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往事by康塞日记

作者:康塞日记  录入:06-26

这是间不大宽敞的屋子,但桌椅齐备,还有个斗柜和衣柜,床也是好床,辛实一个人睡在上头,才占了一半的位置。被褥软和得像发好的面团,他这辈子没用过这么好的铺盖,一时间觉着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好梦里。
将军坟的那个老头,真找来了辜镕?这里是辜家?他这是睡了多久?
辛实一脑门的问题,迫切地想找个人问清楚。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叫人给换了,现在穿的是身白色的绵绸衣服,短衣服短裤子,露着手臂和小腿。他从没这么穿过,心里觉得怪臊人的。
但手边也没别的衣服可以穿了,他只好忍着害臊,穿了床边一双不知道什么用草编出来的拖鞋,趿拉着往门口走。
门是关着的,从两边的雕花玻璃外透进来几缕阳光,瞧着那光亮,外头应该是午后。
辛实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没什么力气,慢吞吞地拉开门,又慢慢地迈门槛上了抄手游廊,推门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手背上有几个针孔大小的红点,像是在他昏睡的时候,有人拿针扎过他的手背。
变叶木、棕榈树、鱼尾向日葵,游廊下方的土地,错落栽种了许多种马来亚常见的庭院植物。这些草木由弯曲绕转的一米宽的石子小径切割成不同的景致,形成铺天盖地的潮湿绿意。
眼前的这个庭院辛实并没来过,可他觉得眼熟,像是种田的人天生就认得什么种子是稻米,什么种子是麦苗,凭借头顶参差恢弘的全木质的屋顶和不远处的马鞍墙,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辜家的院子。
比起上次他误入的后院,此处的植被长得并不是那么猖獗茂盛,看上去都经过了精心照料,应该是有人常住的院子。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终于见着了人,是詹伯,在一间像是正堂的屋里,给墙角的花盆浇水呢。
辛实眼睛一亮,干燥的粉白色嘴皮咧开一个笑容,走上前去轻声喊:“詹伯。”
詹伯回过头,眉毛惊喜地一挑,把手里的花洒放下,向他走两步,说:“哟,醒啦?”
辛实腼腆地笑一笑,忙不迭说:“是你救了我么,多谢,真的多谢,我都没想到我还能活。”
詹伯摆摆手,说:“你该谢头家去。那天大中午,突然来人求见头家,说你得了疟疾,被人拉去了将军坟。头家一听说这事,立马叫我带人去看看。家里头的佣人只会烧火做饭,一听说是疟疾,都不敢去。头家转头打电话问辜二老爷要了两个大兵,亲自去看了,把你带回来的。”
辜镕亲自去救的他?知道他可能是疟疾,也还是去了?辛实目瞪口呆,心里头酸酸的,有些受宠若惊。
他不知道说什么,半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一白,往后匆忙退了几步,退到屋子外头,隔着道门槛抬起头,惨淡地问:“詹伯,我真是疟疾?”
“瞎说。”詹伯笑了,拎起花洒继续浇水,只拿眼风扫了扫他,不以为意地哼笑道:“那看坟的听风就是雨,我跟着头家去接你,头家坐在车里,远远地瞅了你一眼就断定你只是害了肠胃炎,要么是水土不服,要么就是吃错东西。头家以前是军长,战场上见多识广,什么病他没见过,他说不是,你就不是。这不,把你拉回来才一天,给你打了几针,你就能下床了。”
辛实激动得有些恍惚,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青白色手背上的针孔,来之前他还在猜,干嘛使针扎他的肉呢,难道是想把他扎醒?却原来不是,是给他输液治病。
见辛实的面孔上明晃晃的一片感动之情,简直马上要对辜镕顶礼膜拜了,詹伯强行压制住内心的喜悦,继续为这对新结合的主仆添一把火:“哟,你可不知道盘尼西林多么金贵,头家打了电话去卫生部问都不管用。幸好卫生部的部长是我们辜二老爷的学生,二老爷亲自开口才拿到药。头家自病后,连过年都谢绝了这些亲族长辈的探视,今日为了你,可算一而再再而三地破戒了。”
辛实手足无措地听着,简直不敢信,辜镕的腿是坏的,连屋都不怎么出去,可那天,他不仅出了门去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还拉下面子去向断了来往的长辈求药,这一切只为了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人。
辛实的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汹涌的感激,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仰慕,像是戏里那个被大英雄救了的无名小卒似的。
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说得对,我是得去谢辜先生呀。”嘀咕半天,他迷迷瞪瞪地走了,刚走没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头来,扒着门框赶紧问:“詹伯,辜先生在哪里?”
