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壮骂了一句,反手一肘子击晕了宗桉,将人狠狠踹开。他抹了抹脸,再度扑向宗蕤。
两人缠斗了几招,宗蕤一脚踹在张大壮的脚腕上,趁人吃痛摔倒时拼尽全力往上一扑,横刀割向张大壮的脖子。
张大壮以匕首相抵,浑身气血涌入头顶,脸色涨红,咬牙道:“还不动手!”
这一声尖锐非常,回豆一咬牙,猛地拔刀砍向宗蕤的后颈!
宗蕤背身相对,毫无防备,再加上中了药,绝对来不及闪躲反抗,回豆甚至微微撇开了眼睛,可下一瞬,他胸口一痛,垂眼时看见了从后方捅穿自己皮肉的袖箭。
“啪!”
刀从回豆手中摇摇欲坠地落下,被张大壮一胳膊挡开,没有伤到宗蕤。回豆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大壮,突然心念电转,挪眼对上宗蕤转身过来的目光,神清目明,哪有半点中药的样子?
他们中计了!
宗蕤的目光有些复杂,回豆不敢直视,失力地跪倒在地。他扭过头,裴溪亭正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左手还在捣鼓着右手上的袖箭。
“太准了,”裴溪亭伸手拍拍元方的肩膀,“我芳手艺精妙。”
元方荣辱不惊,礼貌地说:“少爷百发百中。”
树影婆娑,层层叠叠,飞鸟被破空声惊动,掠翅而起。
年轻男人站在树后,望着远处的青色人影,说:“裴溪亭……果真不简单啊。”
他笑了笑,幽幽地说:“都说他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俊丽夺目,却不想人也另有长处,难怪啊,能入太子的眼。”
最后半句,他说得更轻了,轻得像是呢喃,但无端有几分欢喜。
隔着帷幕,随从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得说:“主人不喜欢这个裴溪亭吗?您先前还说要找机会好好瞧瞧他,若是顺眼,拿他做盏美人灯。”
“我只是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太子青眼,无缘无故地随太子进入朝华山的别庄。”男人啧声,“本以为是美色侍人,毕竟太子殿下如何不近美色,到底是个正常男人,可如今看来,裴溪亭也有些本事。”
随从说:“主人的意思是?”
“通知藏在山上的人,”男人说,“让他们全部出动,杀了裴溪亭。”
随从一愣,犹豫地说:“裴溪亭身侧那个人不是好对付的,我们的人怕是要折出去不少,不如等裴溪亭单独出行的时候再动手?”
“他随同宗蕤一道来回,何时才有你说的机会?等他回到邺京,可就更不好下手了。”男人说,“他在笼鹤司渐渐站稳了脚跟,焉知来日会不会乘着这艘大船进入东宫?等他飞黄腾达了,咱们不是要折出去更多的人吗?”
可裴溪亭并非天潢贵胄,出门在外没有护卫仪仗,他自己也并非习武之人,若要找机会,不是找不到。随从猜测男人要杀裴溪亭是出自别的缘故,斟酌着说:“他值得咱们拿那么多条人命去换吗?”
这话实则是个问题,问男人为何要在此时执意杀了裴溪亭。
男人抬手拉住被风吹开的帷帽,露出小半张白皙漂亮的脸,嘴角翘了翘,说:“谁叫他生得那般好看,偏偏还不是个蠢物呀。”
绝色倾城不过红粉骷髅,聪慧敏锐也非罕见,偏偏他两者都有,男人说:“他离太子殿下越来越近,焉知来日会不会爬上太子殿下的床,到时候,可就更难杀了。”
随从不以为意,说:“就算那般,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你不了解这位殿下,他从不养玩意儿,但凡是属于他的,也没什么是上不得台面的。”男人笑着说,“他连君父都敢囚/禁,他还有什么不敢做?若裴溪亭真有那本事,说不定,来日还真要做太子妃呢。”
他叹了一口气,说:“这怎么可以呢?”
