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按照你前几份礼物的价值,接下来十年的圣诞节礼物就算你只给我寄餐巾纸都是我赚了。”安妮.勃朗特开了个玩笑,目光缓缓地落到了季言秋身上法国风格过于明显的穿搭上。
季言秋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跟着看了眼自己的衬衫,疑惑道:“怎么了吗?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对的?”
安妮.勃朗特慢吞吞地挪开了视线:“唔,也没有,就是不太习惯你穿法国人的衣服……王尔德没有为你搭配常服吗?我一直觉得他乐衷于把你从头到脚都被他的设计裹满。”
季言秋因为这过分肉麻的话而打了个恶寒:“奥斯卡确实喜欢帮我搭配衣服,但这么说是不是太夸张了?”
而且王尔德也只是给出穿搭建议而已!
安妮.勃朗特掩唇笑了两声:“我都说是那是我认为的。不过,你这身衣服是自己搭的吗?”
“不是。波德莱尔送来的衣服都是成套的,我就这么穿了。”一向对自己身上穿什么没有意见的季言秋如此说道。
安妮.勃朗特很小声地咋舌:“啧,法国佬。”
难怕东方人身上这套法国新贵的风格这么重,原来是波德莱尔搭的。
季言秋没听清:“嗯?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安妮.勃朗特一点也不心虚地摇了摇头,随即朝着高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成功揭过了这道小插曲,“你看,雨果是不是要准备上台了?”
季言秋顿时望了过去——被警卫队困得密不透风的台阶上果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维克多.雨果今天没有戴礼帽,西装外套自然地搭在手臂上,看上去很有亲和感。此时,他正在放松地与身旁的警卫聊着天,被他搭话的警卫满脸写着受宠若惊。
“这幅打扮……还真是用心啊。”安妮.勃朗特笑眯眯地在一旁讲解,周围的所有人在异能的作用下无意识地将这一片空了出来,让他们免受拥挤之苦,也自然避免了对话被人听见。
“穿着西装,但没打领带,也没有礼帽,天然就会给人一种亲和感。把容易显得严肃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手上,向外无声说明自己很放松,对自己要宣讲的内容很自信。然后是眼睛,你没发现他今天特地把眼睛瞪圆了一点吗?”
这点季言秋还真没看出来,凝神观察了一阵后由衷发出了感慨:“你们这群搞政治的可真可怕。”
居然就连眼型这种微小的条件都考虑到了……
“利用细节来增强可信度是政府官员的必修课。”安妮.勃朗特朝他眨了眨眼睛,“要不要来打个赌?就赌这场演讲会不会顺利完成——顺带一提,我的选择是【不会】。”
季言秋愣了愣,脑中的所有线索在短短一秒钟内串到了一起,构造出了维克多.雨果所说的“下一步计划。”
演讲途中被刺杀的戏码?不算新鲜,但胜在好用,只要操作得当,就是一场完美的政治炒作。
想通了一切之后,季言秋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场毫无悬念的赌局:“抱歉,不喜欢打赌。”
安妮.勃朗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确定不是已经猜到了结果?”
季言秋无辜地摊了摊手:“你都替我把理由说出来了,那我也不用多嘴了吧?”
安妮.勃朗特无奈地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回了正在入场的维克多.雨果身上。季言秋也顺势看了过去,只不过心中还留着一丝疑惑——作为超越者的维克多.雨果被人刺杀?法国政府会相信吗?
演讲被刺的戏码只有在演讲人受伤后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可是……又有谁拥有足以刺杀维克多.雨果的能力,还不会被法国政府怀疑动因?
