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王闻着味儿奔来,差点把裴溪亭撞飞出去,被他抱着脑袋压在地上揉搓一通才老实,欢欢喜喜亲亲密密地往明正堂去。
俞梢云站在廊下,把小大王拦住,放裴溪亭一个人过去。小大王敢怒不敢言,转头去顶俞梢云泄愤。
殿内燃着淡香,宗随泱站在书桌后写字,一身玄衫长身玉立。裴溪亭靠在盘龙柱上欣赏美人,眼神从执笔的手摸到沉静的眉眼,来回,上下,直至笔尖笔墨凝滞,眉眼春色出笼。
宗随泱抬眼看去,说:“过来。”
裴溪亭负手走过去,俯身一瞧,戏谑道:“殿下一早起来就抄佛经,可见心诚,不知许了什么愿?”
宗随泱不信神佛,抄经只求安神宁心,他看了眼神情张扬的小狐狸,说:“心愿不与他人知。”
“有时求神拜佛不如求己,殿下做不到,不如与我述说,”裴溪亭背身坐在桌沿,用文书挑起宗随泱的下巴,笑眼轻语,“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小狐狸变成小狐狸精了,宗随泱自觉经白抄了,伸手握住裴溪亭的侧腰,将他翻过来压在桌上,说:“你来写。”
笔被放入指尖,裴溪亭握住了,岂料刚一下笔,后颈就贴上温热的唇。
宗随泱启唇,齿尖叼起一块皮/肉碾磨,裴溪亭打了个哆嗦,往下伏去,说:“你这样,我怎么写啊?”
宗随泱没说话,松开那块肉,一路吻到耳后脸颊,气息温热,燎着火的羽毛似的。裴溪亭腿彻底软了,伏在桌上,额头贴着佛经,墨香扑鼻,他却满心欲/望。
文书落在桌上,摊开来,宗随泱伸手翻页,快速看完,唇上蹭了蹭裴溪亭的脸颊,示意他抬头。
“字写得这样浮,在笼鹤司做事也不专心。”宗随泱说。
裴溪亭受了批评,也不狡辩,老老实实地认了错。宗随泱见状反倒心软,说:“若是实在不舒服,就回家养两日。”
“我也没做什么事,拢共没忙乎半个时辰。”裴溪亭摇头拒绝了太子殿下的好意,偏头与他对视,“你吸入合欢香,有没有事?”
原是在担心这个,宗随泱心里一软,说:“我只吸了一次,不碍事,况且李达吃得杂,除了长期吸入合欢香,什么红铅秋石也没有少用,这才被迷失心智,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那就好。”裴溪亭松了口气,玩笑道,“我怕你也变成色/魔了。”
“这有什么要紧,”宗随泱凝视着他,“你不是喜欢?”
“有句话,叫心有余而力不足。”裴溪亭可惜地叹气,“那我的屁/股受不住啊,况且……”
他顿了顿,瞥一眼宗随泱,欲言又止。
宗随泱失笑,说:“有话直说,装模作样。”
裴溪亭瘪了瘪嘴,说:“若是天天陪你玩儿,哪日你玩儿腻了,又因着我上瘾了,岂不是要去找新鲜的?那我这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成大傻子了?”
“可不就是个傻子,说的是什么傻话?”宗随泱说着伸手掐了下裴溪亭的大腿后根,裴溪亭浑身一抖,小声叫唤着疼,蹬腿儿伸手地要打他,却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笔架。
白玉山海笔架落在地上,连带着几只毛笔摔了个噼啪响,俞梢云闻声快步进入殿内,“殿下——”
话才说了个头,俞梢云就看见俯身将裴溪亭压在书桌上的殿下,两人身子紧紧叠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宗随泱淡淡地抬眼看过去,俞梢云浑身一激灵,连忙收回目光,转身快步撤退。
裴溪亭嚷嚷道:“你坏我名声!”
