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坏了。”方知闲说。
马上就要停水了,好在剧组的人为了拍摄都起得很早,他们可以边拍边等。
“差一个阀门,要去镇上买。”一个工作人员湿着衣服从人群中挤出来。
但是如果要节省时间拍摄的话,大家都走不开。
闻颜听了一会儿,说:“那我去吧,给我找个本地人带路就行。”
大家一时都有些犹豫,闻颜可是他们的投资人,让投资人帮他们跑腿,疯了吧。
闻颜看他们神色,忍不住笑了,直接和导演说:“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去吧,我开车,顺便回招待所把我药带回来。”
“来来,小刘把钥匙给闻总,”导演很不好意思,“那真麻烦您了。”
他扫了一眼,看见站在水缸边上的江昊:“小昊,你能不能给这个哥哥带路啊?”
车灯闪了两下,闻颜坐在驾驶座,提醒江昊系好安全带。
江昊顿了顿,学着闻颜从肩膀上把安全带拉过来,第一下力气没用够,带子又弹回去了,把他吓了一跳。闻颜没笑,直接俯身过去,抓着安全带往旁边一拉,帮他把带子扣好了。
“这么按进去就行。”
江昊嗯了声,还偷偷看了闻颜一眼。
去镇上的路基本在下坡,村子里的路不像沥青公路,很窄,两边是田坎,中间的位置只够一辆车过。
闻颜一路上都心惊胆战的,尽管他从十八岁高考毕业之后就拿到了驾照,一直开车开到现在,仍然有点怕这样的路。
他开得慢,花的时间比来的时候还要久。
镇上今天可能是赶集,挺热闹的,街上人太多,不好开车,闻颜干脆早早把车停在路边。
“去哪里买,你知道吗?”闻颜问。
“知道,跟我走吧。”江昊说。
这一次换成他走在闻颜前面。在集市里的江昊比在节目组中自然多了,原来他也可以把背挺直,即使头顶烈日。
他们一路上很沉默,等到了五金店,闻颜找到缺的那种阀门,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这里不能扫码支付。
头顶一只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转着,他一时有些尴尬。江昊原本在门边等,可能是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才走过来,问老板:“多少钱?”
“二十四。”老板说。
江昊从牛仔裤里摸出一叠按照币值大小分好类的钱,最大的面值是五十。闻颜看着他从中抽出一张二十和四张一块的零票,交给老板。
“回去我就让他们把钱给你。”闻颜说。
他拿到阀门,从车窗扔回车里,走去之前住的招待所。
剧组的工作人员早就给招待所打过电话,让他们把闻颜的药放在前台,闻颜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那瓶奥美拉唑。
前台的柜子最边上有一个卖各种香烟的小箱子,闻颜看见了,又问江昊:“我想买包烟,能再找你借钱吗?”
“好。”
前台的小妹妹听见闻颜说话,问他:“想抽什么烟?”
“不那么辣的。”闻颜俯身,看了一眼盒子里烟的品种,没有他喜欢的泰山茉莉,其他他平时抽过的也没有。
小妹妹好像也不懂烟,说:“你随便挑吧。”
最边上有一盒白色的,盒面上一个大大的字母“X”,还有一小片反光的熊猫样式的贴纸,左上角是品牌名:娇子。
“要这个吧。”闻颜说。
“十块。”
江昊便又拿出他的那一叠钱,抽了一张十元出来。
闻颜拿到那盒烟,没有马上抽,只是塞回口袋里。
他们一前一后往车停的位置走,太阳很毒,闻颜垂着脸躲晒,汗水从他额头一颗一颗、很有实感地往下滑。
因为阳光太强,他的视野反而变得有些昏暗。
江昊走在他前面,脚上还是那双开胶的布鞋。走路用力的时候,旧布鞋被撑得更开,边缘的地方便露出裂口来,能看到黄色的鞋边。因为天气的缘故,好像那道裂口又变得大了一些,甚至有点影响他走路。
前面是一个小坑,江昊可能没太注意,一脚踩到边缘,没站稳,扭了下。
脚倒是没事,只是鞋更破了一些。江昊趔趄了一下,被闻颜抓住了手臂。
“没事吧?你这鞋还能穿吗?要不要买一双?”刚才他们就路过了一家卖鞋的店,里面的老板正在拿着手机打电话,声音特别大,才引得闻颜回头注意到了。
她有手机,应该能扫码支付。
“不用了。”江昊试着走了几步,那鞋的鞋底和鞋身分离了一块,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响,但他好像仍然不怎么在意。
“回去拿胶水弄一下就好。”
他就这么有点瘸地走到车边,一把拉开门往里坐。闻颜手都握住了门把,却忽然想到什么,弯下腰敲了敲车窗,让江昊把窗户降下来。
