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门—— 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1-03
vip强推奖章
元保二十年,天命司连遭三劫。一是江濯下山。二是恶神破封。三是这两位暗通款曲,狼狈为奸。故事以溟公岭送亲事件为开始,逐渐引入两位主角的前尘往事和世界背后的真相。
本文语言流畅,节奏明快,人物描绘不仅生动有趣,而且丰富可爱。剧情跌宕起伏,曲折离奇,将传统修仙融入神话设定中,再由主角的视角逐步展开,最终讲述了一个关于本心,追随本心的故事。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上卷:不知隐
第1章 溟公庙三更天,暴雨如注。
三更天,暴雨如注。
山岭间雾霭蒙蒙,有一行人正在冒雨前行。打头儿的那个形疲瘦顿,走起路来左摇右晃,仿若不堪风雨的纸人。纸人提着一盏白纸灯,灯光幽幽,照在他脸上,只见他眉眼细长,两颊搓着红胭脂,一副媒公的打扮。
“献亲不是殓尸,怎么都哭丧着脸?”媒公很是不满,“这大好的喜事,都给我高高兴兴的。”
后边的人抬着顶花轿,一个个如丧考妣,不像送亲的,倒像是送葬的。可是媒公发了话,他们不敢不听从,一群人在雨里硬挤着笑脸,模样十分吊诡。
媒公淋了雨,脾气不好,见他们笑得如此难看,便讥讽道:“这些年旱魃为虐,死了多少人?我为你们求天问地,把头都磕烂了,好不容易请来溟公解难,降下这瓢泼的大雨,如今只是叫你们献出个小娘子送给溟公,你们便要对我甩脸子,真是好大的脾气。”
送亲的队伍里有个老人,正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听媒公这样说,连忙安抚道:“恩公息怒,若没有恩公,便没有这场救命雨。恩公的大恩大德,小人们没齿难忘。”他说完,回头斥责了几句送亲队伍,又对媒公赔笑,“一会儿回去,还有一桌好酒好菜相候……”
这老儿蓬头历齿,瘦骨嶙峋。雨下这么大,他短衣下边还穿着双老破的单面青布鞋。这布鞋原本就破,路上让水一泡,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老儿一把年纪,还要跟在媒公后边磕磕巴巴地奉迎。
媒公半点面子都不肯给:“得了,就你们这不毛之地,能有什么好酒好菜?我一会儿献完亲,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也不稀罕在这儿待。”
老儿有求于人,只能连声应答,好在剩下的路不长,片刻后,他们就瞧见一个半人高的石碑立在路旁。媒公几步上前,把灯往前照了照,说:“溟公庙到了。”
老儿年少时曾做过伴读,识得几个字,可他凑近看那石碑,发现上面刻的都是“注神语”。这种注神语,又叫司命语,是一种用来召神、遣神的语言,只有天命文院里的司郎才能学,寻常人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老儿也是伴读时跟随主家见过一次,但他只知道这是注神语,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媒公从袖中掏出一张画有咒文的纸,朝空中甩了甩,那纸立刻无火自焚,变作一盏飘浮着的引路灯。他催促道:“快走,别耽误了吉时。”
众人跟着引路灯走,一炷香功夫后,果然见得一座庙。这庙说来古怪,孤零零地横在山岭间,像是凭空出现的。媒公神色严肃,抬步跨入庙中,其余人紧随其后,也跨了进去。
“呼——”
众人刚一入内,便迎面来了阵狂风,将媒公手里的白纸灯吹灭,只剩引路灯还亮着。大伙儿惊呼几声,肩上的花轿摇摇晃晃。老儿依靠拐杖,勉强稳住身体,喊道:“不要慌,稳住花轿……”
一群人东倒西歪,哪还顾得上花轿,只听“嘭”地一声重响,花轿已经落地,新娘子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媒公抓住新娘子,触感硬邦邦的,他勃然大怒:“好哇!臭老狗,你竟然用假的骗我!”