第67章 不明 小裴上恩州(八)
裴溪亭与元方互相吹捧地走到三人面前, 回豆脸色煞白地盯着裴溪亭,说:“原来裴文书早就知道了……”
裴溪亭捧手向宗蕤行礼,随后看向回豆, 说:“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回豆捂着胸口,没有吭声。
裴溪亭没再看他,对宗蕤说:“这是世子的家事, 我不好擅自决断, 所以留他一命, 请世子处置。”
宗蕤看向回豆, 说:“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回豆不答反问:“您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知道。三年前, 你兄弟在老家因为奸杀妇女及其丈夫被判处死刑,你求我救他,我没有应你, 你一直记恨我。”除了这件事,宗蕤自认这些年来待回豆不薄。
回豆苦笑, 说:“世子何其尊贵, 这对您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您都不肯念在我们多年的主仆情分上救我兄弟一命,您何其凉薄?”
“放你丫的屁。”裴溪亭淡淡地瞥了回豆一眼, “你兄弟犯了死罪,世子救他就是助纣为虐,等他出来了再去奸杀第二对、第三对无辜的夫妇,这些人命谁来背?”
回豆说:“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裴溪亭直接打断施法,“你个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还敢提主仆情分?你兄弟在老家作威作福, 你敢说他没仗着你是世子近侍吗?你兄弟在犯下死罪前可是过得逍遥啊,比当地官府的差爷还富贵风光,不就是仗着你的势吗?你要是真有主仆情分, 怎么就没有好好教导你兄弟,让他做个人,别整天在外头破坏世子的名声?”
裴溪亭这话,分明就是已经查过回豆的底细了,但山高水远的,这又是从前的事情了,要查可不容易。
宗蕤目光微动,没有出声。
“是,你在邺京找了好差事,你家里人沾点光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咱们挣点富贵钱就算了,你还想惹上人命官司却半点责任不负,你凭什么?你个记仇不记恩的东西,你还给我道德绑架上了?”
裴溪亭一巴掌抽在回豆头上,回豆本就胸口剧痛,被这一巴掌抽得浑身一晃,歪歪身子痛昏了过去。
“哟,”元方鼓掌夸赞,“铁砂掌的威力也不过如此。”
裴溪亭收回罪魁祸手,内敛地笑了笑。
他偏头看向沉默异常的宗蕤,说:“世子,你不救是对的。于私,他兄弟干的不是人事,你救了他是助纣为虐,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于公,救人对世子来说也许的确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一山更有一山高啊,您要是救了,必定逃不过殿下的眼睛,到时候说轻了,您是公私不分、见识昏聩,说重了,那就有得说了。”
“我知道,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宗蕤说。
裴溪亭了然,说:“世子只是心情复杂,毕竟回豆跟了您许久。”
宗蕤不置可否,说:“这次多谢你了。裴溪亭,你想要什么?”
“我要世子的一个承诺。”裴溪亭说,“请世子庇护青铃铃,哪怕世子与他再无相干,也要让他平安不受人欺负,还要富贵不愁吃喝。”
宗蕤惊讶了一瞬,说:“你想要的只是这个?”
裴溪亭说:“这很重要。”
宗蕤似笑非笑,“你很在乎他。”
“朋友之间,当如此。况且铃铃对我有恩,我该报答他。”如果不是青铃铃帮助,裴溪亭当初入不了梅府,见不到宗随泱,不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后来的私情,他都得记着这恩,以待来日相报。
宗蕤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裴溪亭捧手道谢,看了眼昏倒在不远处的宗桉,说:“宗五公子看起来很不好呢,咱们还是把人带回去尽快医治吧。”
宗蕤偏头看向宗桉,目光深沉,没有言语。
就在这时,一道利箭破空而来,射向张大壮的喉咙——
张大壮瞳孔一凝,瞬息之间来不及闪躲,眼前突然一花,一只裹着黑色手衣的手竟然凭空握住了箭矢。
元方在瞬间截断箭矢,箭杆在他掌心往前蹭了一寸,箭尖堪堪抵住张大壮的喉咙。
张大壮喉结滚动,被裴溪亭一把拽开。
什么人才会在此时射杀张大壮,将其灭口?裴溪亭没有一瞬间的犹豫,说:“干/他!”
