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未济道:“我派张将军入城中探查,他回报说城中西岭人并无动荡,且对我北虞并无抵触抗拒之心。”
“西岭虽良田万顷,但人口众多,若留大部队在此地看守,军队后勤补给是大问题,本地粮食尚不足百姓糊口,若从京城运去,又有天堑相隔,难以用车马相送,故大批人马不易在此久留……若想守住此地,避免日后再起战乱,儿臣有一解。”
岑未济挑眉道:“说来听听。”
岑云川偷偷深呼一口气后才道:“张将军所报应无差池,儿臣也曾派人入西岭腹地偷偷探查过,西岭境内无强宗大族之组织,地方反抗力薄弱,父亲可将西岭王室迁于京内安置,张家在西岭盘踞时间并不长,宗室北迁后,附庸者所剩无几,自然民心归顺。”
说完,他见岑未济一副正看着自己,像是在思考自己所说建议的认真模样,受到鼓舞般,继续道:“父亲可留王景和白又卿看守此地,他二人,一个在户部任过职,对增设府县,编户齐民有经验,一个在兵部任过职,对整军练兵,归顺军队有经验,可留千人在此地由他二人调遣。”
听他说完。
岑未济未立马开口,反倒是用指尖轻轻一下下叩着椅背。
岑云川低下头,感觉那一下一下都像是敲在自己心口上一样。
“白又卿…”岑未济皱眉,像是努力在想这是哪个人。
“是白尚礼的长子。”岑云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推举白又卿他确又私心。
白家与他亲近,举朝皆知,如今西岭之地归顺,代表着这片区域经过清洗后尚人马进入,派谁去镇守,就代表着谁的势力入驻。
西岭多良田人丁,数年来又无兵马祸乱,着实是一片好地方。
岑云川断然不能拱手相让。
岑未济却收起指尖,支着下巴,一手撩起卷帘看了一眼后,道:“马上末时了。”
岑云川见岑未济岔开话题,心里一紧,立马抬起头看向对方。
岑未济还是那副笑模样,脸上未见分毫异色,继续道:“太子殿下若还不肯启程,怕是有人等会儿捎信来又要告上一状了。”
岑云川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外面果然日头开始斜下了。
于是他伏身赶紧道:“儿臣这就走。”
岑未济却道:“等一下董知安。”
岑云川刚要好奇为什么要等一下董知安,下一刻,董知安捧着东西进来,解答了他的疑问。
岑云川看着董知安手中捧着的时下最时兴的女子样式斗笠。
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岑未济。
岑未济果然道:“别看了,快穿吧,就是给你准备的。”
岑云川马上不干了,拖长音调抗议道:“可这是女子穿的……”
董知安一边憋着笑,一边噗呲噗呲解释道:“殿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昨儿个您是深夜来的,并无几人知晓,这消息还好压下,可如今这大白天的,又是旷野,上千双眼睛盯着,您若是穿着这副样子,又骑着邬津,怕是那消息立马跟长了翅膀一样转眼就会飞了出去。”
见岑云川还是不肯。
岑未济在一旁凉凉补刀道:“昨夜你倒是两眼一闭倒头就睡,朕又是叫水,又是传医,如今军中都传,说朕此次出征,军中未有一名女子,如今既然大捷,自然把持不住,昨夜特遣人送来一位娇艳少女宠幸。”
“如今此等流言既已传出,朕不背这个锅怕是不行啊。”
“父亲!”岑云川的脸都快要红透了。
“乖。”岑未济顺势摸摸他的头笑道:“你若是就想这么回去,朕倒是也行,只是我们太子殿下特地偷偷跑来的颜面何顾呢?”