这哪是什么小娘子,分明是块大木头!
老儿瘫坐在地,哀哀央求:“恩公,连年大灾,已经死了太多人……如今要我拿个小娘子来献亲,实在是有违人伦天理……”
媒公冷冷一笑:“也罢!我早就知道你们难以成事,献亲不过是个幌子。哼!你们一行十六人,正好拿来给溟公果腹。”
众人大惊失色,老儿道:“你、你说什么——”
媒公嘴角不知何时画上了两道弯钩弧,使他看起来似人非人,只听他说:“我没说过吗?我是个媒公,专门帮鬼神说亲。溟公齿尖牙巨,每日都要吃一位‘新娘子’才行。如今为降这一场雨,祂已经饿了好几日了。”
老儿意识到情况不妙,忙朝众人喊道:“出去,快出去!这趟中计了!”
媒公身形如同绳索般扭转起来,酱色大袖衣在半空飞动。他两手捧着引路灯,睨视众人:“这庙从来就只有死人能出去,想出去?好,我成全你们!溟公,出来用饭了!”
庙内的帷幕无风自动,吹到众人身上,吓得大伙儿齐声尖叫。一股巨力从后拖住众人,把他们拽向神牌的供台。供台深处黑黢黢的,似乎藏着什么庞然怪物。媒公见他们哭爹喊娘,不禁仰头大笑。那倒在一旁的花轿上的铃铛狂响,比外头的雨声还急促。
老儿眼看今夜难以善了,在心里喟叹:唉,唉!早知如此,今夜我该独自上山,用一条老命抵这场雨,何必拖着大伙儿一块送死!
他悔不当初,朝着供台的方向喊道:“溟公,你且听我说,近日求雨都是我一人所为,你要吃人,先吃我吧!”
他说完,将身子扑倒在供台前,闭眼等死。然而奇怪的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他听见一道笑声。老儿一阵惊奇,连忙睁开眼,率先入眼的是一角袖袍,绛红色的底滚着黑边,上边用赤金线绣着一尾一尾的火鱼。
媒公喝道:“什么人?!”
那人答:“不吃人的人。”
庙里只有一盏引路灯,落在媒公手上,照不清供台。媒公默念几句注神语,企图唤出溟公,可是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溟公没有如期现身。
这时,那人问:“你点的是什么灯?”
他声音清润,又带笑意,好像是个不会生气的。
媒公疑心召神失效是此人在捣鬼,索性将掌间的引路灯用力抛过去,说:“你的长明灯!”
那引路灯一路飞转,青豆似的灯芯里忽然冒出数条恶灵,张牙舞爪地向那人扑去。那人抬手,隔空托住了引路灯,一众恶灵顿时烟消云散,他说:“逃命之余还送我灯,你真是个好人。”
媒公道:“什么逃命?谁逃命了!”
那人讶然:“你不是在逃命?”
媒公看对方谈笑间拿下了引路灯,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他心生退意,嘴上却说:“胡言乱语!我几时逃过命……”
他话没说完,那人又笑了。
媒公心里发毛,问:“你笑什么?”
那人道:“笑你呆,见到我还不逃命。”
引路灯的灯光微弱,照出了那人的身形。只见他坐姿落拓,很是不羁,在供台上一手托着引路灯,一手把着一柄乌木折扇。那扇子通体冥黑,既没有装饰也没有花纹,与他的手形成黑白分明的两种颜色。
媒公直愣愣地盯着那只手,又或是那柄扇。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什么,神色大变:“冥扇幽引,鬼神不敬——你是江濯!”
媒公话没落地,身形已经闪到了庙门口。他从前没逃过命,此时却逃得比谁都快。门外的雨势不减,他飞速念咒,身子已探出半边,却听“咚”的一声响,头已经掉在了地上。
“江濯!”那头吊起细眉,怒声说,“我与你无冤无仇——”
“啪”的又一声,两只手臂也掉了。
有人见此场景,两眼一翻,被吓到昏厥。
媒公的双脚还在跑,他一跨进雨中,头便大叫起来:“好烫、好烫!江濯,你下鬼雨烧我!”