话音未落,元方反手掷出箭矢,人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世子,你先上马……”
裴溪亭话音未落,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一群身穿草绿色“吉利服”的刺客从前方的路上涌出来,拔刀就向他们杀来。
“你先走。”宗蕤一把握住裴溪亭的胳膊,抡大锤似的将人抡到身后,随后抬脚踹飞近前之人,一记后肘撞在另一人胸口,反手夺下对方手中的刀,和刺客们拼杀在一起。
张大壮也冲了上去,裴溪亭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边跑边拿出袖袋中的红色信号摔在地上。
那炮仗不知掺了什么,落地发出声响后轰的冒出红烟,空中兔鹘疾速掠过,从裴溪亭头顶飞过。
裴溪亭一股脑的往前跑,突然看见了什么,紧急刹脚,却因为惯性往前晃悠了两步,堪堪站定。
前方赫然是两名守株待兔的刺客。
遇事不决就来嘴炮,裴溪亭微微拧眉,说:“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刺杀宗世子!”
两名刺客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径自朝裴溪亭砍去。
裴溪亭心中微动,抬起手腕,可刚来得及射出一箭,刀锋已至身前。
“刀平砍过来,你就往后摔,一脚踹在对方脚腕,然后反扑对方,毫不留情地将袖箭扎入对方喉咙——”
元芳大佬的指导在脑子里响起,裴溪亭后摔躲过这一刀,还没来得及喊痛,先踢出一脚,但是天杀的“论是论,实践是实践”,他的头一回实践以失败告终——这一脚虽狠,却踹歪了,从刺客的左右腿中间蹬了出去。
“……”裴溪亭沉默了。
“……”刺客也沉默了。
两人对视了一瞬,裴溪亭猛地打滚躲过刺客砍下来的一刀,却撞在了一人的腿上。
握草,裴溪亭头皮发麻,睁眼一瞧,脸前赫然是一双绸面黑靴。
这是——
裴溪亭猛地抬眼,对上宗随泱的目光,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前方,那两个刺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抹了脖子,躺尸了。
裴溪亭抿了抿唇,扭回头瞪着姓宗的那张假脸,说:“你就看着我挨打!”
这语气委屈,像是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一口,宗随泱微微摇头,说:“你还没有挨打。”
“可我摔了一跤啊,可以说这地把我打了。”裴溪亭正要爬起来,宗随泱便伸手捞住他的腰,把他抄了起来。
裴溪亭反手推开宗随泱,却被握住胳膊拉到身边站定。他哼了一声,扭头表示不想搭。
宗随泱好整以暇地看着裴溪亭快要抬到天上的下巴,说:“生什么气?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故意以身犯险,引我出来。”
裴溪亭目的败露,一下就心虚了,横不起来了,说:“那你是在惩罚我吗?”
宗随泱没有说话。
裴溪亭这个人,心思细,但有时候尤为莽撞,闹起来就不管不顾。他本也没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好,反正裴溪亭得罪多大的人物闯下多大的祸,他都能摆平,但生死之事全然不同。
裴溪亭被看得头皮发麻,把胳膊放下,老老实实地躲到宗随泱身后,低眉顺眼地说:“殿下误会我了,我又不知道殿下在这里,怎么会这么做呢?”
宗随泱说:“是吗?”
“当然是,毕竟殿下与我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我怎么敢擅自揣测殿下的心意、抬举自己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去做‘殿下关心我、会保护我’这样的白日美梦呢?”裴溪亭温顺地笑了笑,“所以殿下一定是误会我了呢。”
宗随泱微微低头,看了眼裴溪亭的脸,说:“你在阴阳怪气吗?”