“现在要名声了?”宗随泱揶揄一声,捞起裴溪亭的腰往后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裴溪亭晃了晃腿,索性把腿抬上来搭在椅沿,窝在宗随泱怀里嘟囔:“我还要回去干正事呢。”
“你有没有正事,我最清楚。”宗随泱说,“你是东宫的画师,在我这里待着也是职责所在。”
裴溪亭没法反驳,伸手去玩宗随泱的头发。宗随泱没有阻止,低头看着他,说:“还疼不疼?”
“有点儿,但好多了。”裴溪亭抱怨,“昨晚我自己上药,麻烦死了。”
宗随泱闻言思绪一飘,脑海中出现裴溪亭自己张/腿上药的画面,只觉得一股热气直逼小/腹,腾腾烧了起来。
裴溪亭突然顿了顿,想要起来,宗随泱把人抱住,说:“没让你起来。”
他嗓音泛哑,便是罪证,裴溪亭轻轻扯他的头发,谴责道:“禽/兽。”
“我没做什么。”宗随泱说。
裴溪亭说:“谁知道待下去要发生什么?”
“那你就待着瞧瞧。”宗随泱伸手解开裴溪亭的腰带,被裴溪亭伸手握住,他抬眼瞧了裴溪亭一眼,后者就松开了手。
修长的手指挑开外袍,拨开里衣,露出裹得严实的肉来,胸膛白皙清瘦,痕迹颜色沉下,愈发清楚。宗随泱俯身闻了闻,确认有一股药味儿才起身,说:“今日留在东宫,夜里我好给你上药。”
“啊,”裴溪亭受宠若惊,“殿下这是要召幸——”
话未说完,变成一声惨叫,低低切切,尾音绵长。裴溪亭腿脚蜷缩,歪头躲进宗随泱怀里,咬牙切齿地说:“疼啊。”
本就被宗随泱咬得红/肿,这下再被指尖恶意一剐,裴溪亭浑身颤/栗,瞪着宗随泱,恨不得用眼神咬他一口。
宗随泱好似歉疚地叹了口气,说:“我瞧瞧。”
裴溪亭立刻抱着胸躲在他怀里,闷着头不肯出来,宗随泱轻声哄了两句,裴溪亭连连摇头,说:“傻子才上当。”
宗随泱嘴角微勾,拍了拍裴溪亭的背,说:“好了,真不碰你,把袍子穿好,别着凉了。”
“谁让你脱的?”裴溪亭这下出来了,在他怀里躺平,少爷似的吩咐,“给我穿上。”
宗随泱应了一声,伸手替他穿好袍子,重新系上腰带。裴溪亭满意地“嗯”了一声,说:“你做正事吧,我出去找小大王玩儿。”
“和它有什么好玩的?”宗随泱不放人,胳膊微微用力,“陪我。”
“好,陪你。”裴溪亭说,“最近山茶花开得好,我想去买几盆放在花架上。”
“东宫有,都是极好的品种,自己去选。”宗随泱说。
裴溪亭就等这句话,鸡贼地说:“那我要外头廊下那盆白粉色的。”
“有眼光。”宗随泱说,“那盆叫‘粉霞’,最是姝丽,重瓣透青,又平添清秀。”
裴溪亭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宗随泱说:“我种的,自然清楚些。”
太子殿下闲暇时也会坐在廊下栽花,裴溪亭抿了抿唇,抱住宗随泱的一条胳膊,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想和你约会。”
宗随泱闻言愣了愣,说:“等你休沐,都可以。”
“你别哄我,”裴溪亭说,“答应我的事,不论再小都要做到,否则我记着你。”
“记着了。”宗随泱说,“没哄你,等你休沐时,看你想去哪里,我随你去。”
裴溪亭还是不够满意,纠正说:“不能只随我。约会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也要随你。”
宗随泱说:“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少给我装超脱红尘那一套。”裴溪亭抱臂,不讲道地说,“这样吧,等我休沐前,你必须想出一个想去的地方,否则我就跟你急。”
小狐狸这是布置任务了,宗随泱说:“好,记着了。”
宗随泱还在明正堂议事, 裴溪亭洗漱更衣后就先钻了被窝。
里衣是宗随泱的,宽松了些,但有股宗随泱的香气, 不知道是提前熏过,还是宗随泱穿过的。裴溪亭反正挺喜欢,在被窝里打了个滚, 抱着枕头睡得乱七八糟。
殿内香气清淡宁神, 不知是什么药材配方, 裴溪亭打了声呵欠, 挺着的眼睛逐渐闭上了, 直至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一下子就醒了。
宗随泱洗漱更衣, 挥退宫人,轻步进入内殿, 就看见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打了个滚, 摇摇晃晃地跪坐起来, 一张脸俨然还迷瞪着,平日里眉眼间的冷淡再没有半分, 皱巴巴的只剩下毫无防备地亲昵和可爱。
“你回来了,”裴溪亭拍了拍脸醒神,“什么时辰了?”
