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家二小姐的绣球是抛给了公子你啊。”管家说。
“但是我兄长将绣球又甩回去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触碰到绣球,怎么能作数呢?”裴溪亭说,“何况我与兄长都只是过路,并没有参加贵府的招亲。”
兄长?宗随泱默念着这个称呼,觉得很好听,又不够好听,还差点什么。
管家说:“这……可我府二小姐的绣球的确是抛给公子的,在场的人都瞧见了。”
“那与我何干?”裴溪亭的声音淡了,不冷不热地说,“贵府若非要纠缠,那我可得问问你们,我和兄长照常走路,却差点被高空抛物砸中,还要被硬塞下绣球,这是哪门子道?”
管家闻言笑了笑,却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可今夜人人都知道,这绿波湖的花灯是我们徐家举办的,你们明知那处正在招亲,还要路过,难道不是有心为之吗?”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老话真是亘古不变的真啊。”裴溪亭笑了笑,在管家开口之前抢先说道,“第一,花灯会是你们举办的,可绿波湖应该不姓徐吧,难道说你们在此举办花灯会,其余人就不允许进入绿波湖了?第二,我们不知那处在招亲,要怪就怪你们的小楼搭得不好,把你家小姐遮掩得衣服都不见半根绣线;第三,就算我们知道那处在招亲,我们就不能走了吗?凭什么?第四,若按照你所说,路过的都是有意为之,那站在楼底下的男女老少更是都恨不得上你们徐家做上门女婿了?第五,你家小姐抛绣球,抛给谁的确是她的自由,可人家也有拒绝的权利,毕竟你们这是招亲,又不是逼亲。”
管家闻言哽了哽,确实无法反驳,但小姐的命令不能违抗,他微微一抬下巴,说:“这位公子,我们徐家在恩州也是有名的富贾,能娶我家小姐的都是有福气的郎君。”
“哟,好大的口气,若是当朝有位公主,怕是都不敢用这个‘都’字。”裴溪亭微微惊讶,“哎呀,还是我不知时事,不知如今大邺已经改姓徐了?”
大逆不道的话,裴溪亭说多了,宗随泱并不见怪,站在一旁静听裴溪亭打口水仗,觉得完全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我们徐家何时这般说过?”管家惊吓得环顾四周,小声说,“你不要瞎说啊!”
“你方才那句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能给你家当女婿都是有福气的,这个‘都’不就是包含了所有人吗?”裴溪亭笑了笑,“如此高高在上,你们徐家不是天家,都实在不敢开这个口。”
管家从未见过如此口出狂言、毫无遮拦的人,连国姓都敢拿来戏谑,一时面色青白,什么都不敢说了,带着一群同样目瞪口呆的仆从飞快地远离了裴溪亭。
“没劲。”裴溪亭撇撇嘴,而后看向宗随泱,“走吧。”
宗随泱收回目光,说:“你这张嘴。”
他说半句隐半句,不知褒贬,裴溪亭说:“我们是不是真路人?”
宗随泱说:“是。”
裴溪亭再问:“这老徐家是不是脸皮忒厚,忒能给自家抬身价?”
宗随泱说:“是。”
裴溪亭最后问:“我有没有权利拒绝别人招亲?”
宗随泱说:“有。”
“那不就得了,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裴溪亭说。
宗随泱说:“我何曾说过你说得不对?”
“谁叫你话说半句,”裴溪亭说,“我哪知道你是要夸我还是贬我?”
宗随泱说:“我在想,把你派去对付那些御史,算不算知人善用?”
“啊,我不要。”裴溪亭说,“我嘴巴不笨,你也不能拿我当驴嘴使啊,我才不要天天和人争辩吵架。诶,那里有小船,我们从这条路拐下去。”
宗随泱没有异议,跟着裴溪亭转弯,顺着岔路往湖边走去。
裴溪亭走着走着,突然一顿,随即挪开右脚,俯身一瞧,“诶。”
他把那东西捡起来,凑到宗随泱脸前,说:“我捡到钱了,还是块小碎银。”
宗随泱看了眼碎银,又看向裴溪亭,说:“你待如何?”