岑云川知道岑未济向来摸他的心思是一模一个准。
明白他特地选深夜,又是孤身一人来,就是拉不下脸皮,又不想让人知道。
所以才会这般准备。
岑云川不情不愿的在岑未济的注视下罩上斗笠,然后又扣上毛绒绒的帽子,将脸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他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在董知安搀扶下下了御撵。
不用抬头也知道此刻正被上百道视线齐刷刷打量着。
这里面不乏有各方的探子。
故而他伸出手,两指纤长的指尖搭在披风外,紧了紧衣襟,小心拉住衣服,将自己浑身上下挡了个严严实实。
但落在别人眼里,自是娇羞不胜力的模样。
骑在马上的左野将军啧啧几声道:“瞧这小手,瞧这身段,果然是我北地女子,比那吴地娘们强多了……”
却被身旁的田堪一马鞭劈头盖脸砸下,呵道:“收收你的狗眼。”
而这边,岑云川一下马,就看见外面停着一辆娇小的马车。
果然,董知安紧接着就解释道:“陛下不让您骑马回去,所以特地着人调来一辆小车,几匹马拉着,既轻便,速度又快,不日就能归京,不会耽搁您的时辰。”
岑云川刚要发飙。
董知安赶紧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连忙领着人往马车上走去,一脸赔笑道:“贵人仔细点脚下。”几名北衙禁军的统领立马紧紧护在左右。
岑云川刚在马车中坐定。
就听见岑未济气定神闲地吩咐道:“把人送回朕的万崇殿看好,让黄兼把人治好了才准放出来。”
“是。”十余名北衙禁军齐刷刷高呼一声,气势十足。
岑云川却被气得要死。
而外面那些竖起来的耳朵,自然也听见了这动静。
军中立马传出了更离谱的流言来。
说陛下不但宠幸了那女子,还立马封了妃,怕随军辛苦,特地派遣了亲信将人提前送回宫中金屋藏娇起来。
岑云川:“……”
三天后,岑未济率部到达京郊,上千骑兵,卷起滚滚烟尘,旗帜招展,气势如虹。
田地里忙碌的百姓纷纷跑上驰道两侧驻步围观。
就连京城的孩童相互奔走传唱起歌谣来庆祝大军得胜归来。
按惯例,应由岑云川亲领百官到京郊金翎台恭迎圣驾。
可岑云川却迟迟没有露面,只派右侯宋兼带着诸皇子、宗室和百官前去早早等候。
众人都在猜测,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三皇子岑勋派去探查的人,也偷偷挤进人群,找到站得笔直而恭敬的岑勋,附在他身后小声报道:“从早上到现在,北辰宫一直大门紧闭,未曾有过任何人出入。”
“后门呢?”岑勋也觉得事出反常,皱眉问。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就连只苍蝇都未见得。”那人道。
“这又是唱的哪门子经。”岑勋垂下眼,暗自嘀咕道。
北辰宫外的眼睛可不止一两双。
各家显然都得到了线报。
不出片刻,迎驾的队伍中已经传出,太子与陛下因一些不为外人所道的事情起了龌龊,太子已经失幸于陛下,故不敢前来迎驾的传言。
而北辰宫上下也远没有外界探闻的那样镇静。
北辰宫太子舍人韩上恩急得快要跳脚,他在廊下来回奔走,看见宫里传来的信鸽,赶紧上前,未等鸽子落定,就急急去解脚上的环扣。
他从纸筒中拆出密信,长宁等人也连忙凑上来。
“怎么说?”长宁问。
韩上恩道:“说是——殿下还在宫中,四周皆有北衙禁军的人把守,我们的人近不了前。”
“这可怎么好。”长宁愁道,“不如我亲自去宫里走一趟探探风声。”
韩上恩却摇头道:“我们如今不知道内情,也不好擅自行动,免得在这关头生了是非,反倒为殿下添了麻烦。”
做为主角的岑云川此刻正扒着门框,与太医院院判黄兼来回拉扯。
“孤已好了,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怎么就不能出去了?”他看着黄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满道。
“药还需再喝三副,方可见效。”黄兼拱手,跟庙里泥塑的菩萨似,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而且殿下旧伤在腿上,更应好好休养。”
见岑云川还要乱蹦哒。
黄兼立马别过脸,冲着外面道:“来人,扶殿下去塌上休息。”
说罢,外面立马进来几位彪形大汉,冲着岑云川一拱手道:“得罪了,殿下。”
然后左右架起岑云川就往塌上走去。
昨夜下了雨,旧伤疼痛,黄兼特地开了止痛散神的药,现下岑云川只觉浑身无力,只能被人架着走,毫无挣脱之力,只有嘴里不饶人的喊道:“黄兼你这个老匹夫!孤饶不得你!”
黄兼闻言,面色不改,老神在在地道:“老夫都活这把年纪了,该吃的早已吃过,该喝的也早就喝够,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当真以为孤不敢杀你!?”岑云川怒道。
黄兼站在原地眨巴着眼,一副你就是敢也无所谓的表情。
岑云川头冒火星也无用。
他在塌上躺了片刻,恼也恼完了,实在是心累,只得偏过头,看着站在床边跟两个门神一样的禁军,气道:“起开,挡着光了。”
那两人立马往两边挪了挪。
岑云川左右看了一眼,又一骨碌爬起来,那两人就跟眼睛长在后背似的,哗啦一下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副仿佛只要他再乱动,就要把他绑在床上的架势。
岑云川与他俩大眼瞪小眼片刻。
其中一人还是顶不住威压,挠了挠头道:“殿下,黄院判特地嘱咐了,说等会儿要给您上药,让您不要再走动了,免得……”
“这宫里如今孤还做不得主。”岑云川道,“上下只听他黄兼一人行事了吗?”
