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手上的因果线便断了。
他因那方世界的凡人祭祀而?生灵智,却也豁出性命一次次护卫小世界上的生灵,一朝陨落,也是小世界中的凡人继续护他不至魂飞魄散。
但是,他们有新月亮了,新月亮不想钺息重新苏醒,凡人也早已遗忘了过去月亮的功德,只以?为月亮就是月亮,便是连面对钺息时,也只顾着贪图他的美色,以?至于被香火熏染的钺息,竟然?桃花孽缠身,险些化为艳妖。他过去的一世功德,顿成笑柄。
小月亮虽然?还?不能交流,但意?思很?明确: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
敖昱随手一抛,钺息落在了莲花池……的一片大?荷叶上,玉璧上的美目微合,长长的眼尾几?乎飞出了玉璧,光线稍变,玉璧的艳色渐渐变得柔和,如人小憩。
莲池乃是当时的仙界最为清正?之?所在,敖昱没让钺息沉入水中,也没让他靠近了荷花,就只让他在层层叠叠的莲叶中间,彻底涤荡掉侵入的桃花孽。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一日,敖昱又在莲池旁边探看人间的各处小世界。突然?,他睁开眼,看见有个拇指大?的小人儿用莲叶裹在腰间,正?站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其实小月亮也是看见敖昱来了,一时激动这才突然?化形的。此刻间敖昱醒了,他这才想起身上只有忙乱间扯下来的一块莲叶,转身就跑,结果一脚踏空,跌下了几?案,却是落在了云朵里边。云朵飘啊飘,把小月亮带到了敖昱面前。
小月亮毕竟是个战神出身,虽然?心里害怕,可还?是站直了对敖昱行礼道:“钺息谢过上仙救助之?恩。”
敖昱歪头看着他,这小不点是真的可可爱爱的。
他挥挥手,从身后漂来几?块布料,剔透柔软的鲛绡,炽烈灿烂的孔雀锦,繁复璀璨的天女绸,氤氲层叠的雾妖绫……
“给你做件衣裳吧,要什么样儿的?”
小月亮眨了眨眼睛,他虽险些被害,却终究还?是蛮荒出身,对客气还?所知甚少,自有一种淳朴的天真——敖昱送他,他就要。
小月亮瞪大?了眼睛,仔细找个自己最喜欢的。
“要那个。”
他小小的手指头指向?一个方向?,可那方向?却恰好?什么都?没有。原来是小人儿被满室的华彩耀花了眼,错将外头的一片紫色晚霞也当成了布料。
“啊……我选错了。”敖昱挥手,布料散去,小月亮才红了脸。虽然?白送了他就要,可要第二次显然?也是不对的,“没事儿,荷叶挺好?的。”
敖昱却笑道:“你没错,钺息眼光独好?。”
他抬起手来,虚无遥远的晚霞却如近在眼前的布料,让他缠绕在了指尖。化为了一匹流淌于地?面的紫色绫罗。
“钺息想要什么样子的衣裳?”
“仙人身上的衣裳就行。”
“……”
“仙人,怎么了?”
敖昱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了一下小月亮的头:“童言无忌。”
小月亮捂着头:“?”
这种回应,意?味着他刚才说错话了,他说错什么了?
敖昱已经手指轻动,已经做好?了衣裳。他将人放在几?案上,又拿过笔筒,化作一间小房子,这才将衣裳递了过去。
“穿不上,或穿着难受,不要硬套。”
小月亮:“??”
一件衣服,怎么还?有这种问题?
小月亮迷迷惑惑拿着衣裳进屋换上了,未曾出现什么难受的事情,里衣外衫都?合体得很?,他光着两只小脚丫,快快乐乐地?跑了出来。
敖昱看着那两只比他小手指的指甲盖还?要小的脚脚,道了一句:“晚霞摇摇藏白鸭。”
这倒腾的两只脚,真像是两只白鸭子,在晚霞织成的衣摆下蹦蹦跶跶。此情此景,倒是难对出下半句了。
小月亮停下了脚步,拽起下摆看了看自己的脚,仰头看着敖昱:“晨光曳曳映……黑鱼。”
眼前这位仙人是条龙,虽不知具体的威能,但他压着气势,却依旧有龙形的烟气光影在他背后摇曳,这是力量过强的映射。
可说金龙,和白鸭不衬啊。而?且对比小月亮自己,可也太没气势了,所以?就配了个黑鱼。
敖昱一愣,怔怔看了小月亮片刻,把小月亮看得忍不住躲到了笔架后头,只露出小半张脸,好?奇地?看着对方。敖昱却忽然?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舒朗豪迈,不含恶意?,小月亮听在耳中,也知道他并?非是嘲笑自己,不由从笔架后出来,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钺息,我叫你小月亮吧。你可知道,我身上所穿,乃是仙帝章服,你方才说要与我穿一样的衣裳,这要么是要取而?代之?……”
“啊?不不,我并?无此意?,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知道,但有些事,实乃天意?。还?有另外一个存在,也可与我穿一样的衣裳。”
“谁啊?”
