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昭昭有些无语,他接着说:“我可没故意寻你的踪迹,只是接到你昨日到京城的消息,想着今日格日勒汗要进宫受封,你一人无事估计会来这儿,我就过来碰碰运气,正好也顺路给杨夫人扫扫墓。”
“扫墓……我娘这墓是你重新修缮的?”林昭昭隔着面纱望着姬有光。
“嗯。”
“这些贡品呢?”
“有时候我会亲自来,有时候让山下的老人帮忙供奉的。”
“谢谢。”林昭昭轻声说。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吗?”姬有光将林昭昭扶了起来,“知道你忙不过来,作为知己朋友,我回了京城自然要帮你把这些事都打点照料好。而且以前杨夫人对我也不错,我还记得她给我做得八珍糕,味道很好吃……这些小事都是我应该帮忙做的。”
“我娘做的八珍糕确实挺好吃的。”林昭昭声音越来越小,时不时被雨声淹没,“小时候我脾胃常常不舒服又喜欢挑嘴,她就当了自己钗子,买了那些补药,做在这八珍糕给我吃。”
隔着薄薄白纱,姬有光也能感受到林昭昭的身上的落寞难过。小的时候,林昭昭也是这样,只不过在外与人相处很少会流露出这样孤独的一面。如果不特意去了解,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林昭昭是个被骄纵着惯养大的富家少爷。
就像很多人会以为他姬有光是个风光月霁,不染尘世的翩翩君子。
他们这样的人啊,越是在意什么,越要装作满不在乎,好像这样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所以,在死要面子、装模作样这一点上,他们两人是臭味相投,出奇得一致。
“雨下大了,先回车内避避雨吧。”姬有光说。
姬有光的马车内熏着淡淡的松木香。门帘缝里,还是寒风夹着雨丝灌入,凉得刺人骨头。林昭昭摘下湿漉漉的幕篱。
“你坐过来吧。”姬有光说。
“无妨。”林昭昭将冰凉的手插入袖口里。
“你若是介意同坐,那我与你换个位置也行。”姬有光有些无奈地说。
“……”又不是真的女人,林昭昭感觉自己这样避讳显得怪矫情的,想了想还是坐到了姬有光的身侧去。
“你等会儿去哪?还有什么事要办吗?”姬有光问。
“回八方馆吧。”林昭昭说,“至于我没有什么要办的事。”
“好不容回一趟京城,不回自己家看看?”
“回不去了。”林昭昭面无表情。
“回的去。”姬有光笑了笑。
林昭昭抬头望向姬有光,眼神里藏着一丝惊疑:“你……不会把林府给买下来了吧。”
姬有光没说话,挑了下眉毛。
“不可能!林府那么大的宅子你说买就买下来了?你一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哪来的这么多银两置办?”林昭昭睁大眼睛,“你在耍我玩呢?”
“哎,你就说你去不去看吧。”
“看啊!为什么不去看!你有本事让我回家看看我为什么不去?”林昭昭还真不信姬有光这样大的本事,心里面想着对方肯定又是像小时候一样故意逗他开心。
“那你同我走一趟。”
“走呗。”
林昭昭让苏合架着车在后面跟着。
林府坐落在荣德街上,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若非今日雨大,平日这条街上都是车水马龙,热闹至极的。
直到他们的马车真的驶到曾经林府的门前,林昭昭还是半信半疑。
“你且等会儿。”
“等什么?”
“让人取钥匙来。”
“你来真的!”林昭昭愣住。
“谁下雨天同你开这种玩笑?”姬有光掀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一道人影站在门前向他默默行了一礼,示意殿内都布置好了。
“走吧。”姬有光说。
林昭昭下了马车,姬有光在旁给他撑伞。瞧着那高高的门楣,还有手边云纹的栓马石,林昭昭抬手摸了摸,低头看着指尖的青苔。
他站在原地,好像是在发呆。
“手都摸脏了。”姬有光将身边小厮递来的手帕,放到林昭昭冰凉的手心里,“外面冷,进去吧。”
青砖白墙墨瓦,七年过去了,回忆正好也褪去新鲜的色彩,一切都和林昭昭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雨点密密麻麻往下坠,落在屋檐汇成丝丝水线,最后落地还是成了纷纷水沫。
林昭昭与姬有光坐在“松茂堂”里,这里是林老爷会见贵客的地方。还未过午日,还外面居然已经漆黑如墨,偶尔还有雷电闪过,一声轰响,打得林昭昭的心有些发颤。
“怎么样?这里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姬有光笑着问林昭昭,语气里有些许得意。
“嗯,一样。”林昭昭颔首,除了曾经那些讨厌的人不在了,其他都和他头脑里记着的一样。
林昭昭忍不住问姬有光:“你真将这里买了?”