在他走神之时,维克多.雨果已经在警卫的簇拥下走上了高台。刷着红漆的演讲台正正好到他的腰腹位置,将整个上半身露出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而闪光灯也从四面八方亮起来,若晴天落雷,让人怀疑如果此时站在台上的是自己,会不会直接闭上双眼。
很明显,维克多.雨果先生精心设计的搭配起了效果,法国人们十分认可这种随和感。他直面着似乎永不停歇的闪光灯,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各位民众、记者、政府的同僚们,我的名字是维克多.雨果。”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待着广场安静下来后才接着说道,“相信大家对我都不算陌生,因为我像条疯狗一样在报纸上狂吠。”
众人都了然地笑了起来:维克多.雨果引用了反对者所责骂他时的句子,让这场演讲的开头染上了几分黑色幽默。
维克多.雨果耐心地等待场内再次安静下来,右手随意地握着麦:“很遗憾要让那些批评者们失望了,我今天要站到胜利广场,站在埃菲尔铁塔、站在上千名民众面前开始他们口中的狂吠了。希望他们可以听见。”
场内响起一阵掌声,维克多.雨果做了个“终止”的动作,达到了惊人的效果。
他波澜不惊地把麦凑近了些:“不过,我也并不责怪他们。倒不如说,我接受一切批评,只要那是正确的。当然了,我并不是说我的批评者们说的一定是正确的,因为里头的大部分人都被无声地蒙蔽上了双眼。”
他双手撑着台子,认真地环顾一周,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知道,其实今天站在台下的诸位也是这样的,仅仅是看到了人潮、看到了我接连不断的抨击,就前来看个热闹。请你们在接下来的演讲中暂时放下对我的个人偏见,认真的听一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借我的嘴、我的舌,把那些想要呐喊的话说出来,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一种难言的寂静开始疯狂地蔓延,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高台之上的男人,等待着他说出下一句话。
衣袖被人轻轻扯动,季言秋回过头,安妮.勃朗特伸出一根手指放于唇前,用气音说道:“来了。”
这个简短的词语刚传到他的耳中,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其中蕴含的意义,一声枪响就猛然响起。东方人的瞳孔紧缩,快速将头转了回去,却只看到红黑色的光裹挟着子弹径直穿过了维克多.雨果的胸腔!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就连随时等候着冲上舞台的警卫都不由得愣神了一瞬。台上的男人皱起眉头,身体摇晃着向前倾倒,狼狈地用手肘撑住了自己的上半身,与演讲台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危险!警惕!”距离高台最近的警卫最先反应过来,高声喊出了这句话后便开始朝高台上爬。人群顿时如同一滴热油被甩入了水中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慌乱的朝后方涌去,时不时掺杂着几声惊慌失措的叫喊。
季言秋尚未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原先站在自己身边的安妮.勃朗特存在感逐渐降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慌张的朝着少女方才站立的方向伸手,却只听到了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就被涌来的人流所淹没。
“言秋,医院见。”
在尖叫声、警笛声与脚步声中,站在前排的记者支起手肘,努力在人潮中稳住自己的身体,用取景框对准了演讲台上的男人。
高台之上,领口微微敞开的法国男人胸前被鲜红的血液浸染出一朵刺眼的花。警卫匆匆爬上高台,而下方模糊不清的人群则成为了最好的前景。
而中央位置,这场演出的主角用手肘将自己撑起,目光倔强地注视着前方。
在被人迎面推了一把后,记者下意识按下了快门。照片中的警卫还保持着向上爬的姿势,像极了朝受难的圣人奋力爬去的信徒。
——二十一世纪初第一张会被载入史册的新闻照片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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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先生,就是这间。”
巴黎,隶属于政府名下的医院里,东方人手中是慰问用的花束,对着前方带路的医护人员点了点头。
“好,麻烦你了,我会在规定时间内出来的。”
听到他这句话,医护人员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挚:“多谢您的配合。”
其实,有权到这间医院里头看病的人又有几个是需要履行这些条条框框的呢?都是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从来不需要过问他们。季言秋能这么说已经足够让她欣慰了。
等医护人员转身离去之后,季言秋瞥了一眼挂在门牌旁的姓名,嘴角礼貌性的笑容弧度一点一点降了下去,几乎是冷着一张脸按下了把手,稍稍用力,推门而入。
病房里,刚从抢救室里被推出来的维克多.雨果半躺半坐着看窗外的景色,听到开门的动静时笑呵呵地朝这边投来了视线,一点也不惊讶来者的身份。
“言秋,我就知道你会第一个来看我。”
季言秋沉着一张脸将手里的花束重重摆在桌上,从墙角里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双手环胸,一开口就是一句来势汹汹的质问:“你知道那枚子弹只差五厘米就能直接击中你的心脏了吗?”
