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很清醒。”周远洄说。
“那你,心里有让人受伤的念头吗?比如你想故意在喻少师身上弄出伤口,让他破皮流血,或者让他痛苦……”
“我不会那么待他。”周远洄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那朕再问你,你说你做了过分的事,你是想让他高兴,还是想让他难受?”
“我当然是想让他高兴。”
“那你应该是没疯,你就是比较坏。”
“……”
周远洄看向皇帝,眉头紧蹙着,看上去像只暴躁易怒的猎狗。
“远洄,你不是疯子,也别老想着自己会疯,想多了好好的人也正常不了。”皇帝说:“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后果,那你就没疯。”
“皇兄也会像我这样吗?”周远洄问。
“那倒没有,朕很温柔,也没你那么坏。”
周远洄:……
这兄弟俩自幼一个习武,一个读书。皇帝和先帝在一起的时间还算长一些,再加上他年长几岁,所以为人之道,为君之道,他都耳濡目染,学得像模像样。
但周远洄不同,他自幼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就很有限,后来刚长成少年,对方就过世了,是以没有人告诉过他应该怎么给人做个好夫君。
“两口子过日子,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成了。”皇帝耐心地朝他道:“你我兄弟二人,尚且需要慢慢磨合,彼此包容,更何况是枕边人呢?夫妻之道,讲究的是你来我往,敌退我进,你且得慢慢琢磨呢。”
周远洄又拈了一颗蜜饯放到嘴里,甜得直皱眉。
“你可以干坏事,但前提是得有商有量。夫妻俩又不是打仗,你还能来硬的吗?你得哄着人,把人哄得高兴了,你才能为所欲为。若是人家不高兴一气之下跑了,你又要搞得满城风雨。”
周远洄也不说话,不知听没听进去。
“慢慢琢磨去吧。”皇帝在他肩上拍了拍。
“皇兄,让人给我包几盒蜜饯。”
“不是说太甜了吗?”
“喻君酌喜欢吃。”
皇帝:……
行吧,自家这弟弟也不是榆木脑袋。
喻君酌陪着舅舅下了小半日的棋,只觉百无聊赖。
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正在王府陪周榕背诗呢。
虽然背诗也没什么意思,但总比下棋有趣。
喻君酌有点想回王府了,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回去。周远洄既没有朝他解释,也没有同他道歉,他若是这么回去了,对方往后只会变本加厉。
“老爷,喻少师,淮王殿下来了。”家丁过来通报。
“快请进来。”祁掌柜道。
“殿下说不想惹喻少师生气,又走了。”家丁说着把几盒蜜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殿下说这是特意从宫里带回来的蜜饯,给喻少师的。”
喻君酌:……
周远洄压根就没想让他回去吧?
不回去就不回去!
喻君酌置气地想,大不了就住到过年。
这天夜里喻君酌睡得不太安稳,他在王府里住惯了,换了地方只觉哪哪都不舒服。尤其是没了周远洄暖被窝,被子里总也捂不热。
好在后半夜他做了个梦,梦到周远洄来了。他原本是打算把人撵走的,但想到是做梦,也没必要继续生气,就心安得钻到对方怀里睡了。
有了周远洄这个人形暖炉,他后半夜总算睡了个踏实觉。
周远洄依旧没来接他。
喻君酌本来气性不大,但是被这么晾了两日,心中委屈更甚。
他悲观地想,是不是所有的夫妻日子过着过着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和周远洄成婚还不到一年,若是从淮郡见面开始算起,那两人相处还不足半年呢。
他不愿陷在这些情绪里,便跟着祁掌柜去几家铺子里巡视了一遍。
上次两人一道看过几家铺子后,针对不同的铺子制定了整改方案,现在那家玉器铺子已经开始着手翻修店面,预计过了年就能重新开张。
喻君酌把几家铺子一一巡视完,回到祁掌柜住处时,便见周远洄正抱着周榕立在院子里。
两人视线相撞,都不由怔了一下。
“榕儿说想你了,让我带着他来找你。”周远洄说。
“哦。”喻君酌语气冷淡,心道原来是周榕要来的呀。
“哥哥,抱抱榕儿。”周榕朝他伸出手。
喻君酌伸手把周榕接过来,说:“那榕儿今晚要住这里吗?”
“榕儿想陪着哥哥。”周榕搂着喻君酌的脖颈,看向父王,目光带着几分期待。
“你,你想不想……”周远洄想起了皇帝的话,语气放软了些:“你想回王府吗?”
