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从这点拐弯抹角的讽骂中,品出别样的妙趣横生,有那么一瞬,近乎被逗笑了:“像我就是在骂人?你是不是在骂我?”
啊对啊,死装哥在心里翻白眼,明面上依旧淡然无波地抬起手。
和除了杀人没别的事可做的寰不同,他还有员工要捞,还有妖精要救,哪有那个国际时间逗趣唠嗑?
眼前的一切明显只是一场幻境,只是裹挟着某种特殊的神力……闻起来带着点罗曼大陆特有的海咸气,还有恐惧的味道。
他心里有了数,确定妖精一族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面居然有司掌着恐惧的神明在插手,也不知道祂造成妖精灭族的目的是什么?
康柯思索着,准备强行破开眼前这个糟心的幻境。
——然后就被某个不速之客攥住了手腕。
康柯:“……”
他发现某人还挺喜欢抓手腕的,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出于某种不是很有必要的矜持。
毕竟刀子都捅过了,还在意抓别的部位可能显得失礼,着实有点脱了裤子放屁。
当然,这种行为在系统的语言里,一律叫做“死装。”
“何必着急?我还想再多了解你一点呢。”
不速之客好听的声音挨近几分,语调轻柔得像在哄人:
“这些天,我去很多地方拜访了一下。可大家似乎都不太清楚你的过往,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你长着一张外邦人的脸,却喜欢东方的兰花。”
寰再度扫了一眼周围:“就连最恐惧的事也这么……古香古色。飞天、戏子、千手观音像……你是混血?从小在东方长大?”
手腕处压扣的指腹加重力道,某一瞬传来一丝不正常的刺痛。
康柯抽了下手,没抽动,唇角顿时无语地代偿了一下:“我们很熟吗?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寰。‘氤氲满寰宇,幽草无閒枝。’的寰。”
不速之客又挨近了点,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一道与温缓的语气截然相反、冷如解剖刀的目光在仔细逡视康柯的脸:
“取自宋朝李新的词作,我自己取的。”
这语气,康柯几乎感觉这人下一刻就要开始追忆往昔了,说些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取名,是不是有什么悲惨过往请导师转身之类的话。
但事实是,这人在视线在他脸上转过一轮后,就像靠近时一样突兀地退开了,手也松开:
“毒也对你没用。”
寰的语气中透着遗憾失落:“你就这么难死吗?”
康柯面无表情地摘下手腕处的毒针,一句“彼此彼此”说出口时,寰也正从指腹处挑出康柯扎的那根毒刺。
针和刺同时坠地,发出叮当两声。
像为两个疯子近乎同步的试探奏乐鼓掌,轻快而欢愉。
疯子之一带着遗憾转过脸:“你的名字,我倒是知道了。康柯·鲍沃尔,是真名吗?听起来像某种代号。”
疯子之二带着遗憾瞅着寰的手腕:“寰难道就是你的真名了?你倒是会挑时间来骚扰。”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了几秒,莫名生出一种对着镜子打拳的错觉。
最后是寰先轻笑出声:“我来的很不是时候吗?看这毒针,院长不像是不期待我来的样子。”
他颇为欣赏地注视眼前的大型变态艺术展:“既然不是恐惧我,那这是……你恐惧自己会做出的事?怕自己作恶?”
康柯抬手撕开眼前的幻境:“怕自己失去自由。”
寰:“……?”
他显然不觉得眼前的场面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康柯并不觉得意外。
同样的画面,落在旁人的眼里,或许是放纵天性、害怕自己失控,但在康柯这里,却埋着更深的含义。
自由,一个他在加入总局之前,预备用性命追寻的东西。
它究竟是什么?
被戴上七美德戒律后,康柯曾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
起初,他认为戒律是可憎的强大者用以束缚他的项圈,囚困住了他的自由。
后来,他认为戒律困住的是蛮荒的兽性,将他从“只懂得杀戮的兽”中剥离出来,于是他成为能够理性思考的人。
然后他又返回头思考:
未戴上锁链的自己,是自由的吗?
他想,这个问题有两种回答。
作为野兽,他是自由的。
饿了就吞食,无聊了就戏耍猎物,这是野兽的天性。
可他不是野兽。
他是——或者说,姑且算是,神明。
他的一切暴食、戏耍、杀戮、折磨,都受不甘与憎怒驱使,何曾出于自由意志?