“约莫丑时。”宗随泱走到榻边坐下,“吵醒你了,下次我再轻些。”
“没事儿, 我本来就没有睡沉,何况等你回来,我还是得醒, ”裴溪亭看着宗随泱,“你不是要给我上药?”
宗随泱说:“无妨,你若没醒,我可点香让你睡死。”
裴溪亭惊恐地说:“那不是可以方便你玩水煎?”
“水煎?”宗随泱说,“何意?”
裴溪亭矜持地笑了笑,扭捏地说:“嘿。”
宗随泱见这副模样就懂了,不是什么好话,再细细一琢磨,反应过来,不禁啧了一声,说:“天天的不学好,春画倒是看了不少。”
“那我只荼毒了自己的心灵,又没出去害人,咋啦?”裴溪亭不以为然。
宗随泱不与这人争执,从床头的紫檀木柜里拿出药罐,转头对裴溪亭说:“躺下。”
裴溪亭膝行两步爬进宗随泱怀里,转身躺下了,眨着个眼睛把他看着。
宗随泱突然有些齿痒,想把这小狐狸剥皮吃了,许是他的目光太裸/露,小狐狸抖了抖耳朵,伸手圈住他的肩膀,不知是抱他,还是要锁住他。
里衣不用怎么拨就敞开了,清凉的药膏落在锁骨的咬痕上,裴溪亭看着宗随泱认真的眉眼,谴责道:“你都不给我准备合适的里衣,这个我穿着大了。”
宗随泱轻柔地擦着各处小伤口,闻言打量了一下怀里这“玉/体半陈”的景致,说:“就穿我的。”
“你故意的?”裴溪亭被那目光看得蜷了蜷腿,宗随泱指尖微微用力,好似警告,他便乖乖把腿伸直了,不敢再躲。
宗随泱不置可否,拍拍裴溪亭的腰,说:“坐起来,看看后背。”
裴溪亭坐起来,勉强挂在肩膀上的里衣瞬间掉了下去,他微微侧身,方便宗随泱上药。宗随泱的目光沉而深,他不用触碰也要沉溺,轻声说:“随泱。”
指尖一顿,宗随泱抬眼,看向裴溪亭在烛光下莹润温暖的侧脸,说:“嗯?”
“没什么,”裴溪亭说,“就乐意叫你一声。”
宗随泱闻言没说什么,垂下眼,继续替裴溪亭上药,只是在处好后腰的掐痕时,他突然伸手拢住裴溪亭的喉结。裴溪亭扭头,被他吻住,两人唇贴唇磨蹭几下,舌/尖触碰、试探几个来回,就吻得重了。
裴溪亭的确有进步,以前连呼吸都不会,这下却和宗随泱吻得有来有回,他比不得后者霸道,但最擅长以柔克刚。舌柔软多情,像他的眼睛,不断地亲/吻舔/舐宗随泱垂下的睫毛,又像他的身子,趁机钻进宗随泱温热坚实的胸膛,肌肤相贴,心跳烘着心跳。
宗随泱呼吸渐重,垂眼看着裴溪亭情波盈盈的眼,突然轻轻咬了他一下,就伸手搂住裴溪亭的腰,把人钉在怀里吻了个津水涟涟。
分开的时候,裴溪亭失力地倒在宗随泱肩上,偏头咬他的脖颈,伴随喘/息。
宗随泱也在喘,嗓音比平时低沉,性感得不得了,裴溪亭本就年轻气盛,还没出息,索性抱着宗随泱的脖子撒娇,说:“你帮我。”
宗随泱明知故问:“帮你什么?”