“漏了一样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他转过身,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拐了个弯,找到之前发现的鞋店。
里面的帆布鞋只卖五十块左右,闻颜想到之前和江昊并肩走在一起时,他的脚和自己的差不多大,就买了双自己鞋码的帆布鞋。
不合适再换吧。
他让老板给他装了个黑色的塑料袋子,从外面看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可以扫码吧?”闻颜问。
老板点了下头,把自己的手机打开。
总共也没花几分钟,闻颜就去而复返。
他挺自然地打开后座车门把鞋子扔进去,又绕进了驾驶座。
江昊根本没问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待在副驾驶,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路途颠簸,但没有人说话。
开到砖房脚下,闻颜停好车,走到后座去拿鞋子。刚关好门,看见江昊已经走远了,背影直愣愣的,阳光下竟也留不下什么影子。
闻颜拎着塑料袋走进院子里,把袋子交给了站在院子边树荫下的助。
“这个是给江昊的鞋子,等会儿给节目组,让他们说是他们带来的鞋。”
闻颜不用多说,秦羽自然就懂。
“对了,你身上有现金吗?我和你换一点。”
“是我失误,忘了提醒您他们这边很少扫码支付了。”
秦羽早就准备好了现金,闻颜抽了几张一百的,说等会儿微信发你。
客厅里开着空调,只留下一些工作人员在修水管,其他人都出去录制节目了。
闻颜推开厨房的门,果然看见江昊独自坐在门边的凳子上,手里捏着一小瓶502胶水,正对着鞋子的边缘涂抹。
“刚才的钱。”闻颜递了一张红票过去,江昊接下,从口袋里摸出那叠零钞,换给了他。
门外小狗叫了两声,天气太热,它也待不住。
节目组没有在这里拍摄,江昊便把门打开一条缝隙让它进来。
闻颜坐着看江昊和狗玩儿,忽觉小腹那里什么东西有点硌,才想起之前买的烟。
他把烟盒摸出来,撕开包装纸,抽出一根。
烟支细长,外面裹着一层白色的软纸。尽管是误打误撞,但可能也买对了。
闻颜扬了扬夹着烟的手指,问江昊:“能闻吗?”
“我爸经常抽。”江昊抬了下眼,他手掌下的小狗也抬了下眼,都看着闻颜。
原来的江昊的眼睛最像小狗。
闻颜淡淡笑了,咬着烟点了火。
他吸了一口,一股淡淡的香橙味混着烟雾裹进肺里。
闻颜想到这支烟的名字,又看了一眼江昊毛茸茸的头顶,还是把烟摁灭了。
第10章 P.10 他拎着那件衣服走过来铺在石……
后期的录制越来越紧凑,闻颜闲下来没事做的时间就更多。
有天中午,闻颜在房间里,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叫他。
“小闻总。”是节目组里的一个工作人员,头上戴了顶鸭舌帽,和闻颜说话的时候仰着脸,眼睛被光刺得睁不开。
“怎么了?”闻颜双手搭在窗台上。
“天气太热,我们说去溪水边拍一段,您想不想一起去玩一玩?”
“去。”闻颜应了声,把衣服穿好了下楼。
今天傍晚可能会下雨,闻颜看了天气预报,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时,看见江昊坐在门边。
他穿着一件很洗了很多次,都有些泛黄的白T,一条刚到膝盖的黑色运动裤,还有那双闻颜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在穿的帆布鞋。
江昊弓着身体,坐时脊背像这里的山,只是山上没有草木,很贫瘠,山脊也好像摇摇欲坠,随时能被抽出,做一根藤条。
听到脚步声,江昊回过头,视线在闻颜身上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想要和他打招呼,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闻颜先说:“你等会儿也要去吗?”
“啊,”江昊点头,“去。”
他站起来,不远不近地跟在闻颜身后,像条小尾巴。
溪水藏在竹林里,水质干净,清澈透明,从不见尽头的山里流下来,顺着有高度差的岩石,聚成很浅的一池湖水。
嘉宾们在湖水的一侧拍摄,工作人员则聚在瀑布旁边。
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凉意敷在人的皮肤上,比在空调房里还要舒适。
许多人脱掉鞋袜,走进水中,踩着水底的长满青苔的小石头。
江昊也走进去,用脚掌拨了拨水,回头看了一眼闻颜。
“你不下来吗?”
