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梧州沙洲之外,离楚家百里之地,一方绿洲,灵力充盈,更有天然石壁高耸而起,遮挡沙尘与视线窥探。
楚家已许诺,此处灵眼可一直借他们修行,不问归期。
俊美的黑衣男人抬手落下结界,笼罩整个灵眼,禁止通行。
他又打了个响指,狂风平地起,削琢石壁,打造出一处能落脚的洞府,边和沉墨清闲聊:“这个楚家倒不像金乌宗之流。”
方才那位家主夫人确实是真心相邀,真情假意,一眼便知。
沉墨清道:“楚家一向以家风闻名,传闻其渡劫期的先祖少年时为救一州百姓折损了大道根基,暮年难补,才不慎在天劫中陨落。昔日魔渊一战,楚家也出力极多。”
魔渊之战,他还和楚家家主并肩作战过,也见过那位家主不惜受伤也要亲身为年轻后辈挡下魔物致命一击。
如今,楚家家主正在闭关,无法见客。
苍舜又打了个响指,狂风骤停,他笑道:“我们的窝好了。”
沉墨清沉默。
高耸石壁之上,一个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的石洞,活似狗刨。
他默默偏头,身边的妖皇微昂下颌,眼睛明亮,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就差没摇尾巴了。
于是沉墨清点了点头:“咪咪确实心灵手巧,巧夺天工。”
妖皇身后好像真的多了一条飞快摇来摇去的尾巴,笑眼弯弯。
沉墨清修长手指一动,符文一笔落成——眨眼间,风过石壁,方才还坑坑洼洼的石洞平切整齐,灰尘一扫而空,光洁如新。
苍舜看着那道飘然落入石洞的白衫身影,眨了下眼睛。
好吧,还是他更厉害一些。
石洞入口,苍舜再设下层层禁制,隔绝天地气息,确保没人能闯入此地,打扰他们。
他转身,看见沉墨清已安然坐在刚挖出来的石榻上,眼含笑意地对他伸手:“还请妖皇为我护法。”
苍舜美滋滋地靠过去,变成一大团毛茸茸拱拱他,非常执着地让他的人族坐自己身上。
沉墨清被蓬热的绒毛包裹,神识一动,一道金灿灿的功诀已然出现在面前。
《斩我诀》
璀璨金光蕴含着极为澎湃的大道气息,甚至有些熟悉——他隐约猜测,这可能也是第一位登天的仙人遗留世间之物。
斩我诀,顾名思义,要斩断已有之根骨灵脉,斩去自身修为,沦为凡人——再运转功诀,以其特殊的心法淬炼神魂,重塑己身。
若是成功,根骨与灵脉不仅重塑,还会比之前更加坚固凝实,犹如受天道熔炉锤炼,铸就无敌金身,修为亦能回归——若失败,此生沦为凡人,彻底断绝修行可能。
毫无疑问,一场豪赌。
沉墨清思忖半晌,依然觉得可以全力一搏。
多亏了枯木回春令,他的体魄与神魂早已经过数次天道淬炼。根骨与灵脉皆碎之痛,亦有经验。
就算修为尽废,仙人之令,依然是他的底牌。
而且……
沉墨清微微偏首,看着轻拱自己掌心的雪白绒毛,对上那双赤色妖眸。
专注而澄澈的红宝石内,静静地倒映出他的眉眼。
沉墨清微微地笑了起来:“等我回来。”
妖皇昂起脑袋,温顺地抵住他的额角,轻轻磨蹭。
又一声不吭地闷住他,用绒毛糊了他一脸。
【只管放手一搏】
你的后路,还有我在。
沉墨清从绒毛里仰起一点下颌,轻轻地“嗯”了一声。
寂静石洞,年轻修士双目轻阖,完全入定,隔绝外界。
苍舜紧紧趴在他身边,庞大的身躯环绕着他,如一座沉默守望的雪山。
他没有劝说沉墨清,纵然斩我之道过于危险,但他亦清楚,这个年轻人族生来即为剑道而生——符阵两道虽超脱凡俗,但他的剑道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极,凌绝寰宇,照亮万古长夜。
修道百年,执剑百年,如今,正是剑回之时。
灵海之内,沉墨清神识静坐。
泛着淡淡金芒的灵海如抚平的镜面,波澜不起,映照出他白衫之下的挺拔脊背。
修长双指并起,化指为刃,一点自己丹田。
斩我诀,先斩根骨。
九道符道根骨——同时斩下三道!