喻君酌:……
这人竟然一句解释也没有。
“我不想回,我要在这里住到过年,过了年我就和舅舅去淮郡。”喻君酌说。
“好,都依你,你说什么都行。”周远洄道。
喻君酌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鼻子不由一酸。
周远洄这家伙太过分了!
他原想着,对方只要解释清楚朝他道歉,他就决定原谅对方。只要周远洄答应往后别再那么绑着他,也别那么欺负他,更不能哄骗他,那这次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
可周远洄什么都没做,还说让他随便住多久都行,甚至跟着舅舅去淮郡也无所谓。
喻君酌看了周远洄一眼,没再说什么,抱着周榕转身进了屋。
“王爷?”谭砚邦一脸疑惑,他觉得自家王爷大概是真疯了。
却闻周远洄道:“回去给本王收拾几套换洗的衣服,本王搬过来住。”
谭砚邦:……
还能这样?
周榕昨日没见到喻君酌, 似是有点不安。
今日见了人之后表现得格外亲昵,还主动给喻君酌背了自己新学的诗。
“哥哥,榕儿好好读书, 乖乖听话,哥哥别不要榕儿。”周榕委屈巴巴道。
“哥哥没有不要你, 怎么会不要你呢?”喻君酌把小家伙抱在怀里。
周榕幼时便和周远洄聚少离多,反倒是喻君酌嫁入淮王府后,便一直陪伴着他。天长日久, 小家伙早已将喻君酌当成了亲人, 生怕有一天对方也会像周远洄从前那般, 忽然就离开他。
“昨天他们说找不到你了,榕儿好担心。后来父王说你不回家,父王也好伤心。”周榕搂着喻君酌的脖子,“哥哥, 你和父王吵架了是不是?你都不和他说话。”
“没有。”喻君酌安慰他:“哥哥只是不想跟他说话。”
“那哥哥如果回淮郡,会带着榕儿吗?”
喻君酌没想到周榕竟把这话也听了进去, 那本是随口一提的气话而已。
“哥哥不会不要榕儿的, 对不对?”周榕又确认了一遍。
“嗯,就算不要你父王, 我也不会不要你的。”喻君酌说。
门外正在偷听的周远洄:……
喻君酌心情不大好,一直到入夜都没出去。
直到吃晚饭时进了饭厅, 他才看到席间多了个人。
周远洄坐在祁掌柜旁边, 看上去泰然自若, 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喻君酌瞥了他一眼, 心中虽然不快,却想起来这宅子的确是周远洄的。
“舅舅留我住几日,我就搬过来了。”周远洄主动解释。
“谁问你了?”喻君酌没好气道。
但他话音一落, 忽然意识到周远洄方才称呼祁掌柜时用的称呼是“舅舅”。自他们舅甥俩相认以来,周远洄一直称呼祁掌柜,从未跟着喻君酌喊过舅舅。
今日他竟然……
“王爷不放心你,把王府的护卫调来了大半,我想着家里多个人也热闹嘛。”祁掌柜因着周远洄这一声“舅舅”,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喻君酌并没多说什么,只埋头给自己和周榕夹菜。
周榕一边吃饭,一边给自家父王使眼色,似乎对周远洄的表现不太满意。周远洄也不说话,拿布巾擦干净了手,剥了小半碗虾肉,放到了喻君酌面前。
喻君酌不愿在舅舅、舅母还有周榕面前使性子,便把虾肉分给了周榕一半,剩下的一半自己吃了。周远洄看着他吃完,才收回视线。
这夜,周远洄住在了喻君酌隔壁。
喻君酌则搂着周榕睡在了原来的房间。
半夜,周远洄估摸着人睡着了,才偷偷翻窗户进去。
喻君酌本来睡得就不踏实,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背后抱住了自己。因为那体温和动作他很熟悉,所以并未挣扎,还顺势拱到了对方怀里。
喻君酌窝在周远洄身边,忽然清醒了过来。
怪不得昨晚他就梦到抱着周远洄睡觉,原来不是做梦,这家伙偷偷钻到了他的被窝里。
喻君酌想到自己昨晚那么主动,有些气闷,便佯装没醒翻了个身,睡到了另一侧。然而这几日京城温度骤降,他睡到另一侧便觉得冷,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地又翻身挪了回去。
周远洄早已从少年呼吸的变化中,听出人已经醒了。但他并未出言提醒,只佯装不知,顺手将凑过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次日一早。
喻君酌假装无事发生。
周远洄也没说什么,只趁着他洗漱时,不住在旁边晃悠,一会儿递布巾,一会儿递水,看起来颇为殷勤。
两人也不说话,视线偶尔交汇又错开。
周榕小眼滴溜溜转着,拉着喻君酌要他送自己去学堂。
喻君酌自是没有二话,只能陪着周远洄一起去送周榕。
“过了年你想什么时候回淮郡?”周远洄试图找话题。
“没想好。”喻君酌语气冷淡。
“刚过年路不好走,可以等雪化了再出发。”
“到时候再说吧。”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似是在措辞。
半晌后,他终于再次开口。
“眼睛恢复的事情,本王并非刻意隐瞒你。”
“是吗?那你是忘了说?”