闻颜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还站在岸边。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短袖衬衣,上面印有青花瓷,下身是一条黑色牛仔短裤,运动鞋。就闻颜现在这身打扮,直接替补嘉宾也绰绰有余。
要他在这么多不太熟悉的人面前脱袜子脱鞋,闻颜做不太到。
这时他又想起在梨山上江昊的那句话:娇气。
可能真是吧,但也无所谓了。闻颜弯腰用手掬了一捧水,没想到水会凉,他的手指被冻得抖了下,那捧水又落回湖里。
江昊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这些他都看到了,表情顿了顿。那一刻,闻颜好像能听到江昊心里的话:他太娇气了。
闻颜把自己逗笑了,他直起腰抖了抖手上的水,说:“你玩儿吧。”
身边就是几块大石头,闻颜想坐,手一摸又发现很烫。
而江昊在水中,抬手把T恤脱掉了,露出少年薄而青涩的肌肉。他拎着那件衣服走过来铺在石头上,又看了闻颜一眼:“坐。”
这倒是让闻颜很想不到,毕竟之前闻颜一直觉得江昊并不喜欢节目组里的人,或许江昊的那句娇气也不仅仅是形容他一个人的,在他眼中,可能他们所有人都“娇气”。
江昊脱下来的那件T恤下摆还沾了一些水,衣服连同衣服下的那块石头,都被从竹林间透下来的阳光斜斜晒着。闻颜看了一会儿,最后也没坐。
拍完溪水里的这一段,节目组的人才说午饭去参加村子里的酒席,导演已经提前帮他们给过红包了。
酒席很热闹,还在田坎上,闻颜就听见了唱歌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响。
“听说是一位百岁老人的寿宴。”方知闲走在闻颜前面,田坎上的路小小窄窄的,只够一个人过。
“百岁老人,我还没有去过这种宴席。”闻颜道。
“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
“这么多人,厨师能做得过来菜吗?”
“农村里和城市不一样,他们不是去餐厅或者找厨师,都是附近的人来帮忙。他们可能提前两三天就已经在备菜了,宴席结束之后,大家还会帮着一起收拾。”
他们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是开阔的田野,再往前走几分钟就到了,歌声变得越来越具体,闻颜才听清楚,原来唱歌的人用的是方言。
“你好像真的很了解这里。”闻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说,他甚至怕这句话会触到方知闲的什么雷区。
但这几天下来,方知闲实在太好相处,并不像新闻里或者其他人说的那样冷淡或者清高。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种村子里长大的,”方知闲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小闻总应该不会不知道。”
闻颜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方知闲可能已经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影帝在圈子里混了几十年,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接触过,想看懂一个闻颜,也不算太难。
闻颜来来回回想了挺多,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们已经到了院子里。
一整个院子都摆满了餐桌,一位已经没有头发,眼睛小小的老人笑着坐在轮椅上,就在院子口等来的客人。
他手里攥着几条红绳,他们来得太晚,闻颜后面的江昊刚好拿到最后一根。
闻颜不懂,就问他:“这种绳子是有什么寓意吗?”
“吉利。”江昊把绳子在手上轻轻一搭,捏着绳头绕着手腕转了一圈,就扣上了。
闻颜学着他试了试,但实在不知道绳头怎么弄。江昊看着他弄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帮忙。
他低着头,看见了闻颜左手虎口上那道疤,手指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
江昊比闻颜矮一点,但这个年纪还能长很多。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像闻颜那天摘梨子时摸到的梨树的树皮。
很快,那根红绳在闻颜手上挂好了。
江昊放开闻颜的手腕,又退到他身后。
今天周文芳去和节目组一起录制其他内容了,他们一家人来这里的只有江昊一个。
空的桌子在朝里的位置,他们挤进人群里,时不时就有人和江昊打招呼,还好奇地看着闻颜他们一行。路过几个小孩儿的时候,那些男生伸出手在江昊身上拍了拍打了打,闻颜看见了,皱了皱眉,但江昊没说什么,他就以为他们是闹着玩儿的。
这里的氛围比天气还热,但他们总算在位置上坐下来。桌子被用一层很薄的塑料膜套着,桌面摆满了菜,碗碟是家里很常见的那种,菜色也普通,看起来更像是一顿家常便饭。
“这叫八大碗,”方知闲又和闻颜解释,“总共八碗菜,是这里的人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
每道菜都重油重盐,味道很好,但闻颜不敢吃得太多。
他捏着纸杯喝果汁的时候,看见两三个男生走过来找江昊。他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江昊表情不是太好,冷冷地埋头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和他们一起走了。
闻颜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背影的方向。
“觉得这小孩儿挺好玩儿的?”方知闲注意到他的神色,笑着问。
“还行吧。”
没和哪个小孩玩儿过。
从小到大,闻颜周围的同学都知道钟婉华是他的母亲,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都和他很有距离感。
钟婉华也常常跟他说,不用交太多朋友,不要把太多时间浪费在社交上,要好好读书,要学各种各样的乐器,要学美术,练体育,要什么都好。
这样你未来就会和别人都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了吗?