年轻人族身躯剧颤,月白衣衫登时染上一层血色。
痛,但还不够。
昔日十二条剑道根骨伴随灵脉同时碎尽,每一寸身躯皆被剑气洗刷为血泥,今日之痛,何抵当日之痛。
剩下六道根骨,再同时斩断!
白衣化为红衣,透出鲜红刺目的淋漓血色,妖皇陡然弓起身躯,雪白毛发暴张,每一寸肌肉皆虬结紧绷,如山峦隆起,利爪深深插.地面,留下数道可怖的抓痕。
低沉的咆哮回荡在石洞之内,连空气都被妖皇暴怒之下的威压搅得变形。
这一刻,苍舜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杀意,脑海只回荡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他要那高高在上的天枢宗破败坠落,踩塌为泥,要玉百粉身碎骨,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沉墨清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亦无心察觉,灵海之内,神识剧烈颤动,指尖轻轻一动。
斩我诀,再斩灵脉!
斩己身修为!
原本澎湃的淡金灵海迅速干涸,根骨尽碎,灵脉皆断,修为从化神直坠炼气!
他凝神静气,在剧痛之中依然维持着一线清明,立刻运转斩我诀心法——斩却的修为与灵气没有第一时间消散,而是聚拢为璀璨的光球,漂浮在他的神识一旁,并不与他相融。
若无法将斩我诀修得圆满,此身修为,便会真正散去。
神识寸寸皲裂,沉墨清抬起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锐利眸光,似要穿透长空。
以一身血肉铸就登天长道,直至血液流干,肉.身磨尽,也要向上攀登!
天地灵力丝丝缕缕地汇向闭关山洞,层层禁制,封锁十里之地。
斩我诀修行缓慢,苍舜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沉墨清,转眼已过二十日。
这段时间,也有楚家人来此探望,他都是直接神魂离体,本体依然留在沉墨清身边,掌握着一切动向。
楚山和楚水经常跑过来,想看看之前那只雪白小毛绒——结果只看到一个脸色阴沉的高大男人,哇哇跑开,过了几天,又跑来探望那个说话很好听的温和修士。
结果也不让看。
“小气鬼!”
苍舜:“回你们家去。”
楚母也来过一次,向苍舜打听楚不渡行踪——据说楚不渡仍在青月州,并未归家。
“渡儿想陪着他的中意之人,我也能理解。”楚母叹笑道,“凡人女子,孤零零拉扯了孩子二十年,实在是委屈了她。待他们夫妻归来,楚家定然要举办一场盛大婚礼,弥补这些年对她们的亏欠。”
“届时,还要邀小友和你的道侣一同参礼。”
苍舜平静应下,心思仍在沉墨清那里。本体旁边,年轻修士依然静静阖目,不再流血,周身修为尽散,与凡人无异。
楚母便笑道:“小友和道侣果然情深义重,闭关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会下令,让其他人别来打扰你们。”
楚母离开后,苍舜神魂立刻回归本体,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修仙之人,心意相通,便要昭告天地,结为道侣。
若他和他昭告天地,恐怕当场就能招来天雷。
不管,天谴又怎样。他就要他做自己的道侣,让这世间之人都知道,他们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就是不知道他会答应他吗?