詹伯想了想,往左边一扬下巴,给他指了个方向,笑着说:“湖心亭,洗漱完再去吧,瞧你那头发乱的,小狗似的。今天去头家面前正正式式露个脸,往后你就是辜家的人。”
辜家的人。
辛实一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就是来暂时地做几天工,修完窗子就走了,这也算得上辜家的人?但他着急去谢救命恩人,也就没有多问,只胡乱点了点头,匆匆走了。

辛实回他醒来那间屋打了水洗了脸漱口,又拿手沾水耙了耙头上乱糟糟的短发,瞧着银镜里自己还算有个人样了,赶紧又出了门。
按詹伯指的路,他沿着游廊拐了两个弯,远远地,瞧见了一座临池塘的亭子,日头金黄,映得塘面波光粼粼。
亭中心,有个黑衣裳的男人背对他坐着,手边的石桌上摆了茶台,男人正在洗茶,两只有力纤长的大手在茶台上游刃有余地倒洗茶碗。
辛实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辜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睛一下子就发酸,兴许是种瞧见救命恩人的激动,三步并两步就走到了亭子外头。
池塘里有红色的莲花,风一吹,荷香淡淡的,闻了叫人高兴。辛实就那么迎着花香走到人家身后,刚要张嘴,又踟蹰了,因为他想起来,辜镕耳朵不大好。
抿了抿嘴,他抱手搓了搓自己两条白得刺眼的细手臂,特意从石桌旁边绕过去,走到了辜镕正跟前大概三步远,然后站定了,稍微提高了声音,向对方问好:“辜先生。”
因为紧张,他又是低着头,因此视线只能瞧见辜镕的下半身。
辜镕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大概是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辜镕的食指轻轻地动了动,半晌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多久醒的?”
辛实悄悄抬眼瞧他一眼,脸上有种压抑不住的高兴,笑着腼腆地答:“刚醒的。”
辜镕其实不大明白他为什么时时刻刻都有这样旺盛的精力,不咸不淡地说:“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了?”
他们拢共也就说过一次话,那次,辜镕叫他说话时要抬起头,要大声。
辛实脑子一嗡,慢慢地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辜镕的眼睛。
短暂的一对视,辛实吃惊地发现辜镕正在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一张英俊的面孔上,古井似的黑眼珠直直盯着他,眼神十分冷静,像在看什么货物,目光在他赤裸的小腿和双臂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硬着头皮被他检阅,辛实纷乱地想,这衣服果然是在屋里穿的,不能穿出来的,自己又丢人了。
辜镕这个人,称得上是个好人,可或许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原因,身上有种气势,叫人在他面前不自觉紧张害怕,不过大概由于辛实这次非常听话,抬头抬得很迅速,辜镕虽然冷漠,脸上倒是看不到上次的怒气,这令辛实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等辜镕终于挪开了眼睛,辛实精神一振,找到机会,双膝一弯,跪下来朝着他磕了一个响头。
叩完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辛实咬牙撑住了,抬起头,面朝辜镕,坚持把话说完:“辜先生,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一定当牛作马报答你!”