可能是吧,闻颜不知道。
散席的时候,一片云飘过来,把强烈的阳光挡住了。
江昊还没回来,节目组的人也还在和主人沟通,想要拍摄一些镜头,闻颜干脆跑到院子边抽烟。
他身上的香烟仍然是那天和江昊一起买的娇子,这么几天,一盒也只抽了三根。
头顶是一棵柑橘树,树上结了一些青色的果子,闻起来有淡淡的果香,就和闻颜手里这盒烟的味道一样。
他站了一会儿,烟快到尽头的时候,从喧闹的声音中听见一些打闹。
闻颜不想多管闲事,正准备走,忽然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叫:“江昊!”
他犹豫半秒,把烟咬在嘴里,折身走进院子后。
“上次跟你的事儿还没算完,你居然还敢来。”
“有什么不敢的?”
这道低的冷的声音是江昊。
“是不是以为有人拍你们家你就能得意上了?你妈还在给我们家打工。”
“你下学期学都没得上。”
接着是一群十五六岁的男生的笑声和打架声。
闻颜额角的青筋在跳,他出现在两个房子中间那道窄巷里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江昊那件泛黄的T恤上多了几个土色的鞋印,他坐着靠在墙边,被一个男生拽住了衣领,头死死地顶在墙上。对方的手也被江昊抓住了,他瞪着眼,脚在地板上搓着,挣扎得很厉害。
“别打了。”闻颜喊了一声,抓着江昊的那个男生还要一拳揍下去,被闻颜一把握住手腕。
他用手肘在那人小腹一顶,闻颜一直健身,有空就练拳,这种半大的小孩哪里会是他的对手。男生痛得往后缩,还在墙上狠狠撞了下,跟上同伴的脚步,飞快逃跑了。
江昊还坐在地上,一条腿屈着,眼睛疼得眯了眯,歪头靠着墙。
“就脸上有伤?”闻颜蹲下来,想碰下他脸,被江昊扭头躲开了。
躲完他自己好像也觉得不对,又看了眼闻颜,手撑着地板把身子挪正了,慢慢眨着眼。
“又不会说话了?问你身上哪儿疼。”闻颜避开他脸上的伤,手上还夹着烟,握着他后脑勺给看了看。
就眼睛旁边被打了一拳,红红的,其他地方好像没事儿。
闻颜看完了,江昊才垂下头说:“其他……不疼。”
“他们踹你了?”闻颜抬了抬下巴,“把衣服捞起来我看一眼。”
江昊还是不愿意,抬眼盯着闻颜。
“你看我有什么用,现在是我要看你。”闻颜说。
他别别扭扭的,还是把衣服拉开了。
小腹上伤得不重,这个年纪估计没两天就好了,闻颜放心一些,站起来,问他要不要走。
江昊点了下头,起身的时候用衣服下摆擦了擦自己脸。
他们离开这里,一出去就碰到节目组的人,闻颜感觉江昊又往自己背后躲了躲。
“小闻总,刚才我们一直在找您……江昊也在这里。我们回去吧。”
“好。”闻颜抬腿要走,察觉自己衣服下摆被轻轻抓了抓。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闻颜心里笑了笑,问工作人员:“等会儿不会拍他了吧。”
“怎么了?”