他是憎恨与愤怒的奴隶,他是一头毫无思想的兽,唯独不是自由的神明。
于是,脖颈上冰冷可憎的戒律,后来又成了某种让他安心的东西,成了他不会再成为憎怒的野兽的保证……
直到某一天,他已经强大到足以自行摘下这条曾经怎么都无法破坏的锁链。
是的,从很久之前开始,七美德戒律对他来说就已经形同虚设。
他没摘下这条锁链,有很多原因。
一部分是出于布局的需要,一部分是出于私人的考量。
而取代戒律生效的,是他对再度沦为困兽的厌恶,是他对真正的自由的掌控欲。
他忽然看了寰一眼,思索对方是否也是这样一头困兽?自以为掌控着自己的自由,其实被仇恨驱使……
眼前的幻境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像肥皂泡一样破裂。
“啊……”
奇奇怪怪的声音涌入耳朵。
“……”康柯猝不及防,脸上从容的表情顿卡了一秒,带着几分被闪到腰似的蛋疼,看向眼前满是壁画浮雕的金色大厅,昏暗摇晃的奢靡吊灯,还有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人群。
系统刚重启成功就看见这么一幕:【我去,给爷干哪儿来了?】
康柯静下心仔细观察:“——我们可能是掉进别人的幻境里了。”
和他的幻境不同,这些蠕动的人体并没有清晰的面貌,体态也很单一。活像是游戏美工面对不重要的NPC,给每个人都套上相同的模子。
但也还是有特别之处的——
每一对纠缠在一起的人里,必然有一个人身上布满黑色的纹路。
每一次起伏,这些线条妙曼的黑色纹理都会流动过紫黑色的光,像异色的岩浆从石缝中透出光来。
他正想再靠近点观察,步子还没抬起来,就注意到旁边的人抬起了手——
他警觉地一把攥住:“你干什么?”
这个人,刚才还兴致勃勃,他想撕破幻境都不让,这会儿怎么又自己撕上了?
“我对番邦之人的无病呻吟毫无兴趣,”寰的声音恹冷,听起来兴致缺缺,“既然如此,为何要浪费时间?”
康柯:“?”
刚刚在他的幻境里,这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何必着急?我还想再多了解你一点”,现在又变成无病呻吟了?
康柯:“浪费时间就走。幻境的主人还在里面,我要去找人,带着他再去找别的倒霉蛋。”
某个人的兴趣又升了起来:“那,我就拦着——唔!”
蔓生的兰草在口舌间绽开,枝茎被猝不及防的牙齿压出淡苦的汁。
康柯看着探出黑雾外的碧色兰花,几乎能想象出雾中人错愕睁目,口中含花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愉悦——
系统:【啧。爹又爽了。】
系统又觑了几眼一动不动的黑雾:【……啧,这个人的XP该不会也和死爹一样变态吧?】
“……”康柯面无表情一把薅下肩头的逆子,转头去看还在动的人影,几眼就察觉到新的异样。
首先,这些人乍一看挺声色犬马的,仔细看完全就是抱在一起干蹭。
其次,这些身上有纹路的人,身材略显青涩,看起来更像是……未成年?
【卧槽!这事情就严肃了啊,幼崽是一切罪行的底限,这难道是个专门针对未成年的淫——】
“不可能是发生过的事,应该只是道听途说后的想象。”
康柯一针见血:“如果是亲身经历,这些人不会只是在这儿干蹭……而且,从现况来看,掌握主动权的,似乎都是身上有纹路的人。”
寰把玩着新摘下的兰花:“看体型,这些有纹路的人都和院里那个小废物相似。他是……精灵?妖精?”
“……”康柯在心里替雷文问了句你礼貌吗,“妖精。”
【咳咳!那我来总结一……滋……我草!你……滋滋……】
才开机不久的系统带着愤怒,又被寰单手摁灭了。
“那我来总结一下。”
寰仿若无事地收回手,接着系统的话讲。
他悠闲地跟在康柯身边,身体姿态显得很松弛,仿佛之前试图下毒的不是他,他也没被毒刺刺:
“这个幻境,应该属于某个未成年的妖精。”
“他曾旁听途说过这一场盛宴,于是尽他所能地还原了这一幕,包括那些明明垂涎着妖精的美色,却又在背后露出看轻神情的人类……”
“他并未亲身经历过欢.爱,所以只能凭自己的想象,捏造出看似放浪的宴会。就连与会的人,应该也都是以他自己为蓝本。”
“所以不论是人还是妖精,都长着和他几乎一样的身体,只不过人没有纹路,妖精有纹路。”
“这个宴会厅,雕刻、绘制着大量歌颂妖精的壁画,这是属于妖精的地盘。”
“这里的每一个妖精,都处于主导地位,不存在被逼无奈。”
寰顿了一下:“那么,他为什么恐惧这样一个妖精明显处于鼎盛时期的场景?”