辜镕的眉梢动了一动,感到少许的惊讶,但却没有阻止,心平气和地任由辛实磕完了头,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受惯了人家表忠心的。
好一会儿,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辛实,说:“我也并没做什么。”
虽然不大高兴见生人,但出趟门对他来说只是小事,把人带回来也没有操什么心,花去一分钟的时间给二叔打了个电话,讲明自己需要药品,之后不到一个钟头,盘尼西林和医生便都来到了辛实床前。一切都十分顺利。
“你把我从死人堆里弄回来,还给我用比金子还贵的药。”辜镕不在乎,辛实却牢牢记着呢,一点也不许辜镕谦虚。
说这话的时候,辛实依旧跪着,仰着尖尖的下巴,眼睛水润晶亮,直直望着辜镕,那认真崇拜的神态,真有点参神拜佛的意思。
辜镕不大自在地避开了他追逐而来的灼热目光,心里平静地想,一定是詹伯又胡乱地替他歌功颂德了,否则这样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何至于得到辛实这样大张旗鼓的感激。
辛实的感谢他并不需要,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是真心愿意留在辜家?”
辛实跪得端端正正,两只白手按在粉红的膝盖上,仰着脑袋点头点得像捣蒜。
除了辜家,他哪里还有更好的去处。
他原先觉得只要自己不搭理陈耀祖,人家就害他不了。
但他错了,到了今天他才发现,他这样孤苦伶仃没有同伴和靠山的外乡人,有人要是想要他死,就跟碾死只小蚂蚁似的,都不用刻意找借口作弄他,他自己不争气生个小病,就能让人轻轻松松地害得不好过。
金二叔说得不错,金家人一走,他的生活,确实就难了起来。
不过再艰难,也就个把月的时间,辛实乐观地想,总有个头,等他买到去暹罗的票,离雪市远远的,日子肯定就好了。
就当闹匪患似的躲着呗,从今天起,他就躲在辜家不露头了,不仅能躲开陈耀祖,还能靠修一修辜家的坏窗户挣点钱,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辜镕不再看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垂眼咽茶,说:“站起来,今后就跟在我身边。”
跟在他身边?辛实呆了呆,先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沾了灰尘的膝盖,想了想,张嘴大声问:“辜先生,那我啥时候去修窗户?”
辜镕听见了,不明所以地一挑眉:“坏得好好的,要修什么。”
坏了就是坏了,怎么叫坏得好呢,辛实又是一呆,说:“坏了不好看,派不上用场。”
辜镕顿了顿,抬眼,锋利地瞧了他一眼,语气却寻常:“窗户要什么好看,要派什么用场?”
这像是话里有话。辛实没念过书,但还有点眼色,立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辜先生一定是想岔了,觉得我的话明着是说窗户,暗里其实是在说他的腿。
他可没那个意思!辛实心里发苦,认为这个辜先生简直是他见过最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他下意识想去瞟一眼辜镕那双坏腿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能动了,可是想到他这个东家脾气不好,上次自己不小心瞟他一眼就叫他把自己赶出去,这次又乱看,指定又被赶出去。
为饭碗计,他拼命忍住了不让自己的眼珠子乱动,努力去直视辜镕那张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脸。
小心地,他说:“我是木匠,看见好窗户出问题,心里就忍不住想修,辜先生您别生气。”
这人真像是面团捏的,一点也没有脾气。辜镕没从辛实脸上看出一点点的不服气,因此即使此刻心里有意想找点麻烦,也找不到理由发作,一时间冷笑了一声。
辛实叫他笑得背心发冷,无助地站在原地没敢搭话。
辜镕这时从桌上拿了本书看,辛实站他面前,正好把光挡了,他等了一等,想等辛实识趣地自己走开,好半天,见辛实还是杵在面前,像个门神,忍不住了,开口叫辛实往一边站。
支使完,他又盯回扉页,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颇烦躁,想:除了长得好看,性格老实,这人究竟还有什么长处?