“自然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又是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会忘了呢?”周远洄认真道。
喻君酌并未答话,但神色却不似方才那般冷硬了。
“我若是说了,你别生气。”
“你说了我才能知道生不生气。”
“我不想骗你,那日原本是要说的,后来……”周远洄避开了喻君酌的视线,用一种竭力保持镇定但扔显心虚的语气道:“后来想偷看你沐浴,就没说。”
喻君酌:……
周远洄这个由太真诚了,搞得喻君酌简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可笑。堂堂淮王殿下,竟然会为了偷看他沐浴就装瞎?
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回到祁掌柜住处时,喻君酌面上那表情都还十分复杂。周远洄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生怕说出来别的话,更让人生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宅子,这才听说祁丰来了。
喻君酌闻言快步朝厅内奔去,尚未走近,祁丰便从门内迎了出来。
“君酌,哎呦,表哥想死你了。”祁丰一把抱起喻君酌,直接带着人转了个圈。
周远洄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却不便说什么,只能轻咳了一声。可惜祁丰压根不会他,揽着喻君酌便不撒手,那态度比从前更为热络。
“在淮郡时我就想认你,可我爹非要拦着我,可把我憋坏了。”祁丰说:“这么久不见,怎么也不见长肉?好像比从前还轻了呢。”
他说着又要去抱喻君酌,想颠一颠重量。
喻君酌不大习惯他这么热情,笑着把人推开了。
“外头凉,王妃怕冷。”周远洄提醒道。
“瞧你手都冰了。”祁丰说着要给喻君酌暖手。
周远洄上前硬塞到两人中间,一边拉着祁丰朝厅内走,一边道:“此番路途遥远,你一路奔波怪累的吧?有没有洗个澡休息休息?”
“我哪有心思休息啊。”祁丰失笑。
众人总算是进了屋,周远洄特意等喻君酌坐下,选了个相近的位置挨着对方坐。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喻君酌问祁丰。
“原本是想早些回的,后来我爹给我传讯说找到解药的方子了,我就没着急。你是不知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侯先生,你猜他跑哪儿去了?”
“他去了哪儿?”喻君酌很捧场。
“南绍!”祁丰说。
“你去了南绍找他?”喻君酌震惊。
“是啊,我想反正来都来了,也不急着回去,就在南绍住了一阵子。”祁丰嘿嘿一笑:“我刚才已经跟我爹说过了,侯先生在那边寻了不少药草,说是咱们大渝没有的,回头打算多弄一些回来。”
祁丰耐心地把自己此行的经历绘声绘色说了一遍,还说正琢磨能不能走水路,把那些药材运到淮郡,再由淮郡运到京城。
“那样不会绕远吗?”喻君酌不解。
“你不知道,到了南境路特别难走,全是山。而且那些山里还有瘴气,搞不好就容易出人命。但是水路不一样,南绍境内有一条河直通入海口,沿着那条河运到入海口,再经由商船运到淮郡,要方便多了。”祁丰解释。
至于淮郡到京城,虽然也不近,但路并不算太难走。
祁丰说了会儿话,直到快晌午了才去洗澡换了身衣裳。
午时,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饭。
祁丰拿出了带回来的一堆东西,他这人性子外放,想得也周到,不仅给父母都带了礼物,还给喻君酌和周榕也带了礼物,甚至还有成郡王的。
“怎么给我这么多?”喻君酌抱着一堆东西有些惊讶。
“你不是要过生辰了吗?这都是给你的生辰礼。”祁丰说:“从前我在淮郡,也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弟弟,没陪你过过生辰。今年你也十七了,表哥都给你补上。”
喻君酌听了这话鼻子一酸,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今年你过生辰,咱们都陪着你。”祁夫人道。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努力将眼泪憋回去,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哭。
这日午后,祁掌柜又念叨,说等腊月初六这日,在家里摆上席,定要让喻君酌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辰。
他说这话时,周远洄去学堂接周榕了,并不在场。
喻君酌忍不住想起了周远洄先前说过的话……
那日淮王生辰,喻君酌给他买了生辰礼,又提到自己的生辰是腊月初六。但周远洄沉默了许久,最后说让他和舅舅一家一起过。
