可能地向靶心靠近。
他是很想赢没错, 可无论这一轮的结果如何, 他都会一直握住自己的弓。
不会再放手了。
盛恕从学射箭那一年开始,就梦想着握住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辰。
或许此前碍于种种而没能成功,但现在,他要自己走上这条路,走到群星之中去。
这样多的念头,只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等到拉开弓的那一刻,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人在闲着的时候想法很多,可真正紧张起来时,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其实什么都不想了,身体本能做出了最佳的反应。
解说在这时也静了下来,等着他最后一箭的分数。
而陈慕钦坐在看台上——他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自大,但却还是来了——或许是来自找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