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符问:“这些竖幅要挂在侧面?”
“对啊,”明跃说,“以后同学们回课、正式演出、汇报形体的时候,大家都会看着这些字。这是属于你们这届的标语。”
彩色颜料一字排开,竖幅也铺开平摊到地上。
这些没去午休的同学,很幸运地将在黑匣子留下自己的手掌印。
一步一个脚印、手印,甚至是青春期里飞扬的汗水,那都是他们尽力靠近未来的证明。
纪颂在赵逐川身边蹲下:“你选什么色?”
赵逐川已经悬在青绿色颜料上的手停住了,动了动嘴唇,嗓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很有力:“你呢。”
“绿色吧,绿色好。”纪颂耳朵发痒,指尖泛起细微的麻意。
他有些片刻失神。
与集星有关的回忆总和绿色有关,他取景器中的赵逐川也总站在生机盎然的绿意之中。
绿色还像湖水,像赵逐川眼中缄默不言的一汪深潭。
最重要的是,绿色还充满希望,他们现在正是最需要靠希望支撑意志力的阶段。
手掌没入冰凉的颜料。
大家都笑着挑选好自己最喜欢的句子,左手紧扣着右手手腕,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手印按得清晰。
赵逐川的手印按在有关于“天赋”的那句话上。
这是纪颂没想到的。
他以为赵逐川这种被所有人都看好的天之骄子,并不会在意那两个字,并不会赞同光荣必定伴随着眼泪。
纪颂蹲下身,把手印留在了赵逐川的手印旁边。
一片眼花缭乱的色彩中,那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同色的手掌印十分抢眼。
“他们”并排靠着,并肩作战,像小拇指勾住小拇指,不需要更多的语言。
印完手印,明跃还招呼大家凑在一块儿摊开手掌,拿手机拍下了他们五颜六色的手掌心、被蹭脏的衣摆,甚至还有同学鼻子已经弄上了颜料,所有人相视一笑。
很幼稚,但就是很开心。
纪颂想到刚才Vega的话。
人生中的确不会再有这样的夏天了,但是没关系,他会努力让往后的每年夏天都过得像今时今日般精彩。
而且,这不只是夏天。
这还是他们平平无奇,却闪闪发光的每一天。
就当做,正在做一场很长、很热,很疼的梦。
作者有话说:
严厉的小赵老师和满地乱滚的学生颂颂。
布置黑匣子那天, 况野午休去了。
“黑匣子”是一种小型的多功能表演空间,灵活性高,观演距离近, 只有四堵光滑的黑墙, 别无他物, 能避免颜色对表演和灯光效果产生干扰, 连坐席也仅够一个表演班入座。
他那天没睡好,才闭眼躺了没多久,找了一本赵逐川平时也看的《表演基础概论》认真摄入知识。
看了十分钟, 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干脆把书当做眼罩蒙在脸上, 也就遗憾错过了往黑匣子竖幅上按手印的纪念活动。
哎, 赵逐川真是神人,这种天书也能看得进去……
我还是当草根演员比较合适。
第一节形体回课是在黑匣子上的。
瞟了一眼那几条竖幅, 况野指着“天赋”说:“啧啧。这句好,我喜欢这一句。怎么说的来着?如果没有天赋,那就一直重复, 是吧?”
“这表二班谁印的手印啊?”
“这两个手印早恋吧, 隔这么近像牵手!”
“你没断奶啊, 高三了还早恋?”
那天教室里的确大部分同学都是表二班的。
况野不清楚本班有哪些同学在场,了无生趣道:“光凭两个手印, 你们就开始在这儿八卦?”
“不会真有人……”
“你们是不是想谈恋爱想疯了?”
耳旁闹哄哄的。
那些玩笑似的议论声像一只小蚊子嗡嗡地飞着,钻进纪颂的耳朵, 痒痒的。
他知道这两个手印是谁所为,心虚,少见地没说话,扭头想和赵逐川对一下眼神。
可赵逐川刚从他身上收回目光。
赵逐川站得笔直, 脸上的表情总算生动了,用一种带有零散笑意的语气说:“是有点像。”
“……”
纪颂顿时感觉那只小蚊子咬了他耳朵一口。
鼓起来好大一个包!
阿符正在候场。
听了同学们这么说,阿符下意识转头看向纪颂所在的方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缓慢移动过来,脸上是很真挚的热心肠表情:“颂颂。”
纪颂:“嗯?”
阿符:“哦,我就是想说,那不是你和川哥搞的吗?”