裴溪亭瞪他一眼,伸手拉住放在自己腰上的大手往下放了放,蹭着宗随泱的脸催促说:“快点儿。”
宗随泱没说话,帮少爷纾解了一番,少爷两股战战,低/喘吟吟,闷头倒在他怀里,服帖了。后来给那处上药时,又差点擦/枪走火,裴溪亭捂着屁/股苦苦哀求放过,多亏太子殿下百炼成钢,这才饶了他一马。
上个药上得两人都热,躺下时一个在最外边,一个在最里边,要就地分床似的。
裴溪亭躺着躺着就乐不可支,被宗随泱伸手逮到自己边上,用被子裹严实了。
裴溪亭老实了一阵,翻身抱住了宗随泱,还把腿搭了上去。他喜欢宗随泱的怀抱,宽厚而温暖,让他很有安全感。
宗随泱替裴溪亭了后背的被角,说:“小孩儿似的。”
裴溪亭没脸没皮地说:“爹。”
宗随泱顿了顿,却没取笑,想起裴溪亭在裴家并不受重视。
裴彦对步素影情愫冷落,连带裴溪亭这个从前的“结晶”都变成尴尬的存在,一直不曾重视分毫。裴溪亭面上叛逆得很,半点不把父亲主母放在眼里,可心里约莫还是遗憾,没有孩子不想要父母齐全、阖家欢乐。
宗随泱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轻轻拍着裴溪亭的背,说:“冷不冷?”
“不冷,可暖和了。”裴溪亭趴在他颈窝里,嘟嘟囔囔地说,“你好香……”
“不许惹事。”宗随泱拍了拍裴溪亭的脸,想起一茬,便说,“明日我要早起议事,不等你用膳了,你自己起来就用膳,不许不吃。”
裴溪亭明日要去笼鹤司,闻言想着早点起来,好和宗随泱一起用膳,却故意问:“那要是我一觉起来都中午了呢?”
“那就等着我回来收拾你。”宗随泱说罢,裴溪亭就在他颈窝里一通乱蹭,嘟囔哼唧一阵。他有些痒,伸手按住裴溪亭的脑袋,“好了,睡吧。”
裴溪亭没再闹,说:“晚安。”
宗随泱说:“晚安。”
一夜安眠。
翌日,宗随泱醒来时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怀中的人嘟囔了一声。他睁眼看去,裴溪亭脸颊压在他心口,脸腮被挤出了一点肉。
这可不好办了,宗随泱摸着那嘟嘟肉,犹豫了一瞬,还是没起来,温香暖玉舍不得,也怕将人吵醒。
他正想办法呢,裴溪亭倒是醒了,眼睛没睁就迷糊地说:“早安。”
晨起的嗓子还哑着,狐狸尾巴似的挠着宗随泱的耳朵,他咳了一声才回了句早安,说:“脑袋顶长第三只眼了?”