雨打在媒公身上,他如同被灼烧的纸,转眼就化为了乌有。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焚烧味,头还在吵嚷,被一只手拎了起来。手的主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剑士,她把头拎远,面无表情地问:“四哥,这东西要怎么处置?”
江濯打开半面折扇,朝少女剑士的方向挥了一下:“你先收着,我稍后就来。”
一阵风袭来,把少女剑士和媒公的头一起吹走了。
老儿惊魂未定,神色中还有几分迷糊,像是被盗走了神智。正游离间,肩膀突然被折扇敲了敲,他如梦初醒,立刻向对方道谢:“恩公……”
老儿抬头,见到新恩公的真容,竟然“啊”了一声呆傻在原地。倒不怪老儿失礼,是这位新恩公委实特别,但见他生着一双琥珀瞳,笑起来如同湫水粼波,使人深陷其中,失魂忘俗——而最最奇特的是,他左边眼尾后面还有三道红点,呈扇形铺缀,正是这三道红点,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究竟是妖是仙。

第2章 三羊山得救的众人鸦默雀静。
得救的众人鸦默雀静,都傻愣愣地瞧着那个“新恩公”。新恩公合起折扇,发出“啪”的声响,将众人从迷瞪中惊醒。老儿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喊道:“多亏恩公出手相救……”
他想到自己刚才喊媒公也是“恩公”,怕这位新恩公心存芥蒂,遂急急改口,叫起了“仙师”。他匍匐在地,颤声说:“多亏仙师出手相救,小人们感激不尽!乡野村夫不知礼数,若有得罪之处,乞望仙师海涵!”
这场景着实奇怪,他们获了救,面对江濯却一个个浑身颤抖、惊恐万状,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个金相玉质的仙师,而是个啖肉饮血的怪物。
江濯说:“老丈不要跪着讲话,请起来坐。”
众人闷头跪拜,不敢回答。唯有老儿胆色尚存,干巴巴地答道:“仙师超凡脱俗,小人们久在乡间,浑臭不堪,今夜能与仙师相见,已是几世的幸事……”
老儿说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词,生怕惹得江濯不快。江濯见状,反倒托起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样。众人摸不清他的意思,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半晌后,只听他叹了口气。他这一叹可不得了,把众人吓得胆裂魂飞。老儿在心中暗暗叫苦:唉,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媒公便罢了,又来了个天命司的煞神。只盼着我不要说错话惹恼了他,不然今夜三羊山百姓命皆休矣!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见江濯起身,一撩袍摆:“也好,诸位既然不肯起身,那我也跪下,咱们对着讲话。”
哎呀!眼见江濯真心要跪,老儿慌忙起身劝阻:“岂敢、岂敢如此!仙师大驾光临,小人们欢喜还来不及,只是天命司上仙久未驾到……”
江濯听到这里,如有所料:“嗯——果然如此,你们不是怕我,而是怕天命司。”
“天命司”这三个字就如同洪水猛兽,让众人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不过诸位尽可放心,”江濯反手将扇子虚虚一抬,“我与天命司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话音未落,众人膝下立刻生出一股无形之力,待到回神时,都已经站起来了。
老儿见江濯再施神通,心里又惊又怕。如今世道大变,什么仙啊神的,都由天命司主管,其余的全叫邪魔外道,江濯既然不是天命司的人,便只能是邪魔外道了。老儿想到这里,竟然松了口气。
江濯姿态闲适,与老儿闲聊一般:“今夜飘雨急风,实在不是个拜神的好时候。老丈,怎么非得三更上山?”
老儿看江濯这般谦和,倒也不似刚刚那么害怕了。他长叹一声:“仙师不知道,若无苦衷,哪会如此?这雨一下就是数月,把山下的田地百姓都淹掉了。小人们今夜上山,便是为了求溟公停雨。”
江濯道:“这么说,这雨是溟公下的?”
