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在那船上瞧见过什么了!你不能老是同我算旧账吧!”林昭昭搂着旭烈格尔的脖子。
又说了一堆好言好语才将男人的醋缸子给盖了回去。林昭昭吹灭烛火,躺回男人的怀里。屋里黑漆漆的,外面的街道上却还有不少说笑的动静,这样的热闹是草原的夜晚不常出现的。
明日就要进京城了,他顶着林楚楚的名号,指不定会见到什么人……这让林昭昭难免有些不安的。
他和林楚楚是不一样的。
甚至如今的他和过去的他也是不一样的。
当初林昭昭离开的时候,送亲的加上抬轿子的都凑不到二十个人头。
如今他同旭烈格尔回来,一路上每经过一郡县,不仅都是喝酒好肉的款待,所在的郡都还会派遣一千士兵,陈列道上,只为迎接他们的到来。
当然了,大夏这样隆重的阵仗不是为了讨好献殷情。
林昭昭他们这一路走的道路都是精心安排的,并没怎么暴露大夏的山川地貌。林昭昭猜大夏的皇帝估计是想让格日勒汗好好看一看大夏的强大昌盛。
而且被几千名士兵包夹走了一路,多少能让这位草原上的霸主心里不痛快,消磨些傲气。
只可惜他们都低估了旭烈格尔内心的强大。
至少这一路上别说是怯意了,林昭昭在旭烈格尔身上连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感觉到,倒是比他还像个归乡的人。
“果然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做得了大事。”林昭昭隔空抚过男人已经阖上的眉眼……旭烈格尔一直以为他很期待回京城,其实他内心并非如此。
以前林昭昭有多想回来,如今他就有多想离开。京城早就不是他的家了,在林昭昭眼里这里危机重重,根本不是久留之地。
等旭烈格尔面过圣受过封赏,他就想马上返程。
“但愿明日一切顺遂。”
林昭昭也闭上了眼,一路攒着的倦意涌了上来,躺在在旭烈格尔身边他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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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京城,八方馆。
这里大夏主管接伴引见来朝贡者的地方,原本是琼朝的“四译楼”,后更名“八方馆”,隶属礼部,设大使一人,副使两人。
一大早,八人抬着的暖轿就出了衙署,穿过街巷来到了八方馆前。礼部尚书赵坤从轿子下来,馆内大使诚惶诚恐上前搀扶。
“交予你的事都布置好了吗?”赵坤问。
“全都安排妥当了,尚书大人尽可放心。”大使点头哈腰地说。
“格日勒汗上京朝拜是陛下最关心的大事,就是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现。”赵坤进了八方馆查看一番,“吃的、穿的、用的都有讲究,不用过于奢华,但都是精细的。那些草原人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不懂规矩,但我们也不能失了正统大国的体面,面圣之前他们想不到的我们要替他们想在前面……”
“是,是。”
“格日勒汗午后就要到了。你们再准备准备,看看有什么疏漏的,摆个椅子给我到前厅来。”赵坤吩咐道。
“尚书大人,格日勒汗已经入京。马上就要到了。”大使接到消息跑来通报。
“这格日勒汗当年来大夏求取美女的时候,我还是礼部侍郎,而他呢,不过是一个蛮夷头头,也就比山上土匪强一些。”赵坤端着茶盏感慨,“如今七年过去,我好不容易从正二品熬到了从一品,他倒好啊,直接在草原上当起皇上来了。”
“这草原的皇帝到了咱们京城,那也是臣子。指不定在那金銮殿上还要站在您后面呢。”旁边的人拍起马屁。
“时辰差不多了,到外面起接迎一下。”赵坤站起来。
“您坐着便是了,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那可不行,段老可是吩咐过了不能怠慢他们,人家远道而来,这些脸面还是要给的。”
“大人您慢点。”
赵坤让八方馆的人都站在门口准备迎接格日勒汗的车架。
街口有人马缓缓靠近,赵坤从袖口拿出事先准备香包用力闻嗅了几下。
听说草原上的人满身都是羊膻味,他不喜欢闻到这种刺鼻又腥臊的气味,闻到了容易呕心反胃,所以只能先用装满香料的香囊暂时麻痹住自己的鼻子。
他本来是打算将迎接的事交给八方馆的大使去办的,毕竟这些草原人估计也不知道什么叫怠慢……但早上宰相府传来了信,让他务必前来迎接,以示对格日勒汗的敬重……至少表面上要敬重。
街上的人早就清空了,远处的人马也越来越近。
秋叶散落,马蹄声响,如雷贯金。
“来了,来了。”八方馆所有人全都站好,挺直腰背。
他们想这些草原蛮夷一路跋山涉水肯定灰头土脸,满脸疲态,心里估计也是战战兢兢的吧?