就算答应,应该也要等到复仇之后了。
好吧,那他可以等着,多久都可以。
妖皇轻轻垂首,怕压疼年轻人族,只敢用最柔软的绒毛贴贴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一蹭。
他的人族已经二十日没有和他说过话了,所以,哪怕只是这么个简单的贴贴,也能令妖皇高兴地摇摇尾巴。
摇了一会,看看沉墨清苍白的侧脸,又不高兴了,蔫蔫地趴成一大坨,尾巴也耷拉在了地上。
下一刻,妖皇忽然肌肉绷紧。
……又出现了。
胸腔仿佛钻入了一根荆棘,直抵心脏,让心口泛起一阵尖锐刺痛。
这段时间偶尔会出现的心脏刺痛,越来越无法忽视。
苍舜下意识瞄了眼沉墨清,见他依然闭着眼睛,悄悄松了口气,落地无声地来到石洞一侧。
灿亮的妖纹盘旋萦绕,化作一口熔炉,无数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投入炉中,皆成了辅料——只为熔铸一把未成之剑。
剑藏铁胎里,尚未出鞘惊世。
苍舜抬手,一滴心头血飞出,坠入熔炉,融于剑胎之中。
天下第二的名剑尘芥,是以世间极为罕见的仙铁铸成,九千州上万年来只出过这么一块,举世难寻。
妖皇的皮毛已是天地至宝,心头血虽然逊于万年唯一的仙铁,但世间万千灵物,亦无能与之比较。
他要为这个人造出一把最好的剑。
他亲手打造的剑。
妖皇又回到闭目静坐的年轻人族身边,趴了下来,尾巴轻轻绕过那纤细的腰。
心脏不疼了。
于是打了个滚,落下一地毛毛,有不少都粘在了沉墨清的衣摆间。
毛茸茸的雪白妖兽一声不吭地盯着满地的掉毛,目光默默上移,又落在了沉墨清搭在膝间的修长手指上。
圆溜溜的妖瞳一眨不眨,凑近了一点。
他好久没摸我了。
妖皇头顶的兽耳微微耷拉了下来,脑袋低垂,又往前凑了一些,几乎要挨到那修长手指。
头顶并没有落下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和以前一样温柔地抚摸他。
“……”
绒毛有些乱糟糟的妖皇又趴在了地上。
想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听见那些只对他说的好听的话。
他会等着他的,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五年……又或者,五千年。
昏暗的山洞里,一双红宝石般的妖瞳静静亮起,庞大而美丽的雪白妖兽和以往一样,孤零零地守候起了他的人族。
楚家一处灵眼,近来常为楚家人谈论的话题。
三年前,少家主邀一对贵客来此, 借灵眼修炼。楚家富饶一州,拥有不知多少灵眼, 这本没什么。
真正让他们热于讨论的是那位人族修士闭关三年,他的妖族道侣竟然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年, 一步未出闭关的山洞——感情深厚至此,实在令人艳羡。
家主夫人有令,无关人等不得打扰贵客,尽管如此, 还是时不时有楚家弟子慕名前往——被灵眼附近的结界挡住, 无法进入, 便在外沿转一转,美其名曰沾沾桃花运。
渐渐的, 那片灵眼竟隐隐成了楚家年轻一代弟子的恋情圣地,常有一对两对的小年轻结伴前往, 在附近逗留观赏。
楚山楚水兄妹也经常悄悄跑过去, 他们不被外层结界阻拦,可以进到灵眼之内,隔得远远地望一望——
偶尔,他们会望见一只守在石壁洞口的雪白妖兽, 孤零零地在山洞边缘刨啊刨, 装饰他和他的人族暂住的小窝。
干净整齐的山洞内,妖皇今日的心情非常好。
他能感觉到,这几月他的人族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身气息亦在节节攀升——看来, 离彻底重塑根骨,只差最后几步。
斩我诀,斩却自我,涅槃重生,本就是一场漫长新生。三年弹指而过,他的人族已算进度神速,一日千里。
苍舜开心地用绒毛蹭蹭静坐不动的沉墨清,又来到剑炉前。
一柄苍青染金的长剑悬于剑炉,雪中青竹般笔直挺拔,三年来不间断的熔炼已然磨砺出锋芒。
苍舜抬手,一滴心头血没入长剑,锋锐剑身泛起一层青金寒芒,稳固凝实。
原本铸就这样一柄惊世之剑需要更漫长的时光,但,砸下的无数天材地宝已完全弥补了时间的欠缺,妖皇三年来的心头血,更是令这柄剑还未铸成便已有大道之辉。
苍舜两步回到沉墨清身边,围着他溜溜达达。
快好了。
也许是大道之意,长剑炼成之日和他的人族闭关结束的时间差不多,一看就是天生一对。
苦修多日,不知岁月流转。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伤痕累累,终于支撑不住,破碎为万千碎片——又缓缓聚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一片地凝结在一起。
这样的过程早已不知重复多少万遍,日复一日千锤百炼,鲜血淋漓,磨出一条血染的大道。
血红长阶就在脚下,沉墨清仰首,重重踏出最后一步。
斩却自我,涅槃重归!