“君后。”
“君……与你成亲?”小月亮皱眉,看看自己又看看敖昱,“蚂蚁配大?象吗?如何配?”
“哈哈哈哈!不急,慢慢来。有朝一日,你若喜欢,便做我的君后,若不喜欢,就做我的战神。”
“好?!”
敖昱就多了这么一只……小月亮。
他是敖昱的桌宠:笔筒变成小房子后没有变回去,毛笔给小月亮变了家具,笔架变成了有假山的小院子,笔洗成了个热气氤氲的温泉池子,但小月亮还?是常常跑进莲池里头去玩耍。
“幸好?我这儿水里的都?是些灵物。”敖昱从外头回来,便看见小月亮在温泉里泡汤,他每次去莲池玩耍,不小心让灵物吞了,就会跑回来沐浴。
小月亮吐了吐舌头,敖昱手上一摆,各式各样不知名的果子洒满了桌面,小月亮欢呼一声,裹了鲛绡就从温泉池子里跳出来,奔向?果子们。
敖昱便撑着头看他抱着大?果子细细地?啃,偶尔还?会伸手帮忙把他的长发理顺,或给他递个果子。
他也是敖昱的茶宠:敖昱喜欢饮茶,不过他的“茶”是很?宽泛的能够泡水的植物。所以?,敖昱的茶,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道都?有。
敖昱的茶几?上,现在多了个小小的位置,他喝茶,总会给小月亮小小一杯。
这次也一样,吃完了果子,自然?就要喝茶。小月亮一口下去,脸就皱了起来:“这种又苦又辣的是什么东西?陛下,为什么你最近带回来的茶,味道都?怪怪的?上次是酸酸咸咸的。”
敖昱挑了挑眉:“当地?人称此物为‘罗科’,称其可提神。且此物确实于修行有些益处,味道还?是很?有趣的。”
“是吗?”小月亮脸上的皱消失了,但嘴还?是嘟着的。
可这么不喜欢的东西,他还?是一口一口喝光了,没有浪费。
这也是蛮荒带来的习惯,艰难的生存中,一点一滴的资源,都?该珍惜。
见他放下茶杯,敖昱这才递过了一块糖果,刚还?嘟嘴的小月亮立刻便笑了,抱过来咔咔地?啃着——虽然?不浪费,但还?是吃好?的 更开心。
他更是敖昱的小宠。
敖昱在家时,常常会坐在那儿观看各界的情况。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把小月亮叫过来,给他看,给他讲。偶尔,敖昱会因为收到了其他仙人的邀请而?离开。
敖昱的这个仙帝,不似后来的仙帝那般端坐高台,他和其他仙人的地?位,相?对平等得多,但是,那时候的仙人也没有后来这么多。
在小月亮看来,敖昱是真的闲啊。
“陛下,您总是坐在这儿,您的工作是什么啊?”人间的帝王尚且要日日早朝,处理政务,仙界的帝王,统领万千世界,如何就这么闲了呢?
“我的工作, 就是平衡。”敖昱回?答小月亮。
“平衡?”小月亮指着他?们刚刚看到的那个世界,“可你也没有去帮忙这个世界啊。”
这个世界里,洪水、干旱、蝗灾、恶鬼……灾祸横行, 不只是凡人, 众生皆苦, 如?坠炼狱。
“他?们自己就能够帮助自己了。”敖昱动了动手,加快了那个世界的时间。
修士、妖怪、凡人,携起手来重建清明, 修士开宗立派镇压邪魔, 妖怪建规立矩正邪分明,凡人建国开朝重归盛世。
小月亮皱了皱鼻子, 世界如?今是好了,可在过去的百多年间死伤的生灵,难道?就可让他?们随风而去了吗?
“盛极必衰,历代皆有。这也是自然的平衡。”
小月亮眼珠转了转:“这倒是……不过我的世界国家众多, 你落他?起, 弱者便被攻伐, 反而没这么严重的情况。那陛下你要帮的不平衡, 是什么?”
