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蓝眸的俊朗少年半倚半靠地躺在大床正中间,若非受伤严重的右臂还架着,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还真让人看不出丝毫伤患该有的病容。
甚至于,盘腿坐在床边陪护椅上,面容清瘦苍白许多的白雷特,看起来都比他更像个病人。
听闻白雷特自从得知白亚斯受伤后,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日夜守在白亚斯房间里,眼下看来半点不假,连顾听澜都不由得感慨他们的兄弟情深。
“哥、顾哥,你们回来啦!”
白亚斯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头了,面颊微红,不自在地了垂在脸侧鬓发,依然难掩兴奋之情,掀开被子就想下床跑到白云霁跟前。
却被白云霁严声制止了:“躺好别动。”
“啊,哦……”白亚斯动作当即一顿,神色讪讪地躺了回去,生怕白云霁不满意,手忙脚乱地把被子盖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又喊了声:“哥……”
但到底是得了兄长的关心,即使努力板正表情也难以止住喜悦的笑容,小狗似的眼巴巴地直往白云霁这边看。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荒星重伤昏迷的那一刻,哪知一觉醒来,就是兄长一家归星当日,别提有多高兴了。
差点以为是自己白日做梦,连精神力海出问题的事都抛之脑后了。
白云霁无奈又好笑地暗叹一口气,拉着顾听澜走到他的床边坐下,无视他偷瞄小月亮的灼灼目光,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问:“身体感觉怎么样?”
兄长发话,白亚斯的注意力不敢不集中,连忙道:“挺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云霁扫了一眼他还打着石膏的右臂,挑了挑眉,也懒得跟伤患多计较,动作还算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养着,精神力海受损的事不用担心,我听澜会替你想办法的。”
“好,”白亚斯的脑袋被他揉得一晃一晃的,显然很喜欢这样的亲昵互动,面色愈发红润,“谢谢哥和顾哥。”
说到这,又露出羞愧懊恼的神色,别扭地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不过,这次首席荣誉勋章……”
白云霁摇头打断他的话:“勋章没有你重要,你做得很好。”
“错过这次,以后怕是没机会了。”白亚斯小声嘟囔了一句,以帝国第一军校的七年学制,错过还真就没有了。
白云霁用指尖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语气重了些:“命都快丢了,还惦记这个。”
“唔,我不是这个意思。”白亚斯吃疼地捂住额头,在意识到兄长是在关心自己后,又乐颠颠地笑了。
傻气别扭的少年模样,瞧着倒还有几分可爱。
白云霁无奈失笑,把怀中满脸好奇的小月亮轻轻放到他身边:“喏,你心心念念的小月亮。”
白亚斯受宠若惊地瞪大眼睛,连额头都顾不上捂了,想碰碰他又怕自己没轻没重弄疼幼崽,颇有几分手足无措,最后只磕磕巴巴地唤了一声:“小、小月亮?”
“素素~”小月亮甜笑着应了一声,高扬起脑袋仔细打量他。
若不是白云霁扶着他的后背,差点就头重脚轻地仰面倒在床上,活似个软趴趴的雪白小糯米团子。
得了回应的白亚斯眸光骤亮,少年心性在这一瞬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哥,小月亮是在喊我叔叔吗?!”
在得到白云霁肯定的回答后,更是欢喜,又唤了一声:“小月亮!”
他一唤小月亮就一答,配合得不行,白云霁与身侧的顾听澜对视一眼,皆有些忍俊不禁。
小月亮挪挪小屁股,主动拉住二叔叔明显无措的左手,出乎众人意料地凑过去在他右臂上轻轻呼了呼:“兔兔飞(痛痛飞)!”
白亚斯愣了一秒,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整张脸都惊喜得红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反握住小月亮软软的小手,连声道:“谢、谢小月亮!乖哦,叔叔不疼!”
白云霁看着这对叔侄的互动,心知他这股兴奋劲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暗自好笑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一旁白雷特身上。
自打他们进门那刻起,这个容易害羞却格外重感情的孩子几乎就没怎么出过声,安静得不像话。
此时也是,小孩安静地坐在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亚斯和小月亮两人互动,像是好奇又像是羡慕,让人心软。
白云霁轻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想跟小月亮玩吗?”