——斩我诀,十轮大圆满!
灵海沸腾,掀起惊涛骇浪,金色之海再度汪洋呼啸,充盈每一寸灵府。
跨入化神后,他的灵海只是表面泛着一层金芒,而现在,整个灵海皆变成灿烂的金色,宛若融化的流金,翻涌之间,更充盈着澎湃的大道气息。
此后修行如得天道相助,直接站在天地大道上飞奔,一日何止千万里。玉百留下的四道剑气也早就在一次次破碎重凝的过程中被彻底磨去,甚至无需借助枯木回春令。
昔日斩断九道根骨之地,一根崭新的金色枝丫破灵海而出,沐浴金芒,向上攀长,如一柄直指上苍的利剑。
沉墨清静静落在灵海之上,垂眸凝望。
金色枝丫飞速攀长,很快便有一人之高,簌簌抖动着,绽开第二根枝丫——
随后,第三根!第四根!
枝丫不断向上蔓延,从一开始孤零零的幼苗变得繁盛茂密,直至撑开一片金黄灿烂的穹顶。
十二道根骨交织为璀璨的黄金之树,生长于灵海之上,参天蔽日,洒下一片金辉光雨。
那是九千州年轻一代的第一剑修——光耀天地的剑意大道!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
“好久不见。”
昔年的剑道根骨尽数重归灵海,他的符阵两道造诣皆在,此后修行,天高海阔,条条皆是大道!
大地震颤,沙漠卷起狂风,咆哮不已。
苍舜走出山洞,眸底明光灼灼,凝望一人。
那道修长身影踏立高空,乌发飞扬,红衣猎猎,任由沙尘漫天而岿然不动,宛若一株沐血青竹。
大道之气自天上奔流而来,天地灵力汇聚一处,璀璨金光破云而出,洒落长空,为登高的年轻修士凝成一具无暇金身!
他缓缓睁开金芒灿烂的眼眸,俯视这方山河人间,修长手指微抬:“来。”
剑声先起,贯通天地,一剑穿石而出,如流星划开夜幕的炽热尾焰,燃灼于沉墨清指间。
他握住剑柄,炽烈外放的剑光在这一刻收敛,苍青凝金的长剑微微嗡鸣,温顺地俯首于他的掌心之下——灵剑顷刻认主!
沉墨清抬剑,随手一划。
青金剑光劈开茫茫黄沙,一剑横扫百里之地,所经之处就连空气都被撕裂,留下炙热的青金剑痕,仿若永不熄止的青月金焰。
狂风缓停,沙漠皆寂,天地无言,仿佛这一时刻,世间大道都在目睹九千州第一剑道天骄——今日重登剑道!
“好剑,”沉墨清垂眼,对苍舜笑道:“此剑何名?”