维克多.雨果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无辜:“知道。”
季言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知道你还——算了。”
他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在出现意外的当场,他先是因为措手不及而愣神片刻,后来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才想起了那枚子弹上的端倪:黑红色的光芒……是魏尔伦的异能。而最先反应过来的警卫也是维克多.雨果本人的秘书。
所以说,哪怕被击中的是这么险之又险的地方,维克多.雨果也有把握保证自己不会出事。毕竟在重力的操控之下,子弹的飞行轨迹不会受到一点干扰。
“我早该猜到的——那天你和魏尔伦达成了什么协议。”季言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坐在病床上的人身上的目光里略带担忧,“整个法国也就只有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到你还不会被法国政府怀疑。”
魏尔伦严格来说并不隶属于巴黎公社,而更像是一把政府好用的“刀”,平日里与巴黎公社的成员并不相熟,除了众所周知已经叛逆离家出走的兰波。因此,哪怕政府后来调查发现暗杀者是魏尔伦,他们也不会怀疑这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而是会将疑心转移到其它党派身上……尤其是主战派。
维克多.雨果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那你也不需要打胸腔的位置吧?”季言秋眉头微微皱起,看着他隐藏在病号服之下缠满了绷带的身体,“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完全可以让魏尔伦瞄准腹部或者肩膀。”
要知道,虽然没有命中心脏,但仅仅是击中肺部就有够麻烦的了。
维克多.雨果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决:“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完全相信魏尔伦是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
偏离五厘米还情有可原,任务成功率几乎为100%的人造神明执行暗杀任务时会将子弹送入目标的肩膀或者腰腹那就太荒诞了。
这个道理季言秋也明白,因此又是叹了一口气。
“你有留下线索吗?”
让政府发现暗杀者的身份也是政治炒作中的一环。
“放心吧,那枚子弹是特制的,政府很容易就能查出来。不然光靠魏尔伦的异能附加,哪能把我伤的这么重?”维克多.雨果在说这话时手已经闲不下来的摸上了那束放在床头的花,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给这束花上保鲜效果了吗?”
季言秋无奈地看着他:“当然做了……未免我的心脏受到更多刺激,你要不先把下一步计划告诉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暗杀已经将舆论推向了最高潮,也同样开启了党争的白热化阶段。但光是将矛盾转移是不够的,巴黎公社还需要一个契机,让自己在这场混乱之中得到利益。
维克多.雨果与他对视,刚要开口,门把手就再次被人按动。
——“下一步是断掉法国政府和异能情报局的联系,让他们不得不选择与巴黎公社谈判。”
病房门被推开,红发少女迎着两人的注视走了进来,温和一笑,对着维克多.雨果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雨果先生。你的演讲很精彩。”
第184章 无名者
“是吗?可还是我没记错的话, 我的演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维克多.雨果握上那只伸来的手,半是无奈半是玩笑地说道,“难道说安妮.勃朗特小姐趁我不注意看过了那份没派得上用场的演讲稿?”
安妮.勃朗特一本正经地回复:“对,看了, 除了开头后面都是一片空白。”
季言秋嘴角抽了抽, 刚想说这不可能,就想起了眼前这个法国人的德行, 不由得怀疑起来。
虽然听上去很荒诞, 但一想到是维克多.雨果,好像也正常。
维克多.雨果看出了他心里所想, 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言秋,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吗?”
“你不是吗?”季言秋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安妮.勃朗特掩唇轻笑,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我开玩笑的。就算这场演讲并没有完整的呈现出来, 但仅是一个开头就足以听出它的精彩了。”
“没想到你对我的评价还挺高。”维克多.雨果挑了挑眉,“比起我, 你才是最常演讲的那个吧?”