白雷特像是有些不习惯,身体明显地僵了僵,而后才轻摇了摇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躲开了白云霁的手,小声道:“还好。”
白云霁神色一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动作自然地收回了手。
同自幼便屁颠颠跟在自己身后的亚斯不同,白雷特出生时,他的身体因胎毒而每况愈下,自然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这个新弟弟。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白亚斯过于亲近自己,白雷特自小便被菲奥娜王后亲自带在身边养大,虽也受了白亚斯影响喜欢跟在自己身边,但说到底还是跟菲奥娜王后最为亲近。
本性也比较害羞内敛,不太好意思单独接近他,总是适当地保持一点距离。
而今,菲奥娜王后被废,最在意的亲兄长白亚斯身受重伤差点醒不过来……
这连番事故下,最为年幼天真的白雷特恐怕是最受打击的,有些情绪也是正常。
再者,现在这么一看,这孩子眼下青黑、神色郁郁,显然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怎么睡好。
白云霁心中叹了口气,也没在意他的躲避,温柔地问起他的近况。
白雷特一一乖声作答。
直到窗外的日头西沉,忙于公务的白祈鸣都没能抽出身来。
白云霁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拉着顾听澜起身同他们告别。
白亚斯表情顿时一垮,不死心地追问道:“不回云栖岛了吗?”
白云霁含笑摇头:“暂时不回了。”
阿尔弗雷多和雪莱他们还在新府邸那边等着,回云栖岛住确实多有不便。
白亚斯有些失落,但也知道白云霁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舟车劳顿也需要休整,懂事地没再出言挽留。
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小月亮的头:“好吧,你们好好休息,等我好了再去看小月亮。”
白云霁俯身抱起小月亮,见他一脸苦相蔫了吧唧的,不由笑道:“不用了,你好好养着,我明日再带小月亮来看你。”
在白亚斯再一次雪亮的目光中,牵起顾听澜往外走,边走边道:“等你好全了,我和听澜随时欢迎你来小住。”
二月冬末,帝都的霜雪期已过,却不见一丝回暖的迹象。
澜云居的温室花园暖意扑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严寒和霜冻,一派宁静祥和。
晨光自透明的玻璃穹顶洒落在郁郁葱葱的绿植上,大片种植的各色玫瑰鲜嫩欲滴,花瓣上似还凝着几滴晨露。
蜿蜒花间的小径尽头,白云霁和顾听澜相对而坐,圆圆为他们端上一桌早餐便乖乖退下了。
白云霁单手支着下巴,蓝眸将周围环境上下扫视了一圈,半开玩笑道:“怪不得要施工这么久,这温室几乎都要跟宫里的薇米特媲美了。”
澜云居便是他和顾听澜的新婚府邸,名字据说还是父王白祈鸣起的。此地依山傍水,环境优美僻静,距离王宫和老顾宅都不朝过30分钟的行程。
顾听澜闻言一笑:“又何止是温室。”
“想来大舅舅当初来帝国同父王商洽时,也出了不少主意。”
后院原有个大型的天然湖泊,如今已在父王的授意下,改造成了人工小内海。
只是帝都并不靠海,全靠湖底的地下输送净化管道,从200多公里外的海域引入干净的海水。再加上四通八达的水路,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人鱼族的亚特兰提斯。
小月亮经不住诱惑,一大早就兴奋不已地央着阿尔弗雷多去后院的海上乐园玩去了,这才有了他们夫夫二人的安静早晨。
他端起白云霁盛好放在他手边的雪梨燕窝,用瓷勺拌了拌舀起一勺入口,清甜在舌尖散开,因气候而干燥不适的喉咙瞬间得到了润养,连带胃里都多了分暖意。
白云霁失笑附议了一句,扫了眼桌上的热粥小菜,柔声问:“燕窝如何?”
顾听澜捧着雪梨燕窝碗,黑眸里满是柔和笑意,温声回道:“清甜润喉。”
白云霁挑了挑眉,举筷夹了一小块雪花糕喂到顾听澜嘴边:“再尝尝这个?”