车轮停下,一个人影弯着腰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这大夏的马车真是狭小,坐在里面连头都抬不起来。”
“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坐着还是挺舒适的。”一个头戴白纱的“女人”被男人小心搀扶下来。
赵坤将香囊收起来,脸上刚想扬起笑容忽然便僵住了。
好高大的人!
这位难道就是格日勒汗?
赵坤又瞥见了男人腰间的弯刀,忽然想到对方草原杀神的威名,不由咽了咽口水,心里顿时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礼部尚书赵坤恭迎格日勒汗!”赵坤回神后连忙向男人行礼。
“嗯,起来吧。”旭烈格尔扶着林昭昭站稳,就牵着人走了过去,眼神却并没有望向旁边的赵坤。
被无视了,赵坤脸色一白。
“人家在同你行礼哪!”林昭昭用血狄语提醒旭烈格尔,“你就这么走了?”
“我不是让他免礼了吗?”旭烈格尔蹙眉。
“你免什么礼呀!人家是礼部尚书,你好歹同人家交谈寒暄两句吧。”林昭昭小声说。
“哦。”男人有些后知后觉,“原来他是大夏的官员啊。我闻他身上一股子脂粉花味,我还以为他也是个太监。”
“什么太监啊!人家可是从一品的大官!”林昭昭忍不住叹气,像这样的大人物放以前是林府怎么也高攀不上的,而如今旭烈格尔居然连正眼都不给人家一个。
“这样啊。”
这些不懂礼数的草原蛮夷当真是嚣张跋扈!赵坤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怒气,刚要直起腰,就见刚刚走过去的男人突然去而复返。
赵坤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又做好行礼的姿势。
“你是尚书大人?”
“没错,我是礼部尚书赵坤。”赵坤愣了下,他方才还以为自己在心里骂的话被人给听见了。
“带路吧。”旭烈格尔说。
虽然林昭昭让他同大夏的官员寒暄交谈,但他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不是他故作傲慢的姿态,看轻这位从一品的尚书大人,无论是太监、官员,还是大夏的皇帝,他就从来没把谁放在眼里过。
他对谁都是这样轻慢冷淡的态度。
“……”赵坤又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使唤人的语气了,虽然心里已经骂骂咧咧,但一瞧见眼光下的那把砍了无数颗脑袋的弯刀,他还是将所有不满强压了下来。
“格日勒汗这边请。”赵坤只能带路。
“这里是北宾客馆……是为大汗您准备的居所,您看看可否满意?”赵坤假笑着问。
“大夏的庭院布置得确实精巧。”旭烈格尔四周望了望,“就是如此多灌木丛林,如果藏着个人一时也难以发现。”
“大汗放心,这里是天子脚下,外面还有侍卫轮番值守,绝无歹人能靠近您的。”
“确实,除非是你们派来的人。”旭烈格尔颔首,语气很淡。
“……大汗您说笑了。”赵坤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您可是我们陛下的贵客啊!”