裴溪亭环顾四周,双腿微张与肩齐平,左手叉腰,说:“谁丢钱了!”
一嗓子震得四横八竖小道上的人都停下脚步,纷纷摸向自己的钱袋子,一个穿粗布蓝衫的年轻男子哎呀一声,连忙举手喊道:“我的钱丢了!”
男子边喊边跑过来,裴溪亭说:“丢了多少?”
男子想了想,说:“约莫一两。”
差不多,裴溪亭把银锭递出去,男子捧手连连道谢,转身离开了。
两人继续往湖边走去,晚风吹得花枝乱颤,花瓣叶子从眼前掠过,裴溪亭探手接住一瓣,桃红色的,不知是什么花。
风将花瓣吹走了,裴溪亭收回手,说:“我喜欢这样的夜晚,风是冷的,但很舒服,出来吹一下,感觉神清气爽。当然,春天的夜晚也很好,冬日的雪景很是漂亮,夏天当然也有好景色,但很热,还有蚊虫。”
宗随泱说:“你不是声称万物有灵?”
“蚊子除外。”裴溪亭想了想,补充说,“什么蛆啊毒虫啊也给我除外,来一只我灭一只,碾得碎碎的,阎王爷都拼不起来。”
他说这话时很是孩子气,感情充沛,活灵活现,宗随泱说:“那蛇呢?”
裴溪亭一个马步扎出去,拉开距离,警惕地盯着宗随泱,目光好似扫描仪,一番精细扫描,终于扫到了宗随泱衣襟处的小蛇头。
裴溪亭叹了口气,失望地说:“变/态。”
宗随泱探手放到脖子前,等小黑蛇乖顺地缠绕住他的手腕,他才放下手,用袖口遮掩住它。对于裴溪亭的评价,他不甚解,说:“哪里变/态了?你把小大王当猫崽子,却怕这么一条小蛇?”
“那我见到小大王的时候,它还很小一只,也不随便乱咬人,和乖巧的肥猫咪有什么区别?虽说它现在变大了,但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而且特别亲近我,我当然不怕了。”裴溪亭瞅了瞅宗随泱的袖子,转身继续往前走,“这条小黑蛇,我又不熟,而且这又不是你的蛇。”
小大王是宗随泱的小老虎,这蛇却不是宗随泱的蛇,宗随泱品味着这句话,说:“这有什么关系?”
“你说有什么关系?你到底不是它的主人,它说不定突然兽性大发,连你都要咬一口,更别说我了。”裴溪亭眼睛一转,调侃道,“还是说,这条蛇是你和傅廊主一起养的?”
“这倒不是。”太子说,“你就当我是它的义父吧。”
“那傅廊主是不是小大王的义父?”裴溪亭说。
“那倒不是。”太子说,“他杀气重,小大王不喜欢。”
裴溪亭乐道:“小大王就喜欢我。”
宗随泱不置可否,裴溪亭身上的气息的确让人感到很舒服,清冽而不冷冽,温和而不炙热。
裴溪亭在岸边来回,选了一辆小船,问了价钱,宗随泱便递上了钱。
两人先后上船,伙计松开了绳子,推了小船一把。船荡出去,裴溪亭钻出蓬看了一眼,说:“没人划船?”
“可以选择自己划或是让人上船划。”宗随泱施施然地落座,“这船头的绳子系在大船上,不必划也能晃悠。”
裴溪亭在对面坐下,说:“也不给点果盘啊,好歹来盘瓜子吧?”
“自带或者单独购买。”宗随泱说,“岸边的牌子上写了。”
裴溪亭根本没注意,说:“你不提醒我?”