裴溪亭“唰”地抬起脸,朝姓宗的微微一笑,说:“不明显吗?我问你这不明显吗!”
他变脸比变天还快,脸上的假笑死得比暴毙还没有征兆,顶着张冷漠的脸转头就走。
宗随泱伸手揪住裴溪亭的后衣领,把人控制在原地,说:“你现在是一分一毫都不装了吗?”
“我就这样,您要是觉得我冒犯了您,我罪该万死,您就动动高贵的手指头,把我摁死在这儿吧。”裴溪亭环顾四周,“这里山清水秀,是块风水宝地,我埋——呜!”
宗随泱伸手握住裴溪亭的嘴,将人揽入身前,垂眼睨着那双瞪圆了的眼睛,淡声说:“口无遮拦。”
裴溪亭“呜呜”直叫,怀疑这死变/态在搞什么窒/息play。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掌心,蔓延开来,濡湿了皮/肉,宗随泱呼吸一滞,略微沉了些,却没有松开。
他掐着裴溪亭的脸,微微倾身,盯着那双湿润的眼睛,说:“若我不在,你就危险了,知不知道?”
这俨然是要训话,裴溪亭眨了下眼,目光乖顺,可怜地呜咽了两声。等那只可恶的手稍稍卸力,他赶紧手脚并用地挣扎开,后撤三步,揉着脸说:“你不是派人跟着我吗?”
这是拿捏死他了?宗随泱微微眯眼,说:“也许我会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将他撤下,也许他跟着你并不会保护你,也许有与你想的不符、对你不利的千百种可能。生死大事,由得你这么胡闹?”
裴溪亭闻言愣了愣,说:“我还没真没这么想过。”
宗随泱:“……”
“那你如果只是为了监视我,何必派出那般高手呢?反正我又不会反抗。”裴溪亭还挺有道的,并不放弃狡辩。
宗随泱被他气得头有点疼,盯着裴溪亭咕噜转的眼睛看了片刻,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裴溪亭赶紧跟上,寸步不离,说:“这山上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刺客,请殿下保护一下我,谢谢。”
宗随泱淡声说:“你不是很厉害吗?”
“我哪有这么说?”裴溪亭不计较自己被阴阳怪气,语气轻松地说,“刚才那俩是专门来杀我的——”
话音未落,利箭直面射来,裴溪亭眼眶顶着睫毛扑簌睁大,随后眼前血光绽开。
宗随泱徒手握住箭矢,箭头擦过掌心搅碎了皮/肉,他却眉毛都没皱一下,反手掷出箭矢,前方林中赫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错。”宗随泱说,“看来他们的确是来杀你的。”
手背突然覆上一层温热柔软,太子偏头,裴溪亭小心翼翼地翻过他的手掌,露出鲜血凌乱的手心。
箭头将肉都割了几小块下来,看着就痛。裴溪亭眉头拧紧,抬眼瞪他,说:“你又没有带特制的手套,你用手抓什么啊?”
宗随泱看着那双皱巴巴的眉眼,觉得有几分可爱,说:“你不是求我保护你吗?”
“我让你保护我,没让你作死,那你把我一把薅开不行吗?”裴溪亭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两个药粉包,仔细辨认了一番,打开一只,命令道,“摊手。”
“我力气大,一把薅开你,可别把你摔傻了。”宗随泱摊开手掌,微微垂头欣赏着裴溪亭小心翼翼撒药粉的模样,“你这袖袋里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也没带多少,就帕子,令牌,信号筒,还要两包药,一包是口服一包外敷,止血的,以防万一嘛,反正都是些小玩意,不占地方。”裴溪亭说着掏出巾帕,轻轻地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强调说,“我这帕子很干净的!”