“如?你的事儿。你有大功德在身,却险些沦落污泥。这就是我要动手的地方了。”敖昱叹气,“我若不出手, 让当?时的你开了眼,你就是个生来便是魅惑天下的艳妖了。”
小月亮咔咔啃糖的动作没停:“不会的, 谁敢靠近, 我就打谁,大不了就是,战到力竭, 死了便罢。”
因为啃糖,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但吐字倒是清晰。
敖昱笑了:“小家伙,就是这样?才麻烦大。说句难听的,你若是真的妖孽,只为了勾引气运子,吸功德气运,反而轻松,影响不大。你生来清高?傲岸,无拘无束,众生见了你便都会陷入求而不得的苦情中,再没有了上进的心思,尽皆郁郁,就此沉沦。更?何况,这一切皆非你修行的正道?,不过是凡人的臆想,又兼现任月神的恶意引导,趁着你沉眠时,乱了你的道?,你到时候可是大冤屈。”
敖昱轻轻点着小月亮的额头?:“这带来的不只是一点的不平衡,而是多方面的。继续发展下去,必定要闹了个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可这些孽债都要着落在你的头?上。届时,受尽不公的小月亮必定怨气冲天了,必定要诞生一个大魔了。”
“咔!”小月亮顿了一下,很迷茫道?,“现任月神也动手了?”
“它给?祭司下了谶语。”
“……怪不得。可为什么?我就剩了一点点。时间长了,凡人彻底忘了我和月亮的联系,我也就是个玉石精怪罢了。”小月亮用一点点的手,比画了一个更?小的一点点。
现在都把他?当?成月神兵器的一角了,再过一段日子,怕是就要将他?说成是祭祀月神雕刻的礼器了。再过一阵儿,更?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因为它是假货。”敖昱在小手指头?上点了点,“还是个顶替了你的假货。祂得到的一切,都是继承自你,可你虽缺损,却依旧是这一切的正经主人。即便不能害了你的性命,也得将你污到彻底。”
小月亮歪着头?想了想:“可我……回?不去了啊。我明明已经开始走别的路了。”
他?还是不明白的,他?只剩下了丁点大,作为月亮来说,他?已经彻底“死”了,他?无法继续履行职责了。后?来者拿走了就都拿走呗。若没有这突来的变故,他?可能真成了那国家的护国法宝了。
敖昱笑了:“若这世上的众生都如?你这般,那我才是真正的无事可做了。”
两人未再谈论这个,敖昱依旧带着小月亮看着水镜。
万千世界,同时同刻受到不公待遇的人,难以计数。有一世悲苦的,有丢了性命的,也有因此入魔成鬼,为祸一方的。可敖昱都没出手相帮,看来这在他?的眼里,也都是“凡人自己能管的事儿”。
小月亮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糖果都不吃了。
“你做月亮时,没见过这些?”敖昱反而越发奇怪了。
小月亮于生了灵智的日月星辰里,算是年纪小的,但是,这个年纪小也是漫长的年纪了,他?是看着自己星球的人类从茹毛饮血走到建立国家的。人类从站起来的那一天开始,哪里就有纯善了呢?
“见过是见过,但能帮的,我都帮了。”
月亮并非天黑才升空,从新月到满月,月亮升空的时间是不等的,小月亮也有白天看见人类的时候。他?也见到过很多善恶,最初他?的小世界里,甚至还没有“善恶”的定义,小月亮只是本能的喜欢一些,厌恶另外一些。
他会用光芒引导喜欢的,用黑暗蒙蔽讨厌的。
敖昱道?:“你早生灵智,便是因为与人接触频繁。也正因为你的出手,你那世界的凡人早期恪守道?义,极少有越轨之?行。也因为你,第二个月亮才来得那么早。且害你之?心甚重。”
“我做错了吗?”
“你没错。”敖昱用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干脆,我们来看一看你的旧世界吧。”
小月亮的旧世界……很不好。
即使没有了美人璧,世界依旧一团混乱。
那位君王又找了个“其?目极似美人璧”的美人儿,宠信其?父兄,无视群臣,以至于朝堂混乱。
不多久这国家便被其?他?几国联合灭了,那美人儿也被其?中一国的君主夺走。
可这夺了美人的国家,也收到了月神谶言,说此女祸国,君臣的对峙再一次上演。
小月亮:“赶紧彻底掌控月亮的职司才是正经啊……我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害她呀?就因为她像我吗?”