辛实没做过下人,并不知道下人最重要的是耳聪目明会有眼力见,平时主人一使唤要立刻出现,主人不需要时,最好默默无声最好让主人瞧不见。
好在他还算听话,马上就老老实实地挪了几步,可他心里真不痛快,很忧愁地想: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个高兴的时候?两条眉毛总是皱在一起不会累?
辜镕愤懑疑惑,辛实郁闷不解,两个人心情都不大好,因磨合得十分吃力,干脆暂时不作交谈,一坐一站,静了好半天。
忽地,天色暗下来,风又大了些,把荷叶吹得左右摇晃簌簌响。
辜镕的衣袖和裤腿在风里招摇,两只露在外头的青白色细瘦脚踝有点苍白的意味,辛实体热,只觉得真凉快,可他心想辜镕的腿不好,说不定会觉得冷,于是试探地张了嘴,说:“辜先生,起风啦,我们进屋吧。”
辜镕像是没听见,辛实于是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这回辜镕听见了,抬起头看向他,平直的淡粉色嘴唇微张了张,像是有话要吩咐。
辛实赶忙上前一步,辜镕欲言又止,脸上有种即将要露怯似的犹豫,好一会儿,拧着眉徐徐道:“以后不要站在我右边。”
原来他坏的是右耳朵。
辛实心里一惊,他从金银那里听说辜镕耳朵坏了一只,却不知道具体坏的哪一只,现在知道了。
想着这是在枪林弹雨里落下的毛病,他忍不住泛出些同情,讷讷点头,赶紧换到辜镕的左侧。
辜镕早瞧出来辛实怕他,现下瞧那神情,大概还有些可怜他,从他见辛实起,就发现这个人总是什么心情都放在脸上。
他额头青筋一迸,自尊心作祟,忍不住又想发出呵斥,还没做声,辛实突然矮下身,挨着他的左耳,开口说了话:“那我就站您左边成不成,先听我说句话试试吧,您觉得这样大小的声音合不合适,会不会有点吵?”
那气息,像羽毛似的扫在他后颈,携着股牙膏的茶香,痒痒的,发热,声音软而轻快,有种少年男子独有的沙哑柔和。
这小子的语气,简直像在哄小姑娘。
辜镕该把他推开的,他不习惯跟陌生人这么近,但却迟迟没有动作,心里那股亟待破土的怒火,也像是迎上一阵夏雨,噼里啪啦地突然灭了,连股烟都没冒出来。
哑然半天,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没想到自己还真像个孩子似的,被辛实软绵绵地哄住了。
仔细一琢磨,他想明白了,不是辛实说话多么娓娓动听,而是从没有人哄过他。
自他腿坏了,大家都供着他,捧着他,可也都怕着他,即使是詹伯,每次叫他一吼,也都噤若寒蝉。没人有胆子敢在他发了脾气之后商量似的来跟他继续地说下一句话,他们都晾着他,非得等他自己恢复平静,才敢来搭理他。
只有辛实,他没见过大人物,没学过伺候人,因此不知道大人物是说一不二的,是需要避其锋芒的,一言不合是可以取人性命的。
他也怕他,可稍后又忘了,只把他当个可怜的有钱人,时尊重时不尊重他,偶尔还冒犯地靠他很近。
这态度没什么分寸,实在不像个下人。辜镕品味了几次,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心里谈不上讨厌,因此暂时不想勒令辛实改正。
说完话,辛实便直起身子等待辜镕答复。