宗随泱说:“我先前听你偷偷打嗝,以为你塞不下去了。”
“怎么偷听人偷偷打嗝啊?”裴溪亭找茬,“没素质。”
宗随泱不见怪,随意抬起右手,小黑蛇探出脑袋,一双黑琉璃眼直勾勾地盯着裴溪亭。
“……”裴溪亭微微侧身,“君子动口不动手。”
宗随泱说:“我没打算动手。”
“你少吓唬人。”裴溪亭说,“逼急了,我张口给它咬成两段。”
说着还龇了龇牙。
宗随泱失笑,说:“它有毒。”
裴溪亭微笑,说:“你玩毒蛇?”
“吓你的,只是牙齿有毒,也不致命,最多是解毒不及时致使残废。”宗随泱说。
裴溪亭微微一笑,说:“哇,好小的问题哦。”
宗随泱用指尖逗着小蛇,说:“它不会乱咬人,傅不忮那般讨人厌,天天和它同床共枕,也被被咬过。”
裴溪亭请问:“真的不会睡着了一翻身不小心把它压扁吗?”
“傅不忮睡着了和死人一样,不会有这个风险。”宗随泱说。
“哦,”裴溪亭笑了笑,“殿下好了解啊,你和傅廊主同床共枕过吗?”
宗随泱指尖一顿,想起了傅危的那句调侃。他抬眼看向裴溪亭,那双眼睛果然带着酸刺,正不客气地戳着他。
宗随泱几不可察地笑了笑,说:“没有,我何时这么说过?”
外面的吆喝声近了,他微微偏头示意,“外头有卖水果茶酒的,要的话就去招呼一声。”
裴溪亭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出小蓬,对吆喝的小船招了招手。
插着小旗的小船飘了过来,上头的堂倌热情地说:“爷,您请看看食单。”
裴溪亭接过食单看了看,说:“要一盅春兰秋菊,再来一小坛菊花酒,诶,有酒杯吗?”
“有,咱们提供酒杯,爷也不用收拾,把用完的东西放在船上就好,咱们自己会来收拾。”堂倌说。
“好,你等下。”裴溪亭转头进入船篷,“你要什么吗?”
宗随泱和小蛇玩得认真,说:“拿两只酒杯就好。”
“哦。”裴溪亭伸出手掌。
宗随泱解下荷包放在白皙的掌心,裴溪亭握住,转头出去了。
“再给我拿一份四品盒子,一壶菊花茶。”裴溪亭从钱袋中掏出一点碎银递过去,“不用找了。”
“谢爷的赏。”堂倌道了谢,将装着茶酒的篮子递给裴溪亭,“四品盒子您要哪四样,我给您装?”
裴溪亭看了眼船上桌板上的那些盒子,挑了挑,说:“给我装冰糖核桃、蜜饯海棠、栗子糕和酥炸腰果……诶,把你那牌租一盒给我玩会儿。”
“好嘞。”堂倌麻溜地拿勺子装盒,双手递给裴溪亭,又反手接过身后堂倌递来的瓷碗,回身递给裴溪亭,再把牌给他,“您拿好,有什么吩咐随时招呼,我们立马就来。”
“好,谢了。”裴溪亭端着东西转身进入船篷,放在茶几上。
他把牌盒拍在桌上,说:“来玩?”
宗随泱知道裴溪亭擅长赌骰子和那什么麻将,但这种类似叶子牌的,他还没见识过,说:“怎么个玩法?”
“真心话大冒险。”裴溪亭挑眉,“敢不敢?”
宗随泱解了其中的意思,说:“有何规矩?”
“很简单,输的人必须接受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的惩罚,但不能连续选择一种,必须轮着来。”裴溪亭把牌倒出来,一一翻开,快速看了牌面,又说,“如果实在无法接受惩罚,就自罚三杯,如何?”
“倒是简单。”宗随泱轻轻将小蛇的脑袋按在桌上,“牌怎么玩?”