“我哪有这么多钱。”姬有光坐下,“只是碰巧认得这宅子的新主人,借过来给你瞧瞧。”
“是官场上的同僚?”
“对。”
“让你花了情面了。”林昭昭望向四周,轻声说,“你这位……朋友将这宅子打理得极好,不仅屋里屋外一物未动,这些桌椅上也不见什么尘埃。”
“我那位朋友平日不住在这儿,有自己的府邸可住。”姬有光说,“只是派了几个下人照料着。”
“这是自然的。”能买的起林府这样五进四门的大宅院,怎么想也是个在京城有名有姓的高门显贵。
“你若想得紧,我和我朋友说说,让他将这宅院物归原主如何?”姬有光望着林昭昭的脸色,试探性地问。
“什么物归原主……这宅院从来就不是我的。”林昭昭抬了抬下巴,语气感慨,“说来也好笑,要不是你这松茂堂的正位我还没坐得福气。”
姬有光跟着笑了笑。
“除了我自己那一厢房,其他的屋子我都没怎么去过。”林昭昭顿了顿,“哦,省身堂我倒是常去的。”
“去罚跪思过?”
“不然还能做什么?”
“哎,当真是世事难料。所有人都以为你会死结果你风风光光回来了。”姬有光支着下巴,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神情,“其实我还挺期待的,你那一家子人瞧见你现在的样子会露出怎样的嘴脸。”
“不是我风风光光回来,是林楚楚风风光光回来了。”林昭昭嘴角划过一丝苦涩的笑。
“那又怎么样?林楚楚也好,林昭昭也好,权力地位如今都握在你的手里,你何必去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姬有光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门前,外面的风雨吹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权力……地位……”林昭昭喃喃地说。他望着乌云下的姬有光感到了一瞬的陌生。
“今日过后,只要格日勒汗不否认,你就是镇北王的王妃。”姬有光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谁还敢质疑你是林楚楚,还是林昭昭呢?”
“你……”
听到姬有光这话林昭昭本还以为这黑心狐狸在用“王妃”的名号打趣他,可当他看到男人那高深莫测的神情,林昭昭又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玩笑话。
“对了,旭烈格尔应当没有休了你的想法吧。”姬有光忽然问。
“……应当没有。”
“所以他是真心喜欢你?”姬有光眼神暗了暗。
“……”林昭昭不太想和姬有光谈论有关旭烈格尔的事。或许是因为看见姬有光就会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这会让他心里很错乱。
见林昭昭抗拒,姬有光也没执着于追问两人的事,重新坐回来青年身边。
“我不知道旭烈格尔在你面前是怎样的?”姬有光轻声说,“在我看来,他很危险。”
“他并不是个好战的人。”林昭昭说。
“与好战无关,是无畏无惧。”姬有光摇头,“这种人很可怕,你权力再高,地位再高,与他而言都是握着鸡毛令箭的傀儡。他谁都不怕,你给他一把刀,谁的脑袋他都敢去砍下来。”
“该怎么说呢?是天生当反贼的料。”姬有光忽然看向林昭昭,“说起来,今日封赏陛下特许格日勒汗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他应该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什么出格的事?”林昭昭愣了下。
“你都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了……”姬有光说。
“众爱卿平身。”大夏皇帝满是暮气的声音响起。
“谢皇上。”除了立于第一位的老者,后面乌泱泱的朝臣们才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宣血狄国格日勒汗觐见。”太监的尖锐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朝臣们虽然都低垂着头,但余光都忍不住去打量这传闻之中的格日勒汗。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漫天风雨从他们身后走了进来。
那是个编着许多条细长发辫的男人,穿着他们大夏石青色的朝服,五官坚毅深邃,身材高大,比这殿堂上所有人都要高得多。仅仅是瞧着他的背影,都能隐隐有种让人心悸的不安。
皇帝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进来的男人身上。牛皮鞋靴踩过金砖地面,腰间的配剑咣当咣当响着,靠着近的大臣不由自主地向往外退上半步。
没有人想靠着这位格日勒汗太近,至少在一剑之地,他们都站着有些心惊胆战。
“格日勒汗见过大夏皇帝。”