小月亮这是自问自答了,因为事实也确实如?此。
敖昱道?:“恶毒的蠢货罢了。”
小月亮原本的国家亡了,那抢走美人儿的国主唯我独尊管了,不愿听群臣之?言。美人儿的父兄已都给?杀了,她只为了保住自己孩子的命,这才曲意逢迎,倒是没外戚祸国之?事了。国君一次外出打猎,他?的皇后?闯进美人儿宫中,将其?与一双儿女都杀了。
国主归来后?大怒,把皇后?也给?杀了。他?动手后?,也有些后?悔,将皇后?厚葬。看他?与皇后?的嫡长子,以及皇后?一族却暗藏恨意,终于发动兵变,将国主给?杀了。他?却未能掌权,因为他?的弟弟们不服他?,在各地叛乱,意图夺国。
这等好时机,其?余国家如?何能放过。
又一个大国就此分崩离析。
自此之?后?,乱世彻底降临,处处都是背叛,处处皆是战火。
“完全是这个月亮的错!”虽然已经弃了这个世界,可到底这是自己护佑多年的地方,小月亮越看越气。
其?实月神根本不会预言,这是大神通,哪里是这个小小世界的月亮能做到的?过去小月亮也下过谶语,但那不过是因为作为月亮的高?高?在上,看到了更?多的真相,因此可以得到一个更?久远些的结论罢了。
可这个月神完全就是以自己的好恶在乱发谶言,祂不喜欢谁就说谁祸国,谁给?的供奉让祂喜欢了就说谁是福星,祂才是一切乱世的根子。
“……这也是你的错。”
“我?”气愤中的小月亮刚要反驳,忽然闭了嘴,片刻后?,他?道?,“对,是我的错。”
这里的凡人从亘古时便信仰他?,到了现在这信仰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月亮换了人,也依旧虔诚地相信着。
敖昱道?:“这和人间帝王的情况有些类似。许多百姓臣子身处当?时,总觉得皇帝是好的,坏的必定是旁人,是奸臣与奸妃。而皇帝呢?遇到一个明白事儿的还好,遇到一个糊涂蛋,自然只会随自己的喜好行事。”
小月亮嘟嘴:“还不如?皇帝呢。寻常凡人哪能想到,月亮还能换呢?这后?来的月亮害人,还是踩着我扎下的根基去的。”
这二代月神觉醒得早,全赖下界早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的祭祀礼仪。且当?时月亮消失了几十?年,这期间洪水泛滥,山崩地裂,百姓惊恐,祭祀越发频繁。
可他?们不知?道?月亮陨落了,一部分以为月亮正在与邪魔争斗,另外一部分觉得是有人激怒了月亮,让月亮躲起来了,所以他?们的祈愿对的是“天上月”。
天道?也倾向再找一个月亮,便抓了路过的陨石。
新月亮方才上位,便坐拥功德信仰无数,初生的祂毫无忌惮,完全以自己喜恶行事。
天下一片大乱,祂也不觉得难过,因为对祂的祭祀并未停歇,反而多了——各大势力都渴望月神能证明他?们的正统。
月亮也并不吝啬自己的回?应,直到高?高?在上的祂,看出某方出现了明显的颓势,这才将其?抛弃,给?其?他?各方增加回?应的力度。月亮神赐、神异、公正之?名,反而越发响亮了。
小月亮却看得越发难受了:“这样?还不算是不公吗?”
“将你救出后?,就没什么不公了。月神过上些年月,会遭反噬的。”
“过上些年月……”就和其?他?发生混乱的世界一样?,小月亮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为什么是小事儿,仙帝就不能管一管了?”
“我管了月亮,是不是要管人间帝王?我管了人间帝王,是不是要连各界百姓也都管起来了?”
“为什么不行?”