“他和我比大小呢。”纪颂莫名心虚,头一次体会到语言功能紊乱是什么滋味,“就让他们留点念想吧。”
这句话说完,他都没能把心虚劲儿按下去。
于是开始在蚊子包上用指甲按十字架。
阿符笑答:“是哦,反正也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谈恋爱。”
纪颂一直都觉得“谈恋爱”这三个字离他特别远,离高三也特别远。
但在集星不一样。
在这种学校,同学们之间的互动多,还要时不时搭档着一起演些有频繁肢体接触和眼神交流的情节。
早恋再正常不过。
今天晚辅课之前,金姐对最近集星发生的一系列离谱事件做出了最后通牒。
“少给我来早恋那套!别拿快成年了或者已经成年了来当借口。复读生我管不着,应届生我肯定要管。特别是某些学表演的,目标定了顶尖院校的,以后你们入学、毕业,直到有机会成名,初高中谈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儿,能扒得你底裤都不剩,全得被翻出来。如果你再干点什么违背公序良俗的事儿,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污点。”
金姐喘口气,持续输出,“又不是小学初中不懂事的小孩儿了,一个个都长点心!”
“你看给我们金姐气得,”况野转笔,“愁啊。”
金姐看上去是不太精神。
她眼下一圈乌黑,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个不眠夜,亲自带的王牌班级出现这档子事,彭思芮肯定责罚她了。
纪颂半侧着身,皮肤黏糊得难受,正抬起胳膊用湿巾擦汗。
他无意识地模仿了赵逐川平时放腿的姿势,将半条腿搭在桌凳外,仰头灌了一口薄荷冰水。
纪颂刚经历过剧烈运动,小腿肌肉线条鼓胀有力,在男生中算是偏细长的类型,并不粗。
赵逐川去隔壁教室上晚辅了。
前座没人,前方视野无比宽敞。
还没收手机,纪颂单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伸进抽屉里噼里啪啦回消息:
【蝉:我是说怎么一靠近我抽屉一大股药味儿,你拿的?】
他抽屉里有一袋子治跌打损伤的药。
纪颂想了好久,今天又看见他在形体教室摔了好几次的本班同学只有赵逐川和阿符,阿符和他没走这么近……
别的班更不可能了,哪个女生要是进来送药,那不知道得被起哄成什么样。
【1101:对。】
【蝉:一起用?我看你今天也摔得挺惨。】
【蝉:不用太谢谢我!】
赵逐川在木地板上摔跤打滚起来比他吓人多了。
属于不把自己折腾死就往死里折腾的。
有时候赵逐川一个侧空翻完了趴在软垫上,再翻过身喘气,一个人在那儿躺着不动,如果不是纪颂靠过去看,他远远看着都以为是不是累昏迷了。
分明是同学之间的友好关心,每次纪颂都心虚得像他是在看有没有机会给赵逐川做人工呼吸。
不止膝盖,赵逐川的手肘、脚踝,都有伤,要么肿要么擦破皮。
这段时间他们两个练形体练得像在较劲,但纪颂都没有赵逐川那么拼,毕竟表演只是副业,他有时候练累了,就一口花卷一口水,盘腿靠在墙边看书。
背后的窗帘软布像躺椅,阳光照射过窗帘再映射到地板上,他和赵逐川之间铺开一条缓慢流淌的小溪。
况野趴在桌上,表面是在和纪颂讲话,眼神却越过他悄悄地偷瞄和纪颂只隔了一条过道的孟檀,将一本没翻几页的书倒过来挡住半边脸。
纪颂冲他打个响指。
况野才回神:“嗳,你去哪儿野了回来?一脑门儿汗。”
教室里人多,一堆高中生凑在一起,空气躁动闷热。
纪颂额发微湿,湿透的短袖贴出肩背流畅的线条,水珠从腰际滑落。
他运动结束后有要去洗把冷水脸的习惯,今天水抔得多了,整张脸连带纤长轻垂的睫毛都湿漉漉的。
纪颂皮肤白,嘴唇红,眉眼倒成了脸上最淡的一笔。
他偏过头说悄悄话:“我跑步去了,最近明哥说我长胖了。”
况野小声:“下次跑步叫上我!”
纪颂“哼”了一声,没说一起跑步的人还有赵逐川,勾手指挑衅:“跟得上么你。”
“滚!”
“滚也比你跑得快。”
况野知道他嘴巴厉害,没想到这么毒,咬牙切齿地回击:“开玩笑呢,哥我追着牦牛满山跑的时候你还在参加幼儿园活动……那你吃晚饭没?”
“吃了几口水煮牛肉。”
“减肥还吃这么好?”
“白水煮牛肉!”