面纱之下,林昭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车马劳顿染上了风寒?需要请位医师给您瞧瞧吗?”赵坤看向跟在格日勒汗身边的人,猜测对方应该就是当年远嫁草原的林楚楚了。
“多谢尚书大人……关心。”林昭昭在面纱下揉了揉鼻子。之前他没感觉,现在才察觉到这位尚书大人身上确实是有些……太香了。
“尚书大人就送到这吧。”旭烈格尔说。
话音刚落,几个挂着马刀的血狄侍卫就将人给阻拦住了。
“啊?这……”
赵坤面色彻底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礼部尚书,居然竟然被这些草原人野蛮地“驱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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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那格日勒汗真是狂妄至极,完全是一幅土匪做派,当着众人的面就将我们八方馆的人全都赶了出来,一点规矩也没有。他才刚到京城就如此针对下官,这样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简直是没将咱们大夏放在眼里啊!”赵坤哀怨愤恨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
厅外的秋风吹个不停,今日蜻蜓低飞恐怕要下异常暴雨,宰相府的仆从们都拿着浸了油的布料,忙着将园中的花圃遮蔽起来。
花甲年岁的老人坐在正位上,听着自己门生的哭诉,有些厌烦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见状赵坤立刻就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了。
“赵大人,你自己不懂规矩?怎么还怨起别人来呢?”一袭白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赵坤这才发现这厅堂内还有一个人。
“姬学士……”
瞧见姬有光,赵坤的面色显然变了变,有些紧张。倒不是惊奇于这位名响京城的姬大才子为何傍晚会出现在他恩师的府上,他只是心里单纯有些害怕这个才貌不凡的年轻人。
按理说,赵坤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位居从一品,而姬有光不过是个六品的文臣阁修撰,在朝廷上他的地位不知道高了姬有光多少,在其他人眼里,赵坤如果想要捏死姬有光应该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才对。
然而很多事不是外人凭空想想,就能看明白的。
“姬学士可是有什么指教吗?”赵坤抿了抿嘴唇。
“指教不敢当。我只想提醒一句赵大人,这格日勒汗一旦进宫受封,等他出来了,那就是深得皇帝信赖的镇北王了。”姬有光同赵坤说,“土匪做派的镇北王,也算是一人之下的皇亲国戚,你这话可是要将当今陛下也一同骂进去了。”
“我……下官哪是这个意思……”赵坤面露窘迫,连忙看向自己的恩师。
“好了,都是关起门来说自家话,你何必说这些去吓你赵叔叔呢?”宰相段博荣抬眼看向姬有光。
“有光惶恐。”姬有光扫了眼赵坤,“我也不知道赵叔叔胆子这般小。明明收京城富商子弟银子的时候,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前日我还路过赵叔叔托人代造的宅邸,其中奢华真是让我都大开眼界了。”
“哦?是吗?”段博荣睁眼望向赵坤。
“姬学士,你这话不能乱说啊!”赵坤心里有些慌了。
“赵大人,王烨、刘勋的亲信为了扳倒你,查得怕是比我详实得多。”姬有光走了过去,手落在赵坤的肩膀上,“估计没几日弹劾你‘互为贪奸’、‘怀奸肆欺’的奏章就要堆满了。”
“老师!学生冤枉啊!”
“谁冤枉你?”段博荣淡淡问。
赵坤忙说:“学生不是说姬学士冤枉,而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那宅邸……其实是我为老师筹备的生辰贺礼啊!”
“赵大人,你这新建的宅邸如今已是烫手的山芋,你这时候再说是送给宰相大人的,难道是想让王烨、刘勋他们再参你一个‘党附段博荣’的罪名,好将宰相大人一同拉下水吗?”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死也万万不敢牵连老师啊!”赵坤连连摇头,这一刻他是真的慌了神,啪嗒一声跪在地上,“王烨、刘勋等人忌恨我许久,老师您救救学生吧!他们这是污蔑诋毁啊!”
段博荣没说话,而是抬了抬下巴。
赵坤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反应了过来,转向姬有光,竟然是吓得磕起头哭求起来:“姬学士,您救救我,若是陛下真信了这些谗言,那我命定要关押诏狱,性命难保啊!”
第107章 拜见
赵坤有些绝望了。他再过一年就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前个月才纳了一位十六岁的美妾。
自从他二十八岁踏上仕途后,他辛辛苦苦给段博荣鞍前马后了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颐养天年的好日子近在眼前,他可不想将自己打拼一辈子的财富地位全都葬送了。
“赵叔叔,你是宰相大人的得意门生,在这朝堂上你的官路也是一片坦途,原本你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种事,可你开始有自己的算盘了。礼部经管皇族宗室的生卒、命名、婚嫁还有封赐,这些年你积资巨万,就是皇族宗藩承袭爵位你都敢雁过拔毛,若非辅国将军亲自找上门来,宰相大人不知道还要被你瞒上多久?”姬有光俯视着赵坤的眼睛,“现在您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我……不该收辅国将军送来的那五千两金银……”
姬有光无声地叹了口气,听着有些遗憾。就像医者看着那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赵坤眼睛一转,忽然明白了,再次跪拜在地上:“我……我不该有自己的心思!但学生真不是故意隐瞒老师的!我收纳的这些钱财都一笔一笔记载在账上了!只是想感激老师栽培之恩,想着以后用这些钱……更好的孝敬老师啊!”