老儿说:“仙师猜得不错,这雨正是溟公下的。”
江濯又问:“我倘若没记错,此地名叫三羊山,应归‘三羊’管。溟公一个其他地方的神祇,干吗跑到这里来降雨?”
老儿听见这个问题,愁眉不展:“这便是我们的苦衷了……”
他撑着拐杖,对江濯徐徐道来。
原来此地名叫三羊山,供奉的神祇正是“三羊”。三羊性情温顺,常年庇佑着这里,使这里风调雨顺。百姓们米粮富足,也把三羊当作唯一供奉之神,因此每年岁祭时,三羊庙都车马骈阗,人山人海,然而好景不长,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现在说起来,也教人胆寒。”老儿收紧袖口,似是被冷风吹到了,竟在瑟瑟发抖,“那时我还是个酒肆掌柜,有一天,风雨交加,还不到未时,外头便已经黑漆漆的,别说是客人,就连路人也瞧不见一个。我等不来生意,便早早关了铺子,冒雨回家。路上狂风大作,吹得我站都站不稳,平时人来人往的街头竟连个灯笼也没有。
“我越走越怕,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只想赶紧回家。可没走一会儿,伞就被风吹飞了,雨也把眼睛糊住了,我心想这下寸步难行,不如先就近寻一户人家避避雨。
“当时天已经黑透了,耳边只能听见狂风呼响,我扶着墙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前,正准敲门,那门便自己开了。我一边呼唤主人,一边入内避雨……只见屋内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不敢乱闯,只在门口停留,却闻到屋内有一股烧糊的味道,我循味找去,发现地上躺着几块烧焦的木头。好端端的,谁会把烧焦的木头搁在门口?况且这几块木头形状古怪,像是抱作一团的人,我情不自禁蹲下身,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一看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那哪是什么烧焦的木头,那分明就是几具焦尸!
“我从没见过焦尸,更不提这几个人死状凄惨,像是遭受了极为痛苦之事,当即被吓得瘫坐在地,手足无措。正在此时,尸体底下忽然烧起几簇火苗,那火苗蛇一般地直蹿而出,顷刻间就燃起来,差点把我也卷入其中。我慌忙后退,从地上爬起来就跑,待我跑回街头,却看见到处都是火,不仅是房屋人畜,还有花草树木……我听见好些人在惨叫,家家户户,街头小巷,全是惨叫。”
老儿说到此处,几乎像痴了一般。他双目张大,里面倒映着江濯襟口袖边的火鱼,那赤金的颜色使他着了魔,整个人都沉浸在噩梦中。
江濯“唰”地打开折扇,那扇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冷冷沉沉,犹如一面波澜不惊的潭水,打断了老儿的痴望。
“哎呀……”老儿卒然回神,“小人讲得入迷,竟失了礼!”
江濯倒不在意,随口安慰:“无妨,这事古怪,老丈不要耽于那日的细节,容易迷神失智,你只捡紧要的说,后来呢?”
老儿定了会神,才道:“我起初还以为是民舍走水,可后来才知道,那火就不是普通的火,非但扑不灭,还一碰就着,前去救火的人全被烧成了焦骨灰土,大伙儿见此情形,哪里还敢碰?三羊山变作一片火海,只有三羊庙完好无损,乌泱泱的人头便都挤向三羊庙,可是三羊庙也挤不下这么多的人,大伙儿相互推搡,哭闹叫喊,乱成一团……唉,好些人没有被火烧死,反倒在这里被活活踩死。我躲在角落里,只盼着天快亮。
“大伙儿在庙里求三羊救命,可三羊没有显灵,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要用孩童献祭。他们先抓了几个孩子,全绑到供台前,再割喉放血。”
这时,庙门“吱呀”一声,被风吹上了。众人如同惊弓之鸟,仓皇聚集在一起。引路灯浮在江濯身旁,把四下照得青白一片,大伙儿不敢贸然靠近他,却也不想离得太远——仙师有神通,靠近他错不了!