“我感觉到你在看我了。”裴溪亭说。
宗随泱嘴角微翘,说:“还早,再睡会儿。”
“我和你一起用膳。”裴溪亭仰头,迷迷糊糊地亲了亲宗随泱的下巴,“就防着你丢下我出被窝了,我一晚上没敢翻身。”
宗随泱哭笑不得,说:“说一句就是了。”
“你有正事嘛,我不打搅你。”裴溪亭说着从宗随泱身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一个没坐稳又栽到了床上。
宗随泱跟着坐起来,伸手扶了他一把。
殿外的宫人听到声音,轻步入内伺候,个个儿垂首低眉,不敢乱看,训练有素。但当收拾好行头的裴溪亭突然蹦哒起来跳到殿下背上时,有个宫人还是没拿住手中的水盆。
水盆掉在绣金毯上,水全部扑洒出来,宫人面色大变,立刻跪地请罪。
宗随泱下意识捞住裴溪亭的膝窝,闻声微微侧目,却对上裴溪亭的脸。
裴溪亭挡住他的视线,笑着说:“饿了。”
宗随泱见状没有再看那个宫人,背着裴溪亭向外走去。
宫人松了口气,立刻麻溜地收拾。
李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从前和他交好的大臣蔫儿成了老鼠,不敢乱蹿,梅侯也在其中。他对李达有栽培之恩,虽说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近几年也没有特别的联系,但能不能不染腥,全得太子殿下说了算。
梅侯叹了口气,心里忐忑得很。
“听说小侯爷此次深入虎穴,探查消息,助笼鹤司查出了李达的罪状,可谓大功一件啊。”瞿棹走到梅侯身边,行了礼,笑着说,“梅侯教子有方。”
因着家中儿女的事情,梅家和瞿家如今是不尴不尬,别的还好,只要是遇上了瞿夫人,梅家人没有不被送眼刀的。
梅侯闻言也笑了笑,说:“有子如瞿少卿,瞿国舅和瞿夫人才真是教子有方,不用愁了。”
瞿棹说:“侯爷谬赞。小侯爷年纪轻,如今懂事了,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两人说着话,互相吹捧几轮,廊下就传来了脚步声。众人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肃然而立,齐声行礼。
宗随泱落座,说:“免。”
众人道谢直身,岂料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御案边的年轻青年,一身绛袍常服,看不出官职,但谁人不知那张美玉无瑕的脸,这不是裴家老三吗?
笼鹤司的文书何以突然出现在明正堂,还是站在那样要紧显眼的位置?!
底下心思涌动,裴溪亭恍若不察,端立在宗随泱身旁,微微俯身准备笔墨。
“这位是笼鹤司的裴溪亭裴文书,从今日起就在孤身旁伺候笔墨。”宗随泱说,“他年纪轻,没什么见识,若有不好的,诸位多担待,孤也会好好教导。”
众人闻言一惊,这话换个直白些的说法,不就是:从今天起,这位裴文书就是孤的人了,他就算有不好,你们也只能担待,除了孤,谁都训不得?
太子殿下向来不掩饰自己对亲信的“宠爱”,没有亏待谁的,众人冷静下来,不免暗暗羡慕这位裴文书。
太子殿下没有遮掩的意思,众人也就没有特意留口,是以裴溪亭出任东宫文书一事很快就传了个遍。
东宫文书,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职位”,你说它位高,还不如芝麻官,可哪怕是一品大员,议事的时候也都只能站在御案下头不是?
如此这般离太子殿下忒近的位置,裴溪亭不是头一个站的,可他最特殊,因为他不是自小跟着殿下的,如俞梢云白唐等,不是殿下一手栽培的旧人,如游踪陆茫等,也不是殿下看中提拔的,如宗蕤瞿棹等。
裴溪亭看起来什么都不是。
可越是如此,越是叫人重视。
裴彦心事重重地回府,路过花园时看见被人伴着散步的步素影,不由停下脚步。
曾经让裴彦一眼惊鸿、真心求娶的仙子眉眼间不知何时沾染了忧愁,裴彦明白原因,可越明白就越不敢面对步素影,面对这个他曾经海誓山盟决不辜负的女子。步素影温柔却也利落,从没哭哭啼啼或是责问一句,如此,他们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只当年轻时没有不顾一切地相爱过。
“老爷。”
裴彦回神,对上步素影的眼睛,那双盈盈美目又不再忧愁,仿佛重获生机。
“诶。”裴彦收敛情绪,温和地说,“出来闲逛么?”