顾听澜有些莫名,依言咬了一口并细细品了一番,才道:“偏甜了些。”
“腻?那便少吃些,”白云霁神色自然地将雪花糕挪走,换成了一笼热腾腾的水晶虾饺,“吃点咸口的。”
早在亚特兰提斯时,他就私下询问过大巫诺曼斯关于顾听澜味觉失常的病症,彼时顾听澜还在孕期,检查身体倒成了日常,多掺杂一两个检查项目并未引起顾听澜的注意。
但很遗憾,他的味觉失常并不是身体因素引起的。
大巫诺曼斯给了两个可能性,一个是和言语障碍一样是由过去阴影引起的心问题,另一个则可能是常年饮用营养液导致的味觉失灵迟钝……又或者两者皆有。
想起顾听澜面不改色喝下军用营养液的模样,白云霁心情简直糟糕至极,再一想起婚前个人资料上分明写着,顾听澜工作忙压力大,甚少坐下来好好用一顿饭,基本是一袋营养液就解决了,更觉心疼。
但也如大巫所说,无论是哪种情况引起的,这事儿都急不来。
为此,白云霁自那时起,便循序渐进地调整顾听澜的饮食结构,慢慢养成进食习惯,再也没让他喝过哪怕一口营养液。
几个月过去,在白云霁的精心投喂下,顾听澜迟钝的味蕾似乎恢复了些,渐渐也能尝出一些咸淡了,成果颇为喜人。
只是,他自诩做得不动声色,却早已被顾听澜察觉。
“好。”
顾听澜轻应了一声,鸦黑的眼睫扇了扇,偏头望了眼温室中心空出来的一块花圃,勾了勾唇角,笑容温柔至极。
白云霁对此一无所觉,低头给他夹了一些他素日爱吃的餐点,满脸关切地说:“工作再忙,午饭要准时吃。”
“我让圆圆给你备好了午餐,等下随你一同前往机甲研究中心,好监督你用饭。”
顾听澜可比他忙碌多了,还没抵达天枢星,行程就已经排满了。
他独立研发的人类精神力机甲,已顺利进入生产线,第一批机甲成品即将进入首次测试阶段,机甲研究中心也进入了最为紧张的阶段,顾听澜作为首席自然不能缺席。
“我一会儿要出门见个人,”白云霁一脸遗憾,“今天就不送你过去了。”
“是……要去见她吗?”
顾听澜面露几分担忧,见白云霁点头,欲言又止地轻蹙了蹙眉,却也没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只是低声道:“圆圆要是跟我走了,那你们午饭……”
“我去去就回,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白云霁宽慰了一句,接着又笑道:“今日我亲自下厨,还能饿着我们的宝贝崽崽?”
这话说得,显然是直接将阿尔弗雷多和雪莱当成小月亮的附带人口了。
顾听澜哑然失笑,到底还是点头同意了,想了想又面带迟疑地补了一句:“……让圆圆多备一份带上。”
白云霁一愣,随即恍然明白过来,没再多问:“好。”
两人饭毕,白云霁一路陪送顾听澜到客用停机坪,目送助维恩接走顾听澜和圆圆,直到他们的飞艇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这才转身乘上了安伯早已停候在一旁的飞艇。
“殿下……”
驾驶位上,安伯小心地透过后视镜仔细打量白云霁的神色,罕见地有些吞吐:“……您真的要去吗?”
白云霁捏了捏眉心,没了在顾听澜面前的轻松平静,投映在窗玻璃上的蓝眸沉凝得宛若不见天光的海底深渊,他低声回道:“嗯,我们走吧。”
安伯拗不过他,心中暗叹一口气,发动了飞艇。
一路无话,白云霁看着窗外热闹的街景越来越冷清,直到进入王室别院的领地范围,除了外围巡逻站岗的士兵再不见任何人影。
这是王室的一个避暑小庄园,白云霁未曾来过,但据父王白祈鸣说此处景致十分不错,适合老了来颐养天年。
只是……
白云霁站在庄园外,透过高大的铁门,望见一个因无人打而彻底荒芜的庭院,以及那几乎干涸的景观喷泉,突然有些不太确定了。
他皱着眉,眼带疑惑地回头看了安伯一眼。
安伯显然十分了解这边的现状,轻叹了一口气,点头肯定道:“是这里没错。”
白云霁默了默,没有丝毫迟疑地按下了门边落满尘埃的可视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久到白云霁以为不会有人来接时,才突然被人匆匆接起。
对方像是不太熟悉门铃的操作,又像是视力不太好,把脸凑得很近,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只听得她略有苍老的嗓音:“您请回吧,小姐谁也不见。”
白云霁面无表情地心里重复了一声,谈不上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听起来有些怪异,他没再细想,对着面孔不明的女仆追问了一句:“谁也不见?”
那老女仆似乎这时才看清白云霁的脸,惊诧不已地后退半步,磕磕巴巴地唤了一声:“大、大殿下!”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身后看不见的不远处传来了不小的动静,疑似杯盏打翻* 的声音,显然这庄园的女主人也被吓得不轻。
白云霁敛了敛神色,挂起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笑容,又问了一句:“她当真不愿见我?”