康柯开始思考自己回去之后是不是补一补罗曼大陆的历史,毕竟也存在和雷文这个活历史讲解员分开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他恐惧的是写在历史里,他无法阻止的大厦将倾。”
“唰!”
宴会中,原本神色沉醉的人类齐齐变了脸,露出狰狞而凶狠的面容,扼住身前妖精的脖颈,银亮的刀光狠狠捅下。
康柯眼前一花,视线再清晰时,一柄银刀直刺面门而来!
他抬手欲拦,才发觉自己似乎变成了幻境中毫无防备的妖精,而且还手脚软麻,如同做梦般使不上力气。
来不及愣神,他在挨捅前一个侧身,顺着敌人的惯性将敌人的脑袋狠狠掼向地面。
他速度很快,抬起头还来得及从远方的人群中找出面目清晰的那一个少年,反抢过敌人的匕首,远远一掷。
受幻境的限制,他还有些脱力,只能放弃掷刀的力度,追求准头。
匕首的柄冲外,精准击晕了那个看似凶狠的人类,下一瞬——
大地震颤。
美轮美奂的穹顶轰然坍塌,压向下方的人群,正如幻境主人所恐惧的那样——
写在历史中的大厦将倾,注定无法更改,即便以一人之力救下一两条生命,依旧会被掩盖在无可抵挡的天灾之下。
——无法逆转的时光,就是最大的天灾。
少年殷红的唇颤抖着,闭眼等待他的死亡。
可被碾碎骨骼的痛楚迟迟没有传来,他听见不远处有人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近处,响起一道平静可靠的声音:“睁眼,你死不了。”
他僵了几秒,猛然睁眼,恍然间仿佛看见有流动的火垂落而下。
有人遮蔽在他的上方,微光从坍塌砖瓦间漏下来,勾勒出对方属于成年人的高挑身躯,和眼前这一方小小的、为他撑起的庇护所。
幻境缓缓破灭,康柯不爽地起身活动了下手腕,看向少年身侧那个被他紧急拖到身下的倒霉画家,又凉凉地斜晲向旁边明显在看戏的寰。
幸好他临动手前意识到不对,这种连人脸都不会捏的小傻逼,怎么可能捏出那么精细的壁画穹顶?
康柯开始算账:“你之前是故意诱导我,想让我忽略这个幻境中还有另一个人,是个擅长宗教绘画的画——”
画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觉腰间一紧。
低头一看,就见那个小傻逼正熊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虽然哭得我见犹怜,但是……
死装哥动如脱兔地一下撕开满是泪水的妖精粘糕:“哭什么,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旁边的寰又笑了一声,这次不是阴阳怪气,是真被逗乐了。
心情一好,他难得多提醒了一句:“这孩子身上有不少焦灰似的斑纹,应该是……诅咒?”
“……”康柯刚刚还只是有点垮的脸,突然全垮了。
挣扎着爬上来的系统尽职提醒:【外勤过程中,如发现未成年病人,疗养院应当主动提供医治;如病人无监护人,应当主动收容至……滋……诶你怎么也学……滋滋。】
“……”掐断系统的康柯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看向地上还在呆呆看他的废物小点心。
“你有父母吗?”
哈哈,开玩笑呢,现在妖精还没被灭族,怎么说都该有父母吧。
小点心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像个可怜荷包蛋眼表情包:“没有……最后一位成年妖精,在半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康柯如遭雷击。
他微微晃了一下,怀疑自己是理解错了,不然怎么好像听这小点心说,整个妖精一族现在只剩下一堆无监护人的未成年呢?
等等,让他冷静地算一算。妖精要成年,需要多久?他搞定手头的三个世界,需要多久?
“……”他又晃了一下。
寰:“?不想收容?那我杀——”
“收,我收。”康柯从牙缝里挤字。
他半扶着额头,明明没有生病,却觉得自己生病了,病名是“好好的养老时间突变养崽时间”:“跟着我,不许说话,不许抱,不许哭。”
周围又有绚烂的膜泡漂浮而来,康柯艰难地呼吸了一下,感觉自己此时比刚刚在幻境里无力多了。
他想来想去:……再招个新员工吧?会带孩子的那种。
“……快,跟上!”