一人说:“刘伯,这故事完没完?大半夜的,实在教人害怕!”
那被唤作刘伯的老儿不理睬他,而是颤巍巍地抬起拐杖,指向供台前的某处空地:“当时没了孩子的父母都疯了,与杀人者缠斗在一起,血流满地,我直到那天,才晓得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又一人道:“人在庙里杀来杀去,三羊总算听见了动静!我爹说三羊从山里出来,施法灭火,救了大伙儿。”
刘伯只说:“不错,你爹还记得,是三羊救了大伙儿。”
说话那人面黄肌瘦,年纪很小。现在没了媒公,他见江濯又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胆子大了起来,抢着道:“我爹还说,三羊从不吃人,那夜被迫受了人祭,从此恨上了大伙儿,便离开三羊山,再也不回来了!”
刘伯听到这话,喃喃道:“是,三羊再也不回来了。”
那小子说:“没了三羊,咱们这三羊山可倒大霉了,不仅连年旱灾,还饿死了许多人。唉,我爷奶就是这么饿死的。”
刘伯转头对江濯道:“小子心直口快,还请仙师不要责怪,但他说的句句属实。没了三羊以后,这里的百姓过得苦不堪言,我四处打听,得知媒公有神通,能将别处的神祇召至此地,便请他来召神降雨。”
江濯说:“这媒公倒有两把刷子,一召就召出了溟公。”
“这其中也是费尽周折,溟公虽然如我所愿降下雨来,可这雨一下就不停了。”刘伯愁道,“我只得再去央求媒公停雨,媒公说‘想要雨停也不难,向溟公献几次亲就行了’。我问他‘献亲’是甚么,他道就是给溟公送新娘子——哪有这样荒唐的事!那溟公住在河里,给祂送新娘子,不就是要把女孩儿投河?我不答应,媒公以为是投河不行,便换了个法子,叫我今夜上山,把新娘子抬到这庙里来。”
这便是他们雨夜送亲的缘由,再后来的事情,江濯都知道了,他打量庙内四壁:“三羊山素来只供奉三羊,这座庙多半是媒公施法从别处搬来的,难怪这么阴森可怖。”
那抢话的小子一听就急了:“这么说溟公真的住在这座庙里?那咱们待在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正合祂意啦!”
江濯哈哈一笑:“我倒是想祂在这里,可祂胆子实在小,一见媒公失利,便跑得无影无踪。依我所见,这雨一时片刻不会停,诸位不如坐下来休息养神,待到天亮后再原路返回。”
众人为求雨吃尽苦头,一路担惊受怕,已经腰酸腿软,疲惫至极。此刻听见江濯这般说,便围坐下来,稍作休息。
刘伯听见雨声不减,越发忧心忡忡:“如今媒公死溟公逃,这雨却还是不停,咱们该如何是好?仙师神通广大,还请给小人们指条明路。”
“雨先不急,至于这媒公,光掉个脑袋可不算死,你们看他刚才……”江濯突然“咦”了一声,左右复看,“媒公的两条手臂去哪里了?”
大伙儿一看,那原本晾在地上的手臂果真不见了。灯光昏暗,风潇雨晦,一股淡淡的焦糊味萦绕在鼻尖,众人联想到刚才那个故事,顿时寒毛乍起,不知谁叫起来:“谁摸我?!”
“有手、有手在爬来爬去!”
众人吓得半死,在供台前边挤作一团,却见江濯掀起供台的桌布,从袖中拿出方帕子,再隔着帕子从底下捡起样东西。
“在这儿啊,”江濯轻快地说,“另一只呢?”