“就比大小。这里有二十五张牌,一到十各两张,剩下四张是梅兰竹菊和一张高山牌,我把那五张去了,就剩下纯数的,咱们一人盲抽三张,一次翻一张,三比二胜。”裴溪亭说,“咱们比大。”
宗随泱笑了笑,说:“我要增加一条。”
裴溪亭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哼了哼,说:“随便,我奉陪。”
宗随泱伸手,指尖点了点那张高山牌,说:“我们规定这张牌为紫薇牌,可以代替任何数,并且该局惩罚翻倍。”
“行啊。”裴溪亭说,“咱们先说好了,凭本事说话,我可不会让你,你要是输了,也不许凭借武力耍赖掀桌。”
“先说好了,咱们凭本事说话,我可不会让你,你要是输了,”宗随泱以牙还牙,似笑非笑,“也不许凭借狡辩耍赖掀桌。”
裴溪亭骂道:“学人精。”
宗随泱不置可否,说:“开始吧。”
裴溪亭把牌打乱,两人各自抽了三张。
裴溪亭翻:“七。”
宗随泱翻:“七。”
裴溪亭吃了颗冰糖核桃,瞅了眼宗随泱的面色,再翻一张,“八。”
宗随泱随手一翻,“十。”
裴溪亭把核桃嚼碎了,说:“你别得意。”
宗随泱不得意,潇洒地翻出第三张牌,高山牌。
“……”裴溪亭有些破防,“你作弊。”
宗随泱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开局就露出赖账气质的某人一眼,伸手将裴溪亭压在指下的牌一番,遗憾地说:“三,好小的牌。”
“好浓的茶味。”裴溪亭嫌弃地挥了挥空气,鄙夷道,“你都紫薇牌了,我抓个十也是输啊。”
“知道就好。”宗随泱好整以暇地说,“受罚吧。”
裴溪亭斟酌一番,说:“我选真心话。”
“你选不选有什么要紧?”宗随泱好心提醒,“惩罚翻倍。”
对哦,裴溪亭狡辩:“那就是两句真心话。”
宗随泱不急着逼迫,说:“好,就依你。”
对手如此坦然,裴溪亭稍微有些汗颜,但他脸皮比城墙厚,一瞬间就变得心安得。
“你问吧,我是个没有秘密的人。”裴溪亭淡定地说。
“第一个问题,”宗随泱看着裴溪亭,“你叫什么名字?”
裴溪亭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宗随泱问的不是“裴溪亭”叫什么名字,而是他叫什么名字,这是认定他不是“裴溪亭”了吗?
“裴溪亭。”裴溪亭说,“我就叫这个,‘问涓’是一位长辈替我取的小字。”
说起这个,他想起一茬,说:“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吗?”
宗随泱颔首,说:“记得,待你及冠,为你取字。”
裴溪亭笑了笑,说:“我没有骗你。”
“好。第二个问题,”宗随泱说,“你想离开邺京吗?”
“我从前想过离开,可如今觉得邺京挺好的,有吃有喝有朋友,我在兰茵街也很舒服。当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邺京,有时间肯定要多出去走走,天地偌大,那么多山川名胜、山野景物,一辈子都欣赏不完。”裴溪亭看着宗随泱的眼睛,“就像我和傅廊主说的一样,出去游玩是一回事,可家就是家,忘不了的。”
裴溪亭对裴府的态度一般,宗随泱说:“你把那院子当成你的家?”
“院子是我租的,里头的东西都是我置办的,蔷薇花墙也是我精心料的,我回去后还要立刻把院子买下来,在契约上写上我的名字,它不是我的家吗?”裴溪亭反问。
宗随泱没有再问,说:“开始吧。”
“这把你完了。”裴溪亭立刻嚣张起来,“我已经预感到你会输得很惨。”
“哦,”宗随泱无所谓,“拭目以待。”
这模样着实嚣张,裴溪亭双手摩擦,暗自给自己鼓劲,必须要给姓宗的一点厉害瞧瞧。
两人各自摸了三张,这次换宗随泱先开,“五。”
裴溪亭开牌,语音微扬,“我六。”
宗随泱继续翻牌,“十。”
裴溪亭垮脸,翻出一张七。
“输赢就看这张了,”宗随泱淡声说,“这次输了,可要大冒险了。”
裴溪亭寒心地说:“我就知道你对我恶意满满。”
宗随泱翻出一张牌,裴溪亭一看,瞬间爆炸,说:“作弊,你绝对作弊了,凭什么又摸到紫微牌!”