“没有,”闻颜偏了偏头,“他刚才摔了一跤,脸上肿了点。”
工作人员顿了顿,说:“不会拍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江昊攥着闻颜衣摆的手才松开。
走回江昊家的这一路,天慢慢阴了一些。院子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正在清刚刚拍摄用到的器械,闻颜想到江昊脸上的伤,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去拿药。
很快,江昊从房间里拿出一瓶药水,还带着一包棉签,闻颜和他一起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
“抬个头。”闻颜撕开棉签。
闻颜也不是没有叛逆过,他高中的时候也打过架,知道这么看起来不轻不重的痕迹,其实还是挺疼的。但江昊没有表现出一点疼的样子,他坐在比闻颜矮了很多的小凳子上,腿因为太长而往后收。他仰着脸,手撑在凳子两边,这个姿势让他肩膀上的骨头更突出,他显得更瘦了。
闻颜用棉签轻轻在江昊脸上点。
江昊闭着眼,似乎是忍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么抹药真的有用吗?”
“什么意思?嫌我下手太轻啊。”
江昊睁开眼,看了闻颜一会儿,有点突兀地问他:“你是T大的学生,还去留过学?”
“对。”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闻颜问:“怎么了?”
不怎么,没怎么,他也怎么不了。
即使是这样,江昊的眼神还是亮了亮,刚刚还耷拉着的脸也舒展开,眉尾微微地上扬,让闻颜又想到那条小狗。尽管总是用小狗的眼睛来形容江昊的眼睛好像不太合适,但这是闻颜能想到的最贴近的比喻,他也没有任何贬义。
“听其他人聊天提到的。”脸上被打的那里变青了一些,还有点肿,江昊好像不觉得疼,好奇心占了上风:“你怎么这么厉害……”
那一刻,因为江昊死死扣着板凳边缘的手指,因为他打颤的睫毛,因为他小心的语气,闻颜才想明白,江昊为什么突然愿意靠近他。
“你今年到底多大?”
“我比别人晚上学一年,已经十六了。”
不然我资助你读书吧。
闻颜想。
这个念头像种子一样飘进闻颜心里那片土地,很快就生了根。
“那群男生为什么打你?”
“因为他们觉得我追走了他们女朋友。”江昊语气很硬。
“……啊?”闻颜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反应过来,又有些想笑。
这个年纪为这种事儿争来争去,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那你是吗?”闻颜问。
他把手里棉签扔掉了,嘴角淡淡地抬着。
江昊好像很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偏过头说:“不是,我谁也不追。”
过几天傍晚,节目组又要上山,这次是带着野营椅,去山上看星星。
然而这里的山和城市里的山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山没有路。
山坡上长着树干很细的树,叶子像针一样,他们爬到半坡,还遇到一个正在用一把大耙子收集干枯叶子回去做柴火的老爷爷。
到了山顶,闻颜衣服湿了大半,仰着脸给自己灌了半瓶矿泉水。
要拍摄的嘉宾们都有野营椅,坐在比较平坦的地方,闻颜只找了两张废纸,挑了个靠边的地方垫着坐。
他望着天,夜空此时好像变得离他很近,天幕上满是星星,是一个一个闪亮的点。
山下,错落在田野间的一栋一栋小房子亮着灯,在闻颜的视线里,田野好像也变成了天。
微风习习,把闻颜身上的热气吹散了。
工作人员散落在山顶上,小声地交谈着,闻颜没怎么听见,因为一直在想资助的事情。
他没有做过类似的事,周围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倒是常常会捐款,但大多为了自己对外的良好形象,那笔钱最后去了哪里,恐怕也只有汇款的基金才知道。
想到这些,闻颜回头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没找到江昊。
耳边忽然响起两声轻快的鸣响,闻颜转过脸,江昊就站在他身边。
山上林子多虫子也多,江昊今天穿了一条长裤。
他在闻颜身边坐下来,手指捏着一只两个指节那么长的豆荚,放在嘴边又吹了一声。
调子像带着钩子,闻颜望着天,好像看到了一条细细的、白色的线,是那豆荚里吹出的旋律,在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停下了。
“哪儿弄来的?”闻颜笑着问。
“地上。”江昊埋下头,就在身边给闻颜找起来。
节目组撑起的灯组在他们身后,但江昊自己的身体把光挡去了大半。他别扭地歪着身子,借背后的光在地上翻翻找找。
“这里。”江昊指了指其中一株草。
那株草和其他的草都不一样,闻颜想可能它不是草。
它的叶片圆圆的,一层一层这么长下来,叶片中夹着几个豆荚,比江昊手里的都要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