苍舜深深凝望那双三年未见的眼眸,轻声道:“你来起。”
沉墨清指腹缓缓拂过沉青染金的锋薄剑刃,道:“不如就叫……咪咪?”
苍舜:“?”
苍舜:“不行!那是我的!”
开始大声嗷嗷。
沉墨清轻笑出声,道:“染苍。”
苍青之色,苍舜之名。
他的第二把剑,名染苍。
苍舜:“……”
他连剑都起我的名字了。
那……他是不是也会答应做我的道侣?
这个想法轻轻冒出,就像丰饶的沃土上,悄悄冒出了第一株生机盎然的幼苗。
下一刻,苍舜眼眸微凝。
心脏又泛起了异样,和之前一闪而过的刺痛不同,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心口的强烈痛楚——仿佛被荆棘穿胸,利刃穿心。
苍舜一言不发,昔日曾以身镇魔渊的妖皇对这钻心之痛,只是皱了下眉。
沉墨清却察觉到了什么,一步闪现到他面前:“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被雪白蓬松的绒毛糊了一脸。
——一大团毛茸茸拱进他的怀里,庞大的妖兽将年轻人族扑倒进山洞,重重地压着他,每一根塞满他怀抱的绒毛都泛着“想摸摸”的气息。
沉墨清艰难地从绒毛里抬起脸,微微一怔。
怎么才一睁眼,之前绒毛柔顺的小白糖糕,就变成了乱糟糟的长毛白糖糕。
他的手指穿过细长雪白的绒毛,道:“我闭关了多久?”
毛茸茸的妖皇一动不动地压着他,声音闷闷的:“三年。”
沉墨清:“……”
所以,这只妖皇守了他三年。
乱糟糟的毛茸茸在沉墨清身上拱来拱去,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大,这个人不能摸到自己全部的绒毛,于是毫不犹豫地变成了一只雪白小兽。
落到沉墨清腿上,又黏糊糊地扒住他的手臂,大声咪咪呜呜。
沉墨清抬手一挽,抱起这只软趴趴的大毛绒球,掌心完全没入雪白绒毛之间,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
然后就听到了从雪白小兽腹部底下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沉墨清嘴角微微扬起,拨拨那圆软的兽耳:“久等了。”
【也不是很久】
妖皇小声嘀咕。
三年,不过是一千多天这个人都没和他说话,也没看他,更没有摸他。
雪白小兽又开始往年轻人族掌心底下拱拱,缩成小小的一团,似乎很想把自己完全拱进他的手里。
沉墨清将这团小小的毛绒抱起来,主动低头,温热脸颊贴上细软而乱糟糟的绒毛,摩挲了一下。
苍舜:“……”
雪白小兽呆住了,一动不动。
呆呆地趴在沉墨清掌心里,趴了小半天,被他耐心地抚平了全身绒毛。
于是乱糟糟的小毛绒球又变回了绒毛垂顺的漂亮毛绒球,依然呆呆的,被沉墨清轻戳几下。
雪白小兽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抖一抖绒毛,飞快抱住年轻人族的手,小脑袋埋进他的掌心里蹭来蹭去。
蹭掉了一堆毛。
沉墨清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沾满的绒毛,问也不问,统统收走,准备之后拿来炼符。
他做这些的时候,抱着他衣摆的雪白小兽睁大了圆溜溜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自己散落的绒毛收刮得一根不剩。
站了起来,翘着尾巴,昂首挺胸地抬爪,围着他蹦蹦跳跳了好几圈。
又一脑袋拱进他的怀里,滚来滚去,发出小小的“咪咪呜呜”。
“走,”沉墨清起身,“带你去过生辰。”
妖皇爪子一顿。
【什么?】
“下个月不就是你的生辰了吗?”沉墨清笑着捏住那只毛绒爪子,上下晃一晃,“之前错过的几次,今天给你补上。”
苍舜:“……”
我都忘记了。
他,他还记得。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道侣大典,昭告天下?