那老女仆默了默,不太确定地往身后某处看了一眼,勉强镇定了些,朝白云霁行了一礼,低声道:“老奴这就去问、请示一下小姐。”
她走开没几秒,可视门铃那头就隐约传来了一道细弱蚊蝇的嗓音,反复确认道:“……他、是他,真的是他来了吗?”
“是的,小姐……您要见他吗?”老女仆低哑的嗓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在一片沉默中,只能听到布料的摩擦声。
几分钟后,那女仆似是怕他等急走了,脚步匆匆地跑到门铃前,气息不稳但依然保持着该有的礼数,只是声音里满是藏不住地激动:“殿下,小姐她愿意见您一面,奴这就为您开门。”
站在白云霁身后的安伯愣了愣,满面诧异之色,这位自打搬进这个庄园后,就再未见过任何人。起初小殿下天天来,哪怕在门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见里面这位让他进去。
因此,在得知白云霁要来时,他才多嘴劝了几句,却没想到……安伯又在心中长叹了口气,这都是孽缘啊……
“咔”封闭已久的大铁门,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在安伯面前打开了。
“劳您在飞艇里等候,我很快就出来。”白云霁嘱咐了一句,头也不回地抬脚跨进了这个暮气颇浓的荒芜庄园。
虽然庭院里植被枯萎,但目之所及,所有能看到的景观和装饰皆是造价不菲的极品,再加上外围训练有素的守卫兵,显然父王白祈鸣并未亏待她。
想到这,白云霁莫名哂笑一声,为自己的心软。
庭院深处,小楼大门敞开,那位年纪不小的女仆正一脸谦恭地候在门外,朝白云霁行了一礼。
白云霁拾阶而上,垂眸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由着她领路进了前厅。
厅内布置整洁,但内饰和物品大多都极为崭新,唯独摆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有明显的使用痕迹,茶几上还摆着一本被茶水打湿的书籍,显然这庄园的女主人很喜欢坐在那看书品茗。
女仆见他扫视室内,连忙躬身解释道:“小姐在房里梳妆更衣,您稍等片刻。”
“嗯。”
白云霁的目光在那本书上多停了几秒,回身看向那名女仆,低声询问:“我似乎在她身边见过你几次?这里就你一个人伺候?”
那女仆没想到白云霁还记得她,愣了一下才安静跪了下去,不敢有丝毫隐瞒:“奴婢名唤阿碧,当初有幸以乳娘的身份随小姐入宫……蒙陛下圣恩,留了老奴一命在此伺候小姐。”
“小姐不喜外人,只留了老奴一人。”
“嗯,我知道了,起来吧。”白云霁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没再看她。
“谢殿下。”阿碧松了一口气,依言起身后也不敢抬头过多打量白云霁,含胸低头道:“奴这去为您取些茶点。”
话毕,在白云霁点过头后,便躬身退下了。
一片寂静中,白云霁缓步走道落地窗前,茶几上除了那本晦涩难懂的梵文书,几乎看不出刚刚有杯盏打翻的痕迹。
他神色冷淡地扫了眼,便举目朝窗外看去。
窗外不远处,有个非常小的人工湖泊,从这个位置看去莫名有几分云栖岛的影子……简直,是在作茧自缚。
就在白云霁望着窗景出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仓促忙乱却又极力保持风度的脚步声。
白云霁不大意外地缓缓回过身,就见一身素装的妇人气息不稳地杵在门廊下,远远望着他,不敢再靠近半步。
她神色紧张,十分局促地揪着裙摆,讷讷张口唤了一声:“霁……大殿下。”
菲奥娜希尔,人类帝国的前任王后。
白云霁站在原地遥望着她,恍惚意识到,他同这个曾唤作“母后”的女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她那一头如丝缎般柔顺的长发不知何时被齐根剪短,只堪堪及耳,与过去温柔恬静的样子相去甚远。
菲奥娜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太自在地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略带窘迫道:“……你来得太突然,一时有些匆忙……让你久等了。”
白云霁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记得菲奥娜一直都很爱护自己的头发,于是问道:“头发怎么剪了?”