“账本呢?”姬有光问。
“在府上。下官这就回去取来给宰相过目。”赵坤慌忙站起来。
“那我同赵大人一起走一趟吧。”姬有光看向段博荣。
段博荣没说话,意思是默许了。
姬有光跟随大赵坤前往府上,瞧着大门上方“送春上门”四个墨色大字,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轻笑。
沿着三级青石台阶下去,通过宽阔的庑院,姬有光在正堂大门坐着等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赵坤就慌慌张张捧着账本,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看着姬有光不慌不忙地翻着帐,赵坤心里没底急得不行,却不敢出言催促。
“记得很详实啊。”姬有光说,“这账本我就取走了。”
“姬学士!姬学士!”见姬有光掉头就要走,赵坤连忙将人拦住,拉扯住男人的衣袖恳求地说,“您还没给我指条明路呢!”
姬有光冰冷的眼神扫过来,赵坤心里一怔,不由松开了手。就好像错觉一样,不过眨眼的功夫,面前容光胜雪的青年变又朝着他露出了令人宽慰的笑。
“赵叔叔,他人诋毁于你,你也当为自己辩护。”姬有光轻拍赵坤的肩膀,轻声说,“勿介意人言,重在尽职。”
赵坤愣了愣:“……还请姬学士明示。”
“王烨刘勋之流用心歹毒,赵叔叔一念忠朴,为陛下办事奋不计身,这些谗言看似攻击的是你,实则攻击的是陛下,他们是想将陛下束之高阁,孤立起来。”姬有光点到为止,“这是陛下最无法容忍的行径。”
“是!是!姬学士真是刀笔锋利!不愧是京城第一的才子,只是……”赵坤也是明白过来,虽得了上书指点,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赵叔叔。”
赵坤身子一抖。
“重在尽职啊。你是为谁当差?又是在为谁办事?”姬有光晃了晃手里的账本,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姬学士,我坐了宰相二十年的马前卒,那些金银珠宝赵坤愿意尽数奉上。只要您能帮我,您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的啊。”
姬有光微微一笑:“赵叔叔哪里的话,您的辩驳之词我都替您写好了,就放在正厅桌上。”
赵坤回过头,连忙去桌上翻找,就好像在找那救命的稻草一样。
“好,好,姬学士……”
当他抬头想再去找姬有光的时候,却瞧见对方已经踏出门槛了。
“老爷,刚刚那位出去公子是谁啊?长得可真是俊俏啊!”新娶的小妾端着茶汤进来,忍不住回头去望姬有光的背影。
“真是不要脸的贱蹄子,我在这儿你还敢瞧别的男人。”喝了些茶水,赵坤的心神终于定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像是在纾解着内心的后怕。
越是思前想后,他越是忍不住想打哆嗦,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钻进了套里的鱼。
虽然不知是谁给自己下的套,但因为那本账,他堂堂从一品的礼部尚书从今以后都必须要对这位姬学士唯命是从了。
宰相府上,姬有光将从赵坤手里拿到的账本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段博荣的案前。
“你留着吧。”段博荣看向姬有光,“这赵坤以后就是你的人了。蠢是蠢了点,但胜在好驾驭。”
“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您亲自收着吧。”姬有光说。
“放我这儿,放你那儿有何区别?这一路上你都翻看过了吧,上面写了什么都已经刻在你脑子里了。”段博荣说。
“我说我没看您信吗?”姬有光笑着反问。
段博荣淡淡说:“无论你看没看,我都会当你看过……所以你一定会看……”
“既然您这般说,那我便收下了。”姬有光也没再推脱。
“明日陛下就要封赏格日勒汗了,你那边的事能办稳妥吗?”段博荣语气略带怀疑。
“我还没同他见上面。”
“那个林楚楚当真有左右格日勒汗的本事?”虽然说姬有光智多近妖,策无遗算,但这件事段博荣还是不敢将筹码压在一个女人身上。
“不妨一试。”姬有光神色淡然,“明日陛下打算派哪位皇子宴请格日勒汗?”
“你猜?”