——这个想法飞快划过,苍舜的心口又陡然剧痛了起来,像是荆棘完全扎进了心脏。
这一次,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埋下头,一脑袋扎进了年轻人族怀里。
嗅嗅这里,嗅嗅那里,软软乎乎的,像坨漏了陷的小汤圆。
沉墨清垂眼,不知为什么,他隐约感觉这只妖皇有哪里瞒着他。
是这三年间发生了什么吗?
沉墨清举起雪白小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看。
被举在半空的小毛绒球一动不动,非常乖巧的样子,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沉墨清没看出什么异样,安静片刻,轻轻放下手,让这只小毛绒球落在自己膝间。
又顺手解开了腰带。
苍舜:“?”
雪白小兽直接从年轻人族腿上跳了下去,毛毛微炸,兽瞳睁得大大的。
“我要更衣。”沉墨清伸手挠挠雪白小兽下颌,“怎么了?”
苍舜没吭声,不知在想什么,一声不吭地原地坐了下来。
等沉墨清解开外袍,只穿着单衫,顺手将外袍放到一边时,就见身边的小毛绒球默默地跑走了。
钻进了他脱下来的外袍,在里面窝成一小团,只露出了一条细长的尾巴。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起来,伸手,戳一下那条尾巴。
细长的尾巴咻一下收了进去,外袍底下,一团拱起来的圆球飞快往里面爬爬。
过了一会,山洞里响起年轻人族清淡的声音:“好了。”
外袍轻动,拱起来的圆球向衣角边缘挪挪,从里面钻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毫不设防地看见了年轻人族依然只穿着单衫,乌发披落的样子。
小毛绒球嗖一下钻了回去。
外袍底下的圆球在原地爬来爬去,爬来爬去。
大声咪咪呜呜。
沉墨清忍了忍,没忍住。
轻声笑了起来。
第50章
乌发如云, 几缕青丝拂落肩侧,被修长指节挽起。清水咒微光一闪,周身洁净, 再换上新衣。
沉墨清一扬手,直接从地上抱起那件散落的外衫。
嗅到熟悉的香味, 外衫里的小毛绒球开始轻轻蠕动,很快, 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又从里面钻了出来。
圆滚滚的小毛绒球窝在沉墨清怀里,左看看右看看,神色自若,一双溜圆兽瞳眨巴眨巴。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沉墨清指尖点点那只小脑袋, 抚过有些乱糟糟的绒毛:“走吧。”
妖皇嗓音低沉, 听起来也非常冷静, 仿佛刚才躲着不肯出来的也不是他。
过了一小会,苍舜微微低头。
年轻修士一袭青白长衫, 束腰宽袖,乌发落腰间, 衬得腰肢纤细笔挺。
苍舜目光微定, 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
沉墨清任由苍舜瞄来瞄去,反正这只妖皇也只敢拿眼睛瞄他的衣服。
从山洞直坠而下,落至绿洲, 踩上大漠黄沙——不知为何, 走了一路,苍舜依然没有化形为人,还是本体的模样。
缩成一颗毛茸茸的小圆球,黏在他的人族怀里。
过了一会, 黏在沉墨清肩上。
又过一会,黏在他背上。
再过一会,黏在了他的腰间。
不知道怎么黏住的,反正就到处黏。
化了的小白糖糕,摸起来也是黏糊糊的。
沉墨清笑着用手指拨拨那绒毛,心底的困惑依然没有打消。
向前走了一段,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雪白小兽也从他手臂间昂起脑袋。
绿洲外,一群楚家的年轻小辈呆愣在风中,已不知吃了多久的沙子。
“是他们吗?”
“好像是!”
“老天爷,遇到活的了!”
这群楚家小辈来族中的谈情圣地……来灵眼附近修炼,还没靠近就见一道剑光开天辟地,当场傻在原地,呆了半天,又见一年轻修士抱着一团雪白小毛绒球向他们走来,一窝蜂围了上去。