没想到这话竟是真的。
“对了,王爷的毒彻底解了吗?”祁丰问。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并没有提到关于“疯癫”的说法。
“侯先生说会在南绍住到明年入秋,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去寻他的。”
“若是开春你想去运药材,我可以陪你一道。”
望淮商会是记在他和祁丰两人名下,若是祁丰想去跑船,喻君酌也挺想跟着去看看。
府里有了祁丰,果然就热闹多了。
他性子闲不住,连带着弄得宅子里叽叽喳喳的。
一连几日,周远洄都早出晚归。
只有早晚回来,白天几乎不见人影。
他不在,倒是方便了祁丰背后嘀咕他。
“君酌,我在南绍听了很多王爷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祁丰问喻君酌。
“什么事情?”喻君酌有些好奇。
“原来咱们的淮王殿下和南绍现在的皇帝,是过命的交情。他们一直没来议和,据说就是等着王爷呢。”先前周远洄不在京城,所以使团迟迟没有来。
但这说法无从考据,喻君酌只当是新鲜事听一听。
“你在南绍,有没有听说过……榕儿的娘亲?”喻君酌问。
“原来你也介意啊?”祁丰压低了声音说:“我一去最先打听的就是此事。”
“他们怎么说?”
“没有人知道世子的娘亲是谁,据说当时大营扎在一个寨子附近,那寨子里有不少南境的巫女。王爷有一次受伤很重,被营中的弟兄们抬到寨子里养伤,估计是那个时候有了孩子吧。”
喻君酌点了点头,略有些出神。
也就是说,周榕的娘亲应该还在那个寨子里。
女子怀胎要十月,周远洄养好了伤,也不知在那个寨子里待了多久?得知女子有孕,他应该时常去探望吧?不然怎么会选择最后把周榕抱回来?
“君酌,你是不是不高兴啊?”祁丰问。
“没有,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喻君酌勉强一笑。
祁丰挠了挠头,感觉自己似乎不该说这个话题。虽然他对淮王殿下也不怎么喜欢,但弟弟这模样好像还是挺在意对方的。
很快,就到了腊月初六。
这日一大早,喻君酌就去给母亲上了香。
想到过世的母亲,他心中难免伤怀,不由哭了一场。
祁掌柜安慰他,说只有看到他过得好,他母亲的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这日祁丰去了一趟成郡王府,把成郡王也叫了来,说是人多热闹。成郡王早有准备,提前就给喻君酌预备了贺礼。
不过成郡王的到来也有个小插曲,他今日才知道自家二哥复明了,委屈得不行,气得差点大哭一场。后来周远洄说喻君酌生辰,他若是敢哭就把人扔出去,成郡王才忍住了。
这日,宅子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祁夫人张罗着人备席面,祁掌柜则让人把过年才挂的红灯笼提前就挂上了,搞得整个宅子里喜气洋洋的。
周榕给喻君酌背了首新学的诗,还奉上了自己特意学的寿字图。小家伙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看得出很有诚意,想必私下练了不少时日。
最让喻君酌惊讶的是,陈知晚竟然也来了。
“王爷接世子的时候提起来,说今日是喻少师的生辰,我便一道过来给喻少师贺个寿。”陈知晚送了喻君酌两本书。
喻君酌接过书道了谢,忍不住看了周远洄一眼。陈知晚这人虽然热情却也很有分寸,初次见面时见喻君酌冷淡,很快就识趣地没再纠缠,今日他能来贺寿,定是受到了邀请。
“是你请陈先生来的?”喻君酌问周远洄。
“他是榕儿的开蒙先生,也算是你的……熟人。”
喻君酌没什么朋友,这个周远洄自然是知道的。哪怕他心里再怎么不喜欢此人与喻君酌亲近,但还是希望喻君酌的生辰能更热闹一些。
用过晚饭后,外头忽然传来了闷响。
祁丰跑出来一看,忙招呼众人出去。
喻君酌一出门,便见夜空中炸开了一簇巨大的烟花。烟花明亮璀璨,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看上去十分壮观。
不等这一簇烟花熄灭,继而又有第二簇腾空而起……
一颗接着一颗,倒映在少年明亮的双眸中。
喻君酌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烟花。
幼时他在庄子里看到过别的孩子在上元节时,燃放一种拿在手里会崩出火花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很漂亮。后来那个孩子还笑他没见识,跟他说自己连京城的烟花都看过,那才叫好看呢。
那个时候起,喻君酌就很想看看,烟花究竟什么样。
后来他回京后,听说京城每年除夕和上元节那日都会放烟花,但也仅有这两日才会放。因为烟花制作很繁琐,且有一定的隐患,每次燃放需要做很充足的准备,还要让巡防营的人准备好水车待命,以防出现火灾。
喻君酌盼了很久,一直等着过年。
可惜,他只活到了腊月十二那日。
最终也没能见到……
“砰!”