那傻小子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又挠了挠头,不吱声了。
就在岑云川刚要起身之际。
他接话道:“陛下说了,我们都要听黄院判的,他说什么时候殿下能出去,我们才能放您出去。”
“……”岑云川用手捂住额头,然后重重躺了回去。
又躺了片刻,岑云川实在无事,书也看不进去,开始环顾起四周来。
他看着看着,摸着下巴,开始琢磨起来。
半个时辰后,北衙禁军统领刚换完衣服前来接差。
就看见自己手下的这群小伙子正忙里忙外的搬床的搬床,搬家具的搬家具,各个都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一般。
他连忙喊住一人,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禁军苦着脸回道:“殿下说陛下的寝殿太素了些,要添置添置。”
说是添置,他一拐进门,就看见里面早已搬空,华美的宫室内现在就剩下四堵墙和帷幕,而岑云川就坐在里面唯一的一张塌上,支着下巴看众人忙碌。
岑云川看着往来的宫女,忽然叫住其中一人。
“你,来一下。”
那宫女见是岑云川传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放下东西走来。
岑云川眯眼看着她扭着腰身,又满头珠翠的模样。
不满道:“御前侍奉,如此扭捏作态,董知安是怎么选人的?速速打发走!换个平头整脸的来。”
见禁军统领来了,他才懒懒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禁军统领赶紧躬身回话道:“右侯已率百官及诸皇子宗亲前去迎驾。”
岑云川点点头。
禁军统领道:“只是宫里宫外都派了不少人在北辰宫外……”
“呵。”岑云川冷冷一笑,“怎么,都等不及想要看孤失宠的笑话吗?”
“那便让他们看着罢。”岑云川扬起眉峰凌厉道。
北辰宫上下足足等了三日才等回了他们的太子殿下。
岑云川一回来,韩上恩激动得都快要哭爹喊娘了。
岑云川大步流星往里走,后面跟着乌泱泱的北辰宫属官。
“殿下这些时日都干什么去了?可让下官等担心坏了!”韩上恩为了撵上岑云川的步子不得不一路小跑道。
“在宫中逗留了数日。”岑云川简明扼要道。
他一坐定,韩上恩立马道:“那殿下在宫中可曾见过那位平恩将军?”
岑云川抬头,问:“谁?”
“就是这次随陛下一起回来,听说在孟靖一战中领了头功的少年将军。”
岑云川摇了摇头,这几日在宫中,他日日跟岑未济吃住在一起,并未听见对方谈论起这么一个人来。
“什么底细?可派人查探过?”岑云川问。
“此人从前未曾显名,军中对其了解也甚少。不过这次陛下亲征,在山谷遇险,他带数人突袭敌军,解了危机,得了陛下青睐,陛下特遣他打前锋头阵,他又斩敌百人,一人一马逼近张骞忠驾前,在对方重重禁军下取了张骞忠首级,得了头功,如今可谓是风光无尽。”韩上恩道。
岑云川垂下眼,看向案几,敏锐的直觉让他迅速意识到此人不容小觑。
“他多大?”岑云川问。
“十八。”
很快,岑云川就在宫宴上见到了这位有初露头角的少年将军。
宫宴设在南熏殿,那处楼台高筑,又四面傍水,很适合六月天前来游玩饮乐。
岑云川在京中行走除了随行的两名左右率卫外,很少会再带其他人。
比起其他宗亲排场,可谓十分低调了。
这一日他依旧只带赵二两人乘船赴宴,船在堪堪临近水边平台时。
忽然后面传出一阵惊叫声。
因宫中宴请,自然都是贵客,但因赴宴人数太多,船只不够用,画舫自然是分给了宗亲,而小船则留给了普通臣属家眷。
岑云川在临登船时,看见几家的官眷挤在同一艘小船中,几个年轻女孩惶惶不知所措。
于是他将画舫让给了妇孺,自己则指挥赵二划来了小船。
三人一艘船,倒轻便许多。
岑云川听见女子的尖叫声,连忙回过头去,就看见一艘华丽的雕花大船船舷扎入刚刚自己让出的那艘乘坐女眷的船身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几个本坐在船沿的女孩和仆从纷纷落水。