辜镕慢慢地扭过头,瞧见辛实正张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神情期待又有些紧张。他冷淡地点了点头。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得到辜镕的肯定,辛实先是一愣,有些不敢置信,接着眼睛弯起来笑了,两个月牙似的。
他又低下头,颇有两分得了阳光就灿烂的意思,凑在辜镕左耳边,带了点高兴的气息,又说:“辜先生,我愿意伺候您呢。但我只会刻木头,没学过照顾人,要是做得不好,你第一次先别骂我,好好跟我说成吗?犯第二回,你怎么骂我都行。”
辜镕静了静,仍然觉得后颈痒得有些不自在。
徐徐地,他说:“第一件事,说话不需要离我这样近。”
辛实脸色一僵,瞬间直起腰,说:“好。”

“第二件事。”辜镕的音色很沉,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辛实连忙仔细地竖起耳朵听。
辜镕侧过身,随意地向后指了指,这个湖心亭由一条小桥连着游廊,桥的尽头是一座厢房,厢房的门开着,“你先去里头把轮椅提来。”
辛实往那儿一看,赶忙点头,小跑着进到厢房,只见里面也是床柜桌椅齐全,墙面粉刷白净,装潢华丽利落,看上去是个客居房。
辜镕说的轮椅就放在门后,很宽大的一把黑色铁椅,两侧配了比扶手略矮的轮子,精钢的轮毂外头是黑色的橡胶胎,椅面和扶手上是包了黑牛皮的软垫,整张椅子瞧着精精致致的。
辛实提起就往外走,一提心下有些愕然,发现这把椅子瞧着轻便,实则还有些分量。幸好他长年累月搬运木料,并不觉得重,脚步飞快地回到了辜镕身边。
“我腿脚不便,你应该知道。”由于已经透露过自己耳朵不好,再说另一件残缺,辜镕的神情显然平静了许多,“除了端茶倒水,最需要你做的就是眼下这件。”
就是帮他坐上轮椅推着他走呗,辛实领会得很快,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抬脚伸手就朝辜镕靠近。
辜镕想起他方才提轮椅跟提颗小白菜似的轻松,心里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辛实已经来到他跟前,毛茸茸的脑袋低下来,乳膏似的细白颈子露在他眼前,腰一弯,一手往他的后腰一揽,另一只手伸到他两个干瘪的膝窝下头,打横把他就那么抱了起来。
这简直是个抱姑娘孩子的抱法。
辜镕当即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由于从没和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近得简直可以闻见辛实面孔上清淡温热的香气,因此还有点无所适从,两只大手飞快地抓住了辛实单薄的肩膀。
他瞪着这个年轻人尖尖的下颌,脸色一沉,张嘴斥责了一句:“没叫你抱我。”
辛实又傻了,连忙把他往轮椅上一放。
辜镕个子大,即使一双腿因为长时间不活动瘦得不像样,可那么大个骨架摆在那儿,辛实抱他时铆足了劲,结果发现并不吃力,心里忍不住更怜惜他。
他把辜镕放好了也没直起身,又手忙脚乱地去捋顺辜镕膝上起了褶痕的墨黑色长裤,不叫他受风。尽管这风清清凉凉的,根本没有致病的作用。
等都做完了,辛实直起腰,颤颤巍巍望着辜镕:“辜先生,不抱,那怎么弄?”