又一簇烟花炸起。
喻君酌仰头看着满目的璀璨,一颗心不由跳得很快。
“要在京城看到烟花可不容易,我记得除了过年和上元节,似乎只有前年皇后生辰时,陛下让人放过烟花。”陈知晚开口道:“没想到喻少师生辰,竟也能叫咱们有幸沾沾喜气,也看到烟花。”
“城中不让随意放烟花,是因为前几年着过火,还烧死了人。后来皇兄和朝臣们便商量了一个章程,非必要不得随意燃放烟花。”成郡王解释道:“若是哪个勋贵家里想放,得自己花银子请人备好水车,再雇人看好周边,确保万无一失。”
在此基础上,还得得到京兆府的批准。
总之就是费银子又费心思,还得搭上人情。
喻君酌闻言转头看去,恰好对上了男人看过来的视线。
不用问,此事绝不可能是旁人所为。
怪不得周远洄这几日一直不见人,原是在准备这个?
“喜欢吗?”周远洄问他。
“嗯。”喻君酌这一次并未再说气话。
“我想着你如今有人疼,也有人爱护,什么东西都不缺。”周远洄怕他冷,用披风将他裹在怀里,又道:“只有这个是旁人给不了你的。”
喻君酌心忽得一软,先前的恼意骤然便散了。
周远洄并不知道,自己今夜的贺礼,竟是满足了喻君酌上一世未了的心愿。而这一夜绽放的烟花,在未来的很多年里,都会被少年存在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陈知晚和成郡王看过烟花便告辞了。
周榕先前太过兴奋,这会儿也撑不住睡了。
倒是祁丰半点睡意都无,拉着喻君酌非让人陪他喝酒。
“十七了,又不是小娃娃,酒还不能喝吗?”祁丰有点醉。
“他身子不好,太医不让饮酒。”周远洄说。
“切,又拿太医压我是吧?”祁丰也不勉强,自己喝了一口:“阿酌,过了年跟我一起回淮郡吧,京城虽好但不适合咱们。你呆在京城,到哪儿都得小心翼翼,去了淮郡至少没人会想要取你性命……”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色变。
“什么意思?”喻君酌问他。
“嗯?”祁丰醉眼迷离:“我爹不是说……”
“丰儿!”祁掌柜打断了他的话。
喻君酌看了一眼舅舅,又看了一眼周远洄。
他立刻就明白了,舅舅和周远洄有事瞒着自己。王府里和宅子里过于夸张的护卫,一瞬间便有了合和解释。
难怪周远洄此前一直叮嘱不让他乱走。
难怪那日误以为他失踪了,对方慌成那样。
腊月十二,算起来也没几日了。
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想取他性命的人,竟然还是来了。
“是……又有人要杀我吗?”回房后,喻君酌问周远洄。
“上次的事情过后,你舅舅便在红叶阁安排了人。”周远洄攥着他的手,语气尽量平静且带着安抚的意味:“你舅舅提前回来,就是为了此事。你不必害怕,我现在视力已经恢复,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喻君酌看着周远洄,猛然想起了什么。
“那夜你半夜惊醒,做了噩梦。”还咬伤了他。
次日,周远洄便进了宫,一连数日……
周远洄是在那个时候,决定施针的。
“王爷,你是为了我才……”
“本王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