突然加重的尾音,说明裴某人心中的怒火,宗随泱几不可察地笑了笑,转身跟着裴溪亭走去。
裴溪亭越走越快,宗随泱提醒说:“你离我太远,要是再来一箭……”
话没说完,裴溪亭原地一个打弯回到了宗随泱身边,垮着张脸不说话。
宗随泱瞥了一眼,也没有说话,别把这炮仗点燃了,烧了山。
他们走了一段路,前头躺着一具尸体,箭矢钉入脑门,一击毙命。
裴溪亭走过去,伸脚踹了两下,然后伸手想要搜身。
宗随泱不乐意他碰,及时伸手握住裴溪亭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说:“别碰,会有人善后。”
“哦。”裴溪亭果然不碰了,毕竟他不是很想碰死人。
他们回到原地,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宗蕤张大壮和世子的马都已经不见踪影。
裴溪亭偏头看了眼宗随泱,见对方面上毫无波澜,便知道这边没出什么事。他说:“宁王府的事情,你会插手吗?”
宗随泱说:“会。”
也对,毕竟宗桉不仅是想坑害世子,还是利用剿匪之事。裴溪亭与宗随泱继续向前走,说:“可是那黑心茶到底没有真正的暴露,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宗随泱闻言偏头看向裴溪亭,说:“那你为何不让张大壮直接指认他?”
裴溪亭愣了愣,随即笑道:“殿下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这双慧眼。不错,我怀疑宗桉背后有人,或者说,他有盟友。”
一个常年待在邺京的娇贵公子,竟然能不动声色地提前查出土匪的冤情,这件事就很值得品味。
“土匪的名声从恩州传到邺京,俨然是凶恶至极、坏事做尽,必须要尽快铲除,这其中没有人推波助澜,我不相信。再加上此时苏帆暴毙,恩州通判暂时无人领职,恩州顺势上报邺京,前往恩州的人多半就是宗世子。”裴溪亭说。
“你怀疑恩州土匪之事从一开始就是给扶疏设下的局?”宗随泱虽是问话,但语气里没有丝毫疑惑。
“不错,而且恩州这边的人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帮助宗桉,而是他们也想除掉宗世子。”裴溪亭顿了顿,“因为他是宁王府的世子,若有变故,他是更合适的人选。”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说:“何时想到的?”
“其实我之前一直怀疑恩州的事情是有人故意推动的,但我不确定这个人是想要吸引朝廷来人查李达,想吸引人来剿匪?还是有别的目的。直到我昨夜看见了小皇孙。”裴溪亭说,“元和太子死得不清白,小皇孙身上就一日背负着‘罪人之子’的枷锁。既然如今有元和太子的幕僚在为之奔走、觊觎四宝,那他们的最终目的不外乎就那几个。”
宗随泱安静地听着裴溪亭分析,眼中掠过笑意,说:“说说看。”
“其一,若他们认为元和太子是含冤而死,便是要为旧主申冤;其二,不论元和太子死得冤不冤,他们都要为旧主报仇;其三,他们不仅要报仇,还要夺回属于元和太子的一切,但元和太子已故,因此应由小皇孙继承。”裴溪亭叉着腰往前走,微微侧身对着宗随泱。他想了想,“依我之见,这些旧党应该有两个派系。”
“哦?”宗随泱轻声一笑,“继续。”
这笑里有欣赏,有鼓励,裴溪亭不知怎的,耳朵突然烫了烫,咳了一声才说:“第一,廖元当初从元芳手中拿到破霪霖,却一直待在城郊不走,直到一月后被梅花袖箭一伙所害,他到底是死于窝里斗,背叛组织被铲除,亦或是双方交易却被过河拆桥?”