敖昱后?仰躺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脑袋道?:“太累。”
“……”
“人间帝王也没有事事躬亲,事儿闹大了再出手,反而能得到百姓一句‘陛下英明’的赞叹呢。”
小月亮脸都气鼓了,直接回?去他?的小房子了,后?来他?想一想,还是觉得烦躁,小房子都不待了,躲进了莲花池,被灵物们不小心吞了又吐出来,他?也不回?来。被灵物们裹进气泡里,顶来撞去,他?也闭着眼睛,当?在按摩。
“唉……”
该是敖昱心疼了吧?他?亲自伸手,把小月亮捞了上来。小月亮裹着一片荷叶,连喜欢的各式衣裳都抛弃在了小房子里。敖昱不用法术,而是用一条软软的汗巾,将小月亮细细擦干净,又拿来一块紫色的绒布,把他?裹成了个紫团子。
“来,我们来看看,由我来插手的幸福世界吧。”
闭着眼睛装木雕的小月亮立刻睁眼了,大眼睛灼灼地看着敖昱。他?们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小月亮坐在敖昱肩膀上,下方还是小月亮的世界。
敖昱挥手间,所有人的动作当?即停止,那既调皮又贪婪的月亮也被束缚了神魂,与下界没有了任何的联系,只能按照规律,映照着大地。
当?人们重新动起来后?,他?们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条线,它名“命运”。
在此之?前,他?们一生的善恶因果都已刻了上去,不需要认字,只看一眼,里边的事儿就都浮现在了脑海中。许多人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自杀了。
——他?们做的一切,神明都知?道?。
也有人以刀指天,咆哮着:“不是来世偿还吗?那就来世——”
话音未落,执迷不悟者,便死在了当?场。
过了些日子,各地都发现了刀山地狱与油锅地狱,凡是心无畏惧、忏悔之?人,皆在此地受刑。他?们不知?道?,受刑者中,还有他?们现在月神的神魂——这家伙自然有一种?纯真的鲁莽,就如?被宠坏的孩子,祂根本不理?解“错误”这个词,只会一味索取。被困后?,就如?野兽一般咆哮嘶吼,意图冲出结界。
君主、官员与权贵,也都看到了自己的罪过,匆忙赶去祭祀,一阵风却掀翻了祭坛,众人非但没有得到宽宥,自己的命运线上,还多了一笔“淫祀(过度的,不合礼制的祭祀)”的罪过。
“身在其?位,便某其?职。”
但敖昱倒是没让他?们瞎猜,而是给?了众人一条神谕。
小月亮高?兴了,人们变得守规矩了,因为神在看,因为受罚不是看不见的下辈子,他?们看得见,甚至有些地方夜深人静时,能听见受罚者的哀号与惨叫——别说是人了,就是住在附近的蛇虫鼠蚁,也跑了个干干净净。
战争停止了,当?权者开始宽厚温和地对待百姓。
修行者也开始远离凡人,专注于修行上。
可是水镜中的世界快进了只几十?年,小月亮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世界正变得很古怪。
原本战争中?的世界, 已经?出现了数个足以称霸的大国。
可是现在,世界反而在和平中?,开始分崩离析, 且不只是刚刚建立的大国崩, 那些长期稳定的小国一样在崩。
对国家来讲“过度征税”是一种罪过, 这点是没错的。这个时代民众缴纳的税收除了支撑国家支出外,还要支持王公贵族的奢侈享受,这就是搜刮民脂民膏。
不让他们搜刮, 让他们如?古之先贤那样, 住草房子喝露水吃麸皮?
有是有,但绝对只有很?少?一部?分。
税收只是很?大的一方?面, 地租是如?此?,雇佣仆役人工、买卖商品,都?是如?此?——人和人之间一旦发生利益的交流,想要绝对的平等是近乎不可能的。
稍高一点就是罪过, 商人的身影顷刻间就消失了。大户人家大量遣散家仆, 且每个被遣散的人, 都?给出了丰厚的钱财。
父母不敢随意?给儿女嫁娶, 家世、人品,彩礼、嫁妆,都?可以忽略, 命运线才是最紧要的。
无论男女,大功德的人自然一出生就无数人家抢着要。
有这条线拴着, 多数人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皆是无功无过。这条线其实已经?显不出人品来了,更?无法说明这人才德如?何,怨偶该有还是有。
一旦配成怨偶, 经?手这件事的人,就都?得背罪过。
媒人这古老的职业,也是快速消失。老百姓不敢管嫁娶了,干脆让年轻男女自己配去。
可是这个年月自己配……怨偶是有增无减。
关起门,除了偶尔传出的孩童的哭声,小家里的人与人都?是安安静静的。打开门,外头的世界,更?是越来越安静——不和人交流,就不会有罪过。
上位者不敢收税,不敢治理,百姓不与人交流,甚至不和家人交流,人在越来越穷,认知在越来越贫瘠和排外。
这种情况下,崩裂是理所当然的。
世界开始变得破破烂烂。
小月亮张了张嘴,他想说“能不能别管得这么严?”然后就闭上了嘴。
因为世界变成这个样子,其实不是命运线的错,是人自己的错。
是有明智的人,想要做事的,他们能看到有些事虽会带来罪过,却有大功德,可他们做不起来。因为绝大多数人惦记的,是“我?不要犯错”,以及“他这么对我?是罪过,他是在害我?”,甚至还有人会想“这事让他做了,他是要赚大功德的,凭什?么让他赚?”
除了那种损人不利己的家伙,其他人的想法不能算错,因为他们真的只是普通人,对普通人来说——自己不犯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若让敖昱放松,那么从哪儿开始放松?更?何况,实际也没有放松,只是将命运线上的东西隐藏掉罢了,倒像是骗人。
人这一辈子,无论身份地位,都?是会有无数是非功过的。
只有彻底没了生命线,人们回到最初自己管自己的时候,世界才会恢复正常。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