“……哦!”
“站起来,你俩哪儿那么多话说不完?”金姐单手拍桌,“况野,你说说看,你都喜欢谁?”
纪颂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呃,金姐,我个人的意愿不作数啊,我来说说我们班几个大众情人呗,”况野背着手,完全束至耳后轻轻铺开的小辫儿颇有少数民族风韵,面部线条硬朗磊落,“咳,先是纪颂、赵逐川、陈亭,然后……孟檀。”
不就是说喜欢谁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单方面欣赏又没早恋,大大方方的。
班上有男同学抱着胳膊翘凳子,吹口哨起哄。
孟檀也渐渐在这种善意的热情中脱敏了,她对这样的情况不再感到羞敛,撑起下巴坐直身体,笑着冲况野翻了个大白眼。
台上,金姐也赏了况野一个大白眼:“你给我坐下。”
况野:“是!”
“有些同学马上要成年了,想尝尝恋爱的滋味我也管不住,但是要谨记,过度依赖恋爱关系会导致自我价值感建立在对方评价上,一旦发生什么吵架呀、失恋呀、被绿等等这些问题,对成绩和个人性格发展影响都很大,”金姐顿了顿,“非要谈,就不要被我发现。”
有胆儿大的男同学举手:“如果发现了呢?”
“视情况决定。开房的、在教学区域内亲嘴被我抓的,开除处理。”金姐扫了眼台下十几个听得比上课都认真的学生,认命地拍了拍胸口顺气,话语掷地有声:“同性恋、异性恋,一视同仁。”
纪颂几乎是第一次在讲台上老师口中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
从老师嘴里说出的话不一定权威,但金姐绝非一个会随便说话的老师。
她这么讲,就说明集星有过先例。
台下的少男少女们对此颇为意外,十几个人相互对视几眼,胡乱咳嗽,脸红心跳,谁心里有小九九,谁坦坦荡荡,一望皆知。
“偷偷乐什么?我又不是老古董,思想也要和时代进步啊,”金姐挥起教鞭打了打讲台,“不过,我建议你们成年之后再确定性取向。”
宋微澜裹起试卷作喇叭状:“金姐威武——”
金姐精准锁定目标,又气又好笑,摇头道:“宋微澜,就你叫得最欢。平时打扮收着点儿啊,我可不想表二班或者播音班有男生天天下课跑我们表一班追你。”
没想到宋微澜脸一红,哼道:“金姐,你管我倒不如管管赵逐川和纪颂!”
纪颂一愣,宋微澜居然没有否认。
等等,为什么扯到我们了?
他潜意识误会了宋微澜这句话的意思,才擦过的细汗密密匝匝地又如菌落扩散冒了头。
他指尖电路过载,内心深处那一只乱扑的蝴蝶正漫无目的地撞击外界屏障,一次又一次地反驳——
我又不是。
我不是吧。
我应该不是。
我只是……
前桌的“遮挡物”不在了,明明再往前还坐着有同学,可纪颂还是觉得空旷,他看着那片空白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的毛线乱成一团,还不停有个小猫在打断他清理思路。
“其他班女生老是跑来看他俩!”宋微澜说。
“那我可管不着,”金姐扔下这句话,走下讲台对准备进教室的文化课老师微笑欠身,转头逗他:“你要是喜欢,你也可以看。”
班上同学又乐了。
宋微澜飞快地回头瞄了纪颂一眼,脸颊瞬间烧红,目光躲闪着垂下眼睑。
纪颂还完全不在状态。
喜欢谁?
“然后!然后他看了颂颂一眼,马上转过去了,那小子绝对喜欢……”况野讲起八卦来眉飞色舞。
今晚播音班和表一班下课的时间差不多,四个人是约着一起回寝室的。
202寝室许久没有这么热闹。
林含声用一种看直男的嫌弃眼光看着况野:“这还用你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赵逐川一向不太参与寝室的八卦话题,他对其他同学的事儿也没多大兴趣。
今天他却取下了头戴式耳机,稍稍侧过身来,挑了下眉,问:“晚辅课时候的事?”
“对。”
况野看见赵逐川的神情颇为不悦,壮起胆子轻拍了拍他肩,宽慰道:“可惜了,川哥,你因为外省户籍错过一台好戏。”
林含声叫起来:“你管京北户口叫外省户籍?”
“你们可以复述给我听。”赵逐川看上去难得来了兴趣。
林含声站在旁边像得了御令的小太监,掐着嗓子:“快说!”