辜镕有心骂他,可冷眼看完辛实给自己细心整理裤子的动作,不知为何没法张嘴,尤其辛实手上的体温仿佛还在他后腰上发烫,更觉得张不开口。
喉结滑动了一下,他道:“稍后再教你,推我去厅上,该用晚饭了。”
辛实本来以为自己又要挨骂,此刻逃过一劫,不由松了口气,慢慢地推着辜镕出了湖心亭。
沿路荷风送香,不一会儿雨猝不及防落下来,噼里啪啦在水面激出涟漪,几滴雨丝飘进廊下,辛实突然有点着急,怕淋坏辜镕,脚步快了些,木屐笃笃的,和雨声汇在一起,奏小鼓似的清脆好听。
辜镕没有转头,轻声说:“雨淋不进来,淋了也没什么,慢慢走。”
这语气十分宁静,辛实听了有些受宠若惊,果然慢下来,过了会儿,忍不住悄悄叹口气,心里想,要是辜镕往后都用这个声调跟他讲话,那么什么吩咐他都会高高兴兴去做的。
又转了个弯,到了饭厅,餐桌上果然已经开始上菜。
做事的还是詹伯,提了个应该是前院给送来的食盒,正一样一样往桌上摆,见他们两个来了,笑眯眯道:“头家,辛实没给您添麻烦吧?”语气间显然拿辛实当自己人护呢。
辛实听出来了,感激地朝詹伯咧了咧嘴。
这时听见前头的辜镕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说:“且看吧。”
听着不像好话。
因为刚才辜镕对他和声细语说话,辛实心里还挺美,这会儿嘴角马上就耷拉了下去。
辜镕要坐在餐椅上用饭,因此又要人帮忙换位置。辛实正要上去帮忙,辜镕阻止了,叫他先在旁边看着,接着挥手唤来詹伯。
辛实就站在了原地。
詹伯走过来,熟练地将轮椅和餐椅面对面对齐,然后蹲下来把辜镕的两只穿了木屐的脚挪到地上,做完便站了起来候在一边。
辜镕朝前倾身,先伸手撑着餐椅的扶手用两只臂膀将身体支起来,接着在空中微微转动腰身,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腾挪到了餐椅上,坐好后,自己搬着膝盖摆正了腿脚,至此就完成了更换座位。从头到尾姿态十分从容,看书喝茶似的轻松。
辛实在一旁脸红得有些抬不起头,难怪辜镕差点要骂他,比起狼狈的搂搂抱抱,这法子确实体面些。
换好位置,辜镕拿了桌旁的湿毛巾,边仔细擦拭手指,边瞥了眼辛实,说:“好了,你们也下去吃饭。”
詹伯在一边招手叫他,辛实亦步亦趋跟着他从后门出去,饭厅后边是个天井,越过去,再跨过个门槛,里面是个小厨房,灶台隔一面墙的小屋子,摆了张竹桌,几张小椅,就是佣人吃饭的地方。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高门大户就是高门大户,给佣人的饭菜也有荤腥,桌上一荤两素,白米饭不够就添,这全是往常逢年过节才有的好菜。尽管跟辜镕相处得磕磕碰碰,但能吃饱,辛实心里又觉得很感恩,稍微提起了点精神。
詹伯是长辈,辛实先给他添了饭才端上自己的碗。暄软的白米饭到了跟前,他已经饿了两天,早就前胸贴后背了,可扒了一筷子米饭,嘴都张开了,重又把碗放下,愁眉苦脸地看向詹伯,闷闷地说:“我觉得辜先生不喜欢我,要不,你另找人伺候他,让我去一心一意做窗户吧,好不好?”
詹伯正给他夹菜,惊讶地瞧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想,我觉得头家挺喜欢你。”
“他才不呢。”辛实像是听到个不好听的笑话,愁云惨淡地咧了咧嘴,苦笑着嘀咕,“詹伯你没听见么,他刚才还笑话我。”
这傻小子,原来是为这个吃不下饭。
詹伯笑了,说:“头家在院里困闷已久,心情难免不好,你别把他往坏处想,也别觉着他难伺候。你看头家像能叫自己受委屈的人?要是不喜欢,他不会留你。往后你就这么想,他不说讨厌,就是满意。”
不讨厌就是满意?
辛实半信半疑,吃了两口饭恢复了点力气,脑子也活过来,再一细琢磨,到底还是信了。
詹伯的话有理,辜镕确实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真看不惯自己,早把自己赶出去,说到底,要不是自己太笨,也不能惹他不高兴,这不能怪辜镕。
辛实把两颊塞得满满的,重新又恢复了勇气,以前在厂里,一个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木头他也能一个人收拾了,一个坏脾气的有钱人,能比那坚如磐石的参天大树还难伺候?
推书 20234-06-26 :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穿越重生]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作者:宫槐知玉【完结】晋江VIP2025.06.25完结总书评数:39126当前被收藏数:87697营养液数:155616文章积分:1,268,277,504文案:童湛言是农科院大五的学生,因为大四那年他的毕业作品被别人的毕业作品吃了。临近毕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