引路灯鬼气森森,照出江濯捡起的“手”,那手扭曲弯折,左右弹动,活像个细腿蜘蛛。原本挤在他跟前的众人当即散开,屁滚尿流地爬向另一边。有个人刚从昏厥中醒来,睁眼见状,又两眼一翻,倒了回去。

第3章 江知隐他有个毛病。
这只手落在江濯这里,不敢造次,没弹动两下便开始装死。另一只手如同无头苍蝇,在大伙儿脚下乱冲乱撞,闹得庙里人仰马翻。那抢话的小子离得最近,被这手扒住了小腿,吓得全身哆嗦,忙惨叫:“仙师救我!”
仙师气定神闲:“用不着我救,你伸脚把它踢开。”
那小子哭道:“我不敢!”
江濯劝慰他:“一咬牙的事,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给它扒一会儿,反正也掉不了几块肉。”
那小子伸腿踢脚,可这手就像粘在他腿上似的,纹丝不动。他无法,只好闭眼探手,一口气揪住那冰凉僵硬的手:“它、它它它还在动!”
江濯也奇道:“是啊,竟然还能动。”
这伙人久居山间乡里,不知道江濯的来历,若是有个通神晓事的人站在这里,怕是要瞠目结舌。凡是被冥扇幽引断过的头身,无一例外,都会即刻消散,可这媒公头断手断后还能行动,足见他身份古怪,绝非寻常。
江濯找着手臂,并不在心,只让众人继续休息。大伙儿见仙师谈笑自若,也松了口气,心道:“那媒公全须全尾的时候都奈何不了仙师,如今只剩两条手臂还能反了天不成?”于是再度席地而坐,不过片刻,便东横西倒的都睡了。
江濯待大伙儿睡着,带着那两条手臂出了门。门外黑咕隆咚,只闻绵雨雭雭,他先提起折扇,在庙门上画了道空符,再抬脚踢了踢那两条手臂:“走,找人去。”
那两条手臂哪敢违令,簌簌抖动一会儿,便跳下石阶,往夜色深处爬去。江濯跟着走了半晌,却始终不见人影,那两条手臂也搞不清情况,开始原地打转。
江濯笑骂一声:“好没用的东西,连头都找不到。”
他指望不上手臂,便拢手在唇边,先朝左喊:“天南星——”
林中鸟雀惊飞,无人应答。
他又朝右喊:“天——南——星——”
林间突然枝叶摇动,钻出个提着头的少女来,正是刚刚被江濯吹飞的少女剑士。
江濯说:“此处人烟稀薄,你布阵防不到别人,只能防住师兄我。”
天南星常年沉醉剑道,性直坦率,闻言便认真点起头:“师父吩咐过,若是……”
江濯一听见“师父”两字就头疼,忙装困倦,哈欠连天:“闹了一宿力倦神疲,耳朵也不好使了,你千万不要现在念师父经,当心我倒地就睡。”
他这人一向放浪形骸,无法无天,说起话来也教人分不清究竟是认真的还是玩笑的。天南星习以为常,倒没什么,只是她还没有接话,手里提着的脑袋先开了口:“什么‘鬼神不敬江知隐’,我看你就是个市井泼皮,专耍无赖!”
江濯笑意不减:“说得不错,赏你一双手臂,免得脑袋独力难支。”
他足尖轻轻一拨,那两条手臂便倒在地上,狼狈得很。媒公见他如此轻慢地对待自己,一双细眉气得发抖,牙齿都要咬碎了:“好……好你个江濯……”
江濯笑说:“早说过你是个好人,死到临头还不忘夸我。不过你这颗脑袋离身不朽,想必是有高人相助,我很好奇,不如你现在就将实情告诉我,免得一会儿还要受苦受累。”
媒公自认倒霉,谁能料到他在三羊山这样的穷乡僻壤还能撞见煞星!他死到临头,胆子反倒大了起来:“今夜你阻挠溟公亲事,祂已将你恨在心上,你以为自己还能风光几时?”
江濯的折扇轻轻敲打在鬓边,乌木衬着他眼尾的三道红点,在引路灯的映照下,更添几分清绝。他也奇怪,把人惹恼了还要笑,不紧不慢的,倒让人摸不透心思:“正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溟公恨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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