菲奥娜神色一顿,缩起条件反射想去摸头发的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啊,这个啊……就突然想剪了……”
或者说,是想借此……彻底挥别过去那段她们家族坑骗来的婚姻。
白云霁微笑了笑:“我记得,您少女时一直都是短发。”
“啊,嗯……”
菲奥娜略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原来白云霁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她在与白祈鸣协议结婚后蓄起长发,不过是为了模仿他逝世的母亲依蕾托波塞冬。
气氛似乎有些僵住了,这时老女仆阿碧端着茶点过来,见他们俩隔老远站着谁也不说话,不由心中一紧。
她担忧地看了眼菲奥娜,又忐忑不安地飞快扫了眼白云霁的神色,心中焦急但到底不敢多言,快步走到菲奥娜身边朝两人行了一礼,低声道:“殿下、小姐,茶点到了。”
她心里很清楚,这次见面的主动权完全掌控在白云霁手中。
她在王宫当差时很少有机会见到离群索居的大王子殿下,但就那么仅有的几次近距离接触,便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在她眼中,这位自幼病弱的大殿下温柔可亲,大抵是不会特别为难小姐的,不然也不会刚回帝星就特意登门拜访。
但菲奥娜显然不这么认为,也根本不敢这么想。
无论阿碧怎么给她偷使眼色,她都没能主动向小厅迈出半步,全身紧绷僵直地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就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她比阿碧更加了解白云霁,这孩子看着温柔实则性冷,自小便对生母依蕾托的事格外在意……她倒宁愿相信白云霁是来问罪的。
白云霁权当没看见这对主仆之间的眼神官司,率先走到沙发前坐下。
在阿碧小心翼翼地为他摆放好茶具后,亲自沏了两杯茶,神色不变地唤了一声:“姨母。”
哪怕菲奥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听到这个称呼也不由得一愣。
她惊愕不已地猛抬起眼来,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表情惶惑到了极点。
白云霁切实地叹了一口气,放下烫手的茶壶,缓声说:“姨母,您再不过来,茶就要凉了。”
菲奥娜在原地踟蹰片刻,终于在阿碧似激动似鼓励的目光中,走到小厅于白云霁对面落座,坐立不安地捧起他递过来的热茶,小抿了一口便不敢再动。
过程中,不时偷看几眼白云霁的脸,不知是怕他临时变卦还是想看看他最近过得如何。
白云霁微微一笑,对她赎罪般的一切反应照单全收,低垂眼眸看着茶汤中漂浮不动的一根茶叶,口吻随意得就像是问起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母亲的毒,可是您下的?”
“啪咔!”
菲奥娜大惊失色,手中一个不稳茶碗直接打翻在地,茶汤瞬间渗入地毯。
在白云霁平静的目光中,她的面色渐渐煞白,惊慌地挪开视线不敢同他对视,语无伦次道:“我、我不知道,当年的事是我父亲……不、对不起……”
“我不确定……我不太能确定……是不是我……”
铺天盖地的羞愧感彻底淹没了她,她低垂着头掩面而泣,几乎崩溃:“呜,我真的没办法确定是不是我!”
“当年……当年依蕾托十分喜欢我做的小点心,我不知道父亲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毒下在里面了。”
她说到这,在沙发上痛苦地蜷缩起单薄的身子,泣不成声地发起抖来。
知道真相后的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彻夜难眠,晚上关了灯总感觉依蕾托站在黑暗的床脚,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而一脸温厚的父亲则时刻在暗中窥视着一切。
在她记忆中的依蕾托永远是那么的单纯和善良,哪怕是悔恨和恐惧都没办法让她的笑容变得可怖。
反而是父亲脸上那看似温柔宠溺的笑容,总是让她不寒而栗。
于是,她日夜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寻找自己曾忽视或视而不见的一切可疑之处,如此日日夜夜后,她获得前所未有地清醒。
往事不可考,但终归有迹可循。
依蕾托和白云霁身上中的一种慢性奇毒,微量服用并无太大危害,一旦长期过量服用便会在不知不觉中化作跗骨剧毒,待到毒发再难拔除。
而当时,希尔家族中能经常接触依蕾托的人,也只有身为依蕾托闺中密友的她了……
“但我是无心的!我虽然……我虽喜欢祈鸣,但我也不曾想过要加害她……她那么美丽、善良,圣洁得就像是下凡体验生活的天使……我当初是真心想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
“我怎么忍心伤害她?这世界上又有谁舍得伤害她?!”
“您父亲忍心。”白云霁轻声打断她,一双无悲无喜的蓝眸清晰地倒映着菲奥娜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弯唇笑了笑:“您不忍心伤害她,而疼爱你的父亲同样也不忍心看着你的爱情无疾而终。”
她的父亲特伦斯希尔,这位老奸巨猾的希尔家族族长至死都未曾吐露下毒的真相,在牢狱期间,同样只字未提的,还有他疼爱半生的宝贝女儿——菲奥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