男人站在大殿中央,一只手摁在胸前,腰背笔直,简短利落的语句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短暂的沉默,让底下的一些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格日勒汗免礼。”虽然根本没有跪拜,但龙椅上的老皇帝还是抬了抬手。
“谢陛下。”旭烈格尔说。
“本王终于又见到格日勒汗了。”一名身着朝冠的男人忽然开口。
旭烈格尔望向开口之人,对这张面孔毫无印象。
“格日勒汗,这个是朕的三皇子,七年前在边境处与你交过几次锋。”大夏皇帝说。
“三皇子有礼。”旭烈格尔回。
“格日勒汗,您这是真不记得我了?还是装不记得我了?”三皇子微微挑眉,“我们以前可是老对手了。”
“与我交锋过的,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逃了。”旭烈格尔平淡地说,“这些人我都不会记在心里。”
“你说什么?谁说本王逃了?”三皇子眼睛瞪了起来,“当年是陛下旨意让我回京,不然我……”
“元祁!”皇帝低声呵斥,三皇子只能闭了嘴。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血狄与我们大夏能有今日之好,正是因为有往日之交。”站在最前排的老者悠悠开口,打起了圆场,“这都是陛下深谋远虑给两国百姓谋来的福祉啊。”
三皇子脸上很是不满,虽然嘴上不得不认同老者说的话,但他还是想给这草原蛮夷找些不痛快:“段相说得是。只不过格日勒汗方才朝见皇帝陛下为何不行跪拜大礼?”
“这是我血狄的礼仪。”然而旭烈格尔并不在意这三皇子,目光只是望向龙椅上白发苍苍的身影,“还请大夏皇帝见谅。”
“即使如此也无妨。”大夏皇帝看起来十分大度,并没有要求旭烈格尔恪守大夏的礼节,“朕本来就想免了你的跪拜礼。”
“谢陛下。”瞧着旭烈格尔不卑不亢的声影,三皇子牙都快咬碎了。
“陛下,格日勒汗此次出兵大梁剿灭里瓦德旧部,为我们大夏边境骚乱永绝了后患。”宰相段博荣开口将话转到了今日正事上,“此乃天子之福分,大夏之气运啊。”
“格日勒汗此次确实是为大夏尽心尽力,功劳显赫,”大夏皇帝颔首。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不敢言功。”虽然听着是谦辞,但旭烈格尔说的确实是实话。就算没有大夏,他也是要将科列奇部那些残兵剿灭干净的。
“说得好啊。”不过他这番说辞,倒是让大夏皇帝听着十分舒心。就连刚才旭烈格尔之前的无礼也都当过眼云烟了。
“众爱卿,朕要昭告天下,大夏与草原血狄今日结好!北方边境叛乱彻底平息,以后不会再有了!”
“恭喜陛下!”朝臣们又纷纷弯腰行礼。
“启禀陛下,草原七十二部与中原征战纷乱多年,格日勒汗能一统草原是当世真英雄。而如今格日勒汗愿放下前人仇恨与我大夏重修旧好,实乃朝廷之大幸,国家之大幸也。”宰相段博荣上前一步说,“此次格日勒汗功劳卓著,恳请皇上加封赏赐。”
“准奏。”
“谢皇上。”
“……”
旭烈格尔看着朝堂上的两人一说一应。他不懂明明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为何还要再演一遍,也不知这是在做给谁看的。
不过他答应过林昭昭,今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来。
“宣旨。”大夏皇帝说。
龙椅便身着红衣的太监从怀里拿起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血狄王汗旭烈格尔贤明德重,屡立战功,故加封格日勒汗为镇北王,子孙世袭,命工部为其修造王府,赐安车驷马,宫女五十六人,封其夫人林楚楚为镇北王妃,封其兄弟沙拉里格为宁远侯,驻守乌拉草原,不必入朝。其余所有随征血狄士兵,均价恩荫,子孙入学入仕以优待,伤重阵亡者,封恤倍重。”
旭烈格尔微微蹙眉,看着那太监缓步走了下来,想将圣旨双手递交给他。
见男人迟迟没有开口谢旨,太监尖细的嗓子开口说:“可喜可贺啊,镇北王。”
“谢皇上。”旭烈格尔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单手将圣旨接了过来。
虽然陛下提前交代过,不要对这位镇北王的言行举止太过苛刻,但这样随意不敬的举动还是让这位公公瞧得心惊肉跳。
“封赏结束后,陛下请您留步。”公公低声说完,便转身回到龙椅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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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应过我,今日在殿上不会做出格的事。”林昭昭说,“他答应我的事就从来没有食言过。”
“你居然如此相信他吗?”林昭昭语气中的坚定,让姬有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最早之前他以为旭烈格尔之所以留着林昭昭是因为欣赏林昭昭的才华,再后来他与旭烈格尔对上后,又发现旭烈格尔对林昭昭的“狼子野心”,是明晃晃得写在脸上的。