“牌是你洗的,我如何作弊?”宗随泱微微蹙眉,有些委屈,又觉得裴溪亭不讲道似的。
他看着裴溪亭,若有所思,而后说:“我明白了,莫非你想故意输给我,所以助力我作弊?”
裴溪亭气笑了,“你别扯犊子了好吗!我为什么要故意输给你,我又不是欠虐,而且我怎么助你作弊,你当我是那什么狗屎仙人,神功盖世吗?”
“原来你也知道不能作弊?”太子说,“那怎么还己所不欲偏要施于人?”
“因为我没素质,我乐意。”裴溪亭吃了勺橙子果肉,抱臂说,“我输了,我认了。说吧,你要怎么虐我?”
宗随泱刚刚启唇,裴溪亭又说:“但是姓宗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今日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你要是敢太过分,等你落到我手里,我就让你在碧波湖裸/奔、哦不,裸游一圈。”
“什么?”宗随泱有些惊讶,“我原本只想让你唱首曲子来听听,没想到你的心思如此恶毒,这么一看,我的这个惩罚力度实在太友好了。”
“……”
什么叫嘴快惹祸?什么叫嘴贱自有天收?什么叫玩不起的人必定被玩?这就是。
裴溪亭提起茶壶给宗随泱倒了杯茶,又端起酒坛给自己倒了杯酒,说:“菊花茶是给你的,你尽量别喝酒。这杯我敬你。”
他仰头闷了,随后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说:“不好意思呢,太子殿下,是我小肚鸡肠,是我心思狠毒了,我认罪,我回去就向皇天后土磕头认罪,以后每天八杯水下肚洗涮我的狠毒心肠。但是殿下您是慈悲心肠的呀,您不要被我污染啊。”
“怎么说?”宗随泱问。
裴溪亭面色微变,惶恐地说:“我小时候落水,一直有阴影,我可怕水了,而且我根本不会凫水的,这要是下去游一圈,丢脸都无所谓,小命也要丢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你就当日行一善,好吗?”
“这般可怜啊?”宗随泱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裴溪亭,见他哀哀戚戚地点了下头,撇脸要落眼泪的样子,不禁软了心肠,“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苛责于你。”
“太子殿下真是善良慈悲可歌可敬——”
裴溪亭不打草稿的《慈悲颂》还没来得及登台表演两句,就被打断了,太子殿下叹息一声,语气悲悯:
“你不用下去裸游一圈了,就在这里,”宗随泱语气温和,“裸唱一首。”
话音落地,不给任何缓冲时间,裴溪亭甚至没有想起来实在不行可以喝酒代替,起身拔腿就要往后面冲,准备投湖逃跑!
但一张茶几显然挡不住宗随泱,他迈腿伸手,一把握住裴溪亭的腰带,将人拽了回来。
船摇晃起来,裴溪亭被翻身压在一侧的座位上,宗随泱握住他的手腕倾身压下,同时用膝盖抵住他的小腹,说:“脱。
祸从口出的真实演绎, 不外如是了。
如果时间倒流回到那一瞬,或者是有后悔药卖,裴溪亭一定不会出声挑衅、把姓宗的得罪死了。唱可以, 但裸唱实在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了,毕竟不是在床上,这种花活还是太羞耻了。
“我觉得这样不好。”裴溪亭眨了眨眼, 真心实意地说, “当然, 我不是不愿意, 我完全是为殿下着想。”
“哦, ”宗随泱露出“我听你编”的表情,“此话何意?”
裴溪亭问:“殿下,绿波湖是什么地方?”