赵逐川很配合地抬起右手手掌,神情严肃,学古装剧里的皇帝挥退身边侍从,又把手臂放下来搭在座椅扶手边,手指轻轻敲了敲。
况野假装擦了把汗,说:“回皇上,这艺术学校的氛围和文化课学校就是不一样哈,连性取向这种事儿老师都能拿到明面上说。”
纪颂全程看这三人戏瘾大发,笑得前仰后合。
完全忘了在讨论什么话题。
等想起来了,才有点笑不出来了。
“这算什么?等你上了艺术类院校你会发现笔直的人才是少数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的,所以没必要给别人贴标签啦。”林含声坐下脱鞋袜。
况野原以为他发表完意见了,正准备开口。
没料到林含声倏地抬头,眼神直直扫射过来:“怎么,况野,你恐同?”
作者有话说:
野子哥:[害怕][害怕][害怕]
冷不丁跌进对方较真的眼神, 况野太阳穴一跳,心底涌上说不清的怪异感。
但他本质是个缺心眼的人,没深究, 讪讪挤出一句:“不算吧?只是觉得有点新奇。”
林含声问得很尖锐:“你看不惯宋微澜吗?”
“那肯定没有啊!他人很好啊, 我有他微信, 我平时刷到他去漫展或者去外面拍照穿的那些女孩儿衣服还挺……可爱的?”
况野挠挠头, 斟酌如何形容同学比较贴切。
“但他喜欢颂颂啊,太明显了。今天金姐逗他,他居然没否认, 胆子挺大的。说不定等高考完, 甚至联考完, 他就得告白。”他说。
林含声随口接话:“告白就告白啊, 怎么了?”
况野说:“可颂颂是直男啊。”
纪颂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
他第一次有了怕的事情,他怕林含声转脸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问, 你是吗?
还好一向懂得分寸的林含声并没有问,只是笑着,当没听见况野的话。
拿起洗澡要用的面盆, 况野抬起腿, 用脚尖轻碰了碰纪颂的凳子:“颂颂, 你要先想好怎么拒绝别人哦,别伤了他的心。”
在况野看来, 纪颂身上有种没有规则套路的真诚,没有被驯化, 他的莽撞和倔强都很直白,况野把宋微澜和纪颂都当成朋友,他潜意识认为自己有必要做这个善意的提醒来当做调和剂,闹得不好看会很伤和气。
很罕见地, 纪颂稍微有些窘迫,一句话都没说。
赵逐川反而格外关注他的反应:“在想什么?”
“我并不觉得宋微澜真的喜欢我。”
纪颂硬着头皮说出心中所想,“我们同学之间相处的时间才这么两三个月,他无非是喜欢我这一挂的长相,等下次集星又招了新生进来,要是有比我更好看的,以宋微澜那种爽快的性格,也会大大方方盯着别人看。”
眼睛并不能代表时间证明爱。
最后这句话太严肃了,像一群人唱Rap中间突然来句抒情歌词,纪颂说不出口,只听况野道:“他如果只是喜欢帅的,为什么不喜欢川哥啊?”
赵逐川挑眉:“想夸我帅可以直接说。”
“因为赵逐川就是那种就算有人喜欢都不敢告诉他的啊,”纪颂等话说出口了才顿了顿,继续给自己挖坑,“我的意思是,生人勿近。”
赵逐川饶有兴致地看过来:“那熟人呢?”
况野开始很夸张地四处张望:“熟人?哪儿?谁?集星有几个女孩子平时能跟你说超过十句话啊?”
某熟人抬头望天,越描越黑:“我意思是他看着有点性冷淡……”
“……”某性冷淡托着腮若有所思。
“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况野评价纪颂。
纪颂别过脸看了况野一眼,示意他闭嘴。
况野很配合地捂嘴点头。
不行,现在得找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纪颂滑开手机锁屏,纪仪龄发来的微信消息弹出:
【颂妈:儿子,替我谢谢你的帅同学。阿姨收到了,感谢!】
这个微信名是他妈在他上高三之后才改的,说是怕文化学校和艺术学校的班主任没给备注,担心纪颂在学校有什么事儿找不到家长微信。
他妈以前的微信名叫“纪老大”,特别有范儿。
纪老大说等高考完再把名字改回去,不对,出了成绩再改。
听得纪颂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了呢,没考好您就不当我妈了?
等下。帅同学?