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康柯抬起头,就发觉手里的崽没了,他似乎又变成了幻境中的某个妖精,裹挟在夜渡长河的行军队伍中,唯一还在身边的——是阴魂不散的寰。
康柯:“……”
奇怪,明明战斗强度连热身都算不上,为什么他忽觉疲惫。
“……十五、十六……”
寰在旁边兴致盎然地数着什么,能看到康柯倒霉,他又喜欢起看“番邦之人的无病呻吟”了:“……三十六。”
他对上康柯的视线:“啊,恭喜院长,这幻境里一共有三十六个小废物,你看——诶?”
寰猝不及防,被旁边的妖精拽了一下:“别说话了!声音再大点,想把那些该死的人类叫过来吗?”
月色如水,映照出周围妖精们身上凝结的血块和泥浆——寰的身体,骤然僵住了。
他猛然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袖,在看清那只抓着他干净衣摆的脏手时,抽了口气,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了看戏犯如此低级的失误,这泥痕……这泥痕!
“:D”愉快的表情顿时转移到了康柯脸上。
如果换成平时,他是死也不可能主动踩进泥水里的,毕竟他龟毛且讲究。但当有一个龟毛且讲究的人先他一步倒霉时,他看戏的心情突然占据了上峰,毫不犹豫地一脚迈进冰冷的河水中:“下水啊。杵在那做什么,别发呆。”
寰还在敌视地看袖口的泥痕,手腕就忽然被一只荫凉的手重重拽了一下,以他的力气居然没防住,向前踉跄几步——
“嘶……!”
半结着冰的河水刺骨森寒,但比河水更让他心寒的是:“泥……水里有虫孑!”
“哈咳。”康柯死死将大笑压在胸腔里,在寰寒如刀割的目光挂来时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自己走,我要听这些妖精士兵再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拉扯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只掀起了河中的些许泥沙。
周围的士兵仍在带着怨气低语:
“该死的神战……该死的神明。自顾自地发动战争,又自顾自地退隐!他们倒是想结束就结束,死在神战中的生命呢?还在为他们战斗的生灵呢?”
“你以为神明就撒手不管了?呵,祂们可没少管。祂们退隐之后,人族出现了多少力量强大的炼金术师和圣骑士?数量是我们的几百倍!而且全是神明的狂信徒。你说这里面没有神明的插手?我不信!”
“够了!快走吧。”
前排有首领转过身来低斥:
“前线溃败之后,多少同盟军被俘虏了?精灵连夜退至西南,向巫妖王俯首称臣,矮人仗着有最坚固的堡垒,退回自己的领地闭门不出……谁都不敢想被人类俘虏的同族会遭到什么待遇。但我提醒你们,今晚如果来不及撤出东北,我们也会成为新的俘虏!”
行伍有人在小声嘀咕:“我们……不能也像精灵那样,向巫妖王——”
首领勃然大怒:“住口!混血!——我就不该带上你!流淌着异族的血液,你怎么知道失去自由对于妖精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人类惧怕巫妖王!”混血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尖锐:“投靠巫妖王,我们就能活命,自由和尊严,难道比命重要吗?!”
首领的声音像两块顽石,沉沉砸在水面上:“当然!”
混血冷笑起来:“那么我已经看到了妖精一族的结局……够了,我不会和一群头脑不清醒的家伙白白赴死!”
“呜……”
长而沉重的号角声在河面上响起,混血用力摔砸开手中的号角,撕开传送卷轴骤然不见。
四野,夜色被火把骤然点亮,像一张燃着烽火的巨网。
有的妖精在叫骂混血的背叛,有的妖精拔出利刃。
远方扬起的马蹄尘埃中,有一道带着冠冕的威严身影举起长剑:
“士兵们!为了替恐惧与欺诈之神争夺领土,妖精杀害了我们无数的手足同胞!”
“但今夜,血仇将被洗刷,光明之神的荣光将注视你我!将劣神的信徒驱逐殆尽!”
杀声如海啸,奔袭而来。
康柯再度感受到那种微妙的脱力感,仿佛幻境的主人知晓这一切都是无法更改的、注定的结局,于是他们失去了抵抗的斗志。
百万骑兵碾向泅水的网中鱼。
康柯倒不在乎这些,反正他再怎么脱力,死是肯定死不了的,他现在更困惑的是:
千年前,妖精们是在为恐惧之神卖命的,那为什么千年之后,恐惧之神要来灭妖精的族?