这位殿下说:“湖。”
裴溪亭倒是无法反驳这个答案, 微笑着说:“它不仅是湖,还是一片公家的湖, 简而言之, 这里是公共场合。”
宗随泱知道这人要说什么了, 但还是接着话茬说:“因此?”
“因此,这里不仅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在这里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被其余人发现,同时也可能会影响到其他人。”裴溪亭叹了口气,语气诚恳至极,“虽说在花船上欢好不是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更别说是一些其他的花活, 但殿下又并非是那样的人。在我心里,殿下是一位非常端庄克己、时刻不忘风仪的人,我实在不忍心让殿下颜面尽失、名声被毁啊。”
宗随泱欣赏着裴溪亭虚情假意得完全看不出做戏痕迹的表情, 说:“裴文书言辞恳切,我心甚慰,但实则是裴文书多虑了。”
裴溪亭说:“诶,殿下,您再——”
“其一,”宗随泱微微抬手,打断了裴溪亭的鬼扯,“我们在这里做任何事,外人都不会发现;其二,多谢裴文书夸赞我的为人,但我想我为人如何与我要裴文书做什么并不矛盾,毕竟我是有样学样,尊重并鼓励裴文书的所思所想,不是吗?”
裴溪亭苦笑道:“呵呵。”
“其三,所谓颜面,所谓名誉,我并不有多在乎,毕竟我已经得到的一些恶名要令人震骇许多。”宗随泱不疾不徐,一一辩驳了裴溪亭的“好心”。
他的目光逡巡在裴溪亭的眉眼间,顿了顿,又说:“何况欣赏美色是人之常情,裴文书样貌好、身段好、嗓子好,我想一并欣赏,就如同观山观海,又有何错?”
裴溪亭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想不出来反击的点,和宗随泱干瞪眼了一会儿,突然愣了愣,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一如往常,话语也平常,可他却觉得有些异常。
是宗随泱变了,还是他想多了?
若是宗随泱从前说这样的话,裴溪亭是不大会觉得暧/昧的,毕竟这人的言行举止不仅像个正人君子,还是那种一身铜皮铁骨万花不入还镶嵌了一颗石头心脏的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法海,你不懂爱。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戳破了两次,还接了吻,宗随泱不会不知道“分寸”二字的重要性,也不会不知道自己说的那句话会引人遐/想。
裴溪亭抿了抿唇,故意说:“殿下在羞辱我吗?”
宗随泱愣了愣,说:“怎么这么想?”
“自我们相识以来,我与殿下见面的次数也算频繁,甚至很长时间都是相伴而行,可我从未看见殿下欣赏这样的美色。若非要说,宁州小春园的那个春声也是样貌好、身段好、嗓子好,殿下欣赏我就好比欣赏他,别无不同吗?”
裴溪亭垂下眼不肯看宗随泱,眼眶微红。
宗随泱哪里有这个意思,眉间微蹙,语气放轻了些,“我只是听曲,当夜你也在,我是否欣赏他,你没有评断吗?”
“殿下心思如渊,”裴溪亭说,“我怕只得见表面。”
这就是要听真心话的意思,宗随泱怀疑这小狐狸是故意的,但见他红了眼,又有些拿捏不定了。
沉默一瞬,宗随泱还是说:“我没有欣赏春声,都没有看他几眼。”
这话说出来,宗随泱还觉得有些委屈,那夜在船上,自裴溪亭上来就拿着那双眼睛一直往他身上瞧,他哪有心思看别人?裴溪亭既然一直看着他,自然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何处,也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裴溪亭抿了抿嘴,还是撇着眼,“是吗?”
宗随泱又说:“我也没有拿你与春声作比较,或是轻贱你,你别胡思乱想,别往心里去。”
裴溪亭没有说话,吸了吸鼻子。
怎么还越解释越严重了?宗随泱茫然,又觉得有些棘手,想了想,又继续说:“我说那句话,只是如实夸赞你,并非是要你供我取乐。且我本就是与你玩笑的,吓唬你,不会真让你脱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