纪颂挑眉,继续往下看,消息后面跟着一排让人眼花缭乱的自带表情,什么大拇指、微笑、爱心,还有一只拿着感恩锦旗两眼放光的小猪猪。
点开图片。
是一件包装精美的辽宁大樱桃礼盒装,每个樱桃都用雪梨纸护着,一看就是顶尖的好货,外壳打包蝴蝶结上捆了一张压花手工纸贺卡。
贺卡上的字迹端正工整,看得出来比他平时落笔更谨慎——
谢谢纪阿姨的“收留”,期待下次与您再见。
署名是赵逐川。
寄件地址是京北市某热心群众很多的区云霄街xx号,寄件人没留真实姓名,留的:小赵。
小赵……
小赵什么时候寄的?上周回京北的时候?
“刚刚收到停水通知,情况紧急,同学们听好!”
“15分钟后停水,半小时后熄灯——”
不隔音的门外传来宿管拿着小喇叭的吆喝声,洪亮的嗓门儿从走廊这一头传到那一头,天花板有人小跑有人蹦跳,一整栋男生宿舍传来震天响的动静。
这栋楼里有师大的暑期留校大学生,也有集星的高中生。
此刻人与人之间没有年龄差距,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抢水。
今天纪颂运动过,洗澡堪称十万火急,但他实在没有办法答应况野说一起洗澡省时间的邀请。
尽管在入学第一天,况野已经看过他没穿上衣的样子。
不知道现在什么原因,纪颂就是感觉两个青春期的男高中生脱光了站在一块儿洗淋浴……很奇怪。
他初中也住过一年校,曾经在中考前为了赶时间,跟舍友一起挤进浴室洗澡,但那时候是四个半大的男孩儿嘻嘻哈哈地挤在一起,傻不拉叽的,手里都拿着水桶,闹得水漫金山,半瓶沐浴露几乎快被挤空。
完全没有现在他心里的微妙感。
可能是因为……况野邀请的人是自己?
为什么不邀请赵逐川或者林含声呢,纪颂想不明白。
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一起洗澡不是不可以,”纪颂想了想,开口道:“两个人洗澡手忙脚乱也见不得多迅速,毕竟只有一个淋浴头,干脆我们四个一块儿进去吧?”
况野第一个同意:“对,先在身上打香皂,再把水打开,一个一个轮着冲。我高中军训的时候就……”
“我不要。”林含声斩钉截铁地拒绝。
他拒绝得太果断,甚至有点急,见纪颂和况野都看了过来,他举起手补充:“我可以按秒表,进去一分钟,冲一下就行。我今天没运动。”
纪颂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对赵逐川道:“那你呢?”
赵逐川没理他。
纪颂凑过去,长长的手指弯曲起来勾住赵逐川的速干短袖衣摆,认真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洗?”
我们?赵逐川这才瞥过来一眼。
他唇角抿成一道清硬的线:“不用了。我跟他一样。我今天跑完步回来已经冲了澡,晚上再简单洗一下就行。”
“真费劲,我叫你一起洗个澡,你还拉其他人一块儿。四个人挤这么个小淋浴间里干什么,比大小啊?”
况野其实真没别的意思。
他只是觉得人多很挤,就挑了个骨架最小的。
没工夫跟纪颂扯了,他抓紧时间直接三下五除二在寝室里脱光了衣服,只穿了条内裤,再抱起自己的盆,大摇大摆地朝浴室走去。
推开门,况野转头对纪颂说:“你先把衣服脱了吧?等会儿直接进来,我出来,这样要快点。”
纪颂站在原地,双手交叉着捏住衣摆,猛地一使劲儿将短袖脱了下来,短袖堪堪脱到臂弯处,怎么也扯不动了,黏糊糊的布料紧贴着手臂,没劲儿扯。
他抬了一下头,看见赵逐川转过来了。
纪颂突然感觉自己下半身像没有穿裤子,也没有穿内裤——
赵逐川的目光如湖水涨潮,闷过他胸腔,喘不过气。
纪颂甩了甩脑袋,将脱掉的上衣搭在肩膀上,一挑下巴:“怎么了?你俩抓紧时间也脱啊。等会儿真没水了,身上臭烘烘的,睡觉多不舒服。”
林含声“嗯”一声。
他脱个衣服磨磨蹭蹭,还要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等脱了衣服之后,再把衣服盖在胸前。
他继续慢吞吞地脱掉了裤子,以极快的速度躲进他的软凳中,用干燥的浴巾遮住大半个身体,恨不得将整个人藏起来。
纪颂:“……”
算了,人害羞到了一定地步是这样的。
他又将目光挪向赵逐川。
这人分外利落地脱了上衣,但裤子却不脱。
赵逐川手中卷起衣物,背靠洗漱台,双腿交叠在一起,手肘搭着台面,散漫随意,整个身体侧对着纪颂,浴巾不太自然地搭在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