他一把抓住旁边终于忍无可忍的寰的手腕:“别撕,再看看,万一这里面有关于‘神明诅咒’的线索呢?”
寰冲着他温和地、寒恻恻地笑了一下——虽然看不穿黑雾,但康柯感觉这人脸上大概就挂着这种皮笑肉不笑:“干.我.何.事?”
就算有人因神明诅咒而死,有世界因神明的诅咒而崩溃,干.他.何.事?
看看沾满淤泥的衣物,如果不是杀不死康柯,他恨不能将人摁在泥水里溺死,他——
康柯没动:“用我的一个秘密来换。”
寰:“……?”
目光在泥水与康柯之间徘徊,足足七秒的摇摆后,寰乖巧缩手:“你想怎么看呀?兵荒马乱,小心误伤。”
正准备把时间往前调一点,引导妖精们多说几句的康柯:“?”
时间无声回溯,将康柯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来。
才渡了一回河的大军被迫在河面上反复摩擦。几次循环,康柯才卡准插嘴的时间,赶在首领回身低斥前询问: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神明是不是哪里对我们不满,才……”
眼前的幻境突兀地卡顿了一瞬。
下一秒,首领的低斥声和上一回一样传来:“够了!快走……”
“……”
康柯重重地啧了一声,听着首领念了一遍和上一轮完全相同的台词,可以确定,幻境里的这些废物小点心们并不知道这个答案,且编织幻境的神明也不乐意回答。
他倒是有心想把幕后的神明直接揪出来揍一顿,可惜这位欺诈之神狡猾得很,本尊根本不在这里,矿场里只有一堆一戳就破的幻境泡沫。
“……?……?”旁边的寰满腹狐疑。
他刚刚差点被溯回的时间按在泥水里跳探戈,幸好脚踩进泥水的前一刻,他及时屏蔽了回溯对自己的影响,不然他这会非被气疯不可。
但没踩进去,他就没证据质疑康柯是不是故意的,要跟康柯斗嘴,他又觉得失了矜持,反正他是做不到像康柯那样主动踩进泥里,就为了幼稚地把另一个人拽进泥水里的。
因为同款死装偶尔吃闷亏的寰戴好乖顺的面具,无声挨近康柯:“秘密?”
“什么都没问到呢,哪来的秘密。”
康柯搡开气压骤低的寰,熟练画饼:“再看看后续的幻境,也许能碰到机会。”
“……”被推开的寰,气压顿时变得更低了。
他像是自顾自纠结了什么,有那么几秒,身边的空间依稀出现扭曲,但都被康柯像挥赶几只轻飘飘的蝴蝶一样拍散。
康柯:“轻点气,小心弄破了幻境。——再退一万步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寰不可思议:“你骗我。”
他又有些恼火:“我杀不死你,但可以杀死这些小废物。即便你能将时间倒流,但我同样能拨转时间。我可以和你一直僵持——”
“对你有什么好处?”康柯把时间往后快进了几秒,找到下场救人的最佳时机,“只要能给我添麻烦,你就心情舒畅了?这就不觉得浪费时间了?”
时间对寰来说本就没有意义:“有何不——”
康柯:“康柯·鲍沃尔的确不是我的真名。”
寰:“?”
他还在消化这个消息,康柯已经在行伍中穿梭了。
他动作迅速地将那些即将砍伤小点心的人类士兵、即将反捅士兵一刀的小点心们全部击晕。
幻境破灭的瞬间,这些“人类士兵”就变回了晕厥的画师们,脸上还残留着被闯入房门、试图自保的惊恐。
康柯抬脚拨开画师们手中捏的雕刻刀,基本弄懂了这场小把戏:
将目标投入幻境中,让他们看见最恐惧的一幕,并笃信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恐惧的神力将这种心中的无力投射到现实中,再让这群手上都没几两力气的倒霉蛋们自相残杀——
康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明都是什么性格,反正按他的想法来评判,他感觉这手段比起缜密的布局,更像个临时起意的小玩笑。
哪晓得入局的全是没啥武力值的艺术家,还有一群心志不坚定的未成年妖精,菜鸡互啄一来二去,居然也啄出了鸡命官司。
“康柯,看。”
身后传来寰的低唤:“这画家在陷入幻觉前,正在画一幅神明宴饮图,坐主位的应当就是恐惧与欺诈之神。”
康柯回头望去,就见那幅画的左下方印着一个扭曲奇怪的手印,看久了像一个恐惧呐喊的骷髅头,移开视线再看,又变成了一个狡诈礼貌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