前方候着一辆马车,俞梢云坐在马夫座上,见到殿下便立刻下车站定。
他一眼瞧见殿下绑着巾帕和洇出血迹的手,暗自啧了一声,虽然担心,但还是有两分欣慰。
好嘛,他家殿下也学会苦肉计了。
宗随泱走到马车前,说:“上车再继续。”
裴溪亭故作矜持,“我身上脏兮兮的。”
“无妨,上来脱了外袍,换一身。”宗随泱说罢踩着脚蹬上车,裴溪亭紧随其后。
等两人进入车内,俞梢云伸手关上门,坐上马夫座驾车离开。
裴溪亭没有立刻坐下,弯着腰把外袍脱了,屁股才沾上软垫。
宗随泱伸手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件郁金香色的长袍,目光微顿。
此前在恩州买的那两身夏衣没有送出去,天已经冷了,他后来路过百锦行,又进去买了两身厚实些的。为何要这样做,当时不知不觉,而后难知难觉,如今便是后知后觉了。
宗随泱收敛心绪,将袍子递给裴溪亭,说:“试试合不合身。”
裴溪亭道了谢,打开袍子看了看,摸着腰身的纹样说:“这郁金香绣得真好,丝线也漂亮,在阳光下肯定光彩熠熠的。”
宗随泱便知道他会喜欢,说:“喜欢就换上,若不合适,回了城中找人修改。”
“好嘞。”裴溪亭把腰带解下来,反手穿上袍子,起身抻了抻,然后扣上衣襟处的黄玉扣子,再把腰带系上,仔细了。
他自己低头欣赏了一番,坐下后手臂微张,问道:“好看不?”
宗随泱点头,说:“好看,你穿什么不好看?”
裴溪亭乐了,“虽然是大实话,但还是谢谢殿下的夸赞。”
他便是从来不知谦虚为何物,旁人夸他,他哪怕嘴上说着谦词,可眼睛里丝毫看不出“承受不起”的意思。宗随泱看着裴溪亭,没有说话。
那目光把裴溪亭烫着了,微微避开,继续接着先前的话说:“其二,在宁州白府门前,有两拨人同时现身挣抢山河卷的粉本,一方是梅花袖箭他们,一方就是那个胖瘦组合及其背后的‘门主’。据我想来,这两拨人虽然都意在四宝,但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不同的。”
宗随泱仍旧没有收回目光,仿佛认真倾听般的看着裴溪亭,说:“怎么说?”
裴溪亭喉结滚动,说:“梅花袖箭和白衣刺客是一伙的,他们是要杀殿下甚至瞿皇后,可另一帮人至今没有对殿下作出什么动作。”
宗随泱看出裴溪亭的不自在,却假装没有看出,仍然看着他,说:“那依你之见,恩州之事又是如何说?”
“百媚坊对殿下有敌意,甚至是杀意,他们搞什么仙人,有个很大的目的,就是图钱。拿了钱去做什么,我暂时不清楚,但我想,”裴溪亭顿了顿,又说,“元和太子的旧党,还活着的能有多少?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刺客要么是豢养的、要么就是雇的,这就需要一大笔钱。”
宗随泱说:“你猜那些失踪的孩子是他们豢养刺客的储备来源?”
“别说,真有这个可能,我先前都没往这边想。当然,邪/教嘛,他们要是搞什么活人祭祀,也一点不奇怪。”裴溪亭蹙了蹙眉,有些不适。
他瞅了瞅,伸手翻了下茶几上的小柜子,找到一碟子糖,拿出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琢磨。
“花香味的,一年十二月,十二种花香。”宗随泱说。
“那我开一颗。”裴溪亭打开糖纸,将小圆糖块放进嘴里,尝了尝,“嗯,石榴味儿的。”
裴溪亭又想起了那个吻,眼神不禁飘向了宗随泱的唇,却见对方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好似生了火,裴溪亭抿了抿嘴巴,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万一他情不自禁生扑上去来一波强吻,宗禁欲克制随传统端庄泱会不会推开车窗把他抛出去啊?
车内突然有些闷热,宗随泱伸手推开半扇车窗,光透了进来。他偏眼时对上裴溪亭的侧脸,迎着日光,玉也似的光泽,脸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