那不废话嘛,石榴翻了个白眼,挽着步素影的胳膊没松。
步素影点头,说:“闲来无事,出来走两步。”
“外头风大,小心别着凉。”裴彦说罢静了静,一时不知说什么,便想起他们的孩子来,“对了,溪亭如今在东宫给殿下做文书,可是出息了。”
“当真?”步素影一喜,“太子殿下身边能人无数,仍能赏识溪亭,是慧眼识珠,天恩浩荡。”
石榴说:“姐姐这下不用担心儿子在外头被欺负了,太子殿下最是护短,为他办事的人没有被亏待的。”
步素影笑着点头,说:“我别的什么都不求,只要溪亭过得好,我就好。”
“话不能这么说。”石榴曼声说,“溪亭孝顺,时刻惦记着姐姐,如今他风光了一回,日后更是前途无量,谁要是敢怠慢姐姐,以溪亭的性子,必定让那些狗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她意有所指,其余两人都听明白了,步素影抿了抿唇,却没有说什么,裴彦却是尴尬不已,和步素影说了句话便率先回院了。
石榴见状哼了一声,挽着步素影继续晃悠着走了。
裴彦回到主院,汪氏已经等在书房了,开口便是求证裴溪亭出任东宫文书一事。
裴彦是今日去了衙门才听说的,内宅哪有那么快的消息?他微微拧眉,将帽子取下来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说:“丈人与夫人说的?”
“不错。”汪氏说。
裴彦略微不悦,说:“确有此事,如今外头都传遍了。”
“从笼鹤司的文书做到东宫的文书,这是从梧桐根飞到梧桐枝了。”汪氏说,“怎么从前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裴彦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拨了盖子,说:“有风声也是东宫的风声,谁敢传?”
这话倒也是,汪氏神色微沉,说:“总之能做东宫的文书,便是让太子殿下多看了一眼,想必——”
“夫人。”裴彦打断,叹气说,“莫要想着让溪亭去太子殿下面前为汪家说好话。”
“父亲已经派人给我送了三次信,我这个做女儿的,难道真的要看着汪家没落,父亲日日忧心吗?”汪氏倾身看向裴彦,“只是说句话而已!”
“你以为在太子殿下说的一句话只是一句话吗?多少人因为这所谓的一句话粉身碎骨?”裴彦拧着眉,“溪亭能被殿下提拔至身旁栽培,必定是有长处入了殿下的眼,可你当这个位置这么好站?在殿下面前做事是风光,可稍有不慎就要惹出是非,是以要恭谨百倍千倍才妥当,登高必跌重的道你不明白?溪亭去说这一句话,帮不得汪家,说不得还要牵连他自己,牵连裴家。”
裴彦无心饮茶,搁了茶盏,说:“何况上次因为结亲的事情闹得那样难看,你真当溪亭没有怨气吗?”
“哪有儿子对老子心存怨气的?”汪氏拍桌,“父大于天,你是半点为人父的尊严都没有吗?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步氏一日在府中,裴溪亭就一日丢不开。”
裴彦正要说话,外头便想起一阵脚步声,汪氏的嬷嬷在外头焦急地看她。裴彦拧眉,说:“有事就说,毛毛躁躁的,没规矩。”
汪氏闻言拧了拧眉,却没有说什么,让那嬷嬷进来,“何事惊慌?可是锦堂怎么了?”
“不是少爷,是侄少爷出事了。”嬷嬷说,“侄少爷今日休沐,在花楼和人抢妓,不想抢出了争端,把对方打折了一条胳膊。”
“不成器。”汪氏摇头,沉声说,“让兄长大方些,赔钱了事,大不了亲自登门赔罪,总之不能坏了其儿的名声,误了前程。”
“若是能赔钱了事,那还好了,只怕事情没这么好办。”嬷嬷说,“被打伤的那位是长宁侯府的公子!”
裴彦和汪氏都震惊了,裴彦忍不住说:“侄少爷连上官家的公子都不认得吗?”
“是上官家的六公子,自来不出风头,喜欢待在家里研究琴曲,不大面熟,再加上侄少爷喝了点酒,这……”嬷嬷说,“上官家被打了脸面,哪里能轻易放过?侄少爷现在被扣在花楼里,就等着小侯爷下差出宫来算账了!”
汪氏闻言一阵晕眩,撑着桌面说:“父亲和兄长那里?”
“老大人听说后就昏了过去,大少爷已经赶往花楼了。”嬷嬷说。
“上官家不好相与,老的小的一脉相承的霸道跋扈。”裴彦叹气,“这上官六公子虽不受宠,但到底是姓上官,打他就是挑衅上官家,侄少爷这事不小。”
“我与小侯爷相识,可以去帮表兄赔罪,求请原谅。”裴锦堂进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