“那可不太一样……我的演讲只是为了提高我的支持率而发表的一些无聊的长篇大论而已, 两者的意义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红发少女环顾一周,若有所思地评价道, “这间病房的环境真是不错。”
位于医院安静的走廊深处,正对着床位的窗台之外就是花团锦簇的后山, 既能让人看到艳丽的色彩放松心情, 也可以免除街道传来的噪音干扰。
看得出来, 法国政府安排这么一间病房给维克多.雨果是对外界摆足了态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有关于这次暗杀事件的报道会在今天的晚报上被刊登出来。
维克多.雨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与其让我住这么好的病房,还不如去你们钟塔侍从把伊丽莎白请过来。”
安妮.勃朗特很尖锐地指出了这个想法的不可实施性:“他们不会的。把你留在这间病房里,一是可以让你减少在大众面前露面的机会,平息舆论风波;二是可以把你的待遇当作一个幌子, 大肆宣扬政府的仁厚,洗白在民众心中留下的坏印象。”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些污点这么简单就能被洗刷。”季言秋小小声地嘟囔道。
安妮.勃朗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稍微将笑容弧度降低,正色道:“我会从明天开始行动——你这边的准备呢?”
维克多.雨果打了个响指:“已经完全准备妥当了……言秋,有关于和国人体改造实验的证据你已经放出去了?”
季言秋点了点头:“我之前给那边定的时限是半个月,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而且再拖下去,森鸥外那边也要瞒不住了。最近这几天他的邮箱里塞满了森鸥外语气幽怨的信件,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现在简直像是在钢丝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季言秋前几天还有心情写封回信去安抚一下,后面就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默默地把这些邮件塞进了垃圾箱里。
反正也只是苦这么一阵子,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他保证森鸥外的市长职位板上钉钉。
安妮.勃朗特呼出一口气,表情放松了些:“那我就放心了……伦敦那边还有些事需要我处理,就先告辞了。”
说完,红发少女微微躬身行礼,步伐优雅而稳重地离开了病房。季言秋注视着她的背影,转过头来用疑惑的目光审视着病床上的男人。
“你在和安妮合作?”东方人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你一个法国人,去找一个英国人来谋求从法国政府拿到自己应得的权益……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怪了。”
还是说这是英法两国维系了许久的某种默契——平时互相厮杀得难舍难分,等到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又会勉为其难的对对方伸出援手了。不过比起刻板印象,他还是比较相信两人合作有利可图。
“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维克多.雨果笑着说道,“更何况,我和安妮.勃朗特本来就不是敌人。”
季言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想做什么我管不着,总之别把自己搭进去就好。”
“遵命,大作家先生。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照顾中也了——和国那件事爆出去之后可能会有不少虫子找上门。”维克多.雨果在说后半段话时表情严肃了些,只不过语气却隐隐透露着几分不屑。
“这个你放心,我有预料过的。”季言秋点点头,随即顿了一下,缓缓地接上了下一句话,“你就安心的按自己的计划走吧,成功之后我会送你一件礼物。”
维克多.雨果将身体坐直了些,带着好奇问道:“什么礼物?”