旭烈格尔与林昭昭是如何的关系,姬有光已经能想到七八分。只是他一直以为在这之中林昭昭难免有不少苦衷和迁就……但事实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也是,你们在一起过了七个春秋了,就算陪着的是条猫猫狗狗都该有几分情谊。”姬有光轻声说,“我能够理解。”
“……”林昭昭没说话。但这件事他很明白姬有光是不可能理解他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前你没得选,你不得不靠着他,但如今形势已经不一样了。”姬有光说,“你该多为自己谋算些。”
“谋算什么?”林昭昭问。
“阿昭,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学堂做的那些白日梦吗?虽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阴差阳错间,我们最终都走到了一个位置上……我们也许能继续把那个梦做下去……”
“你说得是哪个梦?”林昭昭脸色有些怪,不太确定姬有光话中的深意。
或许对姬有光来说,他与林昭昭的往事未过十载,尚可以时时追忆。
但对林昭昭来说,他重生过一次,与姬有光之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只记得一幕幕无法连续的画面和一些没了声音的人像残影。
他不太记得自己在学堂里和姬有光说过哪些梦话,但大多都谈不上志向抱负,只能算是些吹牛打趣的闲话。
毕竟都说是白日梦,那肯定是些没指望能真正实现的屁话。
“过午时了,肚子饿了,该用饭了。”姬有光拍了两下手,很快就有人端着一盘盘珍馐佳肴进来。
“在这儿吃?”林昭昭愣了愣问。
“你想在哪吃就在哪吃咯。”姬有光望向林昭昭,“如果你想倒行逆施,去你林家祠堂吃,我也可以舍命陪君子。”
“我可干不出这种事。”林昭昭面色一变。
姬有光只是低低地笑了笑。
“你也不嫌瘆得慌。”林昭昭抿了抿嘴,有种又被人耍了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他与姬有光之间的兄弟情谊。毕竟这样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的话姬有光只会在他面前胡乱开口。
说话间菜肴一盘盘端上了主桌。林昭昭刚要落座,忽然瞧见这布菜的人有些眼熟。
“知秋?”瞧清那张脸林昭昭不由唤出这女子的名字,但很快他脸色就不由变了变。
知秋是林老爷正妻王氏房里伺候的大丫鬟,过去没少抓林昭昭的小辫子,再到林老爷那煽风点火。林昭昭见她都有怵得慌。
当然,她自然也是认得林昭昭少爷身份的人。
听到林昭昭唤了她的名,那女子眼神划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回到之前木木的模样。
“……”突然遇见故人,林昭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担心。她已经不认得你。”
“什么意思?”
“林家其他人都搬走了,只有她被留在了宅子里。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傻了,不会说话,也听不太懂话。”姬有光不慌不忙夹着菜。
“傻了?怎么好端端的人会傻呢?”林昭昭问。
“谁知道呢?兴许是一场大病,或是得了癔症……”姬有光说。
一场大病后人就成了傻子。这种事也是有听闻过的。
但知秋怎么说也是林府的大丫鬟,先不说林老爷会不会留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女人看家,就算是知秋真的病了,她也不会少了治病的钱财……居然硬是将自己拖累到这副模样……林昭昭只觉得唏嘘。
“人都傻了,就放她回家去吧。”林昭昭说。
“她这样的人哪有家啊。”姬有光幽幽地说,“若非我那朋友心善收留她,这京城也没有人家会要她伺候的。虽然比不上以往过得和小姐一样风光,但也不算是亏待了她。”
林昭昭目光扫见女人那双给她端茶倒水的手,瞧见那少了半截的大拇指,他心里莫名一寒。
“对了,工部要给你与格日勒汗在京城建一处府邸,你有什么心仪的地方?”姬有光问。
“我们封赏完就走了,为何要在京城建府邸?”林昭昭不解。
“不能每次入朝都让我们的镇北王像宾客一样住在八方馆里吧。”姬有光看向林昭昭,“宣德街如何?同我住一条街上,你平日不在京城,我还能帮你照看照看。”
圣旨还没公之于众姬有光就知道要建府邸,林昭昭只当对方在朝堂上消息灵通,但接下来这话问的就让林昭昭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这话问得有意思,就好像你就是工部尚书一样。”林昭昭挑眉,“我家这府邸修缮在哪你还能做决定不成?”