“太子仁慈软弱,恐怕气势上压不住格日勒汗。二皇子武将出身,雷厉风行,对蛮夷态度又太过刚硬。三皇子与二皇子一母同胞,也不是合适人选。”姬有光说,“想来应当是太孙了。”
“我们这位太孙啊,能文能武,是大夏日后的脊梁,比起现今的三位皇子,反而更受陛下的喜爱与看中。”段博荣颇有意味地看向姬有光,“太孙与你年纪相仿,你以为与太孙相比,你们两谁会更胜一筹?”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姬有光轻声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段博荣便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他挥了挥手,姬有光便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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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林昭昭就睁开了眼睛。今日是旭烈格尔入宫觐见的日子,在进宫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再次确认。
“这些都是格日勒汗进献之物,应当是没有遗漏了的。”林昭昭拿着名单同李公公确认。
“夫人放心,格日勒汗的心意陛下都明白着呢。”李公公说着。
林昭昭只能笑而不语。若是旭烈格尔有他一半重视这次觐见,他都不用如此胆战心惊了。
“格日勒汗何时准备动身?”李公公问,“车轿已经在候着了。”
“您且等等,我去看一看。”林昭昭匆匆回到屋里,高大健壮的男人正光着膀子还在摆弄着宫里送来的华贵朝服。
“好了,你别动了!我来帮你穿!”林昭昭走了过去,从男人手里接过繁琐的服饰。
“这中原的衣服着实麻烦。”旭烈格尔低头望着忙碌的林昭昭,似乎是想为自己辩解,“衣襟严严实实,衣袖也拖拖拉拉的。”
“别废话,手抬起来。”林昭昭说完,男人就乖乖地抬起了手臂。
“我昨晚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林昭昭帮男人整理好衣带。
“要行礼,不争吵,不动手。”旭烈格尔想了下回答,“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收敛些。”
“……”林昭昭手上动作顿了顿,虽然和他说的有些出入,但是旭烈格尔总结得也算是大差不差。
“保护好自己。”
“嗯。”
将旭烈格尔送出了门,目送马车驶向缓缓驶向皇宫,直到什么有人瞧不见了林昭昭才回到八方馆。
林昭昭在床榻翻来覆去一会儿,因为担心旭烈格尔,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了。
“少爷。”苏合从外面回来,“我出门打听了一圈,咱们去了草原之后,林府的宅院就被变卖了干净,而林老爷他们一大家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周围街坊邻居竟然没有一个知道的。”
“他们跑得没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当年要是东窗事发,就是欺君大罪,他们谁都别想活命!”林昭昭淡淡地说。
“他们倒是跑得快!当初是一点也没念及您的死活。”苏合愤愤地说。
“跑了也好,我是不想再见他们一眼的。”林昭昭眼眸阖下,过去的事他无心再去报复,只希望那些倒胃口的人别再出现在他的眼前,“我让你准备东西都筹办好了。”
“都买好了,香火、纸元宝,三刀纸钱,还有素食祭品。”苏合说,“路我昨日去探过了,马车也备好了。”
“走吧,去看看我娘。”林昭昭换了一身素衣,虽然戴了面纱,但也没做女人的扮相。
因为卑贱的出身,林昭昭的母亲病死之后没有能够葬进林家祖坟,只是草草地在荒郊野外弄了个坟包安葬。
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有没有帮忙打理,林昭昭甚至都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自家娘亲的坟头了。
他这次过来还专门带了一把除草的器具,想亲自修修坟包边的杂草,也算是尽一份孝心。谁料等他和苏合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却瞧见他娘亲坟前不仅放着干干净净的贡品,居然连墓碑都被人重新修缮过了。
“这是谁做的?”林昭昭愣了愣,不太相信他那不靠谱的爹会突然良心发现。
第108章 林府
林昭昭蹲下身子,手轻轻抚摸着这块新墓碑,光是这块石料价值不菲,并且上面刻着不再是“林门侧室”,而是“杨氏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篆刻着“子林昭昭泣立”。
铅色的云从东南面吹了过来,天色忽然阴沉,有雨淅淅沥沥落下。
苏合抬起头,这雨来得太急,他们手里没有伞具。他刚想开口劝林昭昭先回车上避雨,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撑着一把曲柄竹纹银伞走了过去。
在这一片烟雨之中,缥缈淡然好似墨画。
感觉到有人走到身后,林昭昭抬起头。姬有光低头望着他,手里的伞向他微微倾斜。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这前脚才到京城,你后脚就找人来跟着我了是吧。”瞧见是姬有光,林昭昭诧异一下,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原来是故人啊。我还以为是个落单的姑娘……”姬有光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一幅才认出林昭昭的模样。
“你别让我在我娘坟前骂人。”林昭昭说。
“真没认出来,你戴着幕篱连脸都没露,我怎么会知道是你呢?”姬有光说。
“那还真是巧了。不知道姬学士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呢?”林昭昭问。
“来找你啊。”姬有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