岑云川神色一凛,立马道:“赵二,柳五,去救人。”
“是。”柳五想都没想地一头扎进水里。
反倒是赵二犹豫了一下,问:“殿下,留您一个在船上……”
赵二说话间。
岑云川已经脱掉繁琐的外衣,也直接跳入水中。
“……行吧。”赵二摸摸头,也只能跟着下水了。
那艘差点被撞断的画舫上此时哭天喊地声一片,落水的都是自己孩子,哪个能不心疼,但剩下的几个妇人年岁老迈,只能干着急。
而那艘撞了人的雕花船上却传出哈哈大笑声来,见几个女孩在水中扑腾,裙摆翻滚,上衣紧紧贴着胸脯,露出狼狈的姿态来,有人甚至吹气口哨,肆无忌惮的调笑起来。
因要渡船。
所以这湖挖地颇深。
好在岑云川水性尚佳,这才敢毫不犹豫地下水。
他就近捞起一个,对方却因为害怕死死缠在他身上。
险些把他也拉下水去。
好在听见呼救声,赶来救援的人多,几个人合力将人拖了上去。
被岑云川救上来的不知道是哪家家仆,十来岁的男孩,怕的瑟瑟发抖,跪在岸上不断咳嗽。
岑云川弯腰拧干衣摆上的水,将后面湿漉漉的束发一把挽起。
刚直起腰,就听见嘈杂的笑闹声传来。
“既被小爷看光了,不如就入我府邸做个妾吧。”
岑云川抬起眼稍。
看见那雕花画舫下悠悠哉哉的走下来十几个人,其中为首的人走到那几个被救上岸的女孩身边,像挑瓜看物一样,上下其手,摆弄起来。
那几个女孩本就吓得不轻,其实一两个甚至还因溺水昏沉着,衣服也在挣动间外面罩着的襦衣不知去向,露着肩膀,只着内裳。
她们家人还在船上,被撞的不能靠岸,只能眼瞅着悲愤交加干着急。
因是外围,四下都是引路的小内侍,并没有几个管事的在。
眼瞅着都是贵人,谁都不敢上前贸然劝阻。
岑云川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早就有机灵的捧来干衣要引他去换衣裳。
虽是六月,但夜风仍带着几分凉意,再加上一身水,饶是岑云川依然被冻得瑟瑟,他拿过外衣,直接披上。
又没好气地扭头道:“去多找几件来。”
然后用下巴点了点那几位女子。
内侍赶紧领命,小跑着去寻衣物去了。
岑云川慢悠悠地走近,毫不费力地将那雕花画舫上下来为首的男子一脚蹬翻进水里。
“你!”那人没有丝毫预料,猛地扑入水中,被灌了好几口,沉沉浮浮数下,这才喊道。
他身边几人,见主子被蹬下水,连忙回头,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梁王世子!”
岑云川歪头,看了一眼水里的人,不甚在意的将脚尖在地上的草皮上抹了抹,像是刚刚沾到了秽物一样嫌弃。
这下,那雕花画舫上的人被激地都冲了过来,几个同行的甚至手拿刀剑。
岑云川一脚一个,游刃有余。
他出脚狠戾毒辣,毫不留力,在战场上这力度刚刚好,尚能活命,但在面对世家子弟时,就显得有些过于狠毒。
幸得这几日休养,身体果然比数日前恢复很多,他正愁没处活动活动筋络,这下有人送上门来,还不用像和赵二等人试练时留有余地,自然是乐得嘴角直翘。
再加上赵二等柳五赶来,主仆三人混战一番,将场面闹得那是人仰马翻。
一柄剑斜刺入场。
岑云川低头,看见了剑上的军用标识。
他回过身。
看见执剑的少年人已经将剑直直的指向了他的眉心。
那人带着一点痞里痞气的笑,上下打量岑云川一眼。
“欺负那些人做什么,敢不敢跟我打一架?”那人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道。
他比岑云川高一点,故而看他时,带着一种轻蔑而不羁的神色。
“你又是谁?”岑云川没有动手,反问道。
“梁州军,岑勿安。”少年人哼笑一声,这才报上名号。
他的剑已经大刺啦啦的逼近岑云川的左眼。
近到只有咫尺。
充满挑衅意味。
岑云川却连眼睛眨都没带眨一下,他四平八稳地答道:“巧了,我也姓岑。”
“也姓岑?”对方挑眉,问“岑什么?又是哪家的世子?”
岑云川平静回道:“纪州军,岑云川。”
那人听了,以为也是军中的人,将剑收了起来,抗在肩膀上,用手掏了掏耳朵,摆出一副无所谓模样反问道:“纪州军?那是什么?我怎么在军中从未听过?”