“阿昭这是说我官职小,嫌我人微言轻啊。”
“我可没这么说。”
“也是,同你那威风凛凛、手握重兵的镇北王相比,我这文臣阁修撰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姬有光眼眸垂敛,似有落寞悲伤之色。
林昭昭在心里叹气。
其实他知道姬有光是装的,但架不住对方天生长了一张让人望而生怜的脸。
两道似蹙非蹙的柳叶眉,一双似哀非哀的丹凤眼。闲坐时如玉照水镜,行步时似风过韧竹。
以前他和姬有光走得近的时候,常常有痴情的小娘子来问林昭昭,问姬郎近日是否有什么心事,为何瞧着如此哀愁。林昭昭答不出来,如果他没记错,前一晚有人还在窜拖他上花船听小曲去。
林昭昭哪能看得出来她们的姬郎有什么难过的心事。
“你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成就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林昭昭安慰。
“那是自然的。”姬有光点头,“前无先例,百万之中,唯我一人。”
“……”林昭昭嘴角抽了抽。他就不该开这个口,真是自讨没趣。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晚上我带你在京城酒坊戏楼逛逛,怎么样?”姬有光说。
“不了,我还要回八方馆。”
姬有光将筷子放下:“今晚你家镇北王还要赴别人的宴顾不上你。”
“我哪是因为这个……”
“阿昭,你不会真将自己当成个妇人家了吧?”姬有光扫过来一眼。
“你乱说什么呢!”林昭昭被这话刺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那就走啊。”姬有光笑着说,“放心,肯定在镇北王回来前,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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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禁宫,御书房。
“镇北王请。”太监拿着拂尘,请旭烈格尔进殿。
窗明几净,焚香其中。黑漆描金的陈书阁放着满满的书卷,旁边紫檀多宝阁上,都是旭烈格尔从未见过的珍奇稀罕物。
御书房,顾名思义,是皇帝的书房。在“勤政亲贤”的御笔字下,旭烈格尔与大夏的老皇帝面面相望。
被皇帝请至御书房,是朝廷官员心中无上的荣光。即使皇帝与你什么都不说,那也是皇恩浩荡,是皇帝陛下与你亲近之意。
但旭烈格尔不懂,他不知这大夏老头喊他进来后,眯着个眼,半天也不吭一声是想干什么。
皇帝不说话,旭烈格尔就四下打量。只能说皇家的好东西真是不少,光是桌凳他都瞧见好多不同花样形状的,有月牙的,有方圆的,有上拱的。
不过旭烈格尔最钟意的还是那一大面的陈书阁,他进来第一眼就盯上了。洛初是最喜欢看书的,如此想来他们家里还缺少个这样精致的好书架子。
大夏皇帝看似假寐,实则一直在暗暗观察旭烈格尔的神色。在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像旭烈格尔这样无礼的人。
但皇帝陛下还是决定忍了。因为这个草原蛮夷有大用。上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一夙愿迟迟没有实现,为了能了却这一心愿他什么都能忍。
在等待旭烈格尔前来朝见的日子里,老皇帝没少告诫自己要包容大度,要“礼贤下士”,要拿出九五至尊的广阔心胸,万万不能同一个蛮夷较劲。
或许是见过了真正“横行跋扈”的权臣,当真正瞧见旭烈格尔后,老皇帝忽然又觉得这个蛮夷也没有想的那样粗鄙野蛮,最多是性子比较刚直,看着还挺顺眼的。
“镇北王很喜欢朕的书房?”
“嗯,喜欢。”旭烈格尔点头。
“朕的书房里每一个物件都是罕见难得的,别说是草原不常见,就是这世上也难寻到第二件。”大夏皇帝笑了笑,语气略有得意,“你愿来朝见朕,朕自然不会让你空手而归,你瞧一瞧,看看这房里有什么喜欢的,挑上一件朕赠给你。”
“这房里的什么都行?”
“对,只要是这房里的你随便挑选。”皇帝心情好,大手一挥,“君无戏言。”
“我要那个。”旭烈格尔抬手一指,也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