他丝毫不怀疑季言秋是在说空话:东方人只要给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而且能让他特意讲出来的,一定是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季言秋镇定地站起来,用一种很敷衍但又带着些神秘感的语气说道:“暂且保密,你到时候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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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秋,今天的报纸也送到了哦。”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中原中也照例用异能将塞在信箱里头的报纸拿上二楼,在关闭窗户前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下方出离安静的街道。
公寓旁的那条步行街上有不少出名的古着店以及咖啡厅,平日里人流随着邮差的自行车都会一同到来,很是热闹。可今天街上却没什么人,哪怕有人经过也行色匆匆,或者与同行的同伴窃窃私语,看上去相当反常。
并没有去到演讲现场、也看不懂报纸上的报道的中原中也并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但这份好奇也只是短暂的在心中停留了几秒,很快他就转过身去,语气轻快地朝着书房里头的东方人发出了呼唤。
“知道了,谢谢你,中也。”
书房门没有关紧,东方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应从门缝里传出来。中原中也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对方一定又沉迷于某项工作之中无法自拔了,便自觉地推开了门,将手里头的报纸放在了那张小圆桌上。
季言秋果然在忙碌着,只不过这一次桌上摊开的却不是文件,而是一张又一张稿纸。
“言秋,你在写什么?”尚未学会何为人情世故的稚童直白地表达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微微偏着脑袋,想去看那些稿纸上的内容,但却根据本能止住了自己的动作,转而变为了懵懂的询问。
东方人停下了手中的笔,脚在地上一蹬,让椅子稍微离开桌前,朝红发孩子招了招手。
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确定东方人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头盛着的是与往常一致的温和笑意后才小步跑了过去,用手扶着桌沿,踮起脚来朝桌面看。只不过,成年人用的书桌对他而言似乎过高了些,他努力了好几次也只瞥到了几个方方正正的字。
季言秋侧过头去低笑一声,很想用一台相机将这可爱的一幕记录下来。
一个孩子最可爱的时期就是在对世界充满好奇心、尚还懵懵懂懂的阶段。再加上穿着绸制衬衫和短裤、面容精致的红发孩子简直像个小王子,好奇睁大眼睛的样子是季言秋很少在费奥多尔或果戈里脸上难以看到的,让他心生了几分收集孩子不同表情的成就感。
应该随身带一台相机的……再大一些之后就不愿意让人拍了,就像是他家里的那两个一样。撒娇比谁都熟练,一举相机就开始躲,生怕在相册中留下一星半点的黑历史。
从遗憾中回过神来,季言秋贴心地将稿纸往他的方向挪里挪,正好垂到桌沿,让中原中也终于得以看清了上面的字。
“无…名…者。”中原中也有些磕磕绊地读出了上面的标题,在发现这些字自己都认识之后有点高兴。
季言秋在教他法语时也顺带着教了一些简单的汉字,这几个字正好他都学过。
“中也真棒,我教的都有好好记得。”季言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中原中也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耳根,偷偷拨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将害羞的“证据”掩盖住。又接着向下看,在发现无论是方块字还是法语单词都看不懂之后顿时晕头转向起来,茫然地转向了东方人:“这是一篇故事吗?写的是什么?”
季言秋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中原中也的脑袋,望着桌上的稿纸,说道:“这个故事讲的是……一群没有名字的人,要去找回自己的名字的过程。”
——————
【我是谁?从我发出第一声啼哭开始,从我的大脑开始运转之时,我的脑海中就出现这个问题了。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等到我足以阅读的年纪,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一本名为《剖析人类》的书籍。在里面,我读到了这个问题底层逻辑:剖析自我、寻求自我认知感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于是,我恍然大悟了——啊,原来这是我的本能啊。
所以,我接着看下去。书籍里还说,名字,是一个人类认识自我或他人的第一步。
我感到疑惑,因为我从来没有名字。哪怕我站上了战场,那受勋的那天,我也没有从大腹便便的官员口中听到我的名字。
他们称呼我“战争的英雄”、“城市守护者”。鲜花在战火之后的土地上盛开,我立于战友的墓碑前,茫然地指着空白的墓碑。
“为什么上面没有字?”
大腹便便的官员方才在追悼会上哭得很大声,但他的眼圈没有红:“什么?”
“为什么他的墓碑上没有刻字?”我很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我以前在公墓里看过别人的墓碑,上面有他们的遗言,还有名字——”
“你在说什么呀?”官员先生看上去惊讶极了,“你们要名字做什么呢?”
我更加耐心地回复:“如果没有名字的话,谁又能认识我们,谁又能记住我们呢?”
官员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有点痛。他用那种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谁又能被所有人认识,谁又能被所有人记住?英雄的名号已经足够了,你要学会知足。”
我闭上了嘴,盯着那块空白的石板。
可是,真的足够了吗?英雄的名号,真的会让人记住吗?
我在土坡上待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一个牧羊的少女。我拉住她,请求她回答我的问题:
“你认识他吗?这块墓碑的主人,他是战争的英雄。”
牧羊的少女看着空白的石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呀。”她指着那一片空白,“战争的英雄有太多了,为什么不为墓碑刻上名字呢?”
对啊,为什么呢?送走了牧羊的少女,我从腰间抽出匕首,想要为战友的墓碑上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