说罢,他嗤笑一声道:“看来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罢了。”
岑云川站在原地,将笼在身上的披风一抬臂膀震掉,然后抬起声音徐徐道:“柳五,拿剑来。”
柳五掏出自己配剑,刚要递上去,却被一旁的赵二一把拉住,小声骂道:“你虎啊?”
柳五不解的挠挠头。
赵二连忙上去,附在岑云川耳朵后面小声劝道:“殿下,宴会马上要开始了,咱们可不能误了时辰,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怎么,不服?”岑勿安却在一旁煽风点火起来,故意问左右,“你可听过什么纪州军?”
见一边的人摇摇头。
他又扭头再问另一旁的人,“你呢?”
那人也摇摇头。
“你看。”岑勿安摆摆手,“都没听说过,看来不是我孤陋寡闻——而是那什么纪州军确实不值一提,别又是一群花拳绣腿凑起来的羽林郎君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
羽林郎是前朝皇帝曾下令让贵族子弟组建起的一支临时军队。
这支队伍刚成立时,各家子弟拉着自家亲随齐齐上阵,看似装备精良,兵强马壮,出发前又吹下了豪言壮语,但一到实战,却兵败如山倒,不用费一点力,数万人就以摧枯拉朽之势逃窜溃败,最后落敌手者甚众。
因被俘者众多,很多人又经不住拷打,所以里面出了不少叛徒,自此臭名远播。
岑勿安自恃刚立了战功,威名又响彻三军,在军中向来都是有恃无恐,更是别说是面对这些京中富贵子弟——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整日泡在富贵乡享乐的贵族们,他向来十分看不惯,言语上也从来都是不饶半分,更别说客客气气。
岑云川的一双眼又黑又沉,里面像是在酝酿着暴风雨前压境的黑云闪电一般,“既没听说过,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纪州军,最后一个兵,向平恩将军赐教。”岑云川一字一句,郑地有声地道。
说罢,从柳五手中一把抽出剑,快如雷霆般的出手。
“这可怎么办!”赵二急得恨不得在原地转圈。
纪州军是太子殿下的死穴,一般人还真碰不得。
怎么今日就这么倒霉,偏偏就被这不长眼的点了个正着。
岑云川十岁那年,岑未济把他送去了当时的威武将军贺恭那里去。
岑未济对贺恭交代道:“贺兄,这孩子常年跟在我身边,如今年岁也大了,是该放出来锻炼锻炼了。”
贺恭客气道:“若说举世名将,你当之无愧,自己家的儿郎怎么还送出来教,在你麾下练练,来日怕也是不输你的。”
岑未济却拍着贺恭的肩膀叹息道:“这孩子从三四岁起被我从佛寺接出来后,就一直是我亲自带着,长年累月下来,对我十分依赖,不放出去养养,恐怕以后难成大材。”
“既这么说,就咱们兄弟这关系,这个责任我必须担下了……”贺恭也不再推拒,话锋一转道:“不过可提前说好,你既放心送来,我就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我的儿子都是从小卒小兵练起,他来了,自不能例外。”
岑云川自此被隐去家世和身份,编入了贺恭麾下一军中,当起一名小兵来。
他年岁小,又不爱说话,军中老兵最喜欢逗他玩,每次把逗得他面红耳赤要生气时,又会拿出各自偷偷藏起或者搜刮来的吃食和宝贝去哄他。
“喏……见过这玩意吗。”一日他们打扫完战场焚毁尸首时,有个老兵偷偷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的将手掌摊开,给他看。
岑云川从他脏兮兮的手指缝隙看去,发现是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
印章上有几个字,但却被血迹掩盖,看不太清了。
“这是有钱人和读书人才会用的东西……”他用一种羡慕而敬畏的神色,珍重拿在手里掂了掂,嘀咕道:“怕是玉做得,值些钱的。”
“罢了罢了,你拿着吧。”他将东西往岑云川手心一塞,又扭头去继续干活去了。
见岑云川追过来,他连忙急道:“离远些,听说这里面有些人是得瘟疫死的,你莫要跟过来,我们几个老头子来弄就行了。”
岑云川听见瘟疫,缩瑟了一下,立在原地喊道:“你不是说……捡到好东西都要拿回去送给你的孩子吗?”
“论年岁,你可不就是我的孩子。”那老兵答道,“我离家时,他才不到一岁,如今十年了,我晚上连做梦都梦不到他的脸,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该长成什么模样,梦里……只能见到一个没有脸的娃娃一直抱着我的腿叫爹爹……也不知道他还活着吗,去年听说关中大旱,